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晉江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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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子外的光線透不過來。
    躺在陰影後的被窩裏, 隻有涼薄的光線照在鼻梁,眉眼,能聞到剛擦完臉的皮膚的氣味。
    唇瓣廝磨的溫度上升, 伴著些水意。
    終於不是冰涼荒蕪的廟宇,而是溫暖的屋子裏,雖然周圍人群混雜, 卻給了一種奇怪的安全感, 仿佛被包裹其中。
    不擔心風雪, 隻需享受片刻的親近。
    “夫君……”孟歡輕聲說話, 手抵著他肩。
    他覺得藺泊舟吻的有些貪婪,認真說, “不能太過分,我害怕。”
    他害怕他倆的動靜被人看見。
    藺泊舟覆著他的手:“好, 我們輕一些。”
    他聲音低啞, 溫和如水。
    手放進被子裏。
    黑暗中,也許是心理作用, 簾子外的聲音更加清晰, 被無限放大。
    好像在烏篷船裏, 做了一個星空夏夜,在水麵上搖晃的夢。
    ……
    ……
    也許是這段時間門太累, 孟歡睡得很熟。
    清晨, 他被說話和腳步聲驚醒,天亮了,有的難民要趕路,很早便起床收拾,洗漱,紮起包袱。
    孟歡頭一回貪戀床鋪, 覺得起床萬分艱難。
    但一想到今天的正事,孟歡一翻身爬起來。
    ——藺泊舟應該拿藥了。
    他們來城裏是為了給藺泊舟治眼睛,昨天來的時候太晚,暫時沒去抓藥,今天必須去。
    他男人這雙眼睛可再拖延不得了,再拖延要出大問題。
    孟歡著急地穿好了衣裳,又被一個問題難住:“你跟我一起去拿藥還是我去?你出門的話危險,但大夫要是不診斷,怎麽拿藥?哎呀,頭疼了。”
    藺泊舟頓了頓,道:“我記得周太醫的藥單,可以照著單子抓藥。”
    孟歡緊張的心情鬆緩下來。
    “這樣好。”孟歡掀開簾子出去,“我去借一副紙筆。”
    借紙筆,孟歡還端了兩碗豆漿和幾個饅頭包子。
    如果這裏空間門大一些,藺泊舟可以自由活動,幫忙做些事情。但周圍到處都是人,他引人注目,隨時會被留意到“是個瞎子”,在官兵詢問時被招供出來。
    所以。
    孟歡想了會兒:“要不你就在簾子裏,裝做生病了睡覺,不出來?”
    這樣,就不會被任何人看到,也不會被懷疑了。
    ——但這有些為難人。
    ——如此局促狹小的地方,藺泊舟要在這兒藏一天又一天。
    顯得見不得光,也不配像正常人一樣活著。
    孟歡心裏被針紮似的難受,情不自禁撇了下唇。
    藺泊舟搖頭:“沒事。”
    孟歡蹲下了身,牽他的手:“那你一個人怕不怕?”
    藺泊舟笑了:“不怕。”
    孟歡親親他額頭:“要是有人過來問,你就說身體不舒服,躺著動不了,我拿了藥就回來。”
    藺泊舟:“好。”
    孟歡掖了掖他的掌心,觸感溫熱。
    “走了。”
    孟歡離開客棧。
    他現在學聰明了,懂行的人一眼能看出藺泊舟給的藥方是治眼睛的,如果官兵來藥店一問,那又暴露了,所以孟歡分別去了三個藥鋪,各自抓了些藥,包在一起。
    抓好藥後,孟歡連忙往客棧裏跑。
    大雪紛飛,孟歡喘著氣站櫃台前,問老板:“請問有沒有熬藥的罐子?”
    老板:“咋了。”
    “我哥身體不好,路上感染了風寒,現在躺著起不來了,我買了些藥,想熬給他喝。”
    老板去廚房找到了藥罐,還是說:“柴火要收錢。”
    “……好。”孟歡唇角一繃。
    藥放了進去。
    孟歡回到他們住的地方。
    旁邊有一對夫妻吵架,吵得很凶,樓底下沸反盈天,進去時耳朵裏嗡嗡的。孟歡掀開簾子時,黑暗當中,藺泊舟側身躺著。
    孟歡輕聲喊:“哥,我回來了。”
    藺泊舟坐直了身。
    “剛才有人來過嗎?”孟歡坐下問。
    “有個婦人來問要不要洗衣服,我說不用。”藺泊舟說,“就這麽一些事情。”
    孟歡脫掉鞋,坐回熱騰騰的炕上:“那就好,我歇會兒。”
    藺泊舟修長的手指從善如流地送到他耳頸後,輕輕摩挲,將孟歡摟進了懷裏。
    他沒出門,身上溫度比孟歡高,熱度慢慢地渡送了過去。
    孟歡讓他抱著,忍不住轉過了身,摟著藺泊舟的頸。
    “夫君……”撒嬌。
    先前落雪的時候,孟歡就想和藺泊舟依偎著欣賞雪景,但藺泊舟忙於戰事無暇顧及他,現在終於有時間門看雪,卻是在逃亡的路上。
    藺泊舟親親他耳朵:“怎麽了?”
    “好困啊。”孟歡說話時,尾調也慵懶,半打著嗬欠。
    “昨晚沒睡好?”
    孟歡的精神頭沒他這麽足。
    孟歡搖頭:“太吵,好晚才睡著。”
    藺泊舟聲音溫和:“那就再睡會兒,現在也沒什麽事情了。”
    “嗯嗯,”孟歡讓他抱在懷裏,莫名和周圍的聲音隔開了,入睡前還叮嚀,“記得藥。”
    讓藺泊舟抱著,躺回了被褥裏。
    孟歡覺得困,可又很珍惜自己跟藺泊舟短暫的安穩,漆黑的眸子張望。
    “夫君……”
    聽他一波三折的調子,藺泊舟就知道孟歡想撒嬌。
    “嗯?”聲音耐心。
    孟歡腦子裏漫無目的:“王府護衛找到我們了,我們就回辜州嗎?”
    藺泊舟頓了頓:“先回京,回稟了陛下,再回辜州。”
    這是藺泊舟的想法,宣和帝的本意是召他回京,那他就平平安安回京,向宣和帝述職,至於接下來的境遇,他攝政六年,既然帝心覺醒,那他急流勇退也未嚐不可。
    簾子裏安靜了一會兒。
    孟歡聲音困倦:“他對你不好。”
    藺泊舟:“什麽?”
    孟歡其實很少過問他的事情,也不太愛問朝政,看得出,他真對爭權奪利毫無興趣。
    可簾子裏的聲音沒再回他。
    孟歡說完這句話睡意便襲來,腦子裏迷迷糊糊的,往他懷裏蹭了蹭,就這麽昏睡了過去。
    熱氣氤氳,藺泊舟摟著孟歡,能察覺到他呼在自己頸間門的熱息。
    軟乎乎的,像隻小貓一樣。
    肉食動物殘忍,而食草動物溫和,孟歡心思不多,大部分時候說話是性情使然。
    孟歡覺得,宣和帝對他不好。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奉儒守官,以身殉節。以道守官,君君臣臣。任何忠貞的臣子都做好了真心被帝心揣測,被曲解,被誤會,被焚燒的可能,藺泊舟,當年的恩師都是大儒,二十多載讀書,未嚐不是如此?
    不過……這世上有人,並不在意他的忠臣名節,隻是不想讓他受委屈。
    藺泊舟怔了一會兒,眼睛好像又疼了起來,像是烈火焚燒一樣,他手指輕按著太陽穴。
    孟歡,此時跟著他露宿風雪,半飽半饑,朝不保夕。
    雖然不叫苦,可他就不苦嗎?
    想到這裏,藺泊舟眉眼冷靜,凜然無犯,卻微微垂下眼睫。他腦子裏閃過鎮關侯,崔朗,還有高坐明台的宣和帝。
    他自以為,輕輕一闔牙關。
    咬得竟如此之深,隱約含著血腥味兒。
    白天,難民們要麽趕路,要麽出去做工,屋子裏徹底安靜下來。
    孟歡意識清醒時,看見藺泊舟坐在床邊,他裏麵穿著一件雪白的內袍,身姿清正幹淨,坐著,端著碗正在喝藥。
    孟歡怔了下:“他們把藥端來了?”
    “小廝送來的。”
    孟歡畢竟給了柴錢,老板算是負責。
    孟歡點了點頭,坐下:“藥熬好了?”
    “好了。”
    “不能讓他們把藥渣倒了,晚上還能熬一次。”孟歡精打細算。
    藺泊舟低頭喝藥,孟歡再也睡不著,就把兜裏剩下的錢都拿出來,放在床上,仔細的數了數。
    今天撿藥花了三百文,一副藥熬一天,還有三天的量。他和藺泊舟住在這兒,一晚八十文,早中晚飯,省吃儉用也要三百文。
    “一,二,三,四……”
    孟歡白淨的手指扒拉著銅錢,越扒拉,心越拔涼。
    還剩二百文,再不搞錢,也許就明晚,連這個破房子都住不起了。
    “……”
    孟歡有了種火燒睫毛的緊迫感。
    像是開學在即,作業沒有寫完。
    畢業在即,工作還沒有找到。
    落到這個境地,孟歡不算特別驚訝,畢竟朱元璋還要過飯,可他和藺泊舟再不想辦法,真要活不下去了。
    孟歡舔了下唇,說:“夫君,你喝藥,我去買午飯過來。”
    走到前堂買藥時,看見客棧老板打算盤,孟歡便忍不住走近,猶豫著詢問:“老板?”
    “咋了?”
    老板抬頭,看了看眼前不過弱冠,俊美纖弱的少年,按年齡來算,這都不算個成年人。
    孟歡問:“附近哪兒能賺錢呢?”
    “賺錢?去修城牆吧,或者沿街問問要不要勞力。到這兒的老鄉都想賺錢,但現在錢也不好賺,你去做苦力,也做不過人家——讀書識字會嗎?”他指了指身旁,“那邊跑堂的,是個貢生。”
    “…………”
    孟歡拽著衣角,有些緊張:“不太會。”
    他嚐試著挽尊:“我哥會,文化好,但就是身體不好。”
    “那你會什麽?”
    孟歡:“我會……畫畫。”
    老板哦了一聲:“這種風雅的活兒啊?我們這兒不需要。”
    他扒拉了一下算盤。
    “去總兵府問問吧,那邊也許收留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