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P.收容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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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洄用力推開了大門。
    裏麵的景象令寧一宵愣在原地。他就像是一個從不相信童話的人,突然從泥濘的現實落入愛麗絲仙境,闖入一場美夢。
    外麵看上去如此平凡的工廠,裏麵卻放置著許多美輪美奐的藝術品——寧一宵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個詞,盡管他並未真正地感受過藝術。
    這二十餘年貧瘠、困苦,難以喘息,幾乎快要失去欣賞美的能力。
    但這裏,有滿滿當當的藝術品,正如第一次闖入他視野中的蘇洄那樣,撞擊了他的生命。
    “這都是你做的嗎?”
    穿過一片薄而重疊的巨大海浪,他望向蘇洄。
    蘇洄點頭,小聲說:“隨便做的。”
    他變得有些靦腆,兩手背在身後,走到了“海浪”的旁邊,蹲下來打開了一個按鈕,忽然地起了風,設計排列好的風機鼓動著“海浪”,很流暢地製作出潮汐般層層推進的效果。
    “門口這個是我做的海,我很喜歡海,但是目前還沒有真正地見過。”蘇洄笑著聳肩,“他們不允許我出門,也不喜歡帶我出遠門。”
    “所以你自己做了一個。”
    寧一宵抬頭,望著藍色的肌理薄紗、固定好的褶皺,每一個聳起的頂端都綴著金粉,如同真正的粼粼海浪,在風裏自由地起伏。
    “對。”蘇洄笑著,和他一起望著這件作品,“不過可能不太像,我對著圖片做的,做了好幾次,材料也找了很多種,可能還是不太準確。”
    寧一宵想起兒時看厭的海、可怖的海,隻有夏日的午時,陽光傾灑的時候才會那樣美,正如蘇洄做的那樣。
    他創作的就是最美的海,美到可以容忍一切缺憾。
    “很像。”他笑著說,“很漂亮。”
    這句話仿佛點亮了蘇洄內心一處黑暗的角落,他感到溫暖和安全。
    這是他第一次帶除外婆之外的人來自己的秘密基地,很緊張,也很害怕寧一宵無法理解。
    蘇洄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對一個人有了好感,就急於將自己的日記塞給對方,希求可以被讀懂,被完全地剖析開來。
    寧一宵很認真地觀看每一個作品,甚至保持著非常禮貌的欣賞距離,讓蘇洄愈發愉快。他有些興奮,說話的語速也快了很多。
    “這個是一個星球,是用玻璃做的。”蘇洄對他解釋,帶著一些可愛的小手勢,“有段時間我每天撿一些被人拋棄的玻璃製品,很多都是碎的,我回來之後把它們摔得更碎,用著色劑上了黃色,然後粘合起來,黏成一個空心的球體,裏麵是燈泡,球體的外圍是ed環形燈管,你看。”
    說著,蘇洄打開了按鈕,裏麵和外麵的燈同時亮起,碎玻璃製作而成的星球無比璀璨,仿佛真的星光熠熠。
    “是不是很像土星?”他看向寧一宵。
    寧一宵凝視著這件星球,頓了頓,又轉過頭看蘇洄,視線最終落到他手上。
    “你做這個有沒有受過傷?”
    蘇洄愣了一秒,他從沒想到寧一宵竟然會是這樣的反應,這讓他感到陌生,緊張得握住手。
    沒有人問過這樣的問題。
    寧一宵盯著他的手指,也知道了答案,他轉頭,專注地欣賞作品,並給出反饋,“很漂亮,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星球雕塑。”
    “不過下次要保護好手。”他補充說。
    “哦。”蘇洄語氣可愛,抿著的嘴唇露出一絲笑,領著寧一宵繼續往前,並且糾正他,“這不是雕塑,是裝置藝術,我做的都是,不過沒有受過專業的教育。”
    “你可以試試。”寧一宵脫口而出,卻忽然想到蘇洄說的,他沒有辦法選擇自己想學的專業,不由得產生憐憫。
    他不明白,像蘇洄這樣的人,這樣好的出身,為什麽會這麽不自由。
    自己的不自由源於物質的匱乏,源於不夠好的命運,這些都沒辦法改變,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
    但蘇洄不一樣,也不應該是這樣。
    蘇洄並不知曉他心中所想,還在暢想著有可能出現的美好未來,“其實我偷偷看了很多在這個專業非常厲害的學校。
    希望我的病快點穩定下來,然後我就可以說服他們讓我去學習,我真的很想離開這裏,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寧一宵想說會的,但又覺得這樣似乎太過輕巧,像故意奉承,其實他清楚這不簡單,但又不願意戳破蘇洄心裏的希冀。
    靜默片刻,他轉換了話題,“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你的家人沒來過?”
    蘇洄笑了,很乖巧地搖頭,“這是我外婆送給我的十六歲生日禮物,一個其他人找不到的地方。”
    他晃了晃手裏的鑰匙,“除了她,沒人來過這裏。”
    “不對。”意識到說錯,蘇洄立刻改口,“今天我的秘密基地迎來了一位新的客人。”
    他站定,露出紳士的笑容,伸出手臂,像童話裏的小王子,“歡迎光臨。”
    寧一宵很難描述這一刻的心情,好像全世界的好事都在同一秒發生,好到不真實。
    這裏除了巨大的海浪和星球,還擺放著許多小的裝置,蘇洄一一介紹著,從“融化的向日葵”到“彩球風暴”,一切都精巧可愛,充滿創造力。
    他語速很快,有著和平時不太一樣的活躍和亢奮,像童話故事裏引路的小兔子,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天真。
    忽然的,蘇洄似乎看到了什麽,有些興奮地拉起寧一宵的手腕,指了指角落裏的一處小裝置,帶著他小跑過去。
    “寧一宵,這是我的避難所。”
    蘇洄總會很鄭重、很真摯地叫他,喘著氣,笑著,令寧一宵在這一瞬間不那麽討厭這個名字。
    但他無法直視蘇洄的笑容,隻好去看他做的作品,盡力做個專心的看展人。
    蘇洄口中的避難所,更像是一個被廢紙團起粘合造出來的大大的繭,外麵覆蓋著厚厚的雪白絲線,看起來昂貴,內裏卻很廉價。
    廢紙全部被刷成了藍色,塗料泛著淡淡的熒光。
    蘇洄說這是他為自己設計的,每當不開心的時候,他會試著鑽進去,就好像人生回到了起點,他變回那個小小的胚胎,很安全。
    說著,他撥開絲線,真的鑽了進去,蜷縮在裏麵,半低著頭朝外麵望著,眼神很柔軟,很可憐。
    “寧一宵,要不要進來試試?”他伸出一隻手。
    不知為何,寧一宵第一反應是拒絕,“裏麵空間好像不大。”
    他覺得不應該是自己。
    可蘇洄卻很堅定地說,“我想讓你進來。”
    他的內心掙紮了半晌,最後還是屈服於蘇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裏,擠進了他的避難所,他溫暖安全的繭。
    空間的確不大,寧一宵如想象中那樣蜷縮著,擠在蘇洄的身邊。
    他們無比的親密,身體每一個邊緣的曲線幾乎完全相貼,沒有距離。
    他占據著蘇洄一部分的安全感。
    藍色的廢紙繭在蘇洄白皙的臉上映照出淡淡的微光,熒藍色,仿佛他們正置身於全世界最小最小的水族館,這裏沒有鯊魚,沒有白鯨,隻有他們彼此。
    “是不是很有安全感,被包裹的感覺。”
    蘇洄望著繭的上方,手臂貼著寧一宵的手臂,靜靜凝視,“隻要我傷心難過,就會躲進來,假裝我其實是一顆蟲卵,還沒有見過世界。做一個時時刻刻都不出錯的成年人,真的好難。”
    寧一宵望著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看了一場免費的展覽,但卻覺得這價值高於一切,高到他愈發清楚,這不屬於他,他也負擔不起。
    “是啊。”寧一宵忍不住承認,“好難。”
    蘇洄笑著轉過臉,臉上帶著一絲童真。
    “寧一宵,謝謝你收留我。”
    視線相觸,他心跳頓了頓。
    “不知道要怎麽形容你陪著我的感覺,好像沒辦法說清楚,所以就想把你帶到這個繭裏,讓你試試看。”
    狹小避難所裏,熒藍微光環繞,蘇洄看他,眼神溫柔,說話的時候,唇齒間粉色的舌釘若隱若現,像是某種瑰麗的預兆。
    “就是這樣,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