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清賬(修)(與其討債不如徹底把賬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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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孫家的人聽了這番話笑了,老四媳婦奚落道:“噯!二流子還當塊寶了。分出了家沒人管教,都快成了野丫頭了。”
誰知道昨天是不是真落水,怕不是跟郝四道去醫院打胎了。不然那死丫頭怎麽天價彩禮看不上,非要嫁給沒有正經工作的郝四道?兩千塊啊,城裏的有錢人家嫁女兒都沒有那麽高的彩禮。
趙巧蓮忍無可忍地“騰”地站起來。老實人的反抗就像沉默的死火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閉嘴!劉蓉你算老幾,輪得上你說話?”
趙巧蓮看著好好地坐著的老孫家人,女兒昨天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今天就被人踩進泥裏,他們不但不攔著還在落井下石,她心寒到極致。
這哪裏是家人?路人都不會這樣冷漠。
趙巧蓮攥著拳頭開口,提高了聲音深吸一口氣說:“媽,趁今天人都在,我索性就攤開說了。
我跟友善去年分的糧食換成錢也有五十來塊,一共一百塊,你把糧食錢給我吧。你能給秋丫擺那麽好的酒席,親孫女被送去醫院卻說沒錢,實在說不過去,我們還欠著十塊醫藥費。”
萬紅英剛聽見趙巧蓮開口,眉頭擠出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
席麵上的人靜了靜,這番話的衝擊可比劉知青的大多了。
孫大伯摔了筷子,尤其不喜這個弟媳婦。今天到底是誰請趙巧蓮來喝喜酒的?總是攪屎,眼皮子淺見不得老孫家的好,她沒看見今天家裏有貴客嗎?
他衝小弟使眼色,孫老四跟老四媳婦上前拉住趙巧蓮。
“二嫂,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孫老四嫌棄地說:“你可別怨媽不給淼淼擺酒席啊!她要是有考大學這個能耐,媽能不給她擺嗎?”
“劉知青也沒說錯,淼淼再不改改以後就有大苦頭吃了。她怎麽跟小妹比?小妹現在可是準大學生。”
孫淼淼給小妹提鞋都不配,她從小就長著一張狐狸精臉,要不是有他們看著,恐怕她十六歲就大了肚子了!沒看見她剛分家沒幾個月,迫不及待地就跟郝四道好上了?
他還笑著叫鄉親們吃飯,“吃飯吃飯,沒事,小事兒。”
外邊的孫淼淼和郝四道聽了動靜走了進來,郝四道黑著臉站在趙巧蓮旁邊,給她撐腰,“我看誰敢動我丈母娘?”
他輕輕鬆鬆地就扭開了孫老四跟劉蓉,扭他們的手跟扭麻花似的簡單。
萬紅英臉色一紅一白,變得極為難看,胸脯一起一伏地說:“趙巧蓮你要翻了天?你到底想怎麽樣!”
孫淼淼見了這一幕,想起了前世她重病缺錢,媽媽卑微地來老孫家討錢、卻蒙受羞辱的一幕。郝四道也曾低聲下氣地問過他們借錢,可是老孫家人不給就是不給。他沒辦法了才收拾了兩件衣服,被迫去深市打工。
等郝四道有錢了,寄了很多醫藥費回來,他們反倒要防著老孫家人來搶錢。但凡他們有點良心,孫淼淼上輩子不至於一點活路都沒有,她的病是生生被老孫家的人延誤的。
這種家人還不如沒有,長痛不如短痛,趁早斬斷孽緣。
孫淼淼冷笑著說:“奶奶,你看大家都是人,怎麽所有好處都歸小姑,壞的都留給我。我昨天從河裏被撈起來氣快沒了,不是郝四道救了我,我今天就要埋在土裏了。你們有錢風風光光地給小姑擺酒席,好煙好酒,但就是沒有醫藥費給我,有這樣的親人嗎?”
“分家不分賬,就不算徹底的分家,不如趁今天把賬也分了。免得以後我病死了,爸媽都沒有一分錢給我治病。正好村支書也在這裏做個證。”
老大媳婦覃蘭臉上立馬揚起笑容,“老二媳婦別急,媽把錢給我了,我一時忙昏了頭忘了給你。”
杜夫人跟杜秋雅母女這時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杜秋雅聽完了整個經過,她挽救著場麵說:“二嫂,一筆寫不出兩個孫字,一家人有話好好說。這樣鬧得多不好看。”
“淼淼你是講道理的,我相信你也不想讓大家傷心,快勸勸你媽媽吧。”
杜夫人聽到老孫家竟然還有這種事,但到底關乎女兒,她數出一百塊裝進了紅包裏,對趙巧蓮招手說,“給我個麵子,今天就到這裏吧。孫二媳婦你來我這,我給你包一個紅包。”
杜夫人皮膚保養得很好,四十多歲的人看上去跟三十歲差不多。而趙巧蓮不知道今天有酒席,穿的是下地幹活的衣服,穿得要多簡陋有多簡陋。跟保養得當的杜夫人對比,更襯得她落魄窮酸。
想當初趙巧蓮沒結婚時,也是村裏數一數二好看的姑娘。
趙巧蓮怎麽感受不到杜夫人高高在上的輕視,首都來的貴人哪裏懂得無米下鍋、無錢治病的痛?她今天是來討債的,不是來乞討的。她猛然清醒過來,女兒說得沒錯,與其討債不如徹底把賬分清了!
老大媳婦覃蘭暗罵一聲,連杜夫人都懂得救場,婆婆卻不懂得,真要叫杜夫人掏了錢就難看了。覃蘭推了推婆婆。
萬紅英氣得半死,但還要壓住胸口的怒氣數出五十塊來,她皮笑肉不笑地說:“什麽分不分賬的,我們兩個老的都還在,這就分了說出去不給外人看扁了?老二媳婦,錢你拿著,多出來的就當我這個做奶奶的疼淼淼了。”
“今天辦酒席實在是忙暈了頭,媽忙忘了,媽在這裏跟你說句對不起,你擔待著點。”
輕飄飄兩句話,用忙這個借口撇開了母女倆的指責,話說到這裏再鬧下去,不講道理的就是趙巧蓮了。
孫淼淼眼皮跳了一下,她可不想再跟這一家子再攪和在一起,要分就分徹底了。
她當即跪在地上磕起了頭,對著村支書說:“請支書為我們做主,分了家就該把賬分了,不然不算分家。”
郝四道看見老婆在磕頭,怎麽也拉不動。他看著她鐵了心地一下下磕著頭,額頭都快要磕破皮了,昨天她還發了一天的高燒!他心疼壞了。
他衝村支書吼道,“愣著做什麽,耳聾嗎?我老婆讓你做個見證。老孫家兩口子臉都不要了,都分了家了還扣著人家的錢做什麽,這麽摳能攢下幾桌酒菜啊?”
郝四道這句話把老孫家的人都得罪光了,還順帶臊了一把杜秋雅母女。
村支書見了郝四道就頭疼,要是今天不答應,這個混賬恐怕要把他那百來號兄弟拉過來,到時候鬧出事來就難看了。
他問知青找了筆,徹底地給這兩家人交代了清楚,他對趙巧蓮說:“趙巧蓮,你跟孫友善、孫淼淼徹底分出老孫家,工分和錢都歸自己,賬目徹底兩清。但老兩口老了以後動不了了,你跟孫友善還是要顧念情分給他們一點養老錢,不能一點責任都不負。”
支書對孫達夫婦說,“現在孫友善一家已經分出你們家,等你們老兩口幹不動活了,他們要贍養你們,同樣道理現在分家你得給他們分點東西,祖宅、糧食、還有一點錢。以後他們的進項你們就不要過問了。”
“從此以後你們兩家人就像同一棵樹上分出的兩條叉,同根同氣但互不打擾。”
他在思考著寫契條,老孫家要分給趙巧蓮一家五十塊錢、一間祖屋、二十斤糧食。孫淼淼忽然說:“家產分得清清楚楚,贍養責任也分清楚點吧。等爺爺奶奶無勞動能力且滿65歲後,每年給50元養老錢,每年增加10。”
孫達夫妻還有三年才65歲,每年遞增10,滿打滿算三十五年後也不過一千多塊。那時候物價已經膨脹得很厲害了。
村支書聽了覺得很劃算便添了進去,五十塊可以過得很自在了。
萬紅英聽了牙齒都咬碎了,恨不得撕了孫淼淼。大家聽孫淼淼說的都覺得她太斤斤計較了,不夠孝順,這語氣已經不像是一家人了,難怪要鬧著分家。
孫達冷冷地哼了一聲,簽了這張契條,“祖屋已經給你們了,糧食進屋裏搬十斤吧,錢在地上你自己撿吧,我胸口絞痛了就不招待你們了。”
他捂著胸口進了屋裏,博得了村裏人一波同情。
趙巧蓮立馬蹲下來撿錢,對公婆刻意的羞辱熟視無睹。錢難掙屎難吃,她不跟錢過不去。
杜夫人皺皺眉,書香門第出身的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事。
老大媳婦覃蘭見杜夫人臉色不對,她立馬蹲了下來陪著趙巧蓮撿錢。她把錢遞給趙巧蓮,陪她一張張數清楚拉著她出去,好讓她快點息事寧人滾蛋。
覃蘭終於把人拉到門外,立馬換了一副臉色,“老二媳婦,家你鬧得分也分了、賬也給你了,今天是看在貴客的麵子上不為難你們,以後再這樣別怪不客氣!”
趙巧蓮捏著來之不易的五十錢,沉了沉臉,“放心,以後我保證離你們遠遠地。”
她也不是沒有尊嚴的人,隻要老孫家的人不為難她,她躲得比誰都遠。要不是淼淼生病要打針吃藥,她不會站出來。她不明白,拿回自己辛辛苦苦掙出來的錢還拿出錯了?
席上的孫家人的臉色氣得鐵青,卻還要打圓場,“讓親家母看笑話了,大家都喝高了、喝高了——”
老四媳婦溫柔地說:“剛剛那個是我二嫂,咱們村出了名的奇葩,鬧著分了家也不孝順父母。我們剛剛都看見了,她女兒活潑亂跳卻說命都快沒了,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爸媽是心地善良才總是被他們拿捏。”
覃蘭笑眯眯地說:“不說這些糟心事了,親家母別放心上,再吃點菜吧。這個做扣肉的師傅在我們這是一流的,國營飯店都沒他這個水平。”
杜夫人現在是一點胃口也沒有了,酒席的菜油水重,菜色很油膩,農村吃飯也不講究衛生。她感歎道:“剛剛你們家那個孫女長得真俊俏,難得碰見有這麽好看的人。可惜了——”
攤上了一個那麽見識短淺的媽,年紀輕輕訂了個莽夫。那個女孩就是放在京城也是少見的漂亮,杜夫人搖搖頭,隻可惜生在了農村。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杜夫人包了兩個大紅包給孫達萬紅英夫妻,帶著女兒離開了下杏村。
萬紅英臉色難看得要命,這回可是徹底給杜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要是沒有那件糟心事就好了,萬紅英把這筆賬算在了趙巧蓮頭上。
她摸了摸紅包,好厚,心下總算一喜。
她拆開一看居然是十五張大團結,而孫達拆開紅包數也是十五張大團結!
這年頭大米一毛三一斤,豬肉八毛一斤,城裏工人的工資三十塊。秋丫的親媽一出手就是三百塊紅包。更不提杜家夫妻來認回杜秋雅那天,夫妻倆也給了兩百塊答謝費。
“秋丫他媽是個有錢的,又給了三百,看來秋丫攀上好運氣了,也是我們老孫家的福氣。”
孫達點點頭,貪婪地眯起眼睛,可不是?秋丫在老孫家養了十八年,她過得好,他們夫妻倆就好。
杜夫人母女倆坐小轎車返程,意外地在村口碰見了孫淼淼。不是杜夫人特意關注她,而是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扔人海裏也能讓人第一眼發現她。哪怕心裏厭惡她,也不由地被她吸引。
一個農村姑娘熱情地掛在孫淼淼身上,蹭來蹭去,傻乎乎地笑。她長得很清秀,臉蛋圓圓的,眼睛又大又亮。杜夫人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杜秋雅放下了小轎車的車簾,遮住了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她漫不經心地說:“她是村裏出了名的傻姑,小時候燒壞了腦子。媽,我們走吧。”
杜夫人收回目光,神情冷淡地說:“以後你少回村裏吧,有空請你養父母到京城玩就算了。”
她皺了皺眉,女兒生長的環境比她想象中還要惡劣,有在喜宴上討錢的潑婦,有喝了酒就亂說話、愛打架的農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不想讓秋雅沾上這些壞習慣。
杜秋雅乖巧地回答好,她也不想回來了。
孫淼淼無奈地看著掛在這裏身上的傻姑娘。
她叫劉迎珍,是孫淼淼昨天救的女人。她小時候發了場高燒,因此思維比常人遲鈍很多。劉迎珍比孫淼淼還要大兩歲,但因為孫淼淼平時比較照顧她,劉迎珍總叫她“淼淼姐”。
劉迎珍傻傻地笑著,從兜裏掏出了一塊粉糯的綠豆糕,塞進孫淼淼的手裏。
因為燒壞了腦子的緣故,她每次說話隻能蹦出三五個字,“好、好吃嗎?我阿爸、教我做的,他說,叫淼淼姐、明天晚上、來我家,吃飯。”
孫淼淼拆開一袋嚐了嚐,很甜很香糯,帶著綠豆淡淡的香氣。劉大爺在縣裏的國營餐館做廚子,手藝不錯。上輩子劉迎珍死了,劉大爺托人帶了藥慰問孫淼淼,卻傷心得再也不回村裏。這輩子他卻叫她去吃飯——
這輩子她們都活下來了,這就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