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方老師如獲至寶地把磁帶拿到她教的兩個班， 交給班長讓他每天早午讀各放半小時。《跟我學》裏不僅有教音標的內容，更多的是簡單的情景英語對話。
    整個年級的學生都沒聽過《跟我學》，一時之間聽得如癡如醉。這是他們第一次聽見那麽簡單、又生動有趣的英語對話，比平時學校來來回回放的教學磁帶好多了。
    它從“o”、“g”開始學起， 就連沒學過英語的同學都覺得很簡單， 再也沒有那種永遠看不懂的恐懼了。
    方老師在下午的英語課上特意提起了補習班的孫淼淼， “這兩盤珍貴的磁帶是孫淼淼同學借給我的，同學們抓緊時間聽，最好背下來。”
    課後方老師跟另一個老師合作， 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磁帶裏涉及的對話全都謄下來， 找校長申請經費去油印了一百五十份資料，保證每個同學都能拿到一份。
    放學後，一份份還帶著油印溫度的資料給到每個學生的手上， 他們喜滋滋對照著資料， 偷偷念個不停。
    劉老師皺了皺眉， 光早午讀念念英語就能提高成績？虧得這幫學生對方老師感激涕零， 這明明是浪費學生的時間！她更不喜的是孫淼淼， 借個磁帶也值得拿到學校裏宣揚。
    上次漏招了孫淼淼，周培庚雖然沒找到是哪個環節失誤，卻也警告了很多老師。一個農村來的窮丫頭有什麽值得招的， 成天打扮得妖妖嬈嬈， 勾得班裏好多男同學心思飄浮， 連書都不想讀了。
    劉老師略帶嘲諷地對方老師說：“有那個功夫不如琢磨琢磨怎麽寫英語題。英語科一百分，音標才幾分？”
    方老師不讚同地搖搖頭， 款款而談地道：“劉老師此言差矣， 學習外語最好的實踐就是開口說， 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把啞巴英語學得好的。會說一兩句英語， 也就自然而然地把英語對話背下來了，更有利於增強學生對學習英語的信心。”
    “再說英語不單單考音標，還要考默寫。不多聽聽這些情景對話、培養語感，怎麽知道下筆呢？”
    劉老師輕蔑地說：“這是西方資本主義的東西，用多了會學壞，會腐蝕學生的思想！你看電視上那個英語節目男女摟摟抱抱，像話嗎？”
    真是迂腐的老頑固！方老師無奈地搖搖頭，劉老師的資曆比她老，她不好批評她，隻說道：“這是tv的節目，假如思想有問題怎麽會播出？現在不講究過去那套了，我們做老師的老師要用開放的態度去包容這些新事物。”
    孫淼淼敲了敲門，走進了辦公室。她沒看見周培庚，卻看見了劉老師。她便問劉老師：“老師好，我想來拿我的學習資料。”
    劉老師正在氣頭上，這會見了孫淼淼這個始作俑者，厭惡地說：“沒有你的資料！”
    “你小半個月不來上課也好意思來問我要資料！人人都像你這樣，學校要浪費多少錢去印資料？”
    以前講究以師長為尊，老師的權利很大，打學生手板都行，更不用提對學生態度不好。劉老師已經習慣了這樣對學生呼來喝去。
    隻見孫淼淼微笑地問：“我不來上課就不給我資料，因為嫌浪費資源，這倒也說得過去。但是劉老師為什麽不給天天來上課的同學發資料呢？”
    劉老師沒好氣地問：“誰？”
    孫淼淼說了薑愛華的名字，劉老師記不清這個學生了，含糊又不耐放地說：“他沒有拿到資料，肯定是沒來上課！”
    孫淼淼，提高了聲音說：“劉老師，請你不要汙蔑學生。別人來不來上課我不知道，但是薑愛華肯定不會缺課的！你根本不明白他的情況，他每天跑十公裏的路來到學校，趁著午飯時間再跑二十公裏往返回家，他家裏人生病了，需要回家給親人做飯吃，他是不想打擾到同學轉來我們：班學習。”
    “對農村學生來說，英語這個科目學起來本就不容易，你卻克扣他的試卷跟資料，你知道這樣意味著什麽嗎？”
    上輩子學校明明對貧困的學生有補助，可是劉老師愣是一直卡著孫淼淼，沒給她申請。反而是班裏能穿得上解放牌跑鞋、喝飲料的城鎮戶籍的學生拿到了補助。
    孫淼淼肯定不是被她單獨特殊對待的學生，她這些年來總是這樣在各種的地方卡著學生，不知道斷送了多少寒門學子的前途。孫淼淼沒辦法袖手旁觀。
    劉老師沒料到一個不起眼的學生竟然敢頂撞自己，頓時怒不可言：“孫淼淼，你馬上給我道歉，否則明天你不用來學校了！”
    孫淼淼搖搖頭，堅持地說：“我不道歉，這一回是劉老師錯了，你應該把資料還給我們，並且每一個同學都必須要有資料，不管他來沒有來。如果堅持不改，我將會以書麵的形式向校長投訴你。”
    她清亮而堅定的聲音響徹了辦公室，“因為，我們每一個學生都是交了書費跟學雜費的。”
    這個兔崽子竟然敢威脅她！
    劉老師的臉氣得一陣青一陣白，整個辦公室裏的老師聽了愕然住了。聽他們的談話內容，是關於學習資料的。發不發資料好像每個老師的標準都不一樣，沒到的同學當時不給發也無可厚非，學生過後再要也就是了。
    但這個劉老師常常會漏發，碰見學生要了也不給。方老師曾經碰見過她把剩下的資料當做人情隨手送給親戚家的孩子，這個弄得就有點難看了。
    劉老師是縣一中資曆比較深的老師，年輕老師沒有敢批評她的，沒想到今天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一陣搶白了。
    孫淼淼說完後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不料卻在走廊碰見了周培庚，周培庚雙手負在背後，繃著一張難看的臉。他看見孫淼淼，臉色和緩了一些，“孩子，你別怕。我幫你把學習資料要回來。”
    周培庚聽見孫淼淼那番話，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他憤怒地拂袖，把一遝作業本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豈有此理！”
    他目光複雜地問：“劉英，你過來跟我解釋解釋，為什麽要扣下孫淼淼的資料，她的資料呢？”
    劉英知道這件事沾上周培庚就麻煩了，周培庚為人認死理，永遠都是站在學生那邊。她心下更是厭惡孫淼淼，敢情那丫頭是趁著周培庚在門外，才故意引導她說了那番話。
    劉英趕緊說：“周老師，孫淼淼的資料還在我這裏呢！我見她三天兩頭不來學校，想借此教育一下她才扣下她的資料的。”
    周培庚的眼神更是複雜，他有些心寒地說：“你還在撒謊！要不要我領著你去班裏一個個問學生，你才肯跟我說實話？”
    劉英沒想到大家都是老師，周培庚竟然不給她一點麵子，一下子噎住了。
    周培庚失望地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農村的孩子不容易，他們能走到我們學校來，已經是用盡了力氣，不要給他們本在就困難的人生再添上一道風雪。”他複雜地歎了口氣，“我們本應該是給他們遮風擋雨的人……”
    他眼前仿佛浮現起在田間去找孫淼淼，而她正在勞作的那一幕，想起她那家徒四壁的模樣，讀書對像孫淼淼這樣的人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孫淼淼是無數個農村學子的縮影，每一個能走到縣一中的學生無疑都是很優秀、很能吃苦的人。
    老師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人拉回學校讀書，結果劉老師就是斷送他們的前程的？
    周培庚說的這段話，讓每個老師聽了心裏都油然而生起一股敬佩。他們之中有很多人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從大山裏走出來的人，靠讀書改變命運其中有多少艱辛，他們最清楚。
    剛開始他們也是懷揣著一腔激情和熱血來當老師的。可是日子久了之後，有些人難：免會忘記自己的初衷、掉了隊伍……
    周培庚說：“這周開始，放學後全體老師抽半個小時進行思想教育學習！”
    “方老師，你去讓每個班的班長做個統計，查查看誰漏掉了課本試卷和資料統統報給我！”
    方老師愉快地應了一聲，勤快地跑去了教室。
    孫淼淼在辦公室外麵聽到這番話，心裏有一股暖洋洋的熱流激烈地衝刷而過。她想這輩子能碰上周培庚這樣的老師真好……
    ……
    傍晚，孫淼淼來到集市擺起了自己的服裝攤子。
    她還沒來得及支起攤子，便有一群顧客熱情地圍上來，“靚女，你終於來了，怎麽昨天沒出來擺攤？”
    原來這批客人是見了單位裏的同事穿了絲襪，打聽之下摸過來的。
    他們爽快地買了夏秋的絲襪，可是輪到小西裝的時候卻猶豫了半天，心癢難耐又嫌貴。
    “白色這套小西裝便宜點行嗎，太貴了，少五塊我就買了。”
    孫淼淼便從包裏掏出了趙巧蓮以前做的玫瑰耳環，嘴甜地說：“我們家的西裝料子好，廠家是專門做外貿生意的。不像外麵的便宜貨，穿了沒幾天就抽絲縮水了，降價是要虧本的。”
    “今天我又去進了一批貨，有新的頭繩、耳環、皮包。靚女，你戴這對白色的玫瑰頭繩穿小西裝最好看，就送給你了。買一套西裝送頭繩，買兩套西裝額外送一條秋季絲襪或者一個皮包！”
    降價是不可能降價的，降了老顧客就高興了。但是送東西還是可以的，孫淼淼特意帶了一包玫瑰頭繩過來，立刻賣掉了八套白色小西裝，加上25雙襪子，一個晚上入賬710塊。
    她發現客人很喜歡這種額外送的小玩意，一套服裝七十塊嫌貴，但是送一對價值一兩塊的頭繩，立刻欣喜地買下了。孫淼淼心想，這就是消費者的特性，要是讓他們看見了一點實惠的地方，他們就會覺得買到了等於賺到了，哪怕商品不在他們的計劃範圍內，下丘腦也會分泌出多巴胺促使他們衝動消費。
    孫淼淼看著它們陷入了沉思，要是她去批發一堆這種東西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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