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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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劉徹在北寧城大大方方發育的時候,京城天子終於得到了心腹傳書,知曉了北關發生的一係列事情。
    大單於死了。
    這並沒有超乎他的預料。
    甚至於,天子本身就對大單於的死亡起到了推動作用。
    當年本朝精銳五出大漠,所向睥睨,占盡上風,天子怎麽可能不為後世兒孫思量,早早在龍城埋下幾枚棋子?
    倒是定安公主臨危不懼、慷慨激昂的講出的那一席話,讓他默然良久。
    雖然知道她此去必然不會真的落入戎狄之手,雖然的確沒有用她和親的打算,但天子心裏對這個孫女,或多或少是有些歉疚的。
    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幼年時候又不被他看重,好容易得了自己這個祖父青眼,沒過幾年又失去了至親的弟弟,最後還被蒙在鼓裏,出塞和親……
    彼時天子還能在心裏寬慰自己,隻是去走一遭,便會回京,因此換來一個公主的名位,榮耀加身,又有何不好?
    可是他如何也沒想到,定安居然搶在他的心腹取出密旨之前便將局勢安排妥當,又以最合適的方式穩定了大局。
    最要緊的是,她居然沒有想過,大單於死了,她這個和親公主的使命就此終止,她可以回京了……
    她選擇留在北寧城,直到事態徹底結束,即便她僅有的幾個血脈親人,此時都在京城殷殷盼望著她的歸來。
    難道以“定安”為封號的女子,都是這麽剛強驍勇的嗎?
    天子為之默然,卻不由得濕了眼眶,使人去給太子妃和成寧公主送信——即便定安一時之間回不來,大單於死了,她無需嫁到塞外去,總歸也是個好消息。
    太子妃聞訊之後為之落淚,成寧公主也是捂著心口半晌無言。
    雖然那兩個孩子使人傳訊,道是不必驚憂,絕對不會發生意外,但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們豈能安心?
    穎娘也就罷了,她身手敏捷,人又結實,出發之前總算還跟母親和姐姐好好的告了別,而春郎……
    那孩子唯恐行蹤暴露,臨行前甚至於連麵都沒能見到啊!
    如今知道二人無恙,計謀得以成功,便盡可以安心了。
    消息傳到各個仿佛,諸王或多或少的也鬆了口氣,都衷心地替侄女感到高興。
    該怎麽說呢,當年東宮還在的時候,對弟弟們不錯。
    尤其天子愛重元後與東宮,壓根沒給過庶出之子繼位的遐想,他們打心眼裏不覺得能跟東宮這個大哥掰腕子,當然也就不會故意跟東宮別苗頭,如是一來,兄友弟恭,感情不算很深,但到底還是有的。
    之前百般在天子麵前求情,說想要讓自己的女兒代替穎娘,那話多半是假的,但說不想讓侄女出塞和親,這話卻百分之百是真的。
    如是過了幾日,定安公主的書信終於傳到了京中。
    不單單是天子跟太子妃、成寧公主有,成年的諸王也沒落下,幾乎可以說是人手一封。
    天子展開書信細閱,便見信上並無花團錦簇的描寫,開頭恭敬的問過天子身體安泰之後,便用簡練的言辭將當日之事描述出來,此後便是這一路北上的見聞,最後也是最要緊的,則是北寧城的現狀與形勢難辨的龍城……
    天子的目光落到了書信的末尾。
    “當日離京之前,祖父傳召孫女過去,詢問孫女恨不恨您,孫女說,不恨。孫女說的是真心話。”
    “因為孫女知道,您不會真的將孫女送去和親的。即便真的將孫女送去了,也一定是有著別的計劃,需要孫女這個和親公主配合。”
    “孫女還記得,年幼的時候,父親抱著我在膝上,指著我朝精銳之師的進軍路線,神采飛揚的告訴我,孩子,你的祖父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他做到了先代天子沒有做到的事情,他親手開拓了王朝的盛世!”
    “那時候孫女尚且年幼,並不能清楚的了解父王話中的未盡之意,然而當時父王臉上的神情,孫女卻一直銘記在心。待到長大之後,了解到了祖父的功績,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戎狄之輩,畏威而不懷德,昔年王師將其逐出大漠,使其如喪家之犬一般狼狽北逃,幾次三番向我朝上表求饒,彼時何等恭順?再到近年以來,卻屢有寇關之事,殺我邊民,劫我財貨,祖父昔年詔曰,華夷不兩立,蓋因如此!”
    “孫女此番出塞,離京之後一路北上,廣觀民情,深有感觸。尤其北寧城百姓連年遭戎狄劫掠,十室九空,生活之困苦,更是令觀者淚下。作為天子的孫女,我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麽的,我必須為他們做點什麽。”
    “公主和親,是為社稷安穩,我回到京城,京城不過是多一個公主罷了,有何增益?但是倘若我留在北寧城,卻能叫北關百姓知曉,京城沒有忘記他們,天子也沒有忘記他們,豈不比京城多一個公主要好得多?”
    “不孝女在此向您請罪,北關安寧之前,孫女大抵是不會回京了,請祖父保重身體,以待功成,孫女回不去,隻能請母親和姐姐替我向您盡孝了!”
    “不孝之女穎娘敬上,謹再拜!”
    天子默不作聲的將那幾頁紙看完,眼前猛地一花,手指鬆開,那幾頁信紙便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左右見狀趕忙彎腰要撿,卻被天子擺手製止,繼而親自離席起身,小心的將其撿了起來。
    “穎娘啊……”
    天子失聲道:“上天待我何其薄也,為何叫你托生成女兒!”
    左右聞言,盡皆變色,又不敢作聲,噤若寒蟬的將頭垂下。
    天子卻無暇理會他們,握住那幾張信紙,孤零零的坐在席上流淚。
    如何也預料不到,這世間最是知他懂他的,竟然是這個向來極少見麵的孫女!
    隻可惜,為何讓她托生成女兒呢!
    天子惘然長歎。
    ……
    而與此同時,諸王也接到了定安公主的來信。
    展開一看,噢,求助的啊。
    該不該幫呢?
    從感情上來說,他們是傾向於幫的,但是如此一來,老爹心裏邊會不會有點什麽?
    尋了長史跟幕僚前來商量,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幫!”
    長史開門見山道:“從私情而言,公主是王爺的侄女,沒能留住公主在京,而使得其出塞和親,已經於心有愧,現在公主書信求助,又非艱難之事,王爺若不肯伸出援助之手,豈不令天下人齒冷?”
    “而從公心而言,公主和親,是為大義,如今向王爺求援,亦是為了江山社稷,王爺若是置之不理,一來盡失民心,二來,隻怕也會讓天子覺得您難當大任啊……”
    幕僚則從另一個角度道:“定安公主畢竟隻是公主,有她在北關穩定人心,豈不比天子專程派去某位親王來得要好?公主和親在先,穩定時局在後,得天下人心,近在眼前,您此時幫了她,不僅能夠得到百姓稱讚,也能叫公主收您一個人情,來日備不住就用上了呢?人心這東西,說有用的時候,可是真有用啊!”
    又說:“東宮代王已經薨逝,但東宮一係的政治資本仍舊不薄啊,不說是太子妃的母家謝氏,當年天子為東宮挑選的輔弼之臣,哪一個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結好定安公主,就是結好東宮,此時於王爺,可謂是有利而無弊!”
    其餘王府的長史與幕僚也是這般分析的。
    諸王聽了勸解,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該發力發力,該使勁兒使勁兒,送錢送糧送人手,再出去一打聽,不對啊——
    隔壁那龜孫怎麽也送,還額外搭了那麽多藥材?
    有多多呢,多到老爹都特意叫了他去問話。
    那個龜孫就抹著眼淚說:“侄女去了塞外,已經叫兒臣這個做叔叔的慚愧不已,些許外物,又算什麽?”
    為此天子居然專程表彰了他!
    夭壽啊,那可是天子的表彰啊!
    不就是一點東西嗎,搞得跟誰沒有似的!
    借著天子這股東風,京師之內,諸王瞬間搞起了一場軍備競賽!
    而遠在北關的劉徹,毫無疑問的成了勝利者。
    ……
    定安公主中途停下,沒有再行北進,而謝殊與唐佐這一主一副卻率領送嫁將士一萬三千餘人揚鞭北上,先以送公主和親途徑此地為由賺開城門,繼而趁其不備,攻入城中。
    先下一城之後,剩下的也就好辦了,挑選出幾十名精悍士卒改換戎狄裝扮,以南朝的和親公主送嫁隊伍前來為由賺得城開,一日之間連克數城——最真實的謊言就是九分真一分假。
    要是沒有諸多前因,就有人上門去說公主的送嫁隊伍到了,戎狄人知道你是誰啊!
    但這回不一樣。
    大單於送了國書給南朝是真的,公主和親是真的,日前他們才接到龍城傳訊,道是南朝公主就要途徑此處,這也是真的。
    唯一虛假的大抵就是老婆餅裏沒有老婆,送嫁的隊伍裏也沒有公主……
    借著這股東風,謝殊與唐佐連克十六城,一日之間,便將前線推到了龍城三百裏以外。
    較之先前一路上戎狄守軍的風平浪靜,此地的局勢便要混亂的多,不過之餘本朝軍隊而言,越亂越好。
    亂,才能渾水摸魚!
    謝殊等人坐在臨時的指揮所裏,手持炭筆,在地圖上來回勾畫標記,分析戎狄各處的駐守可能,以此製定戰略。
    而唐佐作為天子欽定的送嫁軍官一把手,自然也非泛泛之輩,講論軍事,也說得頭頭是道。
    一主一副二人定下了策略,旁邊卻有個不和諧的聲音:“舅舅,給我點兩千人,我有用!”
    唐佐皺眉扭頭看了過去,卻見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相貌頗為俊秀,身形略有些單薄,眉宇間英氣勃發。
    這人管謝殊叫舅舅。
    唐佐心想,是謝家的親戚?
    又想,他也是公主的親戚呢。
    唐佐想到這兒,便多說了一句:“戰場上刀兵無眼,可不是能玩鬧的地方。身為將領,不僅僅要對戰局負責,也要對自己手底下的士兵負責。”
    穎娘看了他一眼,道了句:“受教了。”
    然後繼續磨謝殊:“舅,給我點兩千人吧,一千五百人也行啊,如果我此去不能立功,你可以砍我的頭!”
    唐佐心生不快,語氣便也沒那麽溫和了:“這位小公子,你把帶兵打仗當成什麽,你的遊戲嗎?你可知道,我四歲便開始修習兵書,十二歲就跟著父兄上戰場,又是經了許多年,才能獨當一麵的嗎?”
    穎娘道:“你好奇怪!你要耗許多年才能獨當一麵,我便也要耗許多年才算公平嗎?我為什麽要為你的呆笨而虛耗年華?!”
    唐佐氣急:“……你!”
    謝殊趕緊勸架,先跟唐佐說:“小孩子愛胡鬧,你別理她!”
    又說穎娘:“真沒禮貌,怎麽跟人說話呢?跟唐將軍道歉!”
    穎娘敷衍的拱了拱手。
    唐佐敷衍的回了個禮。
    又正色說:“大將軍,我們現在要做的可是大事,若事有敗,如何對得起公主?唐佐並非惜命之人,可若是因為決策失誤,以至於錯失良機,縱然是死,也要以發覆麵,無顏去見先祖的!”
    說完,他向謝殊鄭重行了一禮,大步走了出去。
    謝殊轉過臉去看外甥女。
    穎娘事不關己的吹著口哨。
    謝殊頭疼死了:“你可不能胡鬧啊,真出了事,我砍你的頭!”
    穎娘認真的重複一遍:“好!真出了事,砍我的頭!”
    ……
    半個月後。
    唐佐大勝而返,斬敵四千,俘獲牛羊一萬兩千頭,在大軍簇擁之下返回了十六城之中最臨北端的居岩關。
    越是臨近居岩關,唐佐心頭的輕鬆便愈發濃重,而這一切都在望見立在城頭的那個人影時,盡數化為震驚。
    居岩關此前為戎狄所有,雖然城中也會有些華夏女子,但卻不會有人著如此純粹的漢家妝扮。
    更不必說,早在當日公主身在高處勉勵大軍,從容自若、衣帶翩飛的姿態,早就鐫刻在他心中。
    唐佐再顧不得別的,吩咐副將自去安排牲畜和斬獲,自己則往城頭去拜見公主:“北寧城也便罷了,好歹乃是本國關隘,此地毗鄰戎狄,又是戰線的最前端,公主千金貴體,怎麽能到這兒來?刺史竟然也不勸勸您……”
    公主戴著麵紗,隻露出一雙皎潔清亮的眸子,一句話就把他堵回去了:“我曾經說要與眾將士共存亡,忠武將軍以為我是言而無信之人嗎?”
    又說:“將軍若有閑暇,不妨同我講一講此行見聞?”
    唐佐心頭發燙,竟不敢看她,低下頭,將此去諸事一一講與公主聽,末了,又說起那個極惹他惱火的豎子來:“還有個少年大放厥詞,說隻需要一支輕騎……”
    他甚至都沒說完,公主便接了下去:“隻需要一支輕騎,深入敵軍,備足箭矢,便可獲勝?”
    唐佐驚住了:“您怎麽知道……”
    公主為之輕笑,眼眸微眯:“李世民就是這麽說的。”
    唐佐心想,李世民是誰?
    難道就是那個豎子?
    這麽離譜的說法,他怎麽敢說給公主聽啊!
    唐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出去:“李世民是哪個?他懂個屁的領兵打仗!”
    劉徹:“……”
    空間裏皇帝們笑得人仰馬翻。
    李世民:“……”
    李世民:“????”
    栓q,有被冒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