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 200 章(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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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甫一下車,就見不遠處自己的必經之路上立著個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裝扮倒與先前初次見麵的公孫儀有些相似,隻是較之後者,更見骨骼清奇,形容若仙。
他快步上前,正見到那男子略一招手,掌心便猝然冒出一撮淡藍色的火苗,再一揮袖,卻是白霧四起,直接叫麵前清水凝結成冰。
圍觀的眾人已經看得驚住,跪地叩拜仙人者數不勝數,沒能跪下去的,也是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嬴政見狀,不由得整頓形容,近前去向這中年男子行一後輩禮節:“先生天人之姿,還請受晚輩一拜!”
那中年男子見他品貌不俗,亦是不敢稱大,忙還一禮,連道不敢。
如是一人攀談起來,自有侍衛近前護持,周遭圍成一團的百姓見狀,便知道那少年必是貴人,饒是對那位仙師心存敬慕,也隻得不情不願的散開了。
嬴政遂問那中年男子:“敢問先生名姓,在何處寶山修道?又是師承哪位尊者?”
中年男子笑道:“不敢當貴人如此尊崇,在下玉真子,不過是一個俗世之中的修道之人,偶爾得仙人傳授,略通些許道術罷了……”
嬴政聽得麵露希冀,幾番躊躇,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玉真子見狀,不禁失笑:“國都之中,不乏有與在下同修仙道的同誌,貴人若是有意,何妨同行?”
嬴政目光中流露出濃厚的興味,卻遲疑道:“俗世之人,隻怕會驚擾仙師。”
玉真子神情和藹,莞爾輕笑:“何至於此?”
嬴政當即便邀請他上車同行,徹夜長談。
玉真子這才知道這少年的真實身份竟是周國六皇子,隻是臉上卻也不露訝色,處之泰然,神仙風度。
這一晚,嬴政一夜未眠,通宵與玉真子講論道術,雙方各有所得,極為投契。
到了第一日,玉真子便為他引薦博陽侯——也就是支持他在國都當中修道,提供供奉的恩主。
原主從前倒也見過博陽侯幾麵,後者畢竟是老牌勳貴嘛,隻是交際,卻是絲毫也無。
此番相見,隻敘求仙之道,不講廟堂之事,卻是賓主盡歡,極為融洽。
嬴政於是效仿博陽侯,在殿中專門設置了丹爐,又令人置備丹砂、鍾乳石、紫英、白英等煉丹所需之物,在玉真子的教授之下,開始修習煉丹之術。
這些事情他做的隱秘,全淑儀並不知曉,但一定瞞不過就在他身邊侍奉的雙紅。
後者聽聞之後書都顧不上看了,便急忙到他身邊去,苦苦央求道:“殿下,您不是心懷大誌,想要在周國做出一番事業嗎?怎麽能夠沉迷於這種事情呢!那個玉真子出現的蹊蹺,又與博陽侯這樣的舊貴族有所牽扯,叫陛下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呀!”
她且說著,嬴政且在爐邊吩咐侍從:“再去尚宮局索取些金箔來,上好的朱砂,還是要用金箔來包裹,才能確保不失藥性……”
她眼眶都紅了:“您還年輕,何必想這些東西呢?就算是真的想,也要等以後再去做啊!您想要那個位置,就要與皇長子殿下相爭,尚宮局此時就握在皇後娘娘手裏,您屢屢索取朱砂等煉丹之物,她豈會不知?”
“之所以引而不發,一定是因為這件事對她有利!而倘若這件事對她有利,就一定是對您有害的啊,殿下!”
嬴政看著麵前這個真摯又有些傻氣的姑娘,不禁失笑。
雙紅被他笑得失了神,反應過來之後,倏然間有所了悟。
她耳朵微微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殿下,您,您是不是在將計就計啊?”
嬴政卻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我昨日讓人去取了兩斤金子,對外說是煉丹要用的,此時都收在東邊的置物架上。”
雙紅會意的走過去,取下了貼著黃金標簽的那隻盒子。
繼而就聽嬴政道:“取三兩金出來,你親自走一趟,替我去探望一個人吧。”
借著傍晚的暮色,雙紅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如是過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有人前來求見。
先次嬴政回宮時通稟外邊有變的侍從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連連叩首,額頭磕破流血,也沒有停下來。
“……小人有罪,小人該死,實在無顏再來麵見殿下!”
嬴政手持小鐺,用銀簽子翻看著裏邊的紫英,語氣平和:“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所以現在你還能平安無事的跪在這裏,而不是懸首在外。”
“你出身貧寒,一個月的俸祿隻有那麽多,可是你的母親生了重病,你無力救治她。這時候有人對你伸出援手,隻是說幾句話,就可以得到足夠救治你母親的銀錢……”
那侍從滿麵悔恨,痛哭不止:“都是小人的過錯,殿下若有懲處,小人絕無半分怨言!”
“起來吧,”嬴政淡淡看他一眼,道:“懲處便不必了。今次我成全了你的孝道,來日你是否能夠回報我你的忠心呢?”
那侍從感激至極,頓首道:“為殿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他退了出去,雙紅尤且有些不忿:“怎麽這麽輕易就放過了他?您居然還讓我去給他送金子!”
“他也隻是一枚棋子,對著他發泄怒意,有什麽意思?既失了身份,又叫人小覷,且還會打草驚蛇。再則……”
嬴政的目光瞥過全淑儀所在的宮室,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也算是感歎於他的一點孝心吧。與其在事情未發的時候把它鬧大,白白失了這麽好的機會,倒不如借皇後的錢來辦我的事,賜金以愧其心。”
還有一層考慮,嬴政沒有宣之於口。
他畢竟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皇子,在宮中有什麽威望,又該從何處得人心?
即便是處置了這個侍從,也不過是隔靴搔癢的出了一點小氣,倒不如借此展露胸襟氣度,待到事發之後,有此一例,也叫宮中內外侍從感佩他的仁德。
因為修道煉丹一事,玉真子成了嬴政的半個老師,又因為興趣相投,嬴政與博陽侯成了忘年之交。
盡管嬴政盡量隱瞞這件事情,皇後也在暗地裏為他掃尾,盡力使此事外傳的晚一點,更晚一點,但皇帝還是通過自己的途徑,知曉了六皇子近日在修仙問道的事情。
他並沒有過多的幹預此事,隻是在將掃清舊貴族不法行徑,以正國法這個任務交付給嬴政的同時,意味深長的說了句:“你表露出的心智並不像是一個沒有及冠的少年,所以朕也就把你當做成年人來對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嬴政神色平靜如秋日湖麵:“回稟陛下,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皇帝對著他看了半晌,最後點點頭:“很好,退下吧。”
嬴政反而對他提起了另一件事:“聽說皇長兄臥病數日,不知道近來可好些了嗎?皇後娘娘使人看管的很嚴,不許其餘人去驚擾,我即便想去探望,也不得其門。”
皇帝沒想到他會說起此事,卻是一怔,繼而回神,語氣微妙道:“第一個對朕說起此事的,居然是你……”
嬴政坦然道:“畢竟是自家骨肉。”
皇帝沉吟幾瞬,終於道:“這件事朕會處理的,你便不要多管了。”
嬴政輕輕應了一聲,行一個禮,轉身離去。
他走了,皇帝卻是久久無言,獨坐了很長時間,終於使人去給皇後傳訊:“該把老大放出來了,你能關他一時,難道還能關他一輩子?”
皇後當然沒想過關親生兒子一輩子,但卻也不想在這時候把人放出去。
依照她的想法,最好還是等六皇子被廢掉,亦或者是皇帝出了什麽問題的時候再讓兒子出去比較保險。
然而皇帝既然下了命令,顯然便不是她所能夠反抗的。
皇後親自往皇長子處去,幾乎是捏著他的耳朵叮囑他:“不要再針對你六弟了,即便是裝,也要裝出兄友弟恭的樣子!他的事情,我已經有所安排,你貿然出手,隻會破壞我的計劃!”
“兒啊,”她歎息著說:“你就相信我吧,母後什麽時候騙過你?”
六皇子得到皇帝看重的同時,就注定站到了皇長子的對立麵。
而皇長子恰到好處的臥病,明眼人又何嚐看不出內中蹊蹺?
隻怕臥病是假,因故觸怒皇帝是真,如若不然,六皇子又如何撿到這麽大的漏兒,一舉翻身,甚至於與嫡出的長兄並駕齊驅?
如今皇長子名為臥病,實則被囚,替他說情的卻是六皇子,再對比皇長子得勢時對待弟弟們的咄咄逼人,其胸襟氣量之對比,便可見一斑了。
嬴政雲淡風輕的一句話丟出去,便讓自己在朝野乃至於宗室中的風評提高了n個檔次,可見話說得再多也未必頂用,在足夠正確的檔口,說一句話,便能勝過萬千。
……
高陵侯的府上,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一場盛宴。
佳肴美酒,四方豪客,絲竹管弦,舞姬紅袖,極是繁盛熱鬧。
高陵侯的兒子尤且有些不安,低聲詢問父親:“這個關頭做這種事,是否有些過於張揚了?”
“你懂什麽?”
高陵侯冷笑道:“我們的先祖跟隨周國的先君披荊斬棘,一起開創了這番事業,如今卻不許我們與周國同享富貴,這是什麽道理?是陛下背棄了我們,而不是我們背棄了他!”
他眼底精光閃爍:“我算是看明白了,陛下是鐵了心要廢黜世卿世祿,既然如此,何不趁機狠撈一筆,求得後世子孫富貴?!”
今日來此的賓客,與其說是高陵侯的客人,倒不如說是高陵侯從大周各地搜羅的買家。
一手交錢,一手予官。
皇帝有意廢黜世卿世祿,也下了詔令,但礙於國內舊貴族的龐大阻力,卻一直都沒有真正的落實。
故而便有了高陵侯這樣鑽空子的人。
賣官!
不是貴族沒關係,被本侯收為義子,那不就是貴族了?
既然成了貴族,想要謀個官,又有什麽不應該的?
給錢少的,可以做高陵侯的旁族,再多一點的,是親族,給萬金的——你就是我素未謀麵的親生兒子!
此時聽他如此言說,其子遲疑著說:“可是我聽說,陛下令六皇子督查此事,隻怕是來者不善!”
“六皇子……”
高陵侯輕蔑的發出一聲冷笑:“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他能做什麽?他敢做什麽?不必理會!”
於是歌照唱,舞照跳,一切如常。
如是酒過三巡,氣氛正熱,眾買家圍著高陵侯一處,親親熱熱的叫著伯父叔父,亦或者是擁著舞姬暢飲美酒。
高陵侯府上的侍從就在這時候急匆匆的來稟:“君侯,六殿下來了!”
高陵侯的酒意霎時間醒了一半。
背著人的時候嘴上輕蔑是一回事,當著人的時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俗話講不看僧麵看佛麵,六皇子再如何年少,畢竟也是皇子啊!
他坐直身體,心生警惕,神色也隨之鄭重起來:“他帶了多少人來?!”
侍從結結巴巴的道:“就帶了一個婢女,一個佩劍的青年和一個中年文士。”
既然如此,想來並無大礙。
高陵侯暗鬆口氣,叫人攙扶著站起身來,還不忘給他一腳:“混賬東西,還不前邊帶路?六殿下親臨,我怎能不去迎接?”
其餘人見狀,也忙整頓衣衫,畢恭畢敬的去迎。
饒是心有不快,暗覺輕蔑,見到真人之後,高陵侯也不禁有轉瞬的失神,繼而便由衷的出聲讚道:“殿下龍章鳳姿,真乃天地之精髓也!”
嬴政莞爾輕笑,意態風流,卻是開門見山:“怕隻怕來得突然,壞了君侯的生意。”
高陵侯不意他如此犀利,直刺自己麵門,不禁一怔,當著一眾剛剛瘋狂吹捧自己的“後輩子侄”,難免有些下不來台。
心下怫然,臉上的笑意便也淡了,到底還是強行維持著,訕笑著道:“殿下說笑了。”
嬴政卻是微一歪頭,正色詢問:“以君侯之子的名義出仕,價值幾金?”
高陵侯窘然不語。
嬴政見狀,也不介意,隨手指了指高陵侯身後一人:“你來說,以高陵侯之子的名義出仕,價值幾金?”
同樣的問話,高陵侯可以避而不答,那人卻無有這樣的勇氣。
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他垂下頭,小聲道:“價,價值萬金……”
“萬金嗎。”
嬴政神態平和的重複了一遍,不辨喜怒,又問:“那麽,倘若想要以侯爵的身份出仕,又需要多少金呢?”
高陵侯心知他今日是來踢場的,聽到此地,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其餘人自覺心虛,更加不敢作聲。
嬴政見無人作答,便轉過身去,問公孫儀:“公孫先生以為,一個侯爵的身份,價值多少呢?”
公孫儀自打進了六皇子的陣營,就在消極怠工。
他是真的怕被六皇子當尿壺使,用完了又被一腳踢開,所以就盡量裝糊塗,得過且過,哪成想今日忽然間就被提溜出來了。
問是去幹什麽,六皇子隻說是吃席。
公孫儀心知是宴無好宴,又無力拒絕,隻得跟隨——可他再怎麽聰明,也沒想到六皇子會直接帶他到高陵侯的犯罪現場吃席啊!
以他的聰明才智,此刻被問到頭上,也仍舊不知道六皇子意欲何為,隻是被那雙深邃鋒銳的眸子看著,也不敢不答,隻能猜度著道:“君侯之子價值萬金,一位侯爵……怎麽著也得有五萬金吧?”
嬴政為之頷首:“不錯,差不多是該有這個數目。”
又問先前回答自己君侯之子價值多少的那人:“那麽,一個最底層的九品官,又價值多少?”
那人遲疑著道:“大,大概要五兩金。”
嬴政了悟的重複一遍:“哦,大概要五兩金。”
高陵侯眼見他在自己家中如此旁若無人,已經怒極,礙於他的身份和對皇帝的敬畏,方才強忍著沒有發作:“六殿下,還請……”
後邊的話他沒能說出來。
且永遠都沒有機會說出來了。
脖頸處飛速的溢出大股大股的鮮紅,高陵侯雙眼大睜著,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眾人隻見麵前劍光一閃,繼而便是血色飛濺,再一定神,便見六皇子神色從容,歸劍入鞘,又取下腰間錢袋,略掂一掂,取了五兩金,擲於地上。
雙紅在他身旁,聲音清脆道:“殿下,您記錯了,五兩金是九品官的價格,一位侯爵,大概要五萬金那麽多!”
嬴政道:“我總共也才帶了七兩金,上哪兒去找金子填補這其中的虧空?不過……”
他自懷中取出一本《大周律》,翻到“禁止賣官鬻爵,違者斬”那一頁,保持書頁開合的架勢,隨手將其蓋在了高陵侯臉上。
“再加上它,大抵就足夠了。”
眾人皆被高陵侯的橫死驚住,瞠目結舌,無人能夠做聲。
公孫儀在短暫的驚訝之後,眸光反倒亮了起來。
嬴政渾然不理會這些,當下高聲道:“高陵侯世子何在?!”
其子看著父親倒地的屍體,渾渾噩噩的上前一步:“在,在此……”
嬴政旁若無人,徑直步上主座。
雙紅眼疾手快的將先前高陵侯用過的酒盞杯筷清到一邊。
眾人木然的看了過去,隻聽見這位風儀出眾的年輕皇子道:“高陵侯府難道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知道嗎?我今日臨門,爾等還不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