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我給朱元璋打工那些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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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宮。
    天子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此前之所以能堅持住, 也不過是因為喝了口參湯吊氣,知道已經有人前去迎接新君,故而懷抱著一絲希望強撐罷了。
    現在見到了人, 希望破滅,那口氣也就散了。
    他眸光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那邊竇敬的女婿廷尉張珣便出拜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而儲君更乃國之基石, 今廣陵郡王,莊悼太子之子,大義名分無過於其者,臣鬥膽,請陛下立其為皇太弟!”
    附庸竇氏一族的朝臣紛紛跪下身去,名義上是為奏請, 實際上脅迫之意溢於言表。
    天子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身在大殿之上的三位反正功臣,竇敬神色肅穆,一言不發。
    尚書令潘晦、光祿勳耿戎似有不忍。
    在其之後, 半數朝臣麵露慍色,敢怒而不敢言。
    朱元璋此時身份尷尬,更不好貿然開口,恰在此時,卻聽“砰”的一聲脆響,卻是有人將手中笏板擲於地上。
    眾人紛紛變色,循著聲音看過去,卻見其人年過六旬,體量魁梧, 須發皆白, 神色憤懣,溢於言表。
    赫然是司徒石筠。
    石筠先將笏板擲於地上, 繼而便徑直走到大將軍竇敬麵前,摘下頭頂官帽,塞到他手上去。
    竇敬猝不及防,微微變色:“石公何以至此?”
    繼而竟然主動放軟了聲色:“您前日才調居司徒,如何今日便要棄朝廷而去呢?”
    尚書令潘晦彎腰撿起司徒石筠丟下的笏板,雙手送到他麵前去,石筠側麵看他一眼,狠狠一口啐了過去。
    潘晦眼皮猛地一跳。
    “殺雞焉用牛刀?當今朝廷,隻需要用爾等這類三流貨色理事即可,哪裏用得了我!”
    竇敬不接那頂官帽,石筠卻不自持,隨手丟到地上,咕嚕嚕滾出老遠。
    他拂袖而去:“我自知狂妄,拂了大將軍情麵,暫且將項上人頭寄存府上,大將軍盡可自行取用!”
    待到出門之後,眾人便聽石筠哭聲隱隱傳來:“我家世代食國祿,受穆氏恩,今日見權佞逼迫天子至此,竟無力與之爭,愧甚,羞甚!”
    竇敬聽得臉色鐵青。
    潘晦與耿戎眉頭皺起,神色莫測,卻也無言。
    竇敬的女婿張珣及一幹黨羽仍舊跪在一側,小心翼翼的覷著竇敬神色,隨時聽候吩咐。
    前殿之內,氣氛凝滯的近乎可怕。
    到最後,還是天子打破了寂靜。
    “廣陵郡王……”
    朱元璋神色微凜:“臣弟在。”
    病榻之上的天子已經近乎無力言語,隻動作緩慢的向他動了動手。
    竇皇後道:“天子傳召你近前來。”
    朱元璋從令近前。
    天子艱難的向前伸了伸手。
    朱元璋怔了一下,遲疑的握住了。
    天子又轉目去看殿中眾人,聲音遲緩而無力:“今日……立廣陵郡王……為皇太弟……”
    話音落地,群臣的心也落地,隻是落地之後究竟心生釋然,亦或者憤懣不平,便不得而知了。
    立時便有內侍大聲複讀天子詔令:“戊申年四月癸未日,上有詔,立廣陵郡王義康為皇太弟!”
    外間的內侍聞聲,遂快步急趨到前殿外,公告群臣:“戊申年四月癸未日,上有詔,立廣陵郡王義康為皇太弟!”
    繼而這消息便經由中官傳至北闕,擂鼓四十九聲之後,北闕吏向長安百姓傳達天子詔令,立廣陵郡王為皇太弟。
    同時,將這詔令抄錄數份,急發天下各州郡。
    而彼時的宮中,作為最先感受到帝國頂層權力交鋒衝擊的地方,竟也還算是風平浪靜。
    朱元璋並非幼兒,無需托孤之臣,再則,以當下局勢,即便天子當真選了輔政之臣出來,又能如何呢?
    徒生無奈罷了。
    天子勉強將選廣陵郡王為皇太弟的決議說出,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躺在塌上喘息了良久,又無力的朝滿殿朝臣擺了擺手,隻是仍舊拉著朱元璋不放。
    竇皇後見狀,便會意道:“諸位且退下吧,陛下想同廣陵郡王說說話。”
    竇敬自覺已經功成,當然不願在最後關頭再落得個逼死天子的惡名,畢恭畢敬的向天子行了一禮,舉步退下。
    其餘朝臣亦如是。
    似乎隻是眨眼的功夫,偌大的前殿之中,便隻剩下了朱元璋與帝後這對至尊夫婦。
    天子顯然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然而看著麵前人,卻還是極力露出了一個憔悴的笑容,嘴唇動了動,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朱元璋不知為何,竟看得有些難過,遂低下頭去,附耳到他嘴邊。
    就聽天子道:“康弟,我能為你,做的,都已,已經做了,後邊的,路,就要你自,自己走了……”
    朱元璋如遭雷擊。
    直到此時,他才察覺到一點不對。
    入殿之後,天子對於他的出現似乎極為吃驚,好像是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竇皇後也憤怒的出聲嗬斥父親——
    可是,往彭家去迎接他入宮的,便是皇後宮裏的大長秋啊!
    彼時他以為吉春是竇敬安排在皇後身邊的人,而竇家父女一心,故而不曾多想,現下再看,卻發覺其中隻怕另有內情。
    天子其實知道,竇敬選定了自己這個遊離在皇室之外的宗室子為後繼之君!
    甚至於他與原主之間,或許本來就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聯係!
    竇敬自以為反將天子一軍,可實際上呢?
    或許將自己,也就是原主廣陵郡王推上皇位,就是天子本來的打算!
    朱元璋忽然意識到,或許這位被他在心裏輕看的天子,並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
    屬於原主的情緒好像在這一刻複蘇,看著麵前奄奄一息的天子,他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淚來。
    天子喘息的愈發緩慢,雙目逐漸失去神采,卻仍舊拉著朱元璋的手,不曾鬆開。
    他聲音虛浮無力:“我是,是穆氏的罪人啊,致使社稷傾覆至此,死後見了曆代先祖,我該何以應對?”
    朱元璋沒有言語。
    天子似乎也沒打算從他這裏得到答案。
    他隻是看著麵前人,最後的生命力仿佛化作火光,在眼底燃燒起來:“康弟,我之後,你能,匡扶社稷嗎?”
    朱元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鏗鏘有力道:“我能!”
    天子笑了一下,仿佛有無限希冀,與此同時,兩行眼淚滾滾落下。
    他眼底的光亮徹底熄滅了。
    ……
    竇皇後默不作聲的將頭上一整套的五兵佩取下,恍若失神般來到天子床前,跪下身去,無聲飲泣。
    朱元璋道:“皇嫂還請節哀!”
    竇皇後哽咽道:“我六歲為天子婦,至今二十二年整,他卻棄我而去……”
    又勉強將臉上淚珠拭去,同他道:“叫朝臣們進來吧。”
    略頓了頓,又說:“康弟,不要辜負你皇兄的情誼,他沒有做到的事情,你要替他做到。”
    朱元璋猶疑著應聲:“是。”
    竇皇後見狀,不由道:“我知道你所思所疑為何,大將軍畢竟是我的父親,我身上同樣流著竇家的血脈。”
    “可是,”她流淚道:“我在竇家不過六年,為穆氏婦卻已經整整二十二年了啊!大將軍當年為奪權柄,將六歲稚女送入宮中,難道便顧惜過我嗎?我無所出,他又將兩個妹妹送入宮中,又何曾顧惜過骨肉之情?不過是用女兒給兒孫鋪路罷了。”
    朱元璋默默無言。
    竇皇後繼續道:“我為穆氏婦,非竇氏女,此其一;為保全竇家一絲血脈,此其二。本朝從來不乏外戚權臣,然而穆氏國祚未休,能夠如願的又有幾個?一個也無!大行皇帝處置不了他們,還有繼位新君,繼位新君處置不了他們,還有下一位天子!改朝換代,說來容易,又豈是輕易能夠做到的!”
    說到此處,她淒然一笑:“我母親生子女數人,唯有兩女得活。我為長,竇貴人為幼。事成,我的異母兄弟就可乘風而起,我們姐妹倆這一生算什麽呢?事不成,竇家滿門難保,我母親這一生,又算什麽呢。”
    竇皇後六歲入宮,年紀尚幼,長大之後,對於在家時候的記憶,都已經無限接近於無,隻能機械化的接受著成年之後所獲得的印象。
    父親大權在握,在朝中呼風喚雨,母親梁夫人是溫柔的,平和的,像是廟裏的神像,等閑沒有波瀾。
    夫妻之間情分淡淡,極少言語。
    父親更多是住在姬妾處或者正房,母親則幾乎要在府裏的庵堂安家。
    可是她聽說,從前他們也有過好時光。
    反正之亂的時候,母親將哥哥送到娘家,自己隨同丈夫在前線督軍,她將毒藥攥在手裏,如若丈夫遭逢不測,她也不肯苟活於世。
    可是人心易變啊。
    竇皇後對於竇家唯一的,也是最深的記憶,就是一道香氣,與一截華美的裙擺。
    那時候哥哥已經病逝,父親決定將六歲的她送入宮中,母親拉著她的手,跪在父親麵前,拋卻尊嚴,乞求他改變主意。
    父親不耐煩的將她推倒在地,拉著寵姬蘭夫人的衣袖從她們麵前走過。
    她呆呆的跪在旁邊,蘭夫人那華美的裙擺掃過她撐在地上的手,留下一道叫她永生難忘的餘香。
    進宮之後她才知道,那是迦南進貢的香料,價值千金,宮裏也隻有太後與皇後宮裏才有。
    大婚的時候,她在椒房殿嗅到那股味道,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間喉頭翻湧,趴在床上幾乎要將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比她大一歲的天子在旁邊,擔憂的看著她:“妹妹,你不舒服嗎?”
    又撫著她的背給她順氣:“我給你呼呼幾下就好了!”
    那之後,竇皇後從來不用任何香料。
    她以為日子就會這樣無波無瀾的過去的,她居然是這樣妄想的。
    二十歲那年,父親再次送女入宮。
    這一次,竇家一次性送進來兩個女兒。
    大一些的被封為貴人,是竇皇後同胞所出的妹妹,十五歲。
    小一些的被封為婕妤,是蘭夫人唯一的女兒,十一歲。
    如果父親隻送了竇貴人入宮,或許竇皇後還不會那麽絕望。
    她可能會憤怒,可能會不平,可能會心疼胞妹,但她會覺得父親還是個“人”,還有些僅存的人情味。
    哪怕那一絲人情味是給數年來盛寵不衰的蘭夫人的。
    可他早不是了。
    現在的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被權力操控個怪物。
    唯獨不是個“人”。
    ……
    天子薨逝的消息傳出,未央宮霎時間哭聲一片。
    即便是大將軍竇敬,也是泣不成聲,哀歎不已。
    隻是天子已逝,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便是先使皇太弟登基。
    近侍們取了早就備下的喪衣分與殿外諸臣穿戴,尚書令潘晦旋即便令人去取天子六璽,另有人去取新製的龍袍冠冕奉與新帝。
    大將軍竇敬則入前殿去見皇太弟,目光在他臉上掃過,拱手道:“臣聽說皇太弟還未及冠,故而未曾取字?”
    左右聞言,無不變色。
    竇皇後在側,變色道:“大將軍慎言!向來取字都是長輩尊師為之,豈有臣下為君上行此事之理?!”
    朱元璋看了她一眼,唯唯諾諾道:“大將軍乃是三朝老臣,如何當不得尊長二字?”
    又正色道:“還請大將軍為我操持!”
    竇敬見這繼位之君如此恭順,心下快意,倒真不枉他拳拳提攜之恩,不再看氣急敗壞的長女,和顏悅色道:“便選元敬二字,如何?”
    竇皇後勃然大怒:“竇敬爾敢?!”
    又以目視之,希望朱元璋能夠奮起反抗。
    朱元璋心下暗歎口氣,心說嫂嫂啊,就你這個剛直的脾氣,怎麽可能把你爹拉下來啊。
    然後他一秒滑跪,從善如流:“我覺得這二字甚好!”
    竇敬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那笑聲回蕩在殿中,夾雜在無數哭泣聲中,宛如黑夜中的一團火,格外刺目。
    然而,卻沒有人敢對竇敬這種大不敬的行徑加以製止。
    他瞥一眼臉色鐵青的竇皇後,終於斂衣行禮,跪下身去:“天子崩逝,國不可一日無君,臣大將軍敬奏請皇太弟於未央宮登基,以正嗣統!”
    朱元璋道:“準。”
    彼時殿外風起,窗扉大開,他視線掠過殿外隨風飄揚的赤色旗幟,再重新回到殿內,落到竇敬身上之後,便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竇敬起身,注意到年輕天子的目光,不由得看了過去。
    然而端詳幾瞬,他也隻是見到了風中作響的赤旗。
    竇敬沒有不可窺探天子之心的想法,遂笑道:“陛下在看什麽?”
    “沒什麽。”朱元璋笑了一下,回答他:“那根旗杆不錯。”
    ……
    “睿宗皇帝在位的時候,大將軍竇敬依仗國丈的身份橫行不法,囂張跋扈,收買黃門知道睿宗皇帝病重之後,便陰謀擁立巴陵王為嗣君。”
    “睿宗皇帝看出了竇敬的陰謀,率先選定莊悼太子之子、世祖皇帝為皇太弟,竇敬陰謀敗露,氣急敗壞,就要在群臣麵前發難。”
    “世祖皇帝時年一十八歲,闊達舒朗,心胸寬廣,主動寬撫竇敬。對他說,我還沒有及冠,所以尚未取字,便取用大將軍的名諱,取字元敬,您覺得怎麽樣呢?”
    “竇敬這才轉怒為喜。”
    ——《舊昌書睿宗本紀》白話版
    ……
    朝廷禮法,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天子大行之後,很快便有人來為朱元璋改換穿著,其後被禮官牽引著,往宣室殿繼位登基。
    這是大行皇帝金口玉言定下的嗣位之君,又是大將軍竇敬中意的人選,兩重buff加身,群臣豈敢在此關頭造次?
    朱元璋端坐在大殿之上,眼見群臣俯首,山呼萬歲,鍾鼓之聲既起,響徹大殿。
    傀儡也好,牽線木偶也罷,至少在這一刻,上至群臣,下至黎庶,整個天下盡數匍匐在他的腳下。
    這就是天子啊。
    劉邦遠遠望見始皇帝的出行儀仗,都不由感慨“大丈夫當如是!”的天子!
    ……
    新帝登基之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不很順利。
    不是朱元璋不順利,而是竇大將軍不順利。
    沒辦法,有得必有失嘛。
    向來每每有新朝建立,官職都會有所變更,譬如三公,前朝便是“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本朝卻是“太尉、司徒、司空”。
    又因為本朝慣例,三公多為高官德邵之人的加官,實際上並不可開府建牙,隻是聲望極高,堪為士林表率。
    竇大將軍本人身兼太尉之職,但是因為“大將軍”職權更重,故而時人並不以太尉稱呼,與他並為三公的就是司徒石筠、司空耿彰,真要論起名望來,後兩者要勝過竇敬太多。
    司徒石筠是當代士林領袖,儒學嫡係傳人,他甚至曾經保全過大行天子,堪稱是當代聖人一般的人物。
    荒帝在位之時,行徑殘暴,群臣時有勸諫,荒帝不聽,在太液池舉行宮宴時,甚至下令將年幼的大行天子——那時候他還是親王——投入水中淹死,大笑著對群臣說“有忠耿之人,可來救我家子”。
    然後下令近侍將在水中掙紮浮起來大行皇帝按下去。
    群臣變色,沒有人敢近前,隻有石筠離席往太液池去。
    荒帝見狀勃然大怒,執起扈從士卒手中的木棍,上前去將石筠打倒在地,砸斷了他的腿,石筠頭破血流,仍舊掙紮著爬向太液池。
    荒帝為之觸動,到底敬畏於石筠的聲望,終於還是赦免了他們。
    有荒帝舊例在此,竇敬雖為大將軍,權傾朝野,卻也難免有些懼怕石筠。
    因為他知道,這老頭的確不怕死。
    人不懼死,奈何以死懼之?
    荒帝乃是荒淫無道之君,尚且不曾殺此大賢,如今他為人臣,怎麽好因為石筠辭官而對海內名士痛下殺手?
    竇敬隻能忍了下來。
    隻是彼時他如何也沒想到,抓馬的事情還在後邊。
    司徒石筠辭官的消息傳出之後,司空耿彰也辭官了!
    直接讓人把官帽跟官府送到了竇大將軍府上。
    竇敬:馬德,又一個老六!
    但是又實在沒辦法。
    因為這個年近七旬的司空耿彰,在某種程度上比司徒石筠還要難纏。
    能坐上三公之位,其人品與才幹必然是得到群臣公認的,就衝著這一點,竇敬就不能殺他。
    此外,還要很重要的一點——他姓耿。
    三大反正功臣之一的光祿勳耿戎也姓耿。
    隻是不是耿彰要上趕著貼光祿勳耿戎,而是耿戎要上趕著貼司空耿彰。
    因為司空耿彰是耿戎的爹。
    關係不太好的爹,那也是爹!
    當年竇敬、潘晦、耿彰等人起事的時候,首先在地方發難,率軍衝擊長安,那時候耿戎的爹耿彰還在京都荒帝眼皮子底下。
    荒帝之所以被稱為荒帝,顯然並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聽說耿彰的兒子便是叛軍首領之一,馬上叫人鎖拿了耿彰嚴刑拷打。
    “你的兒子在外率軍造反,你就沒什麽想跟朕解釋的嗎?!”
    耿彰雖受了刑,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神色倒很從容:“他連親爹都拋諸腦後了,怎麽能指望他向陛下效忠?”
    荒帝聽得大笑,居然沒有殺他。
    待到長安城破之後,耿戎第一時間去向父親謝罪,耿彰並不曾因此責備他,父子之情如故,直到耿彰作為反正功臣顯赫於朝堂之上。
    彼時反正功臣有意招攬人心,耿戎更加不會虧待親生父親,一邊為其加官進爵,一邊以天子的名義厚賜財物,耿彰全都推辭掉了,仍舊與從前一樣,乘坐牛車,不食珍饈,安貧樂道。
    耿彰出行的時候,遠遠看見兒子耿戎顯赫異常的車駕,便趕忙叫人避開,偶然有一次遇見,便毫不客氣道:“我平生最不喜歡見高官顯貴,不幸的是居然遇見了你!”
    士林聞之,紛紛說:“茂公非不願見顯貴之人,是覺彼輩怏怏,非少主之臣也!”
    由是聲望日盛。
    竇敬作為權臣,整個長安的動靜都能知道個七七八八,自然知道耿家父子之間的齟齬,可若是覺得因此就可以對耿彰做什麽,那就大錯特錯了!
    向來隻有爹不認兒子,哪有兒子不認爹的。
    他要是敢對耿彰做點什麽,耿戎必須要還以顏色,否則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竇敬剛在宮裏遇見一個老六,出宮又碰見老六上門踢館,心裏邊的滋味甭提有多鬱卒了。
    石筠那邊竇敬是不想碰釘子了,故而便隻是走動關係,厚贈重禮,委托耿彰的友人袁綱前去說和。
    要辭官也等過一段時間再辭,新帝剛剛登基,三公就有兩個辭職,叫天下人看著,成什麽樣子嘛!
    ……
    袁綱到耿家去的時候,耿彰正挽著衣袖在院子裏翻地,見他來了,頭也沒抬的招呼道:“想喝茶自己倒。”
    袁綱哈哈笑了兩聲,自己去一旁石桌處落座,自行斟了杯茶:“茂和。”
    他稱呼耿彰的字:“你此時辭官,有意要跟石公一較高下嗎?”
    耿彰舉起衣袖來擦了擦額頭的汗,到石桌前落座:“我年近七旬,還有什麽好爭強好勝的呢?相反,是你身為他的舊時同窗,一直想跟他一較高下吧?”
    袁綱臉上笑意微斂,卻道:“怎麽會?”
    略頓了頓,又道:“聖人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茂和難道要為了賭一口氣而荒廢朝務嗎?”
    耿彰笑了,不答反問:“元凱,你可知道在我眼裏,你同石筠孰高孰低?”
    袁綱微微皺眉,卻還是搖頭:“願聞其詳?”
    耿彰遂道:“你的才幹不如他,唇舌不如他,剛烈更不如他,你隻有一樣勝過他。”
    袁綱下意識追問道:“哪一樣?”
    耿彰慢騰騰道:“你有一個我這樣幾乎比擬聖人的友人,石筠沒有。”
    袁綱:“……”
    袁綱:栓q,有被鼓勵到!
    耿彰沒有給他繼續言語的機會,伸手執起他麵前茶盞,將杯中殘茶潑盡:“從今以後,你再沒有我這樣幾乎比擬聖人的友人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袁綱,提起鋤頭,繼續往菜園裏勞作去了。
    ……
    新君登基,首先要辦的就是先帝的喪儀事項,從陵墓到諡號,再到論定一生功過,不一而足,其次就是改元。
    隻是繼任之君正式登基之後的第一場朝議,三公便缺其二,之於一手將新君送上天子之位的竇大將軍的聲望,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打擊,而隨之發生的太學生宮門靜坐事件,更使得其竇氏一族幾乎要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偏偏引發此事的兩個罪魁禍事,他哪個都不能輕易去動。
    竇敬大失顏麵,心頭惱火異常,隻是勉強遮掩,不願外露,強撐著操持新帝登基之初的諸多瑣事。
    在他的設想中,這大抵是新君發揮作用最久的一段時間,等這些禮儀性的事情結束,就可以請他回到未央宮後殿,老老實實做他的泥塑木偶了。
    竇敬心裏如是盤算著,又令手下開始操持大行皇帝的喪儀,期間免不了與他的女兒——昔日的竇皇後,現在的竇太後相爭。
    因此竇敬不由得在心裏慶幸,虧得是立了廣陵王為嗣君!
    若當真立幼帝,他固然為幼帝外祖父,但在此之前,皇後必為幼帝之母,屆時手握母子名分,能夠給他造成的壓力不言而喻。
    但如今立了廣陵王,皇後便隻是長嫂,向來隻聽說有母親代替兒子攝政,孰人聽聞長嫂與年輕的小叔議事的?
    朱元璋此時將一個被天降巨餅砸暈的庸碌之人演繹的活靈活現,諸事一問三不知,若是再問,就隻有一個答案——別問我,問大將軍去!
    內外諸事,皆決於大將軍。
    由是竇氏一族的氣焰愈發囂張,宗室不安,朝臣更是側目。
    就連另外兩位反正功臣,對待竇氏一族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暫且不為人知的改變。
    三足鼎立,即便有一隻足格外有力些,總歸也是個穩固的局麵,大家都能覺得安心,可若是換成一家獨大,怕就不十分美滿了。
    朱元璋不隻是在口頭上尊奉竇大將軍,也身體力行的堅守著這一舉措,決議完大行皇帝的喪儀諸事,宣布改元永建之後,便下旨加封大將軍竇敬為燕王,加九錫,賜金根車,準許他使用十二串的冠冕,出行儀仗視同天子……
    繼而又加封竇敬的五個兒子為侯爵,賜錢一億。
    這操作,別說朝堂眾人,連空間裏的皇帝們都給看呆了。
    劉徹:“臥槽!”
    李世民:“臥槽!”
    李元達:“臥槽!”
    嬴政拒絕說出這句粗鄙之語,隻是用目光表示自己受到的震動。
    劉徹:“一億錢啊!”
    李世民:“一億錢啊!”
    李元達:“一億錢啊!”
    嬴政嘴角都不由得抽動了兩下:“竇大將軍,你知道老朱是個什麽人嗎,敢收他一億錢?!”
    劉徹:“好家夥,我直接好家夥!”
    李世民:“老朱的錢,每一枚都是串在肋骨條上的!”
    嬴政:“老朱走過去的地方,寸草不生!”
    李世民:“老朱走過去的地方,地皮都得下陷三尺!”
    李元達:“佛祖落老朱手裏,都得少兩顆舍利子!”
    嬴政不由得道:“一億錢啊,都夠買竇家九族的命了。”
    “嗯?!”朱元璋就跟被紮針到了似的,瞬間驚叫一聲:“什麽命這麽貴啊?!”
    皇帝們:“……”
    劉徹不由得開始假想:“你們說,如果各個世界的地府都是通著的,竇大將軍死後見到了大明朝因為貪汙被殺的官……”
    大明官員1:“我因為貪汙了六十兩銀子,被太祖皇帝下令剝皮揎草!”
    大明官員2:“我因為貪汙了八十兩銀子,被太祖皇帝下令剝皮揎草!”
    大明官員3:“我因為貪汙了一百兩銀子,被太祖皇帝下令剝皮揎草!”
    竇敬:“……啊這?”
    大明官員們:“兄弟,看你也隻剩了一張皮,貪了多少被送下來的啊?”
    竇敬:“……呃,他主動給了我一億錢噯。”
    大明官員們:“多少錢?”
    竇敬遲疑著說:“一億錢啊,怎麽了?”
    大明官員們:“……”
    兄弟,你是我的神!!!
    大明官員們:“全體起立,敬禮!!!”
    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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