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P.紐約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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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咩, 是不是漏掉了一些章節,現在是隨機亂碼時間!
    助理卡爾聽聞自己訂酒店的大失誤,飯也沒吃完便匆匆趕來, 打電話寧一宵不接,便跑來酒店,透過落地玻璃窗,他一眼就注意到寧一宵。
    令他驚訝的是, 寧一宵在笑。共事了這麽久,他從來沒有見過不苟言笑的工作狂上司露出這樣的笑容,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些年做什麽了?”寧一宵狀態輕鬆。
    蘇洄的沉默顯得很是壓抑,花了很長時間才回神,“……治病。”
    寧一宵了然地點了點頭,盯著他垂下的眼,又問:“現在好點了嗎?”
    “好了。”蘇洄說著違心的話, 側過臉又一次看向窗外的馬路, 喃喃重複道, “好很多了。”
    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像是想馬上起身,離開這裏, 朝外麵走去。
    寧一宵輕笑了笑,哪怕並不太相信,哪怕早已看到了他打顫的手,哪怕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他吃藥的副作用,也非常客氣地回應, “是嗎?那就好。”
    不,或許現在他並不是最清楚的那個人。
    寧一宵不由得想到蘇洄方才躺在床上的樣子, 那聲音不斷回響在他耳邊。
    梁溫, 這是他脫口而出的名字。
    “剛剛你好像把我誤會成另外一個人了。”
    他的手指在杯壁扣緊, 臉上卻保持微笑。
    蘇洄有些精力不濟,連好好坐在這裏都很難,他手撐在沙發卡座上,幾乎沒有聽見寧一宵的提問。
    寧一宵默認他不願談,笑了笑,“抱歉,我問題是不是太多了?”
    蘇洄聽到了這一句,有些滯緩地搖了搖頭。
    “因為很久沒見了,多少有點好奇。”寧一宵說。
    蘇洄好像很冷,又將身上的大衣裹緊了一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微微張開的嘴唇裏呼出幾縷白的水汽,像霧一樣掩住那張頹廢、陰鬱的美麗臉孔。
    但與此同時,在他移開咖啡杯的時候,唇上又沾了些許奶泡,眼神純真。
    蘇洄就是這樣的一個矛盾體。
    寧一宵也喝了一口咖啡,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仿佛下一秒就會倒塌,風很大,每個過路人的心事都捂得很緊。
    在沉默中,蘇洄喝掉剩下的半杯拿鐵,溫度和咖·啡·因似乎替他穩固了一些精神。他看向寧一宵,對方和六年前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但過得更好了。
    依舊是那張在人群裏一眼就能看到的英俊臉孔,隻是穿著不同於過去的名貴大衣,看起來疏離,難以接近。
    “寧一宵。”
    聽到蘇洄的聲音,寧一宵有些恍惚,他不太習慣被這個人連名帶姓地稱呼。
    轉回頭,寧一宵凝視著蘇洄蒼白的臉,發現他那雙浸透了水汽的眼也正望著自己,裏麵的情緒他讀不懂,看起來很像是懺悔。
    但是不是懺悔,寧一宵已經不想深究了,剛才望著外麵的那幾十秒,他想通了很多,他不想再去反複思考蘇洄心裏所想,他知道自己的理解都是錯的,六年前是,六年後也是一樣。
    蘇洄心裏一直梗著一句話,他想過,如果以後能再見這個人,別的都無所謂,都可以過去,但這一句他一定要問。
    坐下來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掙紮,在自己的精力好不容易恢複些許的時候,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口。
    “你……我的信……”
    “我看了。”
    寧一宵沒讓他問完,嘴角平直地給出了答案,這一秒表現出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冷酷,像是被什麽刺中。
    蘇洄散漫的思緒忽然間產生了錯位的聯結,回到夏天,想到他花園裏的割草機,那些青草的身體在一瞬間被斬斷,隻留下草的腥氣。
    地上那些殘缺的草,隻能接受,無法繼續。
    “我現在不太想聊這些。”寧一宵的臉上又恢複了之前的笑。
    他若無其事地轉變話題,放下杯子,“對了,你以前說喜歡冰島,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去了嗎?”
    藥效的幻覺好像依舊在持續,蘇洄認為自己是一隻失去魚骨的、擱淺的魚,很軟弱,很無能為力。
    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給寧一宵一個笑。他的眼前突然出現方才攪拌過的咖啡,他看到那漂浮的漩渦,旋轉,旋轉,仿佛下一刻就能將自己吞噬,埋進去。
    “嗯。”
    “漂亮嗎?”寧一宵看向他。
    蘇洄慢半拍地點了一下頭,“很美。”
    “來這裏也是旅遊?”寧一宵又問。
    蘇洄靜了靜,“參加……來工作。”
    他說著,發現寧一宵的一隻手始終插在他自己的口袋裏。
    很幸運的是,寧一宵似乎打算放過他,沒有繼續問下去。
    “也是,”寧一宵抽出那隻手,“西雅圖也沒什麽值得特意來旅遊的。”
    蘇洄說不出其他的話,就像是連老天也知道他需要解救一樣,那位對寧一宵畢恭畢敬的經理走了過來,再次鞠躬向他們道歉,奉上補償的禮品卡,又說了一些蘇洄不太喜歡但很必要的場麵話。
    至少他可以離開了。
    蘇洄站起來,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很輕地說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沒有回頭,他直接往前走。
    但寧一宵腳步很快,他的步子又太不穩,三兩步便被跟上,最終還是兩人一起離開酒店的大門。
    外麵忽然飄了雪,下得很大,和蘇洄預想的一點也不一樣,他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他聽說這裏很少下雪,但也不是非常小的概率,偶爾也能遇到。
    而不是像他和寧一宵這樣,六年,隻能靠這麽極端的故事發展相遇。
    寧一宵扭頭,像個於異國他鄉久別重逢的故友那樣,對他說出了非常標準的告別詞:“沒想到還能遇見你。”
    蘇洄手中的雪花已經開始消融,“我也是。”
    “是嗎?”寧一宵忽然笑了笑。
    “挺榮幸的,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還有我這麽一個人了。”
    說完,他對不遠處的一個人點了點頭,很灑脫地囑咐蘇洄,“走了,下雪了,路上小心。”
    蘇洄一個人在原地站了一分鍾,並不是他不想離開,他的腿動彈不了。
    他站在紛飛的雪裏,眼前卻是六年前,他離開寧一宵的那個夜晚,也是像這樣,忘了說再見。
    寧一宵回到車上,助理卡爾已經在駕駛座等待他很久。
    “sha,直接去晚宴那兒?”卡爾看了一眼手表,“車程大概需要四十五分鍾,今天晚宴的餐點是西雅圖非常有名的主廚,我谘詢了菜單,本來他們考慮做扇貝和蝦,但我提前打了招呼,說你不愛吃海鮮,所以他們緊急換成了鹿肉……”
    發現自己說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寧一宵的回應,卡爾透過後視鏡看向他,遲疑地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鏡子裏,寧一宵的臉色蒼白,眉頭擰著,眼睛盯著車身的後視鏡,臉上透著股少有的戾氣。
    卡爾正考慮要不要試試再叫一次,誰知寧一宵先打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sha?”卡爾有些疑惑,也急忙打開駕駛座的門跟著出去。
    在他看來寧一宵極少會有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哪怕是在工作上遇到極為棘手、毫無勝算的情況,寧一宵也都是平靜的,像個缺乏情緒表達的人工智能。
    “你回車裏。”寧一宵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我自己打車去晚宴。”
    卡爾更不解了,“打車?”
    “剛剛那個人……”寧一宵停頓了一下,臉色變了變,“你開車跟著他,把他的行蹤報告給我。”
    “跟、跟蹤?這是違……”卡爾愣在原地,可寧一宵已經走到路邊,對一輛正好朝他們駛來的出租車招了手。
    “你不用跟我去參加,到時候我會讓你直接休息。”說完,寧一宵徑直進入車內。
    盡管內心對上司的指令略有微詞,但卡爾還是服從了寧一宵的要求,進入車內,朝著反方向開去,目光在街上搜尋方才那位漂亮的年輕男人的蹤影。
    寧一宵坐在出租車的後座,盯著前麵車靠背上遺留的一處髒汙,一言不發。司機試圖和他搭話,但看他臉色並不好,也便悻悻收了聲,默默開車。
    窗外的天黑了,雪安靜地在城市的夜幕與霓虹間飛舞,像是企圖掩蓋一切。
    寧一宵的腦子裏有很多念頭閃過,但他什麽都抓不住,隻覺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可笑。
    一別這麽多年,蘇洄對他毫無好奇,唯一向他提問的問題就是關於那封信,就好像是對他的連續發問忍無可忍,最終給出的致命一擊。
    最可笑的是,現在的他看到蘇洄脆弱的樣子,他身體裏的一部分竟然還是會於心不忍,會認為是自己太過分,不應該咄咄逼人。
    司機開了空調,車內的氣溫並不低。寧一宵聽到車載廣播裏的新聞,主持人報道著今年西雅圖會麵臨有史以來的大雪和最低氣溫,提醒市民做好防護。
    寧一宵很想冷笑。他降下車窗,麵無表情地望向窗外紛飛的白。
    他很清楚地記得六年前的漫天大雪,也記得被雪遮蔽的蘇洄的背影,站在馬路邊的自己被凍透了,身體僵直,甚至一步也邁不出。
    像西雅圖這樣需要被特別報道的“寒冬”,對他而言不值一提。他始終被困在那場雪中,至今也沒能逃出。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寧一宵接到了卡爾的電話。
    “sha,我跟了他一路,他一開始是走著的,走得很慢,後來他上了一輛公交車,最後是在一棟高檔公寓附近下車,走到那裏。”
    沒有聽到寧一宵打斷,卡爾便繼續說:“他到的時候,有一個男人在樓下接他。”
    沉默的寧一宵終於開了口,“什麽樣的男人?”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可怕,很低沉,像是壓著情緒,卡爾喉嚨梗了一下,硬著頭皮對他描述:“嗯……是個華裔,個子很高,和你看起來差不多,大概二十七八的樣子。”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卡爾的心有些忐忑。
    “sha……”
    “見麵了,然後呢?”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含糊,卡爾隻得把他看到的都描述出來:“那位先生好像問了什麽,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抱了他一下,接著他們就一起上樓了。”
    “還有呢?”
    “沒有了。”卡爾如實說,“我沒有跟上去,這畢竟是別人的隱私。”
    他的這句話像是一種暗暗的告誡,寧一宵發出一聲輕笑,聽起來像是輕蔑,又像是自嘲。
    “你做得對。”
    卡爾內心莫名生出一絲畏懼。今天的寧一宵很奇怪,更準確說,因為酒店的烏龍見過那個人之後的寧一宵就變得非常奇怪,自己跟隨他工作的這幾年,從沒見過他那樣笑,也沒見過他像現在這樣說話。
    “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嗯。”寧一宵進入電梯,摁了樓層。
    “查一個叫梁溫的人。”
    這場轉瓶子的遊戲總有輸家。
    “抱歉。”寧一宵隻能用道歉掩蓋,“是我誤會你了。”
    其實那些謠言他不相信的。
    但是那時候下意識想試探,想聽蘇洄親口解釋。
    “什麽?”蘇洄笑了,開始裝傻,“吃完了。”
    他轉過身,背對寧一宵洗幹淨手,“我們回去睡覺吧。”
    寧一宵停頓了片刻,點頭,“嗯。”
    這次隔壁沒有再傳來任何噪音,蘇洄靜靜躺在床上,卻像是幻聽一樣,腦海中浮現出隔壁那對情侶之間溫存甜蜜的話語。
    而那個男聲,在迷蒙的雨夜裏一點點變成寧一宵低沉的音色。
    他說,喜歡我嗎?很喜歡我吧。
    覺得開心嗎?
    這讓原本快要睡著的蘇洄恍然驚醒,然後再也無法入眠。
    沒有窗戶的房間有個致命缺陷,沒有陽光透進窗戶,人很難自然清醒。
    寧一宵非常疲累,以往他總是能在早上六點半的時候自己醒來,而搬進來的第一天,他就睡過了頭。
    他做了一個冗長又碎片化的夢,夢裏大部分都是他糟糕的童年經曆,又穿插了一些開得很好的花朵,緊接著就是軟刀子似的陽光,大片大片,最後是蘇洄的背影。
    他們之間的陽光充沛到好似隔著一顆完整的太陽。
    猛然醒來的瞬間,寧一宵心跳好快。房間裏黑暗一片,可他第一時間發現床上空蕩蕩,沒有人,打開手機,已經快中午十一點。
    他身上蓋著留給蘇洄蓋的毯子,很便宜,用了三年,洗了又洗,已經起球發白。
    外麵傳來一些聲響,寧一宵停止了發呆,站起來推門出去,外麵開著燈,光亮突如其來,令他不適應地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