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唯有你我希望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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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華喧囂的鬧市夾著一隅不起眼的老舊屋群,午後,一群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會聚在一塊,摸牌打麻將、飲涼茶。
    一個年輕的後生頂著著眾人豔羨的目光,從跑車上下來。
    這是蘇家最閑的孫子,他踩著拖鞋、穿著大花褲衩,腰上掛著一盤鑰匙,走路的時候鑰匙會晃得嘩嘩響。他每天收十來二十戶的房租,可以從月初一直收到月底。這種人還有個招人恨的稱呼——叫“深二代”。
    摸牌的老人不由感歎:“蘇家人這命,別人羨慕都羨慕不過來……”
    南善街道這些年租金飛速上漲,時過境遷,小小的街道變成了寬闊的柏油馬路,火柴盒土房子被推土機推平,高聳入雲的大廈拔地而起。很多街坊鄰居都搬走了,隻剩寥寥幾個老人知道蘇家的發家史。
    每次福利彩票公布某某幸運兒中了幾個億,他們都不瞥一眼,老人會輕描淡寫地說,這有什麽,你們是沒見過命更好的人——幾個億再多,能多得過南善區一條街?
    孫子問奶奶,她見過最好命的人是誰?老太太努努嘴,喏,不就是眼前的蘇家人。
    “你蘇伯年輕的時候幫過一個老鄉,那老鄉的老公出去做生意,留下孤兒寡母在鄉下討生活,很不容易。後來老公在外麵掙到大錢,再回老家發現他老婆死了,蘇伯就成了那個富豪的恩人。”
    富豪給他們的謝禮就是南善一整條街的商鋪,三十年過去了,這條街光某棟樓就價值幾個億。
    老人顫巍巍地從老木箱子裏拿出一個光盤,這種光盤隻有放進老式台式機裏才放得出來,這種放映機早就老掉牙得淘汰了。
    隻聽見模糊的“嗞——嗞”聲,不一會台式機出現了千禧年著名主持人采訪愛國華僑的畫麵。
    西裝革履的男子雖近不惑之年,透過模糊的畫質依稀能看清他當年過人的風姿,連當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天王巨星在他身後都淪為了背景板。
    主持人問到他的理想型,富商沉默,眼神幾不可見地微微一黯,摸了摸無名指的戒指良久。
    老人指著這個人,無限感慨地說:“這個人叫郝四道,他當年是我們村最窮的人,誰知道來深市混著混著就發跡了,隻可惜老婆死得太早。蘇家人在最困難的時候給過他老婆一碗粥喝,他發跡以後送了人家一條街的鋪子,喏,那一片現在均價十一萬一平米。”
    “他老婆要是沒死,福氣都享不盡嘍……”
    村裏有很多老人都在想,要是當年留在村裏遞碗粥給他老婆喝、扶她一把的人是自己,現在那條街的鋪子不就是他們的了?如今深市房價那麽凶猛,沒有哪個不羨慕蘇家人的好命。
    郝四道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窮小子,和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遠得讓人連嫉妒心都生不起。但蘇家還是他們偶爾能碰得到的,蘇家那狗屎運時常被人拿出來津津樂道。
    孫子仔細看了千禧年的華僑采訪,心裏一片嘩然。原來他是他們村的!他一直以為s.d.hao是外籍華裔。
    “原來他結過婚?老婆是誰?”孫子掏出手機搜了一下八卦,未果,直接問老祖母。
    老人充滿了憧憬地回憶,“都快四十年了,我不太記得他老婆叫什麽。隻記得她是咱十裏八鄉最俊的姑娘,模樣比港星還俊。
    郝四道這個人啊,真有幾分聰明,沒上過幾天學卻整天捧著洋文書。肚子裏沒有墨水,但大隊拖拉機壞了叫他來修,他也能修修。”
    老故事慢條斯理地講了一個下午,像舊膠卷一樣徐徐地把往事的畫卷展開。
    一陣清風吹進屋子,老人手裏捧著的舊票根嘩嘩作響,花花綠綠的舊票券散落了一地。
    要是能回到過去就好啦,說什麽也得好好對待郝四道,好好抱緊他的大腿!
    夏風輕輕地吹著田野,稻田翻起陣陣金色波浪,穀杆被飽滿的穗子壓得含羞地低下頭。
    郝四道正在放牛,他的耳朵掛著一溜草,曬著熹微的陽光昏昏欲睡,他把錨插到濕軟的泥土裏,就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青青的深山之中,豎立著一個墓碑。幾名僧人在念往生咒,而自己跪在墓碑前親手點上香。剛過而立之年的他麵容多了幾分滄桑,穿著一身黑色,胸間配著一朵白花,目光冷淡又哀痛。
    他看著“他”年複一年地去山上祭拜。那人越來越老,老得爬不動山,於是他在山上開了一座纜車。他親手帶來了她最喜歡的桂花酒釀,枯枝般的大掌拂過她的墓碑,輕輕擦拭掉碑上的塵霜。
    郝四道抬頭,震驚地發現墓碑上赫然寫著孫淼淼的名字。
    那個老人緩緩地說:“前幾天我讀到了總.理的書信,他有段話寫得很有意思,我看了好幾遍。淼淼,我念給你聽啊。”
    他擦了擦老花鏡,拿起書虔誠地念道,“我這一生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唯有你我希望有來生1……”
    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可是看到這段話的他卻陷入沉思久久不能自拔,特意拿著書去找大師解讀。
    老人終於念完了那封信,眼中滿是遺憾和溫柔,“如果有來世,那年我一定會守好你。這樣你一定能好好地長大,我們也能好好的。我太老了,快走不動路了,再過幾年也許爬不上來看你了……”
    他知道她向來愛念書,於是把書一頁頁地撕下來燒給她,雪白的紙片沾著火舌化為了蹁躚的粉末。山間吹來陣陣清風,墓邊的花兒開的正絢爛,仿佛她在開心地笑。
    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她。碑前的他垂垂老矣,墓碑上照片裏的女孩卻青春正好,青澀的麵容透出幾分純真。
    又過了五年,孫淼淼的墓邊多了一座墳,他用了另一種方式來見她。
    群山環繞,綠水青山之間蜿蜒地流著一條玉帶似的河,一個墓碑上寫著“愛妻孫淼淼,逝世於公元1985年12月16日。”另一個墓碑寫著“郝四道,逝世於公元2045年12月16日。”
    他死在她走後,堅強地又活了六十年。
    郝四道死後各大媒體才開始深崛報道他早逝的亡妻,世人都沒有想到這個港城大鱷背後竟然藏著這麽一個深情的故事。八.九十年代的港城紙醉金迷,豪門私生活精彩紛呈,但郝四道卻是不一樣的,他的故事讓人開始相信美好的愛情……
    那座山埋葬著他們的青山種滿了丁香花,每到四五月花期之時,群山就像染上繽紛的水彩,淺紫、深紅、淺粉、粉白,丁香花熱熱鬧鬧地簇擁在一起,絢爛的花每每令路過的行人流連忘返,不禁為它的茂密繁盛而欣喜。
    每當遊客想起他們的故事,便會不由地感歎,丁香花象征著純潔的初戀啊……
    田間的郝四道驚醒,耳邊插著的草掉落一地,涼涼的淚水流滿了一臉,他的胸口被劇烈的疼痛撕扯著。他像野獸般心急如焚地嚎叫“淼淼——”
    一旁正在喂牛的二柱茫然地拿著青草,被他嚇住。
    郝四道推著二柱,鞋都顧不上穿、撒丫子跑起來,“找孫淼淼,你趕緊叫人來!”
    他捉住李二柱的領子,眼眶發紅,吼道:“快去!”
    二柱雖然不知道郝四道發了什麽瘋,可是他向來聽郝四道的話,從來沒有違逆過。二柱撿起郝四道的鞋,跟在他屁.股後麵急忙地大叫:“四道哥,鞋!你的鞋!”
    李二柱邊跑邊喊:“淼淼——淼淼妹,你在哪裏?”
    二柱想孫淼淼早晨是往河邊那去,他在路上拉了好幾個同村人,到河邊找孫淼淼。
    郝四道走到深深的蘆葦從中,發現了水麵上漂浮的發帶,瞳孔一縮。早晨外出摘菜蕨的孫淼淼,頭上正好係著一條藍色的發帶,河裏那個掙紮的人不是孫淼淼又是誰?
    二柱和另一個同伴跟著下水,救下了另一個姑娘。
    郝四道把孫淼淼放平,使勁地摁壓著她的胸腔,又吹了幾口氣給她。下杏村河水多,每年都有溺水的孩童,村裏人都是這樣救人的。
    夢中綿綿不絕的悔恨和遺憾縈繞在郝四道的胸口,等待的時間太過消磨人,郝四道胸口還殘餘著那股絕望的痛,他根本不敢想象孫淼淼死了會怎麽樣。
    二柱救下的女人叫劉迎珍,她是村裏出了名的傻子,小時候發了一場高燒,腦袋有些不好使。她口齒不清地說:“淼、淼淼姐,救、救我。我救淼淼……淼淼又救我。”
    她顛三倒四的話複原了這件事,在河邊摘菜蕨的孫淼淼碰見了落水的劉迎珍,下水救她,沒想到水流太急把自己搭了進去。
    孫淼淼吐了幾口水,終於睜開了那杏花似的的眼眸。
    郝四道粗糲的手掌捧著她的臉,一遍遍地告訴她,“淼淼你聽著!撐住,我帶你去醫院!”
    溫熱的眼淚落到了她白皙的臉蛋上。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天不怕地不怕的郝四道,卻是生平第一次嚐到了後怕的滋味。他借了大隊的拖拉機,用最快的速度把孫淼淼送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