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孫淼淼把這兩天掙到的錢存進銀行裏， 前天掙了4460，昨晚掙了710，這兩天搬家跟添置新物品，花費了200塊。去領湊整， 孫淼淼打算存4500元， 身上留0元。
    這麽大筆的錢放在身邊不安全， 八十年代銀行活期存款的利率很高，靈活存取的方式存一個月有高達二十塊的利息。
    孫淼淼走進了郵政儲蓄銀行，開了本存折存進了五千塊。
    銀行櫃台的同誌長得斯斯文文的， 把一張存款單遞給她寫。孫淼淼填完了信息， 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熟人——徐老頭。
    他正低頭專心致誌地寫著匯款單，徐老頭年紀大了，又沒有戴老花鏡， 眼睛幾乎貼在紙上填信息。
    他用枯柴般的大手流利地填著數字， 填完後逐字逐句地檢查正誤。把回款單子交給櫃員處理完後， 他匆匆地離開了銀行。
    孫淼淼透過玻璃窗用餘光隨意地瞥了一眼， 吃了一驚。因為她的餘光匆匆一掠， 看見了他的匯款單上寫著“伍萬圓”幾個倒著的大字。這個連水費都交不起、吃喝窮酸，要靠別人挑井水給他才有得用的老人，竟然能隨手匯出這麽一大筆錢！
    難怪鐵路局裏一直流傳著徐老頭“非同常人”的傳言， 更離譜的傳言還有鐵路局欠徐老頭一筆債。
    處理這筆轉賬的同誌也有些微微吃驚， 萬元戶放在時下稀有得還像大熊貓，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隨手匯出了一筆數萬元的單子。
    櫃員同誌謹慎地對照著收款方的賬戶，核對發現是滬市飛機製造廠， 頓時對這筆巨額匯款鬆開了眉目。郵政儲蓄行經常處理很多國企工廠的大額匯款， 數額有的高達數十萬、百萬。這些大客戶都是銀行的優質客戶， 他們都會記得。拜良好的記憶所賜， 櫃員同誌很快記起這個老頭了，這六年來一直有筆匯款從x市匯往滬市的這個地址。
    年複一年，風雨無阻。
    孫淼淼看著徐老頭邁著遲緩的步子走向菜場，他挑挑選選半天，精心地挑中了平價的應季空心菜，一塊豆腐。見過了徐老頭在銀行裏眨眼間匯出幾萬塊的場麵，萬萬想不到他回到生活中仍是那個一分分摳著花的普通老頭。
    就連趙巧蓮這樣的人勤儉節約的人，掙錢後也開始漸漸懂得花錢。
    “徐爺爺！”孫淼淼呼喚了一聲。
    徐老頭終於看見孫淼淼，仿佛看見了一個免費的勞動力似的，高興極了。他把手上的青菜跟豆腐遞給她，毫不客氣地道：“你幫我拿著。”
    他自己雙手負在身後，悠哉地問：“淼淼，你是不是要去火車站等你媽下班？”
    孫淼淼搖了搖頭，徐老頭愉快地說：“那你就是要回家了？太好了，淼淼，等會麻煩你送一桶水來我這，順便把這些菜給我帶回家，當然放你家井下冰鎮著最好。我還要去上班。”
    這個老頭真是有能耐讓人退避三舍、又吸引人不由地靠近他。她無奈地搖搖頭。
    孫淼淼回到家，從井裏打了兩桶水，把他的青菜豆腐放到水井下冰鎮著。夏天井下溫度僅有10攝氏度左右，夏天炎熱的時候用來保存食物再方便不過了。
    趙巧蓮迎麵走來接過女兒肩上的扁擔，“淼淼，你徐爺爺叫你挑水？放著讓我來吧。”
    她輕鬆地把徐老頭的水缸挑滿了，孫淼淼發現徐老頭的家門沒有關緊，便進去隨手幫他把門掩上了。
    她掃了屋裏一眼，發現昨天在徐老頭桌上的花瓶不見了，書架上的書好像也沒有前幾天看見的那麽多了。此時書桌擺著一架飛機。木質的小飛機在陽光下栩栩如生，映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仿佛展翅翱翔的雄鷹。
    趙巧蓮望了一眼徐老頭的書架，喃喃道：“原來你徐爺以前還是個文化人，多講究的人才會買這麽多書。”
    難怪他能隨：手寫那麽多菜譜給她，趙巧蓮決定明天起早些，做一做他想吃的桂花蓮藕釀。
    她的目光落在女兒看的東西上，倒吸了口涼氣，驚訝地說：“這玩意做得真精巧啊，沒想到你徐爺還有這個手藝，他可真厲害。”
    趙巧蓮有些惋惜，他膝下沒有孫兒可以給他含飴弄孫，不然憑他的手藝肯定能攢下一屋子的玩具。
    母女倆都不會認為它是徐老頭買來的，這麽精細的東西要是花錢買那得多貴。清貧如徐老頭這樣的人，根本買不起這樣精貴的玩意。
    孫淼淼走過去看了一眼，飛機的機身上用炭筆刻著“y10”的字樣，從機翼到機尾都做得栩栩如生，每一處細節都處理地非常好，不像是玩具倒像等比例縮放的模型，很難想象這是一個老眼昏花的老人做出來的。
    孫淼淼說：“聽黃阿姨說他家以前是地主，應該是念過很多書的人。”
    沒想到這些年他一直在火車站做一個默默掃地的老頭子。
    ……
    下杏村。
    公安拿著燒毀的煤油燈鐵皮，把萬紅英帶去了派出所審問。
    孫大伯知道這個罪刑的嚴重性，跟自己的老娘說：“媽，你不能跟公安說謊，他們現在手裏有證據。你一定要咬死了自己是失手打翻的油燈。”
    上次萬老太來到派出所是因為惡意舉報、賠償不起商販的損失，被公安扣下教育教育也就放走了。但是這一次性質不同，縱火燒毀房子是犯了縱火罪，嚴重的要判刑蹲大牢的。
    公安繃著一張臉，拷問萬紅英，“萬紅英，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你燒了孫淼淼一家的房子？”
    驟然發亮的大功率燈泡照在人的臉上，萬紅英心跳驟快，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去的孫家，又是怎樣失手把油燈打翻、燒了屋子。
    公安嚴肅地訓斥道：“好在你沒有造成嚴重的人員傷害和經濟損失，念在你還算積極救火的份上，你在這裏寫份檢討書，取得屋主的原諒、該賠償的東西都賠了就可以回去了。以後不要再玩火了！”
    萬紅英連忙急急地說：“可是……那就是我家的房子！”
    公安皺著眉說：“但受害者說跟你們不是一家人。你要是沒錢賠償，那隻能坐牢了。”
    這個該死的孫淼淼！萬紅英心裏已經罵了她千八百遍，恨不得一口咬死她。要不是她，自己能三番兩次來派出所？來過派出所名聲就臭了，何況這次還是因為縱火燒屋子來的派出所。
    “我是她親奶奶！”
    公安沒少處理這種農村家庭紛爭，懶得跟農村老太糾纏，便說：“那我叫受害者來一趟，你們自己溝通溝通？”
    萬紅英想起孫淼淼那死丫頭，心裏正恨著自己，來了說不定直接讓自己坐牢，便說：“我、我交！公安同誌，我交還不行嗎？”
    公安便念起了受害者一家列出來的物品清單，“受害者說他們的房屋價值100元，燒壞的生活用品合計50元，還有她的服裝100元，一共250元。”
    她原本隻打算花五十塊破財消災，那個屋子是解放前蓋的，當時花費的木料、石料都是自家人東拚西湊來的，根本沒花多少錢，用到現在頂多值五十塊。
    但聽到公安念完賠償單後，她傻了眼。什麽衣服竟然要100塊，這衣服是鑲了金嗎？
    她忍痛割肉一般掏了一百塊，又找兒子要了一百五十塊湊夠了賠償。寫完檢討書後，萬紅英一臉屈辱地回到了下杏村。
    孫大伯白白掏了一百五十塊，心裏正是不爽的時候。
    老大媳婦劉蓉衝他使了個眼色。
    孫大伯沉了沉心，跟萬紅英說：“我有個方法讓二弟妹他們乖乖回來，給您道歉。芝芝說曾經在火車站見到她們在賣飯，媽，你說她們的糧食和肉去哪裏來的？”
    萬紅英心想她哪裏知：道她們怎麽搞到糧食和肉的，要是知道，她早就去火車站賣飯了。
    看看那娘倆，村裏人還可憐她們沒地方落腳，誰知道她們轉眼間就跑去城裏住了！萬紅英心裏也在謀劃著，在火車站賣飯那麽掙錢？
    孫有財便說：“我看劉大爺近來跟她們走得近，多半是劉大爺偷偷把國營飯店的肉指標轉賣給她們，否則哪裏有那麽多肉給她們賣？”
    劉大爺是國營飯店的師傅，正正經經地吃國家糧的人。如果被發現這樣操作，丟了工作都是輕的！
    萬紅英想通了大兒子的言外之意，眼前忽然一亮，“讓老劉把這個肉指標讓給我們，否則我就去舉報他！”
    她大意地把煤油燈落在了灰燼裏，白白地挨了一頓掛落。孫淼淼母女這回要是不出一層皮，她都不叫萬紅英。
    劉蓉笑了笑，“媽，要是老劉把這份指標讓給我們家，您就把生意交給我來做吧，到時候掙了錢我們都孝敬您。您住在村裏，不方便去火車站那麽遠的地方。”
    萬紅英心裏打算著如果能把這份指標搞到手，就交給最疼愛的老四。老四從小被寵壞了，不會料理農活，老二一家分出去之後，明年種田肯定會很辛苦。老大一家在城裏有體麵的工作，怎麽想都該給老四一家。
    她想了想便說：“到時再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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