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彬彬自從聽到了鐵門的關閉聲, 就在等著其他三個人來喊自己出來，結果，一分鍾過去了，外麵靜悄悄的；兩分鍾過去了, 他自己有些坐不住了；三分鍾過去了, 他如坐針氈, 直接站了起來。
    劉彬彬幹脆湊到了房門邊，他聽到了小聲的啜泣聲。
    本來以為是兩個女孩子在哭泣，房門悄悄打開了縫隙，劉彬彬這才發現，啜泣聲並不是兩個女孩子發出的, 而是尚金榮。
    尚金榮對著電腦，擤了一下鼻子, 手不斷地揉眼角。
    尚金榮是男孩子，華國人講究的是傳宗接代，女孩子的拐賣還有可能是家裏人因為重男輕女自己賣掉的，男孩子被拐賣, 大部分是因為真的有這樣的買家市場，買家想要男孩子傳宗接代。
    尚金榮以前是刻意回避去想自己丟失以後，家裏會怎麽樣, 現在看到了視頻, 就不斷去想, 自己的家人是不是也和這個家庭一樣？
    他看著孫愛芳老人, 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奶奶一樣。
    眼前出現了扭曲帶著漩渦的黑白色畫麵, 他大概是三、四歲的模樣, 被年輕的婦女整理了衣服, “寶寶, 在外要聽奶奶的話，不要亂跑知道嗎？”
    “好！”
    雖然答應了母親，但是三、四歲的孩子對世間萬物實在是太感興趣了，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陌生又新鮮的，奶奶走得太慢了，他丟開了奶奶的手。
    在奶奶過來拉他的時候，他還揪了一下奶奶，不讓奶奶拉住他，他跑得很快，故意讓奶奶追不上自己，奶奶讓他慢一點，他反而跑得更快，“我在前麵等著奶奶！”
    到了巷子口，他一會兒看看小賣部的東西，一會兒看看高高的路燈，一切都是那麽新奇。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吐痰聲，看了過去，一個男人用皮鞋底蹭了濃痰，從懷中掏了掏，拿著東西走了過來。
    那人的對著他伸出手，笑著說道：“小白兔奶糖，嚐嚐看。”
    他吃了糖，被人詢問還想吃嗎？他點點頭，就被人帶到了巷子裏，然後一路渾渾噩噩不知道坐了多少火車和汽車，他有了新的父母。
    換了父母，剛開始也是好的，隻是很快新的媽媽懷孕了。
    在懷孕之前，他的記憶都是破碎的、混亂的，而自從新媽媽懷孕之後，所有的記憶都清晰了起來。
    “之前不是說懷孕很難嗎？現在又懷上了。”
    “既然能生，等到生出來男孩子，就把老大給賣了。”
    新媽生得是個男孩，他被重新賣了出去。
    和劉彬彬有著相似的遭遇，尚金榮開始記事，甚至還記得自己的第二個家在哪兒，電話號碼都記得清清楚楚，於是人販子把他賣到了乞丐集團，不是要打電話嗎？割了舌頭就無法打電話了。
    尚金榮的耳朵也被戳破，他又聾又啞。
    尚金榮哭著，看著孫愛芳，就想著他自己的奶奶怎麽樣了。
    兩個女孩子並沒有和尚金榮一樣去第二次看視頻，她們湊在手機麵前，手指在滑動，在看上麵的消息。
    她們想要知道，這個主播真的有本事讓她們知道家人在哪兒嗎？
    劉彬彬把門打得大一些，而沒人看到他。
    劉彬彬看到分開的蛋糕有融化的跡象，忍不住心疼。“我們應該吃蛋糕了，不然蛋糕都融化了。”
    兩個女孩子抬頭看著劉彬彬之後，胡玉嬋踢了一腳尚金榮所坐的凳子。
    尚金榮這才注意到劉彬彬出了房門，尚金榮打手勢，[彬彬，你看看這個視頻吧，她讓我想到了奶奶，她絕對是真的丟了外孫的人，孩子是從她的手中被搶走的，她尋找了十三年，家裏已經是七零八落了。]
    劉彬彬的臉皮抽動了一下，沒看尚金榮了，而是看向兩個女孩子，此時沒有尤京蓮在場，他希望知道這兩個好友的真實態度。
    杜玥華開口說道：“彬彬，我和玉蟬看了這個主播【瑤光仙子】的過去視頻的總結，她確實是有能力的，如果她說孫愛芳是你的外婆，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胡玉嬋點了一下頭，輕聲說道：“我也是這樣覺得。”
    劉彬彬像是泄了氣一樣，自暴自棄抬起手臂。
    “如果我真的是她的外孫，多了我這樣一個殘疾外孫有什麽好處？難道不是滿懷著希望，覺得外孫好好的更合適嗎？”
    他看著自己的手腕，前段空蕩蕩的，他每隔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已經接受了自己殘疾，然後就會幻肢疼，重複那一日生生被斬斷手的疼。
    他自己都覺得這一雙殘肢惡心，他就是一個累贅，找到了家人也隻會拖累家裏人。
    就讓這個老人抱著希望，覺得他的外孫在哪兒快活、健康地活著不好嗎？
    胡玉嬋說道：“彬彬，孫愛芳老人已經為結果做好了準備。你看了視頻就知道，她沒什麽好失去的了。”
    杜玥華摸了摸自己的殘肢處，低聲說道：“看到孫愛芳，總覺得萬一自己也可以如同你一樣幸運有這樣一個親人願意等著，願意養著呢？”
    尚金榮打手勢：[這個主播說了，幫你是第一步，第二步也會告訴我們線索，讓我們和家人連線。]
    劉彬彬站了很久，他內心最深處其實也是渴望家人的。
    尤京蓮這個外人不在，在屋子裏的隻有身體有缺陷的三個好友。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她的外孫，她不會嫌棄我嗎？”劉彬彬良久之後，小聲詢問。
    三個人搖頭，而尚金榮點開了視頻。
    春日歡快的小曲響起，劉彬彬看向了屏幕。
    此時，已經沒人去管快融化了的冰淇淋蛋糕。
    ·
    劉彬彬用殘肢壓開了門。
    尤京蓮已經等了很久，有網友提議介紹一下周圍的情況，尤京蓮就和直播的人介紹這裏，“這裏是老單位房……”
    尤京蓮一看到劉彬彬，連忙把鏡頭壓了下來。
    紅著眼眶的劉彬彬搖頭，聲音沙啞說道：“不是要連線嗎？你把鏡頭抬起來。”
    尤京蓮依言照做，而劉彬彬別過頭，他不去看手機攝像頭，隻是把自己的一雙手臂舉起來。
    劉彬彬說道：“視頻我看了，孫愛芳老人的話我也都聽了，裏麵的事情我全部都不記得了，我的小名隻是湊巧叫做彬彬，我不一定就是那個卓文彬。”
    劉彬彬說話的語速很快，他怕自己不一口氣說完，就沒有勇氣繼續說：“我沒讀過什麽書，文化水平不高，沒了雙手也不能做什麽活，有時候還會有幻肢疼，徹夜徹夜得疼，那之後好幾天都打不起精神，我適合幹的事情就是乞討，但是現在是電子支付，乞討都很難的。我就是個廢人。”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年僅十八歲的男孩子，隻有大半截的前臂，一雙手臂被修剪成圓潤的形狀，前麵什麽都沒有。
    平時劉彬彬會穿長袖，把一雙手臂遮住，現在直接裸露出來，也讓孫愛芳老人把手肘內側的兩枚紅色黑色緊緊挨著的小痣看得清清楚楚。
    孫愛芳老人猛地站起來，“是彬彬，是彬彬，他就是我的彬彬。”
    林佳佳連忙扶住了老人，“別急別急。”
    “不光是手臂內側的痣，還有他的耳朵有一個小栓馬柱。”孫愛芳說道，“是他、是他！”
    兩個小痣一個是紅色，一個是黑色，紅色的大一些，黑色的小一點，這個特征本來就獨特，加上耳朵的栓馬柱讓她確定就是自己的彬彬。
    孫愛芳老人喊道：“彬彬啊，你別怕，沒關係的，外婆養你的，你回來就好。”
    劉彬彬聽到了這話，快速抬頭了一下，他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抿了抿嘴。
    這個小動作就更熟悉了，小時候的彬彬不好意思的時候，就會這樣抿一下嘴，還會用手指捏捏耳垂，現在劉彬彬的雙手都沒了，自然沒辦法捏耳垂。
    孫愛芳老人的眼淚又奪眶而出，不住地念叨：“彬彬，別怕，外婆很能幹的，外婆是特級教師，外婆的能力很強，外婆可以賺錢養彬彬，別怕的，要是難受，外婆陪你去看醫生，你想讀書，外婆就想辦法讓你繼續念書。”
    剛剛看過了視頻，劉彬彬還是想看一看孫愛芳，他嘴巴動了動。
    陸雲瑤開口：“【打工人打工魂vs】旋轉一下視頻視角。”
    “好。”尤京蓮把手機的攝像頭反轉，讓劉彬彬清楚地看到孫愛芳。
    孫愛芳看著彬彬的正臉，連忙用手擦了眼淚，露出了笑容來，“彬彬。”
    “我會和你驗dna，一切看結果再說吧。”劉彬彬說道。
    “不用，你就是彬彬。”在見到劉彬彬之前，孫愛芳覺得需要做dna測試，而現在覺得根本不用測試，這絕對是她的外孫。
    陸雲瑤說道：“還是驗一下，其實你們就在同城，也不麻煩的，我剛剛看了一下電子地圖，等會連線結束了，我告訴你們去哪個派出所。”
    孫愛芳老人現在陸雲瑤說什麽就是什麽，“好好好，多謝主播，名字我記住了，我回去了以後換手機就給你打賞。”她現在用的是老人機，根本無法觀看視頻。
    她直接給手機方向跪下，而唐宋連忙躲開，林佳佳去攙扶老人。
    劉彬彬從鏡頭前離開，“尚……”
    他本來是要喊尚金榮，而杜玥華用板凳走了過來，“我想做第二個。尤姐姐，讓主播看我，幫我找一下家裏人。”
    斬斷了雙腿，杜玥華全身身高隻有一米，她就這樣仰著頭出現在了直播間的網友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