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P.舔舐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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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洄收到了王教授的郵件, 邀請他參加今年的學術研討會,7月12日,地點是美國紐約。
    他久違地感到開心, 並且第一時間分享給了自己的家人,但得到的反響並不好。
    季亞楠認為他的狀態不適合出國,而她自己在那一天正好有個商會,沒辦法陪同參加。
    季泰履在飯桌上對此事表明態度, “沒必要去,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會議,你如果想研討,我可以請最好的金融專家線上給你開個短時會議。”
    “外公。”蘇洄不理解,“我想去不是因為它有多重要,是因為我每一次有類似的機會,最後都沒能去成, 總是有好多理由, 就不能讓我試一次嗎?我不可能永遠隻困在這個城市。”
    季泰履麵色凝重, 一旁的徐治為他添了碗湯,笑著說:“其實小洄說得也有道理, 孩子嘛,總是比較想出去見見外麵的世界。
    不過美國治安不好,小洄的精神狀態也不太穩定,如果真的要去,我們是不是要提前和那邊的大使館打個招呼?”
    季泰履不是不認識駐美大使館的人, 但一聽到要和外人托人情,就更加反對, “這件事沒得商量, 吃飯。”
    蘇洄的外婆給季泰履夾了菜, “我倒是覺得小洄可以去試試,他最近都很乖的,多囑咐幾句,孩子會記住的。”
    蘇洄立刻點頭,走到外婆身後摟住她,很開心:“謝謝外婆!”
    “好好吃飯,成什麽樣子。”
    “別這麽嚴肅,又沒有外人。”外婆拍了拍蘇洄的手,語氣溫柔,“你們的弦都繃得太緊了,哪有那麽多問題。要是實在不放心,可以給他配幾個保安,出什麽事也好有人照應。或者我和我們小洄一起去?”
    “不用了外婆,我可以的,你也很忙啊。”蘇洄坐回自己的位置,“這是集體活動,我不會亂跑的,保證平安回家。”
    在外婆的協調下,蘇洄去參加研討會的事終於獲得了外公的首肯,盡管他們會安排人跟著,和他想象中的自由還是差了一個台階,但起碼是一大進步。
    由於這個進步,蘇洄展開了對未來的無限幻想,譬如他能爭取到去國外進修,能學自己想學的專業,能隨時隨地見想見的人。
    興奮和愉悅感操控著他的大腦,像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好事,蘇洄克製不了自己的分享欲,而寧一宵則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接口,隻要告訴他,他就有被全世界人了解的快樂。
    蘇洄連續發了很多消息。
    [小貓:寧一宵,我可以去參加研討會了!!!]
    [小貓:是我外婆幫我的,我好愛她,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外婆]
    [小貓:不知道會怎麽安排住宿,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住同一間,行嗎?]
    [小貓:你有想好帶什麽東西嗎?]
    [小貓:為什麽不理我?我是不是很煩。]
    [小貓:我想去找你,如果五分鍾內你不拒絕我,我就當你同意了]
    他發了一個貓咪打滾的表情包,盯著時間等待寧一宵的回複。
    如他所料,寧一宵並沒有在五分鍾內給出拒絕的答案,於是蘇洄收拾了東西,沒有從大門走,而是從自己的房間來到後花園,從花園的小門離開了家。
    他給媽媽發了一條消息,告訴她自己要去書店,很快就會回來。
    上一次從秘密基地分別時,他從寧一宵口中獲悉了他的實習地點,就在中關村,蘇洄攔了輛車鑽進去,滿懷期待,側臉看著窗外一點點下沉的太陽。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找到寧一宵要做什麽,隻是被一種想見到他的衝動驅使著。躁期的他感受不到挫敗,哪怕行駛到公司樓下,他依舊沒有收到寧一宵的回複,蘇洄也不覺得失望。
    他很新奇地走近寫字樓,刷卡機擋住了去路,一旁的保安上前詢問,“你在這兒上班?”
    蘇洄搖頭,“我找一個人,他在這兒上班。”
    保安並不接受這個理由,“我們這兒不讓隨便進,你打電話讓他下來。”
    蘇洄站在原地想了想。
    還是不要打擾寧一宵比較好,說不定他很快就下班了。
    “他們什麽時候下班啊?”
    “那說不準,現在的年輕人加班到十二點的也有。”保安信誓旦旦。
    十二點?
    蘇洄看了眼時間,現在才六點鍾。
    “那我在外麵等。”
    保安看著他歡快離開的樣子,走回到自己的崗位前,和另一名同事說,“現在的年輕人真好啊,每天都高高興興的,不知道在開心什麽。”
    外麵溫度很高,好在蘇洄找到了一處絕佳的等待地——寫字樓外的樹下。
    這似乎是槐樹,生長得並不算高大,或許是因為被困在了一個圓圓的花壇裏。這花壇的大小看上去就像是為這棵樹量身打造,可樹難道不會繼續長大嗎?
    再長大一些,會怎麽樣?
    一個小孩跑著過來,撞到了蘇洄的後背,打斷了他四溢亂竄的思緒。
    蘇洄轉身,小朋友已經跑遠,還很大聲地對他說“對不起”,然後和另外一群小朋友匯合,他們在一起說話、玩飛盤和滑板,像很有活力的小狗。
    蘇洄自己坐到樹蔭下,小聲回答“沒關係”,然後打開了一本書。
    他經常需要帶一本書,這樣可以讓這個時期的他專注力稍稍提高,可以安靜地做一件事,而不是對每一個出現在身邊的事物都保持高度好奇。
    天黑下來,晚霞消失的速度很快,像一塊深藍色的絨布罩住了橘色燈泡那樣快。
    坐在花壇邊,蘇洄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抬起頭,看寧一宵有沒有出來。
    但他始終等不到,也沒有得到寧一宵回複的消息。擔憂的情緒開始從心底湧出。蘇洄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生病的小蜘蛛,從身體裏不可控地、不斷分泌出綿長黏膩的蛛絲,但攻擊的敵人卻是自己,一點點裹住了自己。
    應該不會出事,寧一宵會出什麽事呢?
    就在快要被黏絲完全裹住的時候,手機震動了幾下。
    [寧一宵:你來了嗎?不好意思,我一直開會,手機放在工位上,沒有看到,而且我還要加班。]
    [寧一宵:你回家吧,太晚不安全。]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蘇洄想要的。
    他自暴自棄地把自己埋在幻象中的蛛絲裏,沒有回複,一動不動,依舊望著寫字樓的大門。
    後來他又收到了新的消息,但並沒有點進去看。
    也不知道究竟等到了幾點,周圍的小孩子都回家了,外麵變得有些冷清,蘇洄覺得渴,去馬路對麵的便利店買了杯水,等待結賬的時候,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寧一宵走出了寫字樓。
    他喊了一聲,聲音不大,寧一宵似乎沒有聽見。蘇洄拿了水便要去找他,但紅燈攔住了他。
    寧一宵好像有些著急,步伐很快,他沒有過馬路,出門後便右轉,蘇洄想知道他是不是急著坐公交,可還沒等他走到站點,就被三個男人迎麵攔住。
    他們大約四十歲,正值壯年,皮膚黝黑,其中一個手臂滿是紋身。感覺不太對,蘇洄趁綠燈跑過了人行道,人潮散開,寧一宵和他們都消失了。
    在周圍找了許久,蘇洄跑著,從寫字樓找到公交站,都沒有看到人,直到他跑到附近一處建築工地,在那裏的巷子口看到了寧一宵的身影。
    他在打架,被圍堵著,蘇洄親眼看到其中一個男人狠狠砸下來的一拳。
    一時情急,他立刻大喊,“你們在幹什麽?”蘇洄拿起手機,放在耳邊,“警察嗎?這裏有人鬥毆,你們快來。”他快速報出地址,不遠處的幾個男人停了手,方才打得最狠的那個惡狠狠朝蘇洄走來。
    “你管什麽閑事!”
    蘇洄後退了一步,好在另外兩個人拉住了花臂男人,說著“算了,都報警了,先走吧”之類的話。
    男人啐了一口,“他媽的,多管閑事。”
    經過寧一宵時,他發出一聲嗤笑,“小白領,我們說的你可別忘了,再拖幾天,我們就隻好去你們公司鬧了。你都進這麽好的公司了,怎麽都不差錢了吧。”
    罵完,他們三個從巷子另一頭離開了。
    確認他們不會折返,蘇洄才鬆懈,他心跳得很快,渾身都泄了力,他望著靠在牆上的寧一宵,握著手機,一步步朝他走去。
    寧一宵嘴角出了血,看上去比往常狼狽很多,他半垂著頭,用手背擦了擦血,沒有看蘇洄的眼睛,“我不是說讓你先回家。”
    蘇洄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又沒說,歪著頭去看寧一宵的臉,發現他顴骨也有傷,於是拽住他手腕,把他往外拉。
    “幹什麽?”
    “那邊有間藥店。”
    蘇洄長大這麽大,隻見過兩次這樣的打架場麵,一次是在初中,放學的他坐在家裏的車上,學校附近很堵,透過車窗他看到胡同裏有一群男生打了起來,校服落到地上,被踩的很髒。
    第二次就是這一次,他親身參與。
    蘇洄後知後覺感到害怕,動作很快地買了消毒的雙氧水和紗布,可剛付完錢,一回頭才發現,寧一宵並不在藥店。
    以為他在外麵等,蘇洄快步出去,門口也沒有。
    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一種不受控製的躁動將他的思緒弄得一團糟。蘇洄無助地拿著藥袋,騰出一隻手打電話,眼神四處瞟著,在馬路邊四處尋找著寧一宵的蹤影。
    寧一宵躲在不遠處的公交站牌後麵。
    上班的時候,他就不斷地收到催債人的騷擾短信,實在沒辦法,隻好關了手機,開機的一瞬間,消息湧進來,原本很厭惡,直到看到蘇洄的消息。
    他當然想見他,最好是立刻下樓。可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著自己。
    蘇洄和他不一樣,應該被保護,不應該受到任何傷害。
    手機一直震動,寧一宵站在不遠處看著焦急的蘇洄,像隻被遺失的小貓。
    好像下一秒還不出現,就會應激,會很難過。寧一宵知道這是自己沒有依據的想象,但還是不忍心,自己走了出來。
    他從背後靠近蘇洄,低聲喊了他的名字。
    蘇洄嚇了一跳,回頭看他,手不自覺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去哪兒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又被他們抓走了。”
    “我去買了點別的東西。”寧一宵隨口扯了謊。
    這麽拙劣的謊言,蘇洄卻因為急切要沒有絲毫懷疑,“那你要告訴我啊,我很擔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呼出來,寧一宵覺得很可愛。
    蘇洄帶著他,走到一間店門口的露天長椅外,期間抓著手腕的手一直沒有撒開,直到確認寧一宵好好坐下,才拿出雙氧水和棉簽,給他消毒。
    “我自己來。”寧一宵說。
    蘇洄搖頭,“你看不到,我給你弄,我會。”
    “可能會有點疼。”蘇洄小心地把棉簽湊過去,輕輕點在寧一宵嘴角,連詢問的聲音都不自覺放得很輕很輕,“疼嗎?”
    寧一宵盯著他鼻尖沁出的汗珠,“大聲說話不會碰到傷口。”
    蘇洄皺了皺眉,清了清嗓子,“看來你一點也不疼。”
    他很安靜地幫忙處理傷口,動作雖然有點不熟練,但很認真,從頭到尾沒有詢問太多,譬如為什麽會被打,打他的人是誰。
    寧一宵知道他很聰明,他的聰明會輕巧地應用在相處的每一個細節裏,或許是知道他們之間聯係的紐帶很脆弱,所以能不碰就不碰。
    如果今天這些沒有被蘇洄親眼目睹,他也會一樣,謹慎維係。
    但已經無處可藏。
    “剛剛那幾個是追債的人。”寧一宵低聲開口。
    蘇洄似乎並不在意,隻是輕輕地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一個字,抬手幫他把傷口包住。
    “我家欠了很多錢。”寧一宵毫不避諱,很平淡也很冷靜地向他坦白,“準確說,是我媽後來的丈夫欠的,很多很多錢,怎麽還都還不完。”
    “後來他們不見了,追債的人就找到我。一開始是在學校附近守著,每個月會出現一兩次,如果不按時還錢,我連大學都沒辦法順利念完。現在我出來實習,他們就有了新的蹲點位置。”
    他很少說這麽多話。
    蘇洄的第一反應有些跑偏。
    寧一宵不說了。蘇洄想了想,繼續處理傷口,“那……你願意讓我幫你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寧一宵握住他的手腕,移開了,看著蘇洄的眼睛。蘇洄讀不懂他的眼神。
    寧一宵聲音很低,仿佛盡力克製著什麽,連握住他手腕的力氣都很小。
    “我是說,蘇洄,你很好,不要和我這樣的人走得太近。”
    蘇洄定定地望著他,很安靜,眼神濕蒙蒙,帶著孩童的柔軟與天真。
    原本他們就不是同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一次次巧合,或許一輩子也沒有交集。蘇洄有著平順、幹淨的人生,應該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短短十秒鍾長得好像整整一年,寧一宵鬆開了他的手,想讓他自由地離開,像往常一樣。
    可蘇洄卻不打算走,隻是輕聲開口,帶著一點委屈。
    “也沒有很近啊,就是想見一見,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