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鄉(修)(郝四道恨不得快點擺酒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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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巧蓮樂滋滋地把從老孫家背回來的糧食放在了地上,通體舒暢。這袋米足足有五十斤重,她總算體會到有個混子女婿的好處了。
    郝四道雖然人混了些、又凶又狠,但是他人一站在老孫家,別人都不敢多吭一聲,連村支書寫的分家契條怎麽寫都按著規矩來。
    她從兜裏掏出了五十塊給女兒,笑嗬嗬地說:“這回治病花了四道不少錢吧,這錢你拿去還給四道。你們還沒擺喜酒,沒結婚前不好亂花他的錢。”
    她的神情之中充滿了驕傲,能從鐵公雞的萬紅英身上拔出一根毛,比登天還難。
    孫淼淼神情複雜地取過了親媽手裏的錢,暗想:等病好了她要快點掙錢,好早點讓阿媽享享福。
    趙巧蓮數了手頭的錢,每一分、一毛錢紙幣的四角都展得平平整整,加上郝四道給的十塊營養費,林林總總一共一百八十五塊八毛六分二厘。因為郝四道給了兩百彩禮,這筆錢她本來想全都留給女兒嫁人時帶走。
    可是今天看見了杜秋雅風風光光地擺大學酒,趙巧蓮很想讓女兒重新回去念書。
    孫淼淼每個學期書費學費一共十塊,每個月的夥食生活費十塊。以後都不用給公婆交錢,她供得起女兒讀書了!
    趙巧蓮叨叨絮絮地說:“家裏還有兩頭大肥豬,等年底拿去賣家裏就有錢了。我平時給人洗衣服、撿柴火也有錢掙。淼淼放心,再窮媽都供你。”
    “你要是能拿到高中畢業證,就能到縣裏進廠找份工作,以後不用像爸媽這樣辛苦種田。過幾天我找找你們班主任,托她幫你說說情。”
    孫淼淼輟學的時候是高一下學期,她以前那個班現在要升高三了,班主任怕是不會收淼淼。再不濟重讀一年高一也行,隻要讀下去就有希望,趙巧蓮想。
    至於考大學——趙巧蓮不敢想這種事,大學生鳳毛麟角,他們這邊好多年都沒有考得上大學的,杜秋雅聽說還是回首都,杜家父母給她請了名師才考上大學的。
    孫淼淼聽了心窩泛起一陣漣漪,“媽,我這幾天溫習一下書,下個月去找班主任。”
    她找了郝四道,讓他幫忙找高中的舊課本。
    孫淼淼躺在床上許久都沒睡著,她在想著八十年代到處充滿了商機,哪一條能為她所用?
    上輩子孫淼淼的壽命雖然不長,卻幾乎親眼目睹了華國未來四十年的變化。改.革開放是一條大河,它波瀾壯闊、精彩絕倫,湧現出很多精彩的人和事。
    這是一個充滿著機遇的年代,後世稱之為華國史上的黃金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一不小心就會被大風大浪吹翻。既然上天給了孫淼淼一次重來的機會,她就要好好珍惜,努力在這浩浩蕩蕩的時代之中翻出屬於自己的一朵浪花。
    郝四道效率很高,清晨,他提著一筐舊課本送給了孫淼淼。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熱騰騰的雞蛋,一鍋雞肉粥。
    孫家鄰居的孩子聞見這股香氣,一個勁兒地瞅著他鍋裏的粥看,抱著孩子的婦女意外地看了郝四道一眼。
    在農村隻有坐月子的媳婦才會天天吃雞蛋雞肉,孫淼淼不過落了個水,郝四道稀罕得天天都給她燉雞吃,這不是冤大頭是什麽?
    趙巧蓮關上自家的門,擋住了左右鄰居打量的目光,這才低聲問郝四道:“四道,這一趟回來發財了?”
    下杏村人不算富裕,杜秋雅考上大學擺十桌酒菜都能讓全村人津津樂道一整年。郝四道拎來了四隻雞,恐怕能讓左右鄰裏議論幾天。昨天女兒回來時帶了一兜的奶糖,不是郝四道買的還能是誰?那麽大手大腳,就不怕錢咬了手。
    郝四道說:“發財是沒有,但吃飯的錢還是有的。淼淼身體虛,醫生特意說她這段時間要養好身子。”
    看看孫家桌上的早飯,一碗糙米粥加兩塊蘿卜幹。郝四道很不高興,臉色極其冷淡。
    他知道單分出家來不容易,但他先前已經給過糧票肉票和錢,生病了還這麽省,耽誤了人養病怎麽辦?
    郝四道帶來的粥很香,它是特意滴了幾滴香油熬出來的,用雞湯熬了一小時,米都被熬軟了,聞起來香噴噴的,米粥入口即化,吃起來香滑軟糯。一碗暖暖的肉粥下肚,趙巧蓮看他終於順眼了些。
    昨天她被劉煥亮的話氣糊塗了,沒想那麽多。郝四道窮是窮了些,不過他家裏沒什麽人了,這不是跟上門女婿差不多嗎?洋槍蠟頭也有洋槍蠟頭的好,有他一碗飯吃就餓不著淼淼,他們也不會讓郝四道欺負女兒。
    郝四道從竹筐裏掏出書,說:“淼淼,你要的書都在這,你看看還有什麽缺的,我再給你找過來。”
    他知道孫淼淼愛念書,他也喜歡看著她念書。她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身上有股書香氣,郝四道很喜歡待在她身邊。
    這一年來他東奔西跑攢下一些錢,終於敢想一想養媳婦的事了。
    孫淼淼揀著竹筐裏的書看,意外地發現郝四道居然收集了習題冊,這些東西小縣城裏難尋蹤影,要到大城市才有賣,有了這些習題冊複習起來更有針對性。
    趙巧蓮看著這些書,說:“噯!怎麽還有高三的課本,還有兩個月就開學了,你趁著還有時間把高一的課本溫習才是正經事。”
    孫淼淼想的是開學直接念高三,不是留級重讀高一、也不是讀高二。不過事情沒成之前她不想告訴趙巧蓮,少不得一番解釋。
    上輩子孫淼淼纏綿病榻最終沒去成學校,高考是她一直的遺憾。那時候她隻有聽趙巧蓮說點高考的事情,才會輕鬆一些。
    83年的高考,村裏隻有劉煥亮一個人考上了大學,縣城中學有幾個學生考上了大、中專,但都遺憾落榜本科。那是恢複高考以來和縣成績最慘的一年,因為1983年高考製度發生了變化,英語計入了總分。農村、縣城教育水平落後,導致了大家在英語上慘遭滑鐵盧。
    這幾年高考報名人數激增,僧多粥少,試卷難度連年水漲船高。直到九十年代高校擴招,激烈競爭的溫度才會降一降。
    郝四道知道她心裏的遺憾,有一年他燒了很多課本給她,這些課本孫淼淼不知翻了多少遍。
    孫淼淼撫摸著教材,課本裏的鉛字散發著淡淡的書香,勾起人無限的眷戀。這份真實的感覺是以前觸碰不到的。
    她愛不釋手地摸著嶄新的課本和習題冊,“謝謝四道哥!弄來這套習題冊不容易吧?”
    郝四道聽著她笑盈盈的聲音,心像融化了似的。他知道她一定會喜歡它,這些習題冊是郝四道托要去滬市的人買回來的,標價一本一塊二,實際上郝四道買它卻花了十塊,一套習題冊有四本,共四十塊。剛出版就被滬市的市民搶光了。
    買習題冊的時候挺肉疼的,但現在看見她滿足的笑容,郝四道覺得一切都值了。
    他莫名地對媳婦很有信心,她向來很有眼光,腦子也靈活。前些年她就提醒他要好好學英文和數學。那時正值改革開放第一年,孫淼淼讀著報紙激動地和他說形勢一年年在變化,讀書一定會有出路。
    今年郝四道到深市打工攢老婆本。工地的老板知道他會說英語就把他調到身邊。這一趟他掙了五百塊回來,爽快地給丈母娘一筆彩禮。就衝她這股機靈勁兒,郝四道覺得老婆比杜秋雅強多了。
    孫淼淼吃完早飯便如饑似渴地看起了書,郝四道好不容易得了個媳婦,現在隻想時時刻刻黏著老婆。他從竹筐裏拿出英語書,跟著她一塊看了起來。
    孫淼淼看他眉毛皺得苦大仇深,無聊地翻書的模樣,不禁輕笑著搖頭。
    她把他手裏的高三課本換掉,換成了一本舊得發黃的簡易英語口語教程。沒有老師教語法,光看課本會很枯燥。
    不過郝四道看著口語教程,看得也不容易。他虛心地向老婆求教,“這句‘希望我們能繼續合作’怎麽說?”
    “合作”這個單詞有些陌生,他不認得。
    孫淼淼開口一句句地教他:“i hoped e ue our operation.”
    孫淼淼眼前恍惚地浮現起上輩子的事情。前世,郝四道曾經帶孫淼淼去過深市最高級的涉外酒店,那天他穿了一套新買的西裝,操著一口流利的英文跟服務員點菜,出入都有人親切地叫他四道哥、郝老板,英俊得讓人側目。
    她看看坐在她家裏的男人,此時正苦大仇深地操著一口結巴的口語。因為天氣太熱,他隻穿著一件白汗衫背心,光著膀子,兩條長腿疊起來委屈地縮在桌底,時光仿佛倒流,讓他和前世那個男人重疊。她的唇不覺地彎起。
    孫淼淼漸漸地明白,上輩子她不是不愛郝四道,隻是造化弄人讓她不敢愛他,沒有資格去回應他的感情。
    也許是在他流著血抱著一箱錢回到鄉下給她治病的時候,她就愛上了這個男人;也許是他為了給她治病,背井離鄉坐上去深市的火車的時候,她就愛上了她;也許是更早,每個學期他接過她遞去的課本,黝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時……
    郝四道看著書本,心思漸漸不在書上。
    他側頭一看老婆抿著唇,笑得燦爛,那眼神水水潤潤的招人憐愛。她不懂得自己笑得有多招人,從來不知道收斂。郝四道隻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目光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肌膚,兩頰淺淺的酒窩,她整個人嫩得跟盈滿香氣的蜜桃似的。她的目光讓郝四道的心思浮躁起來,哪裏還看得進書,那些英文恍如扭成了蝌蚪,他一個都看不下了。
    他一把放下書,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地問:“淼淼專心看書,看我……做什麽?”
    孫淼淼這才如夢初醒,麵紅耳赤地低頭看書。
    郝四道攥緊了拳頭,克製住心裏的一切雜念。他恨不得快點擺酒結婚,早點把孫淼淼娶回家,告訴所有人孫淼淼是他的老婆!
    原來掉進溫柔鄉會是這樣,郝四道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跟蜜汁拌糖似的,老天爺苛待了他十幾年,終於肯在孫淼淼這件事上善待他一回。
    她邊宰邊心痛,不年不節的時候不吃雞肉,何況這是下蛋的老母雞。但郝四道說中午一定要宰了雞。他這個人又混又凶,趙巧蓮昨天才得罪過他,心裏有些發怵,哪敢忤逆他的意思。
    趙巧蓮嘴巴上埋怨,心裏卻是喜滋滋的。
    孫淼淼的爸爸——孫友善,這兩個月在外邊給別人收穀子,掙點辛苦錢。穀子成熟的這段時間,哪裏都缺人手。他從下杏村一路往南邊走,哪裏需要他他就去哪接活。因為分家鬧得太不堪,萬紅英拿他們夫妻倆種地的錢,夫妻倆不得不幹點零工養家糊口。
    趙巧蓮在家裏養豬、賣雞蛋換錢,孫友善不忙的時候就在外麵打工。
    即便這樣勤奮,新分出來的夫妻倆還是一貧如洗。趙巧蓮平時省得一塊肉都不舍得吃,郝四道又是給糧票肉票、又是給雞,正好討得丈母娘的歡心。
    趙巧蓮到地裏頭的精心地摘了幾根嫩嫩的香芹菜,切成段;把雞皮下的脂肪刮得幹幹淨淨,熬了小半碗雞油。再用棉花沾著雞油,往鍋裏擦一圈,炒雞肉的時候滴下幾滴油,雞肉刺啦地泛出油香味,香芹跟雞肉散發出一股獨特的香氣,香得人口水都要流下來。
    郝四道能這香芹炒雞肉,連吃三大碗米飯,他毫不客氣地把兩根雞腿肉夾到孫淼淼的碗裏,稍微好點的肉也被他夾到她碗裏,摞得滿滿的。留下兩隻雞翅膀留給丈母娘——畢竟她之前得罪了他,郝四道不計前嫌,肯跟她一塊吃飯都不錯了。
    孫淼淼無奈地搖頭,把碗裏摞得滿滿的雞肉分給趙巧蓮和郝四道。
    郝四道還是把兩條雞腿留給了她吃,他皺著眉毛不高興地說:“本來就是給你養病吃的!”
    說完,他快速地吃起了飯。郝四道吃起飯來就像風殘雲卷,跟餓了幾天的狼似的吃得很凶。雞屁.股都沒放過,連骨頭都嚼成了渣渣。畢竟去掉了雞腿翅膀和一圈的好肉,剩下的也沒幾塊肉可以吃了。
    趙巧蓮看他吃飯看得心驚肉跳,心裏直呼他浪費糧食!她有些擔憂,以後結婚了他們掙的錢能養得活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