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理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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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曹軍悄然後撤。
他們並非輕裝出行,有大批輜重和武器裝備,導致行進速度極為緩慢,每小時速率不足三公裏。
沉晨沒有第一時間派兵追擊,而是謹慎地先令斥候前去偵查。
自古以來,在大軍撤退的時候,因軍無戰心,往往最容易受到敵人追擊而損失慘重。
譬如恒溫北伐之時,即便是一度打到關中,壓著苻健猛揍,可糧盡退兵時,也被苻健打得大敗,傷亡甚多。
曹操自己就是個例子,大前年在南陽退兵之時,被張繡追擊,第一次親自斷後擊退張繡,第二次沒有親自斷後,被張繡大敗後軍。
因此高明的將領往往會在撤兵的時候依照地形進行布置,比如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因街亭失利,所以派趙雲斷後,成功地讓失利的蜀軍退回漢中,沒有造成重大傷亡。
曹操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入夜之後,他就安排了李通領三千人斷後。其餘人馬則盡快回轉許都,防止孫策北上,或者袁紹趁著這個機會南下。
昆陽以北除了紫雲山山區外,數十裏一片平坦,不過平原上也有很多森林和小河河流,勉強可以當做斷後的設伏點來用。
沉晨之所以覺得有機可乘,就是因為曹軍於攻城之日當天半夜撤兵。
而且還是在連續攻城幾日之後,在士兵們極為疲倦的情況下撤兵,這就屬於曹操的戰術布置失誤。
正常情況下,怎麽樣也該休息幾天,等士兵恢複體力和士氣再說。這樣在攻城失利,且將士們都非常疲倦的情況下撤兵會非常危險。
便是基於這個原因,沉晨才考慮追擊。
可他又得去計算曹操的心理。
以曹操縱橫天下多年,南征北戰的強大軍事能力,怎麽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
因而性格謹慎的沉晨並沒有立即出兵追擊,而是耐心地等待斥候回報。
很快斥候就探得了消息回來稟報,由於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具體情況,但隱約能夠見到火把連成長龍,連綿數裏,一路向著北方蜿蜒而去。
得到這個消息沉晨第一時間就覺得不同尋常。
曹操如果真想撤兵的話,應該不會這麽大張旗鼓,而是低調處理。
換了沉晨在曹操那個位置,從城下退兵之後,回去就應該不動聲色,先讓將士們休息一下,羊裝成今日罷戰,來日再進攻城池的假象。
等士兵們先睡幾個時辰,休息充足,到午夜時分,再忽然拔營撤走,少點火把,暗度陳倉,豈不是更妙?
這樣子毫無掩飾的作派,反倒有點我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你能奈我何的架勢。
真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莫非。
裏麵有詐?
沉晨眉頭緊皺。
曹操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看不起自己,真的在撤兵。
還是想埋伏自己?
亦或者是一手空城計,就賭自己會起疑,不敢追擊?
沉晨想得腦袋都快疼起來。
打仗這種事情,往往考慮的就是你預判了我的預判,我預判了你預判了我的預判這種層層套娃。
比如南陽之戰,曹操撤退的時候,就是預判了張繡急於追擊擴大戰果的想法,親自斷後,把前來追擊的張繡打得大敗而歸。
等到張繡灰溜溜地回去,賈詡又忽然建議他再追,就是賈詡把控住了曹操的心理,知道曹操也急於回到許都,防止袁紹南下,所以擊退張繡就會立即撤走。
張繡再追,果然大敗曹操後軍。
如果張繡第一次聽賈詡的話,就相當於預判了曹操的預判,先避免曹操親自斷後的失敗,再追擊獲得成功。
這就是屬於最頂尖的心理博弈,也是極為高明的戰術博弈。
現在的情況也是如此。
曹操忽然違背軍事常理的撤兵,就是給了沉晨一個博弈的機會,看他敢不敢出來跟自己搏。
而這裏麵有兩種博弈方式。
第一種,如果說曹操玩空城計,沉晨被鎮住不敢追,那就屬於曹操博弈成功。
如果沉晨是個愣頭青,或者識破了曹操的空城計,選擇追出去,把曹軍打得大敗,那自然是沉晨博弈成功。
第二種,如果曹操是羊裝撤退,真實伏擊。
這就跟賈詡那次一樣,曹操親自斷後,自己立即去追,肯定討不了好。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像賈詡說的那樣,先等等,等到曹操等不到他的追兵,自己離開,他就可以追上去打敗曹操的後軍。
隻是他不能確定曹操在想什麽。
“他到底是在跟我玩哪種戰術呢?空城計還是設伏?亦或者......羊裝撤退,實際上殺個回馬槍?”
沉晨屹立於城頭上,看著遠方夜空,眉頭緊皺。
夏日夜晚的天氣無比晴朗,晚風徐徐吹來,月亮高高懸掛,繁星點點,萬裏無雲。
但此刻沉晨的心情卻是非常糟糕。
他本身並不是什麽攻於心計的天才,沒郭嘉賈詡那麽會把控人心。
這個時候如果賈詡和郭嘉有一個在這裏,肯定能夠準確把握到曹操的心理,給他提供意見。
可惜兩人誰都不在。
“唉。”
沉晨歎了口氣。
跟曹操這種人玩戰術博弈,真的是累呀。
一旁一直跟著他的堂兄沉桃見他麵有難色,好奇問道:“將軍,怎麽了?”
沉晨說道:“曹操大張旗鼓撤兵,有兩種可能,一是設伏,二是故意如此,賭我們不敢去追,我現在也拿不到主意。”
沉桃想了想道:“那就去試試嘛,他要是故意如此,我們就直接打敗他們,要是設伏,那就謹慎點先試探,不要追得過急,實在不行我們就再撤回來。”
“哪有那麽簡單呀。”
沉晨苦笑了一聲,這大半夜三更,你去追擊敵人的軍隊,萬一他們在一些關鍵地方設伏,軍隊被衝散,可就不是撤回來的問題,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
沉桃聳聳肩:“我雖然不太懂軍事,但卻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想問題不要想太多。就好像如果我擔心參軍會死,那我就不會想著參加為父母報仇了,心裏隻有報仇這個念頭就好。”
“你說的對。”
沉桃的話提醒了沉晨,想起了那位偉人曾經說過的話,他緩緩點頭道:“再怎麽樣也得試試,哪怕是一鍋夾生飯,也得硬著頭皮去吃,不去試試,又怎麽知道能不能贏呢?”
“傳我命令,全軍集合!”
“唯!”
沉桃前去傳達命令。
過了片刻城裏休息的黃門亭士兵紛紛開始向城門口靠攏。
甘寧沉真鄧昭等人急匆匆而來。
見麵後,甘寧沒有發問,沉真和鄧昭作為黃門亭士兵的統領者,上前來道:“阿晨,怎麽突然集合了?”
沉晨說道:“追擊曹軍。”
“現在追擊嗎?”
甘寧大吃一驚:“可是將士們都已經非常疲倦了。”
曹軍攻城幾天很累不假,可他們的軍隊也不是鐵打的,現在曹軍撤退後,除了必要的布防外,大部分都已經休息了。
沉晨說道:“我軍和曹軍這幾日攻城戰激烈,雙方都很疲倦,此時曹軍撤退,他兵無戰心,若是追擊的話,很容易給予曹操造成巨大損傷。”
甘寧擔憂道:“即便如此,我們的將士也非常疲倦,現在追擊,恐怕......”
沉晨搖搖頭道:“那也沒辦法,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正是這個時候,我親領我的人去追,半個時辰後,興霸叔你再領三千人過來接應。”
“好。”
甘寧知道沉晨向來都有主見,因此也沒有質疑,聽從命令就是了。
當下黃門亭的士兵們立即展開行動。
其實這個時候他的軍隊也已經很疲倦,從去年年底一直到現在,征戰了四五個月,戰死了二三百人。
但得益於沉晨平日裏的訓練方式以及完善的撫恤、獎勵等製度,軍心還是很穩定。
這種方式隻能訓練少股精銳,三千人就已經是極限,幾乎把整個黃門亭掏空才培養起來,因此再苦再累,也可以堅持得住。
星夜之中,二千七百餘人出了城門,一路向北追趕。
沉晨沒有騎馬,而是選擇和將士們一起步行,除了傳令兵騎著馬以外,包括沉真鄧昭等指揮人員都不騎馬。
夜晚視野不好,人群需要點火把照明。騎馬明晃晃的目標很容易遭到埋伏的弓箭狙擊手射殺,就像龐統一樣,所以步行反倒更方便。
城北荒野驛道兩側農田村莊林立,之前曹操的駐地就在四裏外的一處村莊周圍,有一條小河和森林。
等到黃門亭士兵即將抵達那片森林的時候,一聲呐喊響徹夜空:“敵襲!”
被派過去查看森林情況的斥候與敵人交戰了,死傷慘重。
聲音響起,林中驚起無數飛鳥。
李通從下午鳥還未入林時就已經藏匿其中,一直沒有發出太大聲音驚動鳥類,現在鼓噪起來,群鳥上天。
“放火!”
沉晨拔出腰間的環首刀高喊。
士兵們蜂擁向著森林衝去,火把直接往林子裏扔,正是夏季,天幹物燥,火勢一下子燃起來。
林中先是箭雨不斷揮灑,等到火勢漸大的時候,李通的伏兵隻能紛紛往外跑,被沉晨軍一一擊潰,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力量。
夜色當中,雙方前後追逃,李通損失了很多人馬,一路往北逃竄。
“追!”
沉晨砍殺了兩名慌不擇路的曹軍,奮起直追。
打順風仗就是這樣,像典韋許褚都曾經追殺敵人一天一夜的事情。
不過沉晨也知道曹操不是一旦潰散就一瀉千裏的黃巾軍,他雖然留人斷後,但也絕不是隻有一股,後麵很可能還有人。
所以一直保持著謹慎的態度,一邊追趕一邊派出斥候偵查。
果然,又追了七八裏,再次遇到伏兵。
沉晨奮勇殺敵,打散了敵人。
等到靠近紫雲山地區的時候,他已經連破三股曹軍。
而此時站在紫雲山以南的遼闊平原上,遠遠的就已經能夠看到曹軍主力火把連成長龍,正慢悠悠地蜿蜒前行。
這種情況下曹軍是沒有任何戰鬥力的,一旦被追上,後軍混亂,頃刻間就是一場大潰敗。
“將軍,還去偵查嗎?”
僅剩的幾名斥候小隊渾身浴血,處處掛彩地過來詢問。
這三次戰鬥傷亡最大的就是這些斥候兵,森林和坡地到處都要去查探,一旦被人伏擊,箭雨揮灑,若非人人都有鎧甲,恐怕第一輪就死傷殆盡。
繞是如此,也因為戰馬被射死,一個五十人的斥候小隊,如今就隻剩下不到二十人,傷亡率比普通士兵大得太多。
“不用去了。”
沉晨擺擺手:“你們的傷亡太大了。”
鄧昭說道:“那現在怎麽辦?”
“直接追過去。”
沉晨深呼一口氣:“若是讓斥候去的話,會打草驚蛇,給予他們整頓陣型的時間。”
“好!”
鄧昭立即去下達指令。
“將軍吩咐,準備戰鬥。”
“噤聲,不許打火把,摸黑前進!”
“弓手沿兩翼散開。”
“弩手上前,弩箭預備。”
“走!”
黃門亭的人基本滅掉了火把,依靠著夏日月明星稀的夜空,摸黑前行。
好在此刻的夜空確實很敞亮,萬裏無雲,給予了一定光源,黃門亭的士兵又沒有夜盲症,因此倒能看得清楚,跟上了前方的火把長龍。
等到了沉晨離曹操後軍不足二裏的時候,陡然喝道:“殺!”
“殺啊!”
“嗚嗚嗚嗚!”
悠揚的號角聲長鳴,各伍長、什長、隊長的尖銳哨聲不斷,對曹操後軍發起了猛攻。
果然後方曹軍一片大亂,無數火把如繁星般點起,擂鼓呐喊,各級將領紛紛約束起自己的部隊,然後想看清楚事態是怎麽回事。
但在隊伍最後麵的曹軍卻來不及調整,沉晨率領將士們一路衝殺了過去,幾乎已經看到了曹軍後方的輜重車輛。
“遭了,是陷阱!”
就在沉晨率領著親衛隊殺到曹軍後方陣型當中時,他陡然看到了一幕。
那一輛輛輜重車周邊根本沒幾個曹軍,本來按照正常情況下,一輛馬車最少得四五名曹軍看守,有人駕車,有人跟隨,有人在後。
但此時基本就兩名曹軍,一個人駕車,一個人打火把,同時在輜重車上方還豎起很多火把,夜晚看過去,還以為是曹軍的人,實際上卻是固定在馬車上的幌子。
下一秒,附近山林當中就呼呼啦啦鼓噪起無數人馬,東方的平原上,亦出現了奔騰的馬蹄聲。
沉晨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自己博弈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