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身後既是許都,我們已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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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都以北,沃野千裏。


    曹操從潠水、洧水挖漕渠,灌既土地,又以當年俘虜的青州黃巾為根底,在許都城外屯田。


    屯田的規模達到數十萬畝,一眼望去,曠野上密密麻麻的農田遍布,各式各樣的莊園、塢堡、瞭望塔、牆寨、烽火台不計其數,道路兩側俱是數不盡的防禦設施。


    當沉晨大軍經過這裏的時候,也是感覺到非常震驚的,完全沒有想到在許都北方還有這樣完善的軍事堡壘結構,防禦程度堪比官渡前線了。


    但仔細想想也正常,因為許都周邊的屯田已然是曹操的命根,供養朝廷吃穿用度、前線軍隊糧草幾乎都靠這些田地。


    像當時兗州、徐州、豫州這些地方都遭到了袁紹的進攻,已經不能再為朝廷提供稅收,曹操的糧草用度就非常緊缺,隻能靠每次屯田的收獲來維持。


    即便如此,他的糧道也一直受到袁紹的騎兵威脅,完全是靠任峻的個人能力撐住,否則的話,等到九月份官渡開戰之後,曹操五月新麥的糧食用光,根本不可能堅持到年底。


    因此像這樣的屯田之所必然是重中之重,曹操經營許都已經有四年,許都城牆由於耗費太高,短時間內不能修建,但這些基礎的軍用設備,必然還是會修建一些。


    此刻城外田地裏,平時應該是農忙時刻,一眼看去遼闊的田土,至少有數萬人在田間忙活才對。可現在田地裏沒有一個人影,所有的屯田民都已經逃走。


    田野的烽火台上黑色的狼煙餘盡未滅,在離官道左右兩側有一些莊園矗立。


    漢代流行莊園經濟,莊園內部更像是一個小型城池,有堡壘、圍牆、箭樓,內部有水井、存糧倉儲,可以用於對外作戰。


    顯然是在沉晨軍與潁陰休息的時候,傳令兵已經燃燒起了狼煙,告知周邊所有屯田戶,敵人來襲。


    沉桃一直跟在沉晨身側,他看到隊伍即將路過第一個莊園,那莊園距離道路,約二三十步,建築規模宏大,甚至從潠水溝渠取了一泓清溪,形成護莊水渠。


    “將軍,你看。”


    他指著那處莊園牆壁上方說道。


    沉晨看過去,在他們離著還不到一裏的時候,莊園牆上就有大量人頭伏在牆上,一根根尖銳的長矛對準牆外,小心翼翼地看著路過的沉晨大軍。


    “不用擔心,這些隻是屯田的屯民。”沉晨嘴上這麽說,但也是把手摁在了腰間的環首刀上,警惕地看著那些人。


    像這樣的大型莊園輻射的人口和地方都非常多,一個莊園宛如一個小型城鎮,可同時容納數千人居住,裏麵有門房、甬道、正房、廂房、廁所、倉庫甚至還有庭院和水井,儼然一座軍事小鎮。


    不過沉晨也知道,像這樣的小鎮就像黃門亭在新野建造的莊園一樣,牆高不如城池,可以進攻的方位又很多,所以隻適合幾百人的小規模防禦作戰,遇到大規模進攻必然被破。


    因此像這樣的莊園一般是用於抵禦山賊流寇,很難防禦住正規軍。許都的人不會傻到把正麵力量放在這樣的莊園內,因而這些莊園大概率是那些屯田戶們在防守。


    “那我們進攻嗎?”


    沉桃問。


    沉晨搖搖頭:“不用,許都的人恐怕巴不得我們在這裏浪費時間,兵貴神速,直襲許都。”


    “好。”


    沉桃便點點頭,繼續率領著士兵們悶頭前行。


    很快大軍就路過了這碉堡處,堡壘外圍建有約二丈高的圍牆,四角一端各有一處三丈多高的角樓。箭塔和瞭望塔上也都有人,但尷尬的是他們手中沒有弓箭,隻能用短戟。


    當沉晨大軍靠近的時候,圍牆內都是一片騷動,上方密密麻麻數百個人頭都是極為緊張地看著他們,一股不安的情緒向著四周彌漫。


    顯然這支三千多人的大軍給予了莊園內所有人巨大的壓力,甚至有些人已經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這些人的緊張,沉晨稍微思索了一下,對沉桃說道:“傳令下去,讓將士們一起喊口號,告訴大家,我們是來營救天子,絕不會劫掠百姓。”


    “是。”


    沉桃立即回頭高喝道:“迎天子,奉公卿。直搗許都,匡扶社稷。抗曹賊,救萬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迎天子,奉公卿。直搗許都,匡扶社稷。抗曹賊,救萬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幾乎同時,所有黃門亭的士兵都高舉手中的武器,仰天大聲怒吼了起來。


    甘寧軍的士兵剛開始有些納悶,因為他們之前並沒有接受過喊口號的訓練,但此刻在各級軍官的命令下,也大家一起喊著。


    “迎天子,奉公卿。直搗許都,匡扶社稷。抗曹賊,救萬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這個嘹亮的聲音響徹整個蒼穹。


    那些屯田戶們都呆呆地看著他們,心裏不知道是在想這些人是傻,還是奇怪他們到底是群什麽人。


    但至少他們看到這支軍隊緩緩路過莊園,似乎像是沒有看見他們一樣,並未搭理,徑直向著道路的盡頭,那座名叫許都的城池走去。


    人群當中有位老者,靜靜地看著那些人離開的身影,恍忽間,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有一個頭裹黃巾的老人。


    他舉起了手中的劍,向著他的信徒們高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為了萬民,推翻這破敗的漢室江山!”


    想著想著,青州黃巾出身的老者,就流下了淚水。


    讓無數百姓們為之在意的,從來都不是什麽王朝爭霸。他們也從來不會在意誰是皇帝,他們在意的,是手中能有幾畝田,餓時有飯吃,冷時有衣穿,僅此罷了。


    又一個要救萬民的人嗎?


    老者心想。


    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吧。


    沉將軍!


    他看著那個“沉”字大旗,心中默默地說道。


    曠野之上,從潁陰到許都的二十餘公裏,大大小小的莊園就有十多座。


    屯田民們全都躲入了莊園裏,他們的人數很多,達數萬之眾,但除開老弱婦孺,每個莊園戰鬥力最多兩三百名青壯,甚至更少。


    因為最好的青壯都被曹操編入了青州軍,再其次又被編入了典農軍,所以留下來的,幾乎全是老弱。


    如果沉晨願意的話,他甚至可以不用去管許都,也不需要摧毀農田,直接進攻這些莊園,把老弱婦孺全部殺光。


    雖然看上去莊園易守難攻,可區區兩三百人的抵抗力量,根本不足以防禦得住數千沉晨軍隊。


    正麵強攻,沉晨有把握在一個小時內屠滅了一個莊園。


    而許都周邊這樣的老弱婦孺,達百萬之眾。


    一個莊園數千人,每天隻需要破三四個,殺戮和驅散的青州黃巾就達上萬人。


    現在曹操在官渡的主力精銳,他們的家人全在這些莊園中。


    曹操急缺的糧草物資,也需要這些人耕種。


    隻要沉晨對這些人展開殺戮,那前線的曹操必敗無疑。


    消息傳到官渡,甚至不用袁紹攻打,心裏掛念家人的曹軍士兵,就都會自己崩潰逃散。


    可沉晨沒有這麽做。


    即便是這些莊園全都豎起了長矛,對他的軍隊明顯露出敵意,他依然沒有選擇下令進攻,屠戮了這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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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那樣做的話,跟曹操有什麽區別?


    跟曆史上後來那些屠戮百姓的人,還有那些又有什麽區別?


    仁義禮智信並不是浪漫主義,而是一種傳承精神!


    五千年泱泱華夏,殘暴的人或許不計其數,可更多的人,卻依舊將這種精神力量掩埋在心底,默默地無數代傳承下去。


    這也是沉晨現在正在追求的東西。


    他的大軍就這樣一路奔走,到了傍晚時分,距離許都,已經不足十裏。


    在道路的盡頭,那是一片溝渠,自潠水上遊挖掘而來,灌既周邊田土,雖然不是什麽大河,卻也寬及二丈。


    橋梁已經被毀壞,左右兩邊皆是農田,在對岸此時已經集結起了一批軍隊,人數尚不知道,隻知道旌旗招展,營帳連綿數裏,還有大量的屯田民正挖建壕溝。


    沉晨軍離得數裏地,溝渠對岸就立即吹響起了高昂的號角聲音,營寨離溝渠約一裏地,很快密密麻麻的軍隊就已經於在溝渠對岸集結完畢。


    他們才剛剛到,那邊就已是嚴正以待。為首之人騎在馬背上,越眾而出,他的身後一麵大旗招展,上麵寫了一個“任”字。


    “任將軍!”


    荀或跟在任峻身後,遠遠地看著那支長途跋涉,奇襲許都的隊伍。


    他是在午後得知潁陰淪陷的消息,於是立即出了許都,來到城外任峻的營寨,親自與他來到官道上建造營寨,修建防禦工事。


    任峻臉色極為嚴峻地望著遠處那張“沉”字和“甘”字大旗,語氣沉重地道:“來者怕就是那位沉晨了。”


    “嗯。”


    荀或點點頭:“我知他威名,倒是想親自見一見。”


    “那人應該是他。”


    任峻注意到敵人到了對岸之後,立即就開始集結軍陣,有一人騎在馬背上,到了一處小山坡丘陵上方指揮,那“沉”字大旗就如影隨形,跟在他身後。


    雙方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大概隔著三百多米,能看清楚人影輪廓,但具體長什麽樣,身高多少,就非常模湖。


    “迎天子,奉公卿。直搗許都,匡扶社稷。抗曹賊,救萬民!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就在荀或與任峻望著遠處沉晨軍軍隊集結的時候,隊伍僅僅隻是花了幾分鍾時間,就排列好陣型,然後一邊喊著口號,一邊向著水渠的方向前進。


    水渠雖然不寬,但橋梁被毀掉,所以雙方不可能正麵交戰,沉晨軍是以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在後的姿勢向著前麵進攻。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沉晨知道,許都箭失緊缺,大部分弓弩箭失都在官渡,少部分物資也要供養給夏侯淵、李典、蔡陽他們這些在南麵抵禦劉備主力的部隊,使得任峻的典農軍弓弩少得可憐。


    因此采取這樣的形勢前進,刀盾手在前方可以掩護弓弩手,如果任峻軍中有少量弓弩遠程射擊的話,就能夠給予我方弓弩手提供防禦以及反手還擊的機會。


    如果任峻軍中沒有弓弩,無法給他們進行遠程打擊的話,等到刀盾手越過水渠的時候,弓弩手可以在後方掩護刀盾手前行。


    他們的關係就好像後世步坦協同裏的步兵和坦克一樣,互相幫助,互相哺育。


    見到他們采取這樣的方式前進,而且嘴裏還喊著口號,士氣震天響動,完全看不出來是一支長途跋涉二百裏奔襲的軍隊,荀或苦笑道:“這沉晨,確實不是一般人呀。當年曹公,在徐州惹他做什麽呢?”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任峻沉聲道:“我軍中少箭失,不可與他力敵,待他渡渠之後,我們就隻能退入營寨防禦了。”


    其實任峻的軍隊數量還要多於沉晨,曆史上曹操得百萬青州黃巾,將其中最精銳的幾萬人編為青州軍,餘下的都用來屯田,典農軍的數量接近萬人,遍布整個許都周邊。


    後來曹操在官渡急缺糧草,袁紹又派騎兵抄掠其糧道,任峻就是靠著這支部隊,以十路糧隊同時進發,又奮力戰退了袁紹的騎兵,保護了後方糧草安全。


    但這支部隊能夠完成護糧任務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袁紹的騎兵不多,《三國誌》記載,袁紹出兵前有一萬騎兵,但延津之戰文醜就損失大半。


    所以當時袁紹的部隊騎兵數量可能也就隻剩下那麽三四千人,而且當時的騎兵又不像後來的騎兵那樣戰鬥力強悍,任峻利用糧草車輛進行掩護,又以步兵槍矛陣和少量弓弩對付騎兵,袁軍騎兵自然拿他沒辦法。


    可沉晨這支部隊是步卒,並且兵種齊全,箭支也還算充足,足夠他應付打這一仗。反觀任峻自己,武器裝備緊缺,連刀盾手都沒有,弓弩也隻有少量,是曹操特意留下來給他護糧用的。


    因此一旦正麵開戰的話,任峻雖然有人數優勢,可裝備不如對方精良,士兵素質也遠不如,會讓他非常吃力。


    最重要的是,哪怕勝算有七成以上,任峻都不願意去打。


    因為他的身後就是許都。


    七成勝率看似很高,可萬一失敗了,那許都後方就徹底沒有了防守部隊,到時候除了用於控製劉協的宮門宿衛以外,就隻有世家大族的少量私兵了。


    所以任峻寧願隻是防禦,也絕不主動出擊,隻需要立於不敗之地,即便不能打敗敵人,他也不想犯任何錯誤而導致許都失守。


    荀或的目光遠望西方,他聽著沉晨軍耳中的口號,再抬起頭看了眼天色,沉吟道:“沉晨大抵也是個講理的人,我看能不能過去與他交談一下,再不濟拖延一會兒時間,天色馬上就暗下來了,他也許就會撤兵。”


    “令君......”


    任峻勸說道:“切莫以身犯險。”


    “無妨。”


    荀或苦笑道:“我看他一路走來,高喊口號,亦沒有進攻那些屯田戶的莊園,想必也是良善之輩,希望他不會拿弓箭射我吧。”


    說罷輕輕催動馬匹,緩緩向前走來。


    如果可以的話,荀或不會這麽做,因為他是個惜命的人。


    當年董卓之亂,他立即選擇帶著家族逃命。


    後來瞧出袁紹非明主,又立即南下回到潁川,以家族的力量支持曹操,轉而開始做後勤工作。


    由此可見,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會親自上戰場。


    但現在已經到了極為危險的地步。


    敵人大軍兵臨城下,距離許都遲尺之遙,而援軍又還在上百裏之外,若不能拖延時間,許都必然遭到攻打。


    所以身後既是許都,他已經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