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 第 331 章 劉老登大舞台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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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畢竟上了年紀,  體力比不上正當壯年的兒子,一邊傾訴一邊飲酒,如此絮叨了將近一個時辰,  終於還是睡了過去。
    劉進跟父親一起將他攙扶到了塌上,  父親留下來照顧祖父,  順口把他打發走了。
    劉進有些遲疑:“父親,我還是留下來吧……”
    哪有叫父親在此勞累,做兒子的卻躲清閑的道理?
    劉徹瞧了他一眼,  意味深長道:“你祖父不會在意這些小節的,  且這兒有我顧看,  不會有什麽疏漏,而你,  卻很應該去從頭到尾想一想整件事情了。”
    劉進心下微凜,躬身應道:“是。”
    夜色已深,  殿外樹影婆娑,  他的心緒也如同麵前隨著夜風輕輕搖晃的斑駁影子一樣,  晦暗難言。
    劉進如何也想不到,  這回的事情,居然是祖父一手炮製!
    父親是他的長子,是大漢王朝的儲君,八叔是他的愛子,  是李夫人留在世間的唯一子嗣,  這二人真的拚個你死我活,對他有什麽好處呢?
    可祖父卻興致勃勃的炮製了巫蠱案,  並且最終將八叔送上了絕路。
    還有今晚祖父同父親說的那些話,實在令人心生寒意……
    這是場同時針對儲君和皇子進行的考校,父親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所以此時此刻,他仍舊是祖父寄予厚望的儲君,八叔乃至於海西侯給出了完全錯誤的答案,所以他們通通都要去死!
    先君後父,這才是皇家啊!
    午夜的冷風吹過,劉進不由得打個寒戰,由此想的更遠。
    父親的今日,難道便不是他的來日?
    作為皇長孫,或許他應該以一種全新的態度,來審視同父祖之間的關係了。
    ……
    這一夜,京中堪稱風雲變幻。
    南軍被緊急調動,當然瞞不過長安勳貴們的耳朵,尤其昨晚臨時戒嚴,甚至不乏有人被攔在了親友家中。
    若是在往常時候,這些外出做客的貴人自然可以持著家中令牌證明身份,打發走宵禁的士卒,可昨晚封鎖長安的命令是皇太子下的,調動的又是南軍這樣的天子嫡係部隊,底下的人怎麽敢頂風作案?
    管你是誰,隻要不是皇帝本人親臨,統統都給我縮著脖子做人!
    戒嚴一直持續到了第二日清晨,心懷疑惑,亦或者惴惴不安的大臣們到了朝上,這才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多麽驚天動地的劇變——
    皇八子與海西侯行巫蠱之術魘鎮君上,意圖造反!
    就在昨晚,皇八子已經被天子下令處死,海西侯李廣利和他的黨羽劉屈氂、江充等人俱已經被下獄。
    天子聖諭:此不忠不孝之人,族其家,以儆效尤!
    一時滿朝悚然,從前同李廣利有所交際,甚至於隱隱有投向八皇子的人更是人人自危。
    劉進覺得,事態不應該被擴大化,李氏外戚乃至於劉屈氂、江充幾族,巫蠱案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且祖父的態度其實也有所昭示——如果他老人家真的想大肆株連,昨晚就可以下令了,何必等到今日,叫滿朝人心惶惶?
    若是在從前,他大抵會去建言,請父親出麵平定人心,穩定朝局,但是經曆了昨晚之事後,他已經學會在適當的時候保持緘默。
    作為大漢的皇長孫,他此時無需過多的外露聰明,反而需要恰到好處的去“藏”。
    再則,他若有所思:祖父隻怕也沒打算將這莫大的恩情,送到儲君一係的手上吧。
    ……
    八皇子的死,在後宮也造成了不小的震動。
    畢竟,那可是李夫人唯一的兒子啊!
    後宮的嬪禦們對於當年李夫人的得寵尤且心有餘悸,而她死後得以以皇後之禮下葬,更是成了無數人的榜樣,可現在,她在當世的血脈延續,卻斷送在了曾經對她無限恩寵的君王手中……
    唏噓之後,隨之湧現出來的是勃勃的野心。
    八皇子死了,關我們什麽事?
    倒是在這之後,陛下或許會再扶持起一位皇子來跟皇太子打擂台,這位皇子會是誰,對我們很重要!
    要知道,那可是皇位啊!
    隻是……
    許多人不無妒恨的想:這餡餅八成要落到九皇子嘴裏去了!
    誰叫他走狗屎運,偏偏在事發之前救了火海中的天子呢!
    ……
    周若冰在窗前獨自出神良久。
    驀然回神,才發現兒子不知何時竟到了自己身邊,這時候正立在不遠處,關切的看著自己。
    她揉了揉臉頰:“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也不出聲呢。”
    九皇子擔憂道:“母親,您方才在想什麽?兒子看您出神,便沒敢打擾您。”
    周若冰輕輕搖頭:“沒什麽。”
    略微頓了頓,忽的叫了他一聲:“小九。”
    九皇子詢問的看了過去。
    周若冰遲疑著伸手過去,好像要摸他的臉。
    九皇子短暫的怔了一下,繼而半蹲下身,笑著將臉頰湊到了母親麵前。
    繼而便聽她道:“如果我說,想讓你到封地上去,你,可願意嗎?”
    九皇子聽得詫異,抬起頭來,正對上母親憂心忡忡的眼眸。
    他嘴唇微張,還是選擇順從母親的意思,又笑了起來:“好,我去上疏父皇,跟您一起到封地上去。”
    周若冰輕輕搖頭:“是你一個人去封地。”
    她說:“從前高皇帝的妃嬪跟隨兒子到封地去,是因為高皇帝已經駕崩,而此時陛下尚在,我又年輕,怎麽可能跟隨你到千裏之外?”
    九皇子心下不安,轉蹲為跪:“母親,您是聽說了什麽,所以為我感到不安嗎?”
    他畢竟是一位接受過皇室教育的皇子,不是傻子,很快就意識到母親的心病所在:“我不是八哥,我跟他不一樣……”
    不,你不明白。
    周若冰憐惜的看著他。
    如果陛下願意,你會是你八哥,你也會跟他一樣。
    我可以在後宮中無期限的蹉跎,可以經曆數次的上上下下,但是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轍。
    陛下待八皇子,待你,果真有父子之情嗎?
    或許有吧。
    但我真的不想用自己親自撫養長大的孩子來做賭注。
    去你的封地吧。
    哪怕不是齊國也沒有關係,貧瘠些也沒有關係。
    我是要在這裏困一生一世了,但你不能。
    你要飛出去。
    ……
    皇帝就在人心惶惶的時候舉行了一場小小的家宴。
    之所以說“小小的”,是因為參與的人並不算多。
    除了劉徹、劉進父子,乃至於九皇子之外,便隻是幾個沒長成的年幼皇子罷了。
    酒過半酣,皇帝臉上已經有了幾分醺然,幾個小兒耐不住寂寞,早已經離席,乘坐著內侍們拉著的泥車,追著皇帝養的那隻小狗滿殿跑。
    隻有劉徹父子和九皇子仍舊在席間侍奉。
    皇帝手持酒樽,神情慈愛的看著那幾個吵嚷歡鬧的小兒,忽的歎一口氣,道:“從前小八跟他們一般大的時候,也曾經在這殿中騎竹馬……”
    抬頭將杯中酒飲盡,他將那酒樽重重的擱在案上:“隻是沒想到他一朝性差踏錯,居然叫朕白發人送黑發人!”
    其餘幾人見狀,自然隻有勸慰的份兒,皇帝聽了幾句,複又冷笑起來:“為著他的事情,朝廷裏不知道多少人提心吊膽呢!別以為朕不知道他們的心思,還不是因為從前跟小八走得近,甚至於同他摻和了好些事情,唯恐朕秋後算賬?”
    “李廣利不忠不義,但好歹還算是為了他的外甥,劉屈氂參與其中,是因為李廣利是他的姻親,江充就更加不必說了,他早就因為種種瑣事同皇太子結仇——可他們參與其中,又是為了什麽?純粹的奸佞之人而已,當殺之而後快!”
    劉進聽到此處,臉上帶著些許酒醉後的酡紅,不露痕跡的瞟一眼九叔,心中卻是一片清明。
    這才是父皇真正的目的吧。
    八叔倒了,沒關係,他還有別的兒子,何妨再扶起下一個來!
    如九叔這般,不就是很好的人選嗎?
    劉進在等。
    劉徹在等。
    而皇帝也在等。
    等九皇子出麵勸慰皇帝,替那些惴惴不安的朝臣們說情,等皇帝板著臉斥責他幾句,第二日再叫人知道,是九皇子保下了他們。
    繼而順理成章的叫那些人依附到九皇子門下去。
    可是九皇子始終沒有作聲,好像沒聽到皇帝先前隱含憤恨的感慨似的,低垂著眼睛,恭謹如常的跪坐在一邊。
    這叫皇帝有些尷尬,繼而,又因此生出些微的不快來。
    他徑自問了出來:“小九,你覺得該當如何處置這些人?”
    九皇子仿佛不曾預想到皇帝會這麽問他,顯而易見的怔了一下,繼而跪直起身體,謙恭道:“有父皇和大哥在,朝堂上的事情,哪裏有我的事?常言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正是這個道理啊。”
    皇帝神色為之滯住,難辨喜怒的看著他,不曾言語。
    劉進見狀,不由得出聲替這位向來溫文的九叔圓場:“祖父,向來都說九叔是守禮君子,今日聽九叔言辭,果然如此。”
    皇帝冷笑一聲,看他一眼,道:“隻可惜世間之事,多得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說完,看也不看其餘人,一伸手,便有內侍將他攙扶起來。
    其餘幾人見狀,趕忙起身,皇帝卻沒有分半個眼神給他們,拂袖而去。
    劉進為此有些忐忑,下意識去看父親神色。
    劉徹反而仍舊是從前神態,甚至於含笑寬撫九皇子:“父皇大抵是有些喝多了,才說的重了些,九弟不要介懷。”
    九皇子莞爾道:“多謝大哥,我明白的。”
    就此辭別,各自還宮。
    這會兒皇帝不在,空間裏其餘幾個人終於可以暢所欲言了。
    朱元璋痛快的舒了口氣,又有些疲乏的道:“你爹他咋這麽精神,搞了這麽一場還不累,要來第二場?!”
    李元達道:“這說明登命在於運動,主打的就是一個周而複始!”
    “……”一句話把李世民跟嬴政都給幹沉默了。
    劉徹卻不似先前那般輕鬆,摸著下頜,略有些蹙眉的道:“不過我瞧著,他這局戲隻怕很難繼續唱下去了。”
    幾人齊齊一怔:“哎?”
    到第二日,九皇子便正式上疏,請求就藩。
    接近成年的皇子請求離開長安,去往自己的封地,在本朝是絕對的政治正確,即便是天子,也說不出二話來。
    可也正是因此,才更叫皇帝憤怒。
    他知道兒子知道自己的意圖,所以才會用就藩來含蓄的表示反對。
    而在昨夜之後,兒子從自己處得到了明顯的負麵反饋之後,他居然還是一意孤行,絲毫不顧及自己這個父親的想法!
    他怎麽敢?!
    皇帝出離憤怒了。
    他馬上使人傳召九皇子過來,毫不客氣道:“長安剛剛才經曆了一場動亂,你的父親年事已高,你卻要在這個時候離開長安,你的孝道在哪裏?這是人子該做的事情嗎?”
    九皇子默然不語。
    皇帝由是怒氣更勝:“你啞巴了嗎?說話!”
    九皇子遂向他叩首:“是兒臣考慮不周的緣故,望請父皇恕罪。”
    皇帝盯著他,問:“抬起頭來——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九皇子順從的抬起頭來,卻沒有言語。
    他神色有些悲哀。
    皇帝聽見了他的心聲。
    “原來,權力居然能夠將人異化到這種程度。”
    “我可以為了父親放棄自己的性命,父親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將我推向索取了八哥性命的斷頭台……看自己的骨肉同類相食,彼此攻訐,真的會快活嗎?”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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