第86章 晉江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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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泊舟:“繼續說。”
    太監聲音越來越低:“新麵孔的禪師, 長得和崔府的大孫少爺,很是相似……”
    話音頓住,後麵的內容不言自喻。
    在些微的死寂之後, 藺泊舟握緊椅子的把, 肩頭繃緊呼出一口氣, 眉眼懨懨:“本王都知道了,你下去好好休整。來人,賞銀百兩。”
    “謝王爺。”太監行了禮, 轉頭離開。
    院子裏空下來, 孟歡這才走上前去, 隨口訥訥道:“賞這麽多?”
    “不多,”藺泊舟還是有些疲憊, 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不願讓為夫知道崔朗的事,肯定跟宮裏人都打了招呼,可這中臣還敢告訴為夫,回宮也許就是死罪。”
    “……是嗎?”
    孟歡意外地望向了那位太監的背影,看起來單薄清瘦,也有點兒老態, 讓人攙扶著走過了門廊。
    ……孟歡從沒想過, 皇城裏言行需要如此謹慎, 行差踏錯, 一句話就可以要掉一個人的命。
    心裏湧起莫名的情愫,某些事仿佛從未看清楚,孟歡問:“陛下還留著崔朗,怎麽辦?”
    “大概率是這崔朗在陛,再也不問世事,陛下才會下定決心保他。”
    藺泊舟話頭頓了一頓:“不過。”
    “他如果不想複仇,找個山林隱居最好,偏在陛下身旁晃悠,等巧言令色迷惑了陛下,一定圖窮匕見。所以他留不得,必殺之。”
    為了孟歡能明白,藺泊舟把事情講的很碎。
    孟歡點頭,嚐試跟隨他的思路也參與到討論當中來。但半晌,隻能發出讚同的“嗯嗯!”
    藺泊舟撩起他尚且潮濕的頭發,用帕子輕輕擦拭,“不過為夫現在身處遼東,卻把手伸到京城,意欲殺害陛下身旁喜愛的禪師,這會讓陛下失去安全感,生出忌憚,變得猜疑。”
    孟歡心裏冒出感歎號,轉頭,看著他。
    “可崔朗必死無疑,隻是陛下留著他的事為夫要當做不知道,最好讓宮裏的人動手,並偽裝成意外。”
    雖然陛下也會懷疑到他頭上,但畢竟沒有證據,不至於像下令宮人追殺崔朗那樣直接,造成心理創傷。
    孟歡再點了點頭:“好。”
    藺泊舟敲敲他的腦袋,沉浸的思緒略拔出一些,唇角微抬,示意桌上的菜:“吃飯了。”
    府衙上年頭未修繕,又在兵亂之中,屋簷和房梁總是缺一塊少一塊,城中的物品昂貴,臨近傍晚未點蠟燭,而是在一旁插了幾支火把,發出橙紅色的光芒。
    整座院子裏,除了幾個下人,全都是重兵在駐守,陰森森沒什麽活人氣。
    借著薄光,孟歡四處打量。
    “錦州先前被打下來過,為夫來之後奪回城池,趁夜加深戰壕,修築瞭望塔,加固城牆,才沒被朱裏真人再奪回去,城裏很多民居都是新修的,原來的被一把火燒了。”
    孟歡忙說:“我沒有嫌棄這裏條件差。”
    “嗯,”藺泊舟輕捏他的臉,“乖,晚上和夫君一起睡。”
    “……”
    孟歡臉紅了一丟丟,紅著耳朵低頭扒飯。
    就,實在很難抗拒藺泊舟無微不至的關心。
    他吃飯,藺泊舟就垂眼看他,好像孟歡很下飯一樣,想起來才動幾筷子。
    孟歡往他碗裏夾了一大筷豬肘子:“你快吃吧,別看我了!”
    “……”
    藺泊舟垂眸看碗裏,似乎用氣息笑了一聲,道:“好。”
    這邊的飯菜做的粗放些,孟歡吃得較為費力,等他吃完滿腦門都是汗,便到一旁的水井旁,準備找水桶打水洗腳睡覺。
    沒想到藺泊舟起身,“不急,上城樓去看看。”
    孟歡蔫了蔫:“忘了你是卷王了。”
    藺泊舟:“?”
    孟歡笑笑:“什麽也沒有。”
    兩隻眼睛彎彎的,眸子裏亮晶晶。
    “……”藺泊舟抬手,再點點他的眉心,似笑非笑,“走。”
    跟在他身後走到門口,站著一扇漆黑的鎧甲,那人濃眉大眼,眉間有種隱約的暴烈感,像一位脾氣極差的主將,正是司旭。他看見藺泊舟鬆了口氣,抱拳:“王爺可算回來了,末將有好多軍情等著報告王爺。”
    “走。”藺泊舟背手,隻說了一個字。
    司旭就是給藺泊舟進獻美女那個將領,孟歡對他印象不好,但他治軍似乎有手段,給藺泊舟節省了許多力氣。
    傍晚的霞色中,一行人走向遠處的城牆。
    司旭將練兵和軍資都匯報了一遍,走上城牆,道;“王爺回山海關的這半個月,朱裏真每隔兩三天就會來攻城一次,最近的次數越來越少,昨晚,對方來了一波人攻城,可能幾百人,但很快就撤回去了。”
    “嗯。”
    藺泊舟巡視城牆,每當有被敵方三床□□和投石機打碎的缺口,都會很快用磚石補上,不留出破爛。修修補補的城牆血跡斑斑,不遠處的護城河內,有士兵趁著天晚正挖出壕溝內的屍體和泥土,安裝新的尖刺和拒馬。
    ——隻要有人掉進這座壕溝,就會被尖刺捅個對穿,當場身亡——就算僥幸捅不死,尖刺上塗滿了糞水,患處也會得破傷風而死。
    殘陽如血,灑在這座城池上。
    空氣中,吹來一股成分複雜的腥風,孟歡覺得自己呼吸都變輕了,他問:“我們是不是守住錦州了?”
    司旭滿臉笑容:“那肯定啊!朱裏真這群蠻人,根本造不來攻城器械,什麽都他媽靠搶!但他們搶來的軍資這一個打錦州耗光了!哈哈哈哈哈,他們馬上變成窮光蛋,還攻什麽城,他們什麽都不是!”
    孟歡明亮的杏眼睜大:“我們要贏了?!”
    司旭剛要點頭。
    響起藺泊舟沉下去的聲音。
    “不對。”
    他看著遠處,那裏有一堆星星點點的火光,覆蓋的麵積很廣,是朱裏真人駐紮的帳篷,頂部泛著雪白色,隱約可見馬匹走動的黑影。
    陰影染在他下頜,刻出一道清晰明快的線條,而眉眼卻全被陰影覆蓋,陰濕不堪,聲音也冰涼:“就怕他們不打錦州。”
    司旭臉猛地垮了下來。
    腥風吹得更甚,鼓鼓地吹開了他們的發縷。
    氣氛中的沉默詭異。
    藺泊舟蹙了下眉,說:“攻破錦州再入關,的確是最佳的進攻路線,但錦州如果遲遲攻不下,他們也許會選擇繞過錦州,走另一條更荒蕪更艱險的路,但能避開錦州重防,甚至山海關的重防。”
    司旭臉色慘白:“那完了!完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完了。
    前方的平原一望無際,司旭凝望時,有想要對著這山川跪下來的衝動。
    “大宗的軍防,九邊重,內地輕;山海關重,其他邊關輕,如果對方繞開錦州山海關一線,踏破其他城關必定勢如破竹,不費吹灰之力。因為其他關塞駐軍太少,城牆太矮,護城河水太淺,誰也無法承受朱裏真族的鐵蹄。”
    說到這裏時,跟隨的人都沉默下來,望著遠處快要壓過城關的猙獰黑雲。
    這些黑雲深沉,厚重,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讓這群在戰場上枕戈待旦的戰士想起敵軍奔騰的漆黑戰馬,心悸不已。
    “司將軍,”藺泊舟說起,“你說這段日子朱裏真攻城次數少了,很有可能他們調走了一部分兵力,物色其他城池去了,隻是還留些人假裝來攻城,虛張聲勢,迷惑視線。”
    “他們這麽聰明嗎?”司旭意外。
    在他心目中,這群異族人除了蠻力一無所有,居然還懂得了戰術和迂回?這不應該是遊牧民族的特性啊!
    他錯愕,孟歡腦子裏也有什麽東西閃過。
    他啟了下唇,想起原書的事情。
    朱裏真驍勇,但文化程度相較大宗來說實在差太多了,大宗有兵書兵法,有戰術輿圖,有組織有紀律,每個都是人精,而朱裏真在幾十年前甚至沒有文字,完全是個不開化的部族。
    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在原書中居然可以讓藺泊舟折戟!
    ……原因有,原主受跟隨安垂去了朱裏真,同時帶去大量漢人的戰術和兵法,統率軍隊,還教會了他們使用漢人製造的攻城器械,以此來對抗。
    還有,大宗朝廷的背刺。
    孟歡正在發怔時,耳邊落下聲音。
    “帶地圖了嗎?”
    孟歡白淨的手托著遞給他。
    藺泊舟似乎輕碰了碰他的指背,一陣熱意湧上來,讓他的手背好像起了一層淡淡的栗,癢酥酥的,跟過電了似的。
    但藺泊舟隻是轉瞬即逝,目光從他身上離開,落到了手裏的羊皮紙輿圖。
    他垂頭,指尖點重兵布防的錦州和山海關一線,再點向一旁的山勢,像是在進行長遠的考量。
    他神色有些凝重,片刻後說:“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司旭問:“應該怎麽辦?”
    他指尖再點了點,像是下了決心,抬起的眸子裏斂了明月似的神光:“找個地方和他們打一仗,必須重創朱裏真,把他們骨頭打爛,打散架,踩進泥裏,讓他們知道痛是什麽味道,讓他們灰溜溜滾回長城外,明白,這裏不是異族人能覬覦的土地。”
    他字字咬牙,句句執念。
    城樓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旌旗在腥風中搖晃。
    莫名的回蕩在孟歡心口湧動,他好像也感覺到了,這在眾人胸口中嘶鳴的聲響。
    將錦州的城池看了一遍,高低錯落的女牆,這裏不是原書中藺泊舟的兵敗的地方——如果他隻是坐守孤城,那他永遠不會敗。
    但藺泊舟想把這群人趕出去,想讓土地恢複耕耘,百姓重歸故裏,想守護這一片土地的完整,也想保護關內成千上萬的生民。
    朱裏真的騎兵太驍勇了,衰敗的大宗衛所兵不能抗衡,要打贏這場仗需要憑借的氣運都在天時,謀略,還有一個……地形。
    赤壁火,街亭恨,死生之變,不外乎是。
    孟歡眼眸裏動了一下。
    藺泊舟背對著的霞光中升起月亮,像是綻開了煙火,紛亂不已。
    ……孟歡知道,藺泊舟被人陷害,折戟何處了。
    但他也知道了,該怎麽把他從沉沙中拉起,洗去血跡斑駁,成為一柄沉實光亮的兵器,出匣時殺氣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