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徐晃最終決定放棄突圍，選擇了固守。
    原因有三。
    一，城內糧草還算充足，勉強能供應一萬多人大概半年之久。
    二，他已經派人去向曹真救援，相信要不了多久，曹真的援軍就會及時趕到，救援他們於水火。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河東一馬平川，而且已經沒有了糧草，他現在要是退了的話，就隻能退到並州去，這意味著曹魏將放棄整個河東郡。
    由於現在也不過是開戰的第二天，朱靈那邊還不知道結果，他這邊一退，會導致朱靈那邊的處境極為尷尬，把隊友給賣掉。
    所以不管怎麽考慮，徐晃都不能撤離，隻能死扛著。
    至於城外的騎兵該怎麽辦，徐晃命令徐商退至鹽池，然後從吳山走顛軨阪過中條山脈到大陽縣，然後從黃河以北，到河北縣找曹真匯合。
    這條路線大概就是從後世永濟市到雲城市，再從中條山脈的道路到三門峽市，隨後往西到芮城。沿途一路都有曹真的軍隊，倒也不用擔心糧草以及被漢軍伏擊的問題。
    隻要徐商的騎兵能夠完整地退到河北縣，與曹真匯合之後，曹真的主力就可以過來馳援蒲阪的徐晃，雙方的主力交戰，鹿死誰手，那就猶未可知了。
    因此徐晃的安排還是比較合理的，這樣既不會造成曹軍全麵潰敗，從而將整個河東郡拱手相讓；也不會讓朱靈的境地變得更加艱難。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這邊會難過一些。
    被漢軍三麵包圍，孤軍奮戰，而且沈晨如果不蠢的話，見到徐晃就是不出來，肯定會派人向城裏射箭，告訴將士們臼城糧草盡毀，以此動搖曹軍士兵的軍心。
    所以為了以絕後患，徐晃召集將士們，先坦率地告訴他們，因為自己考慮不周，導致臼城糧草已經損毀，他們沒有後續存糧的事情。
    正如徐晃所想的那樣，這個消息一出來，頓時全軍嘩然，將士們左右議論紛紛，情緒和士氣都跌落到了穀底。
    但很快徐晃就告知大家，城內的糧草足夠支撐一年之久，同時他已經派出了人手去請征西將軍曹真援軍，隻要他們固守城池，堅持等到援軍的到來，他們就會安然無恙。
    一番開誠布公的坦率交流，很快讓士氣恢複了下來，全城將士們得到徐晃的激勵，紛紛軍心大振，誓死守衛河東。
    其實這裏麵徐晃也耍了一個小花招。
    那就是他隱瞞了城內真實的存糧情況，隻有半年糧草，他說有一年。
    因為臼城失火是瞞不住的。
    城內固守幾個月，後方糧草遲遲沒有到來，必然會被將士們狐疑，若屆時沈晨再向城裏射箭，將消息告知全城士兵，到時候肯定會引起滿城士兵恐慌，說不好會鬧出嘩變。
    所以還不如把這個事情告訴大家，就能夠預防沈晨散布消息，從而讓將士們安定軍心。
    但要是糧草隻能堅守半年，將士們肯定也不能心安。
    因此多說半年，得知糧草充足之後，將士們肯定也會穩定許多，隻要能夠繼續堅守下去，等待援軍到來，那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之後的時間裏，沈晨那邊安心在城外駐紮，約五萬多人馬，將蒲阪包圍了起來，城裏守軍約有一萬六千餘人。
    十餘日後，漢軍的營壘都建好了，一切都準備就緒，果然開始對蒲阪城裏采取攻心的戰術。
    沈晨主力在西城佯裝進攻，實則掩護南北城的漢軍，用弓弩不斷向城裏射箭，箭上有大量紙張，向城中的曹軍勸降，並且告知了他們臼城糧倉失守的消息。
    但徐晃應對得當，這件事情並未造成太大波動，反而激勵了曹軍士兵守城。
    “奇怪。”
    數日後，蒲阪西城外漢軍主營中軍主帥大帳內，沈晨坐在主位上，看著左右眾將士道：“這攻心之計已經用了，怎麽城內一點動靜都沒有？”
    “是挺奇怪的。”
    薑維也納悶道：“曹軍得知自己的糧草耗盡，難道不應該軍心低落，感覺到恐慌嗎？即便他們再精銳，也該有人想投降吧。”
    馬岱想了想道：“或許是那徐晃欺瞞了士兵，說這是我們在散播謠言，讓曹軍軍心暫時穩住了。”
    “這麽做騙不了多久。”
    鄧艾指出問題的關鍵道：“我們隻需要圍困一段時間，等他們糧草應該要補充的時候卻沒有補充，消息便會不攻自破。徐晃應該沒那麽愚蠢，真撒謊的話，曹軍得知真相，恐怕會生撕了他。”
    “唔”
    沈晨沉吟道：“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徐晃將事情提前都告知了曹軍將士，並且寬慰他們說援軍應該很快會到。看來我們還是小瞧了他，不能因為我們斷了他們的糧草而掉以輕心。”
    鄧艾說道：“大都督，以我之見，徐晃應該是在等待曹真馳援。過去了這麽多天，曹真那邊應該也已經收到消息，現在大抵已經在過來的路上。”
    沈晨是在建興元年二月九日對河東發起了突襲，一日之間漢軍繞道北麵山巒奇襲後方，攻破了徐晃在河岸邊修築的寨牆。同時鄧艾突出奇兵，奔襲七十餘裏，直取曹軍的存糧地臼城，焚燒了曹軍的糧草。
    隨後漢軍在蒲阪城外開始修築營壘，三麵包抄蒲阪城池，就如同曹操在官渡之戰做的一樣，想利用臼城失守，曹軍存糧不多的情況，逼迫曹軍陷入恐慌，從而投降或者棄城逃跑。
    如果曹軍投降最好，要是棄城逃跑的話，沈晨會直接開始追殺，將徐晃的大軍一路趕出河東郡，隨後再北上消滅朱靈，最後集結兵力，從風陵渡直取潼關。
    這樣河東易手，沈晨不管是打陝縣，也就是後世三門峽市，亦或者潼關還是並州，就都好打得多，甚至能夠直接威脅到曹魏都城洛陽。
    可以說這次突襲成功了，在短短的十多天內，沈晨將會震驚整個曹魏，給新上任的曹魏皇帝曹叡一點小小的驚喜。
    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徐晃竟然頂住了壓力，既沒有撤退，也沒有投降，而是選擇固守。
    那麽沈晨顯然就得繼續碰釘子。
    不過他也沒有打算非得在蒲阪死磕，城外沒有糧草供應，城內就是坐吃山空，慢慢耗下去，徐晃總有彈盡糧絕的一天。
    關鍵在於拖下去的話，曹真那邊肯定會派人援救，到時候不確定的因素就變得太多了。
    如今過去了十多天時間，曹真也必然已經得到了消息，很有可能援軍已經出發，甚至現在沈晨安置在雷首山的伏兵，已經在與曹軍交戰了也說不定。
    因此沈晨就必須考慮下一步的對策。
    沈晨想了想之後，對薑維和鄧艾說道：“士載、伯約，你們二人素有良策，覺得我此時應該如何？”
    薑維就拱手說道：“下策自然是攻城，城內糧草不多，本來可以圍困死，強行硬攻打城池的話，將士們恐怕會死傷慘重，末將以為，攻城不可取。”
    “嗯。”
    沈晨點點頭，這是最中肯的意見。
    薑維繼續道：“中策是北上配合龐將軍先破朱靈，等龐將軍與我們匯合之後，可以一邊包圍徐晃，一邊南下與曹真交戰，但這樣曠日持久，不一定能夠迅速擊敗曹軍。”
    “上策就是打敗曹真，讓徐晃知道曹真那路的援軍已經沒了，蒲阪城內的曹軍士兵必然絕望，屆時蒲阪一破，整個河東都歸於漢土。”
    鄧艾接過話茬。
    從軍事的考慮來看，這確實是上策。
    但問題在於，曹真的軍隊是西線曹軍的主力部隊，不僅在士兵精銳程度上最好，連兵力數量跟漢軍的主力差不多，約有五萬左右。
    趙雲那邊隻帶了一萬騎兵以及數千步卒牽製曹真，從兵力上來講，不一定能夠牽製曹真太久。
    所以到時候曹真肯定會率領主力渡過黃河來支援徐晃，那麽沈晨就要一邊包圍徐晃，一邊麵臨曹軍主力的進攻，南下擊退曹真，從戰術角度來考慮，難度可謂是非常大。
    沈晨自然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思索道：“曹真兵馬較多，趙將軍雖然在華陰牽製他，但肯定牽製不了太久。他若是隻派一兩萬人來還好，要是隻留下一萬人駐守潼關，其餘傾巢出動，那就不好對付了。”
    “那麽先破朱靈，就是最好的選擇。”
    薑維說道。
    鄧艾卻不同意，說道：“伯約就是太穩，不敢冒險。即便打敗朱靈，與龐將軍會師，大抵也就是我們加上龐將軍，對上徐晃和曹真的兵馬在這裏對峙，有曹真接應，城裏糧草肯定能補上，到時候雙方兵馬數量差不多，曹軍還有城池，大家得對峙多久？隻有先破曹真，才能奪取整個河東，威脅並州以及河內！”
    薑維說道：“但師兄要明白，我們現在人手不足，不先去幫助龐將軍，讓龐將軍那邊與我們匯合的話，那麽我們就要以較少的兵力對付較多的曹軍，而且我們並不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想要攻破曹真，沒那麽容易。”
    鄧艾搖搖頭：“伯約這就錯了，至少我們占據地利，曹真要想馳援，必經黃河與雷首山之間的通道，我們若能在此阻擊，肯定能攔截住他們。即便不能擊破曹真，在那裏駐紮營壘，拖個數月，蒲阪城中的曹軍也將會糧盡而崩潰，那樣的話豈不是能取河東了？”
    雷首山位於後世山西省中條山脈西南端，介於黃河和諫水之間，主峰在山西芮城西北，扼守在黃河與中條山的必經之路，後世這裏還有個旅遊景點，就是楊貴妃故裏，要想從潼關渡河到河東郡，這裏是必經之路。
    曹操討伐馬超的時候，就是先從潼關渡河到河對岸的風陵渡，馬超差點殺死曹操的事情也發生在這裏。然後曹操到河東之後，又讓徐晃和朱靈從蒲阪渡河，掩護主力進攻。
    因此可以說這一帶確實是一處險要之地，如果能夠派兵在這裏扼守住通道的話，那麽至少在理論上，他們確實能夠攔截住曹真。
    但鄧艾的建議卻讓沈晨一時猶豫。
    如果他還是當初那個少年，恐怕別說曹真數萬大軍，就算十餘萬大軍，他也敢帶著將士們衝殺過去。
    然而如今他已是執掌漢軍西線十萬大軍的統帥，考慮問題就不能像以前那樣簡單。
    以前對著曹軍莽就完事了。
    現在要是再莽的話，稍有不慎就是十萬大軍的損失，這對於大漢來說，顯然是一件決定西線漢軍生死攸關的事情。
    這無疑更需要以謹慎為主。
    “大都督。”
    薑維看向沈晨說道：“上策太險。”
    沈晨正想點頭同意。
    鄧艾卻站出來肅穆道：“大都督，兵行險招，方有奇效，當年曹操在許都劫持天子，於官渡和袁紹相抗，不就是大都督親自領兵，三臨許昌，以致曹賊為避鋒芒，遷都東遁嗎？”
    “唔”
    沈晨沉吟了許久，才認真地看著眾人，說道：“士載之言確實有理，若是不敢犯險，又何談行軍打仗？馬岱何在？”
    “末將在！”
    馬岱站出來拱手行禮。
    沈晨說道：“汝領一萬人，即刻前往雷首山安營紮寨，立於大道之上，阻攔曹真！”
    “唯！”
    馬岱拱手應是。
    現在的情形就有點像是諸葛亮一出祁山的時候。
    一出祁山之時，魏軍難以抵擋，數郡皆投降，僅有廣魏郡和隴西郡拒不投降。
    諸葛亮正在圍攻廣魏郡和隴西郡的時候，猜到魏軍必從街亭馳援，於是派遣馬謖在街亭據守，阻攔魏軍。
    可以說如果馬謖成功攔截住了魏軍，讓魏軍不能進入西涼，那麽諸葛亮就可以從容剿滅廣魏和隴西二郡的魏軍，再大軍至街亭與魏軍對峙。
    到時候整個涼州就都要落入季漢的手裏。
    但馬謖失敗了。
    如今的情況也是如此。
    沈晨正在圍攻河東曹軍，曹真要不了多久就會過來馳援。
    雷首山也如街亭一樣，是曹軍過來馳援的要道。
    隻要能夠在雷首山將曹真攔截住，沈晨這邊也可以從容處理掉徐晃和朱靈，那麽整個河東，都要回歸大漢。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戰就要看漢軍能否在雷首山將曹軍攔截住了。
    鄧艾聽到沈晨派馬岱去，立即說道：“大都督，末將也願往。”
    “讓我想想。”
    沈晨皺起眉頭。
    他派馬岱去也有點猶豫。
    偉人曾經評價過，街亭之戰，亮宜親至。
    同樣的道理。
    雷首山那邊阻攔曹軍援軍，晨亦宜親至！
    然而街亭之戰前諸葛亮對付的是廣魏和隴西曹軍，一群魚腩，諸葛亮讓部將去，自己親去街亭是可以的。
    但現在跟街亭之戰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徐晃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要是自己親至雷首山，擋住曹真問題不大。
    可要是蒲阪這邊沒有大將看著，攔住了曹真，後方出了問題那樂子可就大了。
    所以一時頭痛。
    薑維和鄧艾別看後期厲害，現在卻還三十上下，年輕氣盛，不能勝任大將職務。
    思來想去，趙雲可以，龐德可以，馬岱的話隻能說比較勉強。
    可惜自己沒有分身術啊，要是能分身就好了。
    “雷首山攔截曹真至關重要，我宜親至。但蒲阪包圍徐晃，徐晃非易與之輩，也需要大將看住他。”
    沈晨思來想去，最後拍板決定道：“馬岱。”
    “末將在。”
    馬岱隻好又站出來領命。
    沈晨說道：“你即刻前往華陰，若趙將軍為曹真所退，你便接管騎兵，等曹真大軍渡河之後，就從芮鄉渡河，進攻曹真後方。讓趙雲至蒲阪，接替我鎮守三軍，我當親至雷首山！”
    “唯！”
    馬岱接下了軍令。
    沈晨環顧左右，看著下方諸將道：“諸位，今年丞相和大元帥也即將發兵，北伐曹魏，興複漢室。我先出兵，就決不能敗北，最不濟也要必須將河東拿下來。選中策曠日持久，不能配合南方威逼曹魏洛陽，唯有取上策先聲奪人，方能有所成效。我要讓河東曹軍全軍覆沒，就不能畏縮不前，我親至雷首山，諸將務必用命，將徐晃攔截在此，決不能讓他跑了，明白了沒有？”
    “唯！”
    眾將士起身拱手轟然應是。
    沈晨下了死命令，他們就必須執行，現在蒲阪城裏也就一萬多不到兩萬曹軍，要這還讓徐晃跑了的話，那他們也就不用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