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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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方妍點齊人馬,把自己的作戰計劃交代下去,卻不曾帶著他們同行,獨自背著背簍,偽裝成住在附近的平頭百姓進入建州城內。
建州如今果然已經戒嚴,李方妍對照先前南都所得到的情報,便發覺如今看守城門的兵卒已經增加了幾倍,城門外設有拒馬,城頭更有人嚴陣以待。
在城牆底下陳設有大桶裝載的火油,再遠一點的地方,圓木堆成了一座小山。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十來歲的少女,李方妍輕輕鬆鬆的混了進去。
她背著盛放山貨的背簍行走在大街上,看起來同尋常村姑無甚區別,然而在不經意之間,想要得到的情報便已經盡入囊中。
李方妍又去見了南都安插在建州的細作:“城中近來風向如何?”
細作也是麵有憂色:“節度使已經數日不曾視政了,建州尹……據說也已經病倒了。”
李方妍心說果然如此,又問:“那麽,如今是哪幾家在主持建州軍政大事?我看如今各處城門嚴陣以待,可不像是沒人做主的樣子。”
那細作遂點了幾家人出來:“都是城中顯貴,往來姻親,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李方妍點點頭,談話就此結束,出門轉了幾轉確定沒人跟蹤之後,她果斷的尋了個隱僻之地將背簍藏起,之後尋到宋延釗的府上,輕巧如一隻狸貓般從後園翻了進去。
一路躲藏著到了正院,往來的小廝和使女逐漸多了起來,空氣裏彌漫著的藥氣也逐漸變得濃鬱,李方妍瞅準時機,一掀窗戶,敏捷的翻了進去。
內室裏傳來一聲咳嗽,繼而是一道稍顯蒼老的聲音:“是誰來了?”
李方妍聽這聲音雖然蒼老,卻還算有力,心裏便有了底氣,將窗戶合上,右手背在身後,腳步悄無聲息的往內室裏去了。
塌上臥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宋延釗。
李方妍微微一笑:“建州尹雖然臥床,但看起來並不像是大病的樣子呢。”
正值冬日,窗戶打開的時候泄露了一絲寒風,宋延釗察覺之後便料定是有客來了——他此時正在養病,家裏邊哪個不長眼的侍從敢偷偷摸摸的把窗戶打開?
他驚喜不已。
隻是沒想到來的竟然是曾經在南都見過麵的李家六小姐。
宋延釗手扶床榻,坐起身來:“情況特殊,失禮之處,還請六小姐多加海涵。”
李方妍極利落的道了句“不必客氣”,旋即單刀直入:“建州發生了什麽事?”
宋延釗臉上短暫的閃過了一抹哀慟,很快又恢複如常:“我與節度使自知建州勢弱,不可久保,故而才起了內附之心,然而城中親貴卻因此大生怨囿,明麵上應承此事,卻在節度使設宴那日發動了政變……”
李方妍微露詫異:“以席氏的人望和您在建州的影響,此事應該很快就被平定才對?”
不等宋延釗回答,她便有了答案:“他們截殺了南都派遣到建州上任
的官員,極大的觸怒了南都,事已至此,即便是沒有參與的那些人,也不敢再奢望能夠在南都的怒火之下保全自身吧。”
“愚蠢啊!”
宋延釗痛心不已,老淚縱橫:“他們居然奢望用輿論和朝廷的聲望來綁住南都的手腳,甚至於上表請求朝廷前來接手建州,蠢材,死不足惜!”
宋延釗不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
因為南都索取他們世代積蓄下來的家財,所以不願投降,寧肯倒向朝廷——可朝廷難道就是什麽善茬?!
他們占據了建州,就能對建州上下秋毫無犯嗎?!
南都李氏將自家的屬地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而朝廷呢?
天子南逃,神都失陷,該選哪一方來做主君,難道還不夠清楚明白嗎?!
就算是朝廷頂著來自南都的壓力接手了建州,難道就能長久的保留此地?
用不了幾年,建州仍舊會不可避免的落到南都手中,到時候,他和節度使千辛萬苦談下來的條件,隻怕統統都要作廢了!
對南都來說,建州降而複叛,麵目可憎,到時候,建州上下又會有怎樣的待遇?!
“不敢有瞞小姐,今日在府上見到您,老朽心裏是暗鬆口氣的,”宋延釗流著眼淚道:“是您孤身前來,而不是大軍壓境,正說明建州此時此刻,還有幾分可救之處啊……”
李方妍盡管敬重這位為了建州而殫精竭慮的老人,此刻也很難不往他頭上潑一盆冷水:“我之所以往建州來,是為了以最小的代價收複此地,並不代表先前那一頁就被掀過去了。南都上任的官員幾乎盡數為建州截殺,事態惡劣,即便我父親,也要給南都上下一個交待的。”
宋延釗歎息著道:“我怎麽敢奢望他們犯下這樣的過錯之後還能夠保全?隻希望來日大軍過境,不要侵犯百姓,肉食者鄙,可他們是沒有過錯的……”
李方妍神色一正,立時道:“您且放心,我會約束底下的人的!”
宋延釗畢竟也是主政一方的老人,很快便將李方妍想要知道的內情和盤托出:“如今節度使被幽禁在府中,不知生死,衙門已經被那幾家人盡數把控。”
說到此處,他臉上顯露出深重的哀戚來:“當日事變,他們原本是要殺掉老朽的,我那傻兒子攔在前邊,斥責他們,因此丟掉性命,引起了眾怒,他們才稍稍收斂幾分,放我歸家……”
李方妍默默的聽著,說了句:“我來的時候,的確發現幾處門戶外都有人監視。”
也正是因此,她才料定宋延釗仍舊是可以信任的。
白發人送黑發人,乃是世間一大慘劇,宋延釗為之緘默了幾瞬,方才繼續道:“如今城中要務雖為那幾家人掌控,但他們畢竟人少,之所以能夠一呼百應,還是因為那幾家人通過那場截殺將全城上下都綁定到了一起,如若……”
他沒再說下去,但是李方妍已經明了了:“如若南都有一個分量足夠的人願意給予承諾,不
追究未曾涉事之人,那幾家便掀不起什麽風浪來了。ap;rdo;
宋延釗歎息道:ap;do;正是如此。ap;rdo;
李方妍當機立斷:ap;do;既如此?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便請宋先生擬定出一個可以信得過的人員名單出來,人不求多,但一定要絕對可靠!我還有一些親信此刻正等候在城外,進城之事,怕還得尋個城內要人協助才行!”
宋延釗馬上起身,往書案旁去擬定名單給她。
李方妍默不作聲的看著,反倒是小六輕輕說了句:“宋先生他,看起來老了很多……”
李方妍心緒微沉:“是啊。”
拿到名單之後,李方妍匆忙離開,找到南都隱藏在建州的細作們,叫他們往來串聯,替自己聯係名單上的人。
就在當天晚上,建州城東北角的一處偏門悄無聲息的開了,百餘人悄無聲息的越過了那道門戶,很快融化在夜色當中。
冬日裏的夜晚,風都是刺骨的涼,不同於北方那偏向於爽朗的冷,而是一種透著潮氣的濕寒。
一陣夜風吹過,戍守在官衙門口的士卒不由得搓了搓手,正準備跟同伴說句什麽磨磨嘴皮子,忽然聽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夾雜著幾道馬蹄聲打街角外由遠及近的過來了。
他心裏估摸一下時辰,料想是巡夜的人來了,也沒多想,眼見著那隊人馬迫近,下一秒便見眼前寒光一閃,繼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方猝不及防,另一方嚴陣以待,幾乎隻是一個照麵便分出了勝負。
然而這變故也已經不可避免的為院內侍從所知,下一瞬,示警的鑼聲大作。
不多時,幾乎已經入睡的建州仿佛被整個喚起了。
鑼鼓聲,喧囂聲,叫喊聲交織一處,嘈雜異常。
在門前那場襲殺發生的兩刻鍾前,李方妍帶了一支精銳小隊,腰間佩刀,背後負弩,沿著她事先研究過的那條進軍線路,從偏門潛入,一路長驅直入,往建州節度使席蔭被囚禁的正房處去。
解決掉值夜的暗哨,避開巡邏的衛兵,遇見落單的人抬手就是一枚飛刀,李方妍訓練了幾個月的體力很難與純粹的力量進行抗衡,但是足夠的技巧和全備的情報儲備,讓她在刀尖如履平地。
李方妍順利的找到了萎靡又憔悴的席蔭。
但是對她來說,今晚才剛剛開始。
鑼鼓聲吸引了城中別處的巡邏衛隊匆忙趕來,節度使府上的親兵更是聞風而動,更遠一些的地方,建州的常備軍營遠遠見城中光亮大作,也難免有些異動。
然而就在這人心浮動的時刻,矗立在官府正北的那麵幾乎有一人高的巨鼓忽的被人擂響了。
混亂中的士卒們手持武器和火把,遲疑著到近前去,便見本地節度使席蔭在幾名黑衣壯漢和親信的保護下登上了巨鼓一側的高台,同時震聲對下喊話:“我席氏一族世代戍守建州,如今難道你們已經不再尊奉我為建州之主了嗎?!”
虎死餘威在,更別說席蔭此時此刻還是個大活人了。
雖然
許多人對於他近來不曾露麵的原因心知肚明,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鐵了心要跟叛逆者坐一條船。
席蔭顯然很明白他們的顧慮,當即舉起手中的那份文書,揚聲道:“我已經得到了南都節度使的親筆手書,他承諾我隻會追究涉事之人的罪過,被迫附從者從輕處置,南都的大軍已經迫近,難道你們真的要一條路走到黑嗎?!”
許多人都遲疑了。
席蔭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一支冷箭帶著冬日的寒風,呼嘯著直衝席蔭心口,卻在將要達成目的的同時被人挑開。
席蔭驚出一身冷汗。
親信下意識要順著冷箭射來的方向去追,卻被那幾個黑衣壯漢攔住了:“一個狗急跳牆的刺客而已,翻不出什麽浪來,此時此刻,難道還有比保護好節度使更重要的嗎?”
親信心下一凜,遂就此作罷,馬上護著席蔭往官署內去了。
席蔭到了內室,近乎頹然的坐到了地上,手裏那份所謂的南都節度使親筆手書隨之落到了地上——根本就是胡亂尋來充數的一份文書罷了。
不過就形式來說,叫大多數人以為那是南都節度使的手書,這就足夠了。
被迫卷入這場叛亂的大部人選擇了放下武器,聽候命令,然而也終究有一些人,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
馮克興很難理解——之前明明自己這邊幾家人已經掌控大局,為什麽驟然之間形式就逆轉了?
然而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叫他再去細細思量來了,他匆忙使人去給同盟送信:“請楊兄、戚兄等人暫且撐住,我馬上便派人前去支援……”
侍從火急火燎的去送信,他則趕緊收拾了些細軟踹在袖子裏和腰帶裏,家小都顧不上,便要出逃。
中間有侍從回來報信:“戚家家主說已經星夜使人往常備軍營中去求援,請您暫且支持片刻,他馬上就來助您!”
馮克興滿口答應,等那侍從出去,便沉著臉點了幾個可靠的家仆出門,為了防止引人注目,連包袱都沒帶。
他這動作其實也算是夠快了,但腿腳終究比不過信號彈。
就在席蔭在官署外掌控住局麵的時候,李方妍手下的人同時發射了事成的信號彈,幾乎同時,先前宋延釗名單上的人家便往各處城門致信,告知建州城內反正業已完成。
這也是自上而下進行政變的一大劣勢——那幾家人能夠迅速的掌控局麵,是因為沒有真正的觸及到中下層,如今事敗,也是因此,真算得上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了!
馮克興帶著人匆忙往城門口跑,相隔一段距離就見彼處火光正亮,十來個士兵被剔出來押解到路邊,之後便被人一腳踢在腿彎,下一瞬刀光便閃爍到了後脖頸上。
馮克興看得心頭發冷,想要逃竄,卻也來不及了。
“什麽人?站住!”
主仆幾個都給拿住了。
士兵去給上官報信:“看起來像條大魚!”
上官一揮手:“跟之
前那個關在一起!”
……之前那個?
馮克興微覺疑惑,被人粗暴的扒掉了外衣,扯開了腰帶,渾身上下都被摸了一遍,確定他再無分文之後,終於被推到了一間小屋裏。
某個家仆在看清小屋裏的人之後,驚訝道:“這不是戚家家主……”
馮克興衣衫淩亂看著戚家家主。
戚家家主衣衫淩亂的看著馮克興。
誰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蹲在角落裏。
如此緘默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有人奉命前來押解二人,一路到了官署的監獄裏,在這兒,二人見到了另外幾個政變的參與者。
馮克興聲如蚊訥,問那幾人:“怎麽不見老楊?”
難道他居然成功跑了?!
真該死啊,這狗日的!
戚家家主的想法與他如出一轍:“居然拋下我們偷偷跑路?這喪盡天良的東西!”
下一秒,牢房的門從外邊打開,伴隨著一股裹挾著血腥氣味的冷風,有一物毫不留情的被拋了進來。
“非也,非也。”
李方妍大步到牢門前,似笑非笑的覷著他們:“楊文宣特來與諸位會合了!”
眾人如同白日裏撞見了鬼,看一眼楊文宣死不瞑目的那顆頭顱,俱是兩股戰戰,不由得低下頭去。
李方妍目光掃過,心裏邊大概有了些分寸,出去幾步,又問侍從:“為首的都在這兒了?”
侍從道:“還有幾個附從的在城外,見事不好,往朝廷方向逃竄去了,可要使人去追?”
“沒這個必要。”
李方妍道:“既得了席蔭,那這回的風波就會被定性為建州顯貴作亂,發動政變,朝廷想要譴責,不僅師出無名,反而會惹一身騷。”
說到此處,她冷笑一聲:“傳我的命令,引一萬士兵入城,搜檢叛黨餘孽,請宋先生派人協同,也嚴令軍中長官,借機擾民者,立斬無赦!”
“至於朝廷那邊……”
侍從詢問道:“是否要請席節度使發公文解釋一二?宋先生已經擬定好了,馬上就可以發出去。”
李方妍頷首應了,又吩咐道:“再以南都的名義擬定一份公文,索要北逃的幾名案犯,跟建州那份一起發過去!”
侍從道:“既如此,隻怕要花費些時間潤色……”
李方妍嗤之以鼻:“不必如此麻煩,一句話就夠了。”
侍從麵露茫然:“啊?”
……
建州事變之後,朝廷一直持觀望態度,怕大幅度激化同南都之間的矛盾,是以不敢直接伸手。
但與此同時,也眼饞建州這塊肥肉,私底下小動作不斷。
這日得知建州與南都同時送了公函過來,尚書右仆射立時便知道,這塊肥肉隻怕是吃不到肚子裏了。
看過建州發來的公文,心裏頗有“果然如此”的感覺。
又有些不忿:“建州也就罷了,南都這會兒占盡了便宜,發什麽公函?”
下屬的臉色有些複雜:“建州那邊,有人逃到了咱們這裏,南都發公函索取這幾人。”
“蛤?”
尚書右仆射心說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他一把抓過南都遞來的那份公函:“我看看他們是怎麽說的!”
下屬想要攔一下的,但是沒來得及,前者已經把那份公函打開了。
隻看了一眼,尚書右仆射的臉色就變得比屋裏那盆蘭花的葉子還綠。
公函底部加蓋了鮮紅的南都官印,上邊就一句話。
我看誰敢收留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