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建興元年，魏太和元年六月十九日，扈亭。
    扈亭位於滎陽東北，後世原陽縣以西，在漢代是黃河與陰溝水的交界處一帶。
    上午清晨時分，扈亭就已經變得格外熱鬧，人聲鼎沸，人山人海。
    因這裏特殊的地理位置，雖然此地並未有特別大的過河渡口，但也有一個中型渡口，所以棲息的百姓不少。
    曹叡遷洛陽百姓離開，卻沒有時間和能力再遷河南郡百姓，導致還有很多百姓在這裏繁衍生息。
    漢代河南郡主體分為兩部，一部分是西麵的洛陽，另外一部分則是東麵的滎陽，主要是在後世河南省鄭州市以及周邊地區。
    這一帶光縣城就有十多個，自古以來就是中原腹地之一，從商周時期開始，河內郡與河南尹便是漢人發源地，商朝古都朝歌在黃河北麵，周朝古都洛陽在黃河南麵。
    此刻戰爭打響，但百姓的生活還是要過，南來北往的人員流動，各路商販、黔首、豪傑聚集，裏麵甚至還有漢軍的探子，隸屬於曹魏的官府機構等等。
    如果站在扈亭南麵的小山坡上觀望，就會看到東麵卷縣城池外沃野千裏的良田，在田間勞作的民眾，以及鱗次櫛比，散落在各鄉間的村莊。
    扈亭的亭舍就在波濤滾滾的黃河南岸以及徐徐流動的陰溝水西岸，由於夏季是黃河汛期，水流量很高，所以眼下連帶著陰溝水也漲了起來，泛濫到了亭外，卷動著滔滔黃流。
    就在這個時候，西麵沿岸邊緩緩走來約四五千穿著黑褐色皮甲的曹魏士兵，周圍棲息在此的百姓一時紛紛畏懼，全都離開了亭舍周邊，向著南麵村莊去了。
    亭舍裏的曹魏亭長連忙點頭哈腰地過去詢問情況，帶隊的曹魏將領沒有搭理他，而是呼喝著讓士兵們迅速搶占有利位置，準備在此打阻擊。
    除此之外曹魏的將領又命令士兵去收集船隻。
    曹叡之所以往扈亭跑，主要原因就在於這裏往北可以渡過黃河，往東可以渡過陰溝水到卷縣，然後再走延津回去。
    他先向南至滎陽虢亭，就是為了把漢軍先往南引，然後等待曹魏在黃河南岸尋找呼廚泉的士兵們集合，先到扈亭埋伏起來，進可以伏擊追來的漢軍，退可以掩護天子逃離。
    在一片混亂之中，百姓們紛紛離開，曹魏士兵則搶占了各處要地，同時將亭舍的功能利用起來，以亭舍樓房為掩體，開始打造起工事。
    漢代亭舍不是個簡單的亭子，因為它還有很多功能，如緝盜、防賊、禦寇以及亭舍人員的住宿，從外表看更像是個大院子，四麵有圍牆，四角有望樓，有些塢堡屬性。
    所以隻需要簡單地進行改造，立即就能變成一個小型塢堡工事。
    等到晌午時分，西南的曠野之上就已經出現了黑魆魆的人影，一隊隊黑甲曹魏士兵緩緩浮現，最前麵的曹叡遠眺東北麵，騎著馬慢慢挪動。
    他的馬亦是最好的寶馬，但眼下也是被汗水浸透，在漢軍持續不斷的追擊下，他們騎兵很多馬匹腳掌開裂，不能走動，甚至幹脆口吐白沫，累死或者累癱，以至於兩千名騎兵，現在大多都變成了步卒。
    馬與人之間的耐力差距，讓曹軍騎兵縱使騎著馬也不能與漢軍拉開差距。主要還是在於他們相遇之前，曹叡就已經尋找了好幾天呼廚泉，馬力消耗很大，這才讓沈晨撿了個便宜。
    不然的話他要是想走還是沒什麽問題。
    魏軍在前麵趕路，漢軍離得就已經不遠，曹魏騎兵畢竟有馬借力，不像漢軍隻能用腳板，因此為了保存體力，沈晨也不敢一直強追，隻能走走停停，被曹叡吊在了身後。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曹叡就已經抵達了扈亭，與這裏的魏軍匯合在一起，而漢軍這邊則姍姍來遲，在遠處徐徐休整觀望。
    沈晨拍了拍同樣流著汗水的玉雒馬，玉雒馬有腳掌，馬蹄沒受傷，而且這幾天也一直沒有強行軍，因此體力倒還撐得住，此刻他上了一處小山坡，看著東北麵占據了扈亭正嚴陣以待的曹軍。
    “大都督，曹叡的援軍到了。”
    親衛遠眺著說道。
    沈晨回過頭看了眼身後正在休息的士兵們，輕聲道：“無妨，得知曹叡在前麵，將士們士氣正旺，這些人還攔不住我們。”
    他帶的漢軍這段時間就沒怎麽打過仗，除了和曹叡打了一場以外，每天光在那趕路了。
    從四月份幹掉曹真以來，足足休整了兩個多月。眼下聽到曹叡在前麵，漢軍士卒們那都是嗷嗷叫著想要殺過去活捉曹叡，立下這足以封侯拜將的功勞。
    但曹叡這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一直利用馬匹來拖漢軍的體力，確實比較麻煩。
    好在大家也就是在互相消耗，對方的馬已經消耗光了。這一路走來，他們隨時都能見到魏軍累死累癱在道路邊的馬匹屍體，眼下終於將曹叡堵在了扈亭。
    親衛說道：“司馬懿在南麵，曹叡會不會去找司馬懿來援？”
    “自然會的。”
    沈晨笑道：“但你以為我沒派人去找丞相嗎？”
    “丞相也會派援軍來嗎？”
    周圍親衛們頓時精神一振，雖然他們已經打破洛陽，占據曹魏帝都，但這裏畢竟已經是曹魏腹地，北麵和南麵到處都是曹軍，說不害怕被包餃子肯定是假的，現在得知諸葛亮會遣援軍來，自然都是很高興。
    “嗯。”
    沈晨點點頭道：“曹叡故意把我們往扈亭引，是想在這裏伏擊我們。但我又何嚐不想把他堵死在這裏？”
    “可是.”
    一名親衛遠眺北麵，看著遠方隱隱約約的那條波濤翻湧的黃色江波，麵有難色道：“縱使我們能勝，萬一曹叡乘船逃跑了怎麽辦？”
    “他跑不了的。”
    沈晨搖搖頭：“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和他繼續耗下去，他來多少人，就給他阻擊掉，圍點打援，拖住時間，等我們的人到。”
    “唯。”
    眾人紛紛應下。
    隨後沈晨命令大家把援軍會來的消息傳下去，漢軍士卒們同樣都是振奮不已。
    等到下午時分，漢軍終於開始了攻勢。
    在經過大約半個時辰的進攻之後，他們又很快退了回來。
    曹軍占據地利，守衛得十分頑強，他們占不到多少便宜，再打下去就快天黑了，索性便先離得稍遠一些，開始砍伐樹木修築營壘。
    漢軍並未帶輜重，這幾天也都是風餐露宿，所以睡營寨是不可能的，隻是用武器砍了一些樹木製作了一圈簡易柵欄，找了一處地勢稍微高一點的地方。
    等到天色暗下來，大家依舊是和衣而臥，在地上睡覺，頭上沒有帳篷，與星月為伴，身邊蚊蟲無數，忍受著叮咬。
    就這樣過了一夜，翌日清晨，漢軍再次發動進攻。
    昨天夜裏漢軍其實並未休息好，原因在於曹叡采取了疲敵之計，一直在外麵敲鑼打鼓，弄得煩不勝煩。
    這種天氣比較適合火攻，而且萬一曹軍夜襲也會很危險。
    但好在沈晨選的露營地都是嚴格挑選，地勢相對較高，背麵又有一條河流，且派出去的守夜崗哨一直觀察曹軍動向，縱使曹叡想要發動夜襲，大抵也沒什麽機會。
    憋著一肚子火的漢軍在第二天迅速發起猛攻，到晌午的時候，攻破了曹軍外圍占據的坡地，開始威逼他們的核心防禦點扈亭亭舍。
    眼看漢軍氣勢如虹，即將衝到亭舍外，甚至曹叡都已經登船準備逃離的時候，南麵倏地響起了滾滾馬蹄聲。
    沈晨在外圍一處小山崗上，回過頭看去，就看到遠方的地平線上無數黑影湧動，成群結隊的戰馬嘶鳴聲音震動天地，灰塵滾滾如狼煙，有大隊騎兵來了。
    所有漢軍士兵都臉色一變。
    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個位置，最先趕來支援的就一定不是漢軍，顯然司馬懿為了幫曹叡消除隱患，派了騎兵過來支援。
    叮叮當當的鳴金聲音響起，漢軍士卒們迅速開始集結，如潮水般退回了山坡上的簡易營寨。
    又過了大概兩刻鍾的樣子，曹軍騎兵才抵達了戰場。
    但他們並未立即來進攻，而是先前往扈亭，為首的將領是夏侯尚，一路到了扈亭後方，此時曹叡已經從船上下來，夏侯尚上前道：“陛下，末將來遲，請陛下責罰。”
    “為何現在才到？”
    曹叡皺起眉頭。
    這裏離司馬懿的南麵防線隻有短短的二百漢裏，大概八九十公裏的樣子。
    他是大前天六月十六日遇到的沈晨，當時就已經派人過去聯絡司馬懿，結果本應該最多兩天內到，卻拖了三天，晚了一天時間，差點讓沈晨給攻破扈亭，他狼狽乘船逃跑。
    夏侯尚說道：“諸葛亮也派了騎兵，末將怕他們跟著我們到扈亭，所以派了些人將他們引開，今天才甩脫他們。”
    “嗯，幹得很好。”
    曹叡點點頭道：“漢軍攻勢淩厲，洛陽已經被他們占據，你們若是還有體力，就即刻破滅那些漢軍，然後往西奪回洛陽，先把洛陽守住，靜待北麵並州沈晨覆滅的消息，或許我們還有機會反攻。”
    “唯！”
    夏侯尚便起身，開始指揮起士兵。
    司馬懿派了八千人過來，但他為了引開漢軍騎兵，分兵兩路，身邊隻有四千人。
    不過扈亭還有那麽五六千魏軍，加一起將近有一萬兵力。
    而漢軍那邊則隻有五千左右。
    兵力一倍於對方，若是這樣還不能攻下的話，那夏侯尚可以原地自刎了。
    遠處魏軍迅速開始集結起來，四千騎兵並未坐上馬匹，因為他們也是一路疾馳，不敢有任何怠慢，導致馬匹體力不足，很難再參加戰鬥。
    所以幹脆騎兵變步卒，一萬魏軍分為三個陣型，又分三個方向，開始對那處小山坡地上的漢軍展開了激烈進攻。
    到了這個份上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計謀，隻能打硬仗。
    這是跟著沈晨出來追擊曹叡的漢軍第二次硬仗，第一次硬仗也沒打多久曹叡就跑了，現在才是紮紮實實地第一次遇到硬骨頭。
    原本正常來說一直這麽趕路，再是士氣旺盛也該被消磨得差不多，但架不住一是曹魏天子近在眼前，抓住他，功勞很大。二是大家都知道援軍同樣很快就到，因此個個都十分賣力。
    魏軍迅速靠攏過來，漢軍居高臨下，如果有大量弓弩在的話，肯定能給魏軍造成巨大殺傷，但可惜沒帶弓弩，就隻能看著魏軍迅速向他們靠近。
    反倒是魏軍先對著營寨一通亂射，緊接著魏軍攻殺過來，圍繞著那簡易柵欄，雙方進行了互相來回亂捅的戰局。
    柵欄倒是不高，也就一丈多高一點點，但漢軍在下麵用土石修了一個階梯，這讓漢軍可以探出半個身子拿槍往外麵亂刺，縱使用弓弩壓製，人家也有盾牌擋住。
    魏軍強攻了一陣久攻不下，夏侯尚就下令放火，想把礙事的柵欄燒掉。
    然而魏軍沒有魚膏油脂，就隻能去收集枯草葉，然後帶著枯草葉扔在漢軍柵欄外，這一來一回不僅耽誤時間，還又被捅死了不少士卒。
    雙方一直耗了兩個多時辰，等到下午時分火勢才總算是燒了起來。
    但沈晨選址是有講究的，營寨後麵就有條小溪，於是紛紛退到了小溪裏，魏軍同樣包抄了過來，雙方在溪流當中繼續拚殺。
    到了這個時候就沒有了任何地利可言，就隻能進行近身死戰。魏軍仗著人多，開始進行迅猛攻勢。
    等到接近天黑之時，漢軍已經損失了一千多人，將士們也都十分疲憊。
    雖然他們同樣殺傷了大量魏軍，曹軍的傷亡人數要遠大於漢軍，但即便是三個換兩個，魏軍也占便宜，因此這場戰鬥對於漢軍來說，顯然不是很劃算。
    此刻遠處山坡上，正在觀戰的曹叡雙手背負在身後，遠遠眺望著，夏侯尚騎馬而來，向曹叡稟報道：“陛下，大喜事。”
    “哦？”
    曹叡納悶道：“這區區數千漢軍被殲滅，算什麽大喜事？何況他們還沒被殲滅。”
    夏侯尚就說道：“臣在敵人軍中，看到一個身影，陛下知道是誰嗎？”
    “誰？”
    “沈晨！”
    “沈晨？”
    曹叡大驚道：“沈晨在這裏？”
    “是的陛下。”
    夏侯尚說道：“十多年前臣隨太祖征荊州，見過此人幾次，就算他化成灰都認得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叡愣了一下，隨後仰天大笑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沈晨竟然在此，捉活的，朕要羞辱折磨他！”
    “唯！”
    夏侯尚領命而去。
    此時漢軍已陷入苦戰當中。
    溪流以及後麵的田野，到處都是交戰的敵我士兵。
    橫七豎八的屍體倒下大片，血液將涓涓流淌的溪水都染成了猩紅色。
    沈晨緊握虎膽刀，眉頭緊皺。
    他已經殺了不下十多名曹軍了，關鍵在於，他拖的時間足夠久，為什麽援軍還沒來。
    薑維已經得到了命令在河對岸等著曹叡自投羅網。
    鄧艾應該也接應了龐德，正在趕來的路上，按照距離來說，最遲明天就到了。
    他們和曹軍的援軍離得都不遠，就那麽一二百裏路，他也一直在派人不斷去後方聯絡援軍，並且沿途也做各種記號引援軍過來。
    可最關鍵的諸葛亮那邊援軍還是遲遲未至，莫非出什麽意外了？扈亭會變成東方版的滑鐵盧？
    沈晨臉色很不好看。
    周圍親衛奮力保護著他，不遠處一支約兩千的魏軍集結起來，向著他這邊衝去。
    顯然對方的目標很明顯，打算直接擒賊先擒王。
    夏侯尚騎在馬背上，目光死死盯著遠處同樣騎在一匹高大駿馬上的沈晨，陰鷙的眼中閃過一抹凶厲。
    曹家夏侯家已經不知道多少人死在沈晨手裏，這一次，就是為親人報仇的時候。
    “殺，活捉沈晨！”
    “殺！”
    曹軍爆發出驚天怒吼。
    便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何時天空緩緩飄來無數陰雲。
    隨著一聲轟鳴，淅淅瀝瀝的雨點開始飄落。
    此時的時間應該是下午晡時末，日入初，也就是五點鍾左右。
    夏天這個時候天色原本應該還很亮，但現在卻變得昏暗起來，視野能見度變得較低。
    魏軍如洪流般向著漢軍衝去。
    沈晨所在的位置是溪流對岸的一片小高坡上，身邊數百名漢軍守衛，源源不斷的魏軍正向著他猛攻。
    漢軍結成陣勢，魏軍雖然若驚濤拍岸，但漢軍卻巋然不動，雙方漸漸僵持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夏侯尚忽然臉色大變。
    他的身後傳來喊殺聲。
    回過頭遙望，便見到在灰蒙蒙的天色當中，無數黑魆魆的身影向著這個方向湧來。
    天空還在飄灑著雨點，滾滾悶雷不斷，掩蓋了漢軍騎兵奔馳的聲勢。
    這就導致當曹軍發現的時候，漢軍離戰場已經非常近了。
    幾乎沒有任何阻礙與猶豫，漢軍徑直殺入戰場當中，為首的將領橫刀立馬，爆發出驚天怒吼道：“巴郡甘寧在此，殺魏狗！”
    “殺魏狗！”
    來援的漢軍騎兵們高呼不斷，衝入陣中四處砍殺。
    一時間戰場就變得更加混亂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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