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第 190 章(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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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夢從眼前這位年輕公子的絕麗之中驚醒,拱手行禮,回答他先前的問題:“在下並非儒家門徒,而是治黃老,可天下學問觸類旁通,大道更是殊途同歸,黃老學派的人,又何妨用儒家言辭?”
    朱夢聽罷不禁笑道:“尊駕這不也在用儒家典故嗎?”
    嬴政見他身上衣裝迥異於本國,便知道是他鄉來客,又覺此人談吐不凡,遂有了敘話之心。
    正巧朱夢也有此意,二人便相攜往靜室去,途中覷見一個年約二十三四的年輕人抱著書從旁邊靜室出來,他不禁駐足觀望,神色感慨。
    複又歎道:“周帝行事用人,堪稱大刀闊斧,後世史書工筆,他會是堪比武王一樣的人物!”
    興兵伐紂,開創周朝之後,武王姬發在當世幾乎可以說是聖人一樣的君主,朱夢對周帝做出這樣的評價,不能說是不高了。
    因為那個年輕人出身的英侯府上,並沒有什麽尊貴的血脈,更追溯不到三皇五帝。
    相反,十六年之前,當代英侯還隻是一個卑賤的養馬人!
    是周帝巡視牧場的時候,發掘到了這個人才,仔細看過他喂養的馬匹與成活率,又知道他每日天黑透才離開馬場,第二日天不亮便敢去,哪怕是寒冬臘月,但凡有馬匹生病,便就近睡在馬場之後,當即拍板將其擢升為馬場的主官。
    並且向他許諾,若得為國蓄馬萬匹,便將他封侯!
    十六年之前,正是軍功爵位製度開始在周國猛烈發力的時候,但即便如此,皇帝承諾一個卑賤的養馬人以封侯的機會,也不能不說是石破天驚了。
    更令諸國驚駭的是,在七年前,核實過馬場裏的可用馬匹數量之後,周帝毅然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封養馬人為英侯!
    百工之人向來微賤,君子不齒,這樣的群體裏陡然飛出了這樣的鳳凰,令其餘人也開始心潮澎湃,而周帝就在這時候向諸國發布了求賢令……
    嬴政並不覺得養馬人有什麽卑賤的,秦國的先祖秦非子不就是因為善於養馬才得到周王室賞識的嗎?
    相反,他與周帝一樣,非常欣賞這位英侯。
    嬴政同老夥計們感慨:“哪個男人能拒絕呢?”
    其餘幾個人嘖嘖出聲,隨之附和,隻有劉徹忽然冒出來一句。
    李世民:“好接地府的笑話啊……”
    其餘人:“……”
    劉徹“嗐”了一聲,想了想,又補充說:“不過商鞅最後還是沒能拒絕吧……”
    李世民:“……”
    其餘人:“……”
    艸!
    更接地府了!
    ……
    嬴政與朱夢相談甚歡,察覺對方似乎有意奔周,更生了招攬之意。
    他在骨子裏是傾向於法家的,但是經曆了秦二世而亡的慘烈教訓之後,或多或少有所啟迪,從前覺得刺耳的他家學說,好像也有了幾分別樣滋味。
    朱夢並非法家學派出身,甚至於因為治黃老,對於法家的嚴苛有些抵觸,但是他身上有個極大的優點,全然的中和掉了這個表麵上看起來的缺點。
    那就是“和”,亦或者說中庸。
    百家的學說他都懂一點,也都能夠有所接納,比起動輒對這不同學派叫囂“異端”,喊打喊殺的那批人來說,他要更柔和,且又不乏堅韌之處。
    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或許他所做出的這種選擇,本身就是黃老之道的精髓。
    嬴政的寢殿裏有一麵山水屏風,煙波水淼,上有青天。
    他親自提筆,在上邊寫了朱夢的名字。
    第二日起身洗漱之後,同全淑儀道了一聲,便又往弘文館去了。
    朱夢仍舊盤桓於此,見到他之後也是欣喜,二人接著昨日的話頭繼續講談,卻聽見外邊不知怎的,忽然人聲鼎沸起來。
    弘文館並不禁止入館之人討論言談,但前提是要往靜室去,進門的前廳乃至於翻書的正堂,都是要求盡量保持安靜的。
    二人對視一眼,步出靜室,便聽喧囂之聲愈發盛了,再仔細一聽,才知道是有幾家學子在此論戰。
    儒家派出的是曾子的後人子安先生,法家來人乃是當朝首相江茂琰的弟子衛濛,黃老學派來的則是宿老之一梅石公。
    這幾人在當世俱是鼎鼎大名,以至於弘文館甚至於暫停了今天上午的觀書,專門給他們騰出場地來進行這場辯論。
    嬴政帶著朱夢上了二樓——周國的皇子,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昨日分別之後,朱夢大抵也有所打探,甚至於隱約猜到了這位容貌異常俊美的少年是誰,此刻竟也不曾顯露訝色。
    拾級而上的時候,二人聽見主持辯論的禮官震聲開口:“今日之辯解,無關乎門戶之見、學派之分,乃是慮世事之變,討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1”
    略微說了幾句轉場的話,便是法家弟子衛濛在周國這個法家大本營,以半個東道主的身份瘋狂的輸出。
    “……國有禮、有樂、有《詩》、有《書》、有善、有修、有孝、有弟、有廉、有辯。國有十者,上無使戰,必削至亡;國無十者,上有使戰,必興至王!2”
    為什麽要在輸出二字之前,加上“瘋狂”這個形容詞?
    因為衛濛,亦或者說法家在這方麵的思想的確相當極端。
    他說的那段話,翻譯的通俗一些,就是:
    國家有禮、樂、《詩》、《書》、仁善、賢良、孝敬父母、尊重兄長、廉潔、智慧。
    國家一旦有了這十樣東西,就算國君不讓民眾去打仗,國家也一定會被削弱,乃至於滅亡!
    而如果國家沒有這十樣東西,即便君主讓民眾去打仗,國家也一定會興旺,乃至於稱霸天下!
    看見了嗎?
    禮、樂也好,《詩》、《書》也好,乃至於後邊的六種德行,都是儒家所提倡尊崇的,甚至可以說是儒家的思想核心,但在法家眼裏,一旦國家出現了這麽東西,那就徹底完蛋了!
    這跟直接指著儒家的鼻子說“你們就是一群一文不值的垃圾,修習儒學的人從□□到靈魂,全他媽腐朽成渣了,對國家沒一點逼用”有什麽區別?
    倘若隻是否定一點,那儒家或許還有可能修修改改。
    但你否定的這麽徹底,幾乎把儒家尊崇的所有內核都給否了,一旦低頭,儒家直接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就說換你是儒生,該不該跟法家互扯頭花到死吧!
    這還沒完呢……
    “國大民眾,不淫於言,則民樸壹。民樸壹,則官爵不可巧而取也……3”
    這話的意思是:
    國家的土地廣闊,民眾諸多,不讓空洞無物的言論(重讀)肆虐,那麽民眾就會專心於耕種和外戰,民眾專心於耕種和外戰,那官爵就不能靠花言巧語(重讀)來獲得。
    老陰陽怪氣了。
    嬴政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言論,不禁失笑。
    朱夢察言觀色,見狀不禁道:“尊駕同周帝一樣,也是法家的擁躉嗎?”
    前世大逆不道的言論,此時嬴政已經能坦然講出:“有些偏激了。”
    朱夢微露訝色。
    底下儒家已經開始還擊:“因民而教者,不牢而功成;據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4”
    順應百姓舊有的習俗來實施教化,不需要費什麽氣力就能成功,按照舊有的法度來治理國家,百姓能夠適應,官吏也覺得駕輕就熟……
    這是在否定法家變法的根基,反向掘墳了。
    “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5”
    大臣守法,小臣廉潔,各司其職,上下互相督促,君臣各得其是,國家就會富足強盛。
    接下來的辯論,嬴政沒有繼續聽下去的興致了。
    他其實不是會被環境,亦或者說氛圍所煽動,繼而產生選擇導向的那種人。
    既然心裏早就定了主意,底下的辯論結果究竟如何,都無法更改。
    向朱夢道了一聲“失陪”,嬴政便要往別處去,朱夢見狀卻也不曾停留,反倒起身跟了上去:“同行。”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樓梯口,可巧遇見了昨日議論過的英侯家的公子。
    原主同他無甚交際,因為沒有參政,更與英侯家沒有往來,知道對方出身,還是借了朱夢的光。
    嬴政便不曾在意,不曾想對方覷見他麵容之後怔了幾瞬,忽然有所會意,當下頷首致意:“殿下微服私訪,想來不願惹人注意,請恕不能全禮。”
    嬴政微吃一驚:“你如何認得我?”
    英侯家的這位公子有些無奈,又失笑道:“殿下英姿絕世,誰人不知呢。”
    嬴政:喔。
    怪我過分靚仔。
    忽的想起身後朱夢,不禁回頭,卻見對方神色自若,顯然早就有所猜測。
    他當即釋然一笑,等離了人群,才正色道:“先前人多眼雜,有所不便,我又不欲惹人注目,故而不曾表露身份……”
    朱夢聽罷莞爾輕笑:“殿下有殿下的顧慮,我又何嚐不是如此?一來一去,便也就扯清了。”
    繼而又肅整了形容,躬身道:“在下張良張子房,拜見殿下。”
    嬴政還禮:“周明周子鑒……嗯?”
    他臉上表情忽然裂開一瞬:“你說你叫什麽?”
    空間裏仿佛散發出一陣快活的氣息。
    張良被他臉上的表情驚了一下,遲疑著重複一次,道:“在下張良張子房……”
    嬴政隻覺得自己臉上有一道看不見的裂縫忽然間更大了。
    他盡量麵無表情的問:“韓國人?”
    張良遲疑著搖搖頭:“不是。”
    嬴政了然,稍稍鬆一口氣。
    緊接著,就聽張良道:“在下乃是博浪沙出身。”
    略微一頓,又笑著補充說:“那地方很小,殿下多半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