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N.直認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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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沒醉嗎?”蘇洄想試著叫醒他, “寧一宵,醒醒。”
    可他真的醉得不清,又一次閉上了眼, 低下頭, 鼻梁蹭在蘇洄的側頸,熱的呼吸縈繞在他耳側。
    蘇洄有些腿軟,又推不開,隻能移開臉。
    好在科菲聽見動靜下了樓, 見寧一宵醉成這樣, 連忙上來幫忙, 蘇洄這才把寧一宵弄開。
    “我們把他架上去吧。”
    兩人扶著寧一宵,費了好大功夫,總算把他弄回那間大得不像話的主臥,放到床上。
    說好了不和他見麵, 蘇洄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想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鎖起來。可他又怕寧一宵這樣會難受,想照顧他。
    一番糾結之下,蘇洄還是選擇囑咐科菲:“要不然你幫他換一下衣服吧,全是酒味, 他明天早上起來會瘋掉的。”
    科菲卻感到為難, “我……sha不太喜歡我們碰他, 他有潔癖。”
    這是事實, 蘇洄很清楚。
    她想了想,“我還是先去倒點水吧, 萬一sha醒過來想喝。”說完科菲便離開了。
    房間裏頓時隻剩下他們二人。
    想到今天白天撞破的秘密, 蘇洄心情複雜, 覺得此時此刻的寧一宵有些可憐,他或許一無所知,或者隱約知道點什麽,所以才會喝得這麽醉。
    在蘇洄的記憶裏,他很少會借酒消愁。
    可他毫無辦法,隻能站在床邊看著近乎昏迷的寧一宵。
    這好像是六年後他第一次這樣看他。沒有對視,反而很安全。
    過去寧一宵並不愛喝酒,他不喜歡酒的味道,也很節儉,幾乎不碰。在離開家之前,蘇洄會從家裏偷偷帶紅酒出來,但灌醉的永遠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他喝醉之後,無論寧一宵做什麽事都會同意,所以第二天連床都下不來,總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寧一宵永遠都是清醒的那一個,這還是蘇洄第一次見他醉倒。到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喝醉之後這麽安靜,完全不會耍酒瘋,不會鬧,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蘇洄靜靜地望著,發現他鼻梁上的眼鏡甚至都沒有摘下來,八成是之前還在處理工作。
    他以前不戴眼鏡的。
    他不知道寧一宵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近視的,但轉念一想,自己不知道的事的確太多了。
    怕他睡覺難受,蘇洄彎下腰,輕手輕腳將寧一宵的銀絲眼鏡取下來,放到床頭櫃,打算就這樣離開。
    可剛起身的那一秒,他的手卻忽然被抓住,皮手套的觸感很陌生,令他心頭一緊。
    蘇洄渾身仿佛過電,又聽到寧一宵含混地開口。
    “別走……”
    這句話很模糊,無論是聲音還是內容,但無論如何,對象不會是自己。
    蘇洄很清醒,所以還是抽出了自己的手,替寧一宵將枕頭墊高,蓋了被子,沒回頭,離開了房間。
    雪糕跟著他下來,陪他回了自己的房間。蘇洄許久沒有說話,直到雪糕撲進他懷中。
    “幹嘛不去陪你的主人?”蘇洄打趣他。
    雪糕嗚嗚了兩聲,蹭著蘇洄的脖子,仿佛在說“我想陪你”。
    “我不是你的主人。”蘇洄摸著他的脖頸,“我隻是暫時在這裏待一段時間,等病好點了,就要走了。”
    雪糕好像聽得懂似的,很倔地不願意離開他的懷抱。
    蘇洄抱住他,揉著雪糕立起來的耳朵,“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雪糕叫了好幾聲。
    “想啊。我也會很想你。”蘇洄看著他濕潤的眼,想到很多過去的事,於是抱著他,對他說了一直很想說的話。
    “如果我不見了,你去找我吧。”
    雪糕嗚嗚叫了,就像是在對他許下承諾那樣,很誠懇。
    蘇洄從中獲得些許滿足感,他覺得自己好奇怪,竟然會想要從一隻小狗身上汲取安全感和溫暖。
    過去幾年裏,身處冗長痛苦中的他,時常將寧一宵的存在視為一種寄托,隻要想到他會好好地生活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獲得他想要的生活,一切鬼打牆般的痛苦都還可以忍受。
    隻是過了這麽久,他的願望漸漸地從再見一麵,變成隻希望寧一宵一切都好。
    後來真的見到了,也沒有宿命終了的圓滿,反倒陷入新的泥沼,狼狽不堪。
    被時間一點點消磨掉的從來都不是蘇洄的感情,而是他本身。
    他已經沒辦法變回過去那個自己了。
    第二天早上,蘇洄迷迷糊糊從地板上醒來,雪糕就躺在他身邊。他看了一眼時間,竟然已經上午十點。
    以往馬克都會在七點準時來敲門,叫他起來吃早飯,但今天似乎沒有任何動靜。
    蘇洄起身,洗漱後推門出去,發現客廳也空無一人,科菲也不在。他打電話給馬克,對方卻很訝異。
    “eddy你忘了嗎?我昨天和你請過假了,是這樣,我父親生病了,我得回去幫忙。”
    “哦,是這樣。”蘇洄完全忘記這回事,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那你路上小心,替我向你家人問好。”
    掛斷電話,雪糕搖著尾巴過來求喂食,蘇洄將雞肉裝進盤子裏,放到他麵前,自己走到玄關。
    寧一宵的鞋子還在門口,他還沒走。
    思來想去,蘇洄打算自己動手做點吃的,宿醉的人早上起來會很難受,空腹就更傷身體。
    如果寧一宵不吃,他就自己吃掉。
    於是他將頭發隨意地束在腦後,打開冰箱,發現裏麵正好還有一些蔬菜,和昨天馬克做牛柳時醃好但沒用完的牛肉。
    刀子都被鎖了起來,沒辦法用,蘇洄索性直接用碗裏切好的牛肉和洋蔥丁,又拿出生菜和番茄罐頭,洗好菜開火,將洋蔥和番茄丁炒軟後加了水煮。
    過去他完全不會做飯,每一次進廚房都是毀滅性的災難,但分開後,他不得不學會這些。
    其實他學得會。一個人隻要無人依靠,什麽都可以學會。
    湯煮開了,蘇洄將生菜放進去,又將牛肉一點點下到湯裏,攪散,全程都很專注。調了味,他舀了一勺想嚐嚐味道。
    “都會做飯了。”
    寧一宵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蘇洄被嚇得嗆住,扶著流理台彎腰咳嗽了半天,起來時臉都紅了。
    可寧一宵卻好整以暇站在跟前,檢查了一下鍋裏的湯。
    他已經洗過澡,換了白色的高領針織衫,完全不像是宿醉的人那樣狼狽。雪糕昂首挺胸站在他身側,氣質倒是和主人很符合。
    “真沒想到。”寧一宵輕聲說。
    蘇洄平複了呼吸,避開他的眼神,自己將鍋裏的蔬菜牛肉湯盛出來,正好裝在一大一小兩隻碗裏。
    “這是你的。”蘇洄隻端了自己的,大的留在台麵上。
    為了避開,他甚至沒有走到餐桌邊,而是獨自坐在廚房中島。
    令他沒想到的是,寧一宵竟然也沒有去餐桌,而是抽了椅子,坐到了他的對麵。
    麵對這樣的情形,蘇洄有些不知所措,隻好低著頭,安靜吃自己的早餐,一言不發。
    “你吃那麽少。”寧一宵開口。
    蘇洄沒有抬頭,“嗯。”
    寧一宵嚐了一口,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他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難過,似乎不太願意看到蘇洄的變化和成長。
    他有些頭痛,記憶停留在被景明拿所謂“失身酒”灌醉之前。失身肯定不存在,他自己連站起來都困難。
    但醒來後的他多少有些失望,自己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一件不落,甚至連手套都沒有摘。想想也知道,蘇洄一定是無動於衷的,說不定都沒有去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不甘心是真的,生氣也是真的,可看到蘇洄獨自一人站在廚房裏煮湯,寧一宵還是覺得心疼。
    即便曾經被他傷害過,拋棄過,但寧一宵還是很固執地認為,蘇洄這樣的人,最好是一點苦都不要吃。
    “你就這麽不想見我?”
    寧一宵看他連頭都不抬,故意放下手中的勺子,“既然這樣,我還是走吧。”
    果不其然,蘇洄抬頭了,抿著嘴唇。
    “你……先把這些吃完。”
    他又很快低下頭,“雖然不好吃,但至少比空腹好,忍耐一下吧。”
    偏冷的日光透過白色紗簾,覆在蘇洄的眼角眉梢,還有散落在臉側的幾縷碎發,令他看上去很柔軟。他的皮膚殘留著很淡的木質沐浴露的香氣,混合著衣物柔順劑的味道,和寧一宵身上的一樣。
    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度過著和以往沒什麽不同的某個平凡早晨。
    寧一宵懷疑蘇洄根本不懂什麽才是忍耐。
    他笑了笑,低頭認真地吃他煮的湯。
    蘇洄心裏有事,吃飯速度下意識變得很慢,半天了,碗裏的湯都沒有少多少。寧一宵看見,指節在台麵上敲了敲,“發什麽呆?不好好吃飯。”
    蘇洄這才回神,他抬了抬眼,思考要不要把昨天看到的說給他聽。
    沒想到寧一宵自己先開了口,“聽說你昨天去了貝拉·瓊斯的工作室。”
    蘇洄愣了愣,有些訝異。
    “還被人當成試鏡的模特。”寧一宵嘴角勾起,像是在開玩笑。
    但這根本不是重點。
    重點是,你的未婚妻和別人接吻了。
    蘇洄眉頭蹙著,掙紮許久,才嚐試開口,“我……貝拉好像……”
    “怎麽了?”寧一宵笑笑,“不要告訴我,你真的同意做她的模特了。”
    蘇洄搖頭,看著寧一宵的眼睛,“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你聽了之後,先不要生氣,也不要難過,先冷靜一點。”
    寧一宵看他這樣子,很想說,會讓他生氣和難過的事,已經不會再發生了。
    蘇洄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對他提一次分手。
    “你說。”寧一宵望著他的眼睛。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你,可能告訴你反而對你不好,但我想了想,你幫我這麽多,我還瞞著你,就更不對了。”
    蘇洄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對寧一宵坦白,“昨天在工作室,我看到貝拉和一個女人……接吻。”
    他內心忐忑,怕寧一宵真的生氣,便一直安撫他,“你、你先別激動,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是怎樣,隻是看到了,也沒有問她,我就自己回來了。可能這其中有什麽誤會也不一定……”
    還沒說完,寧一宵便很突然地笑了。
    蘇洄感到不明所以,看著他伸出一隻手,扶住自己的額頭,還在不停地笑,就好像自己鬧出什麽笑話似的。
    “哪裏好笑了?”蘇洄不理解,“你現在生氣的方式都變得這麽奇怪了嗎?”
    寧一宵從來沒想過這件事竟然會以這麽戲劇性的方式被揭露。
    他忍住笑,看向蘇洄,“我沒有生氣。”
    蘇洄皺了皺眉,眼神中滿是困惑。
    寧一宵臉上的笑意完全收斂,又重複了一遍,“我沒有生氣,你說的那個女人叫克洛伊,是一名攝影師,也是貝拉·瓊斯的前任。”
    蘇洄更困惑了。
    前任?
    “那你現在不是貝拉的……”
    “我們沒有在一起。”寧一宵語氣平靜,“準確說,我和她訂婚隻是一場利益置換。我需要瓊斯家族的財力作為c輪和上市的跳板,目前已經基本達成。她需要和我訂婚,獲得她應得的財產,包括不動產和信托。”
    寧一宵頓了頓,又道:“當然,她也想通過這次訂婚,試一試她前女友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很顯然沒有,還不小心被你撞破,看來她們又要複合了。”
    信息量實在是太大,蘇洄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無法理解。
    “都是假的?”他看向寧一宵。
    寧一宵點頭,感到如釋重負,盡管這個坦白來得有些離奇。
    “她要求我保密,最後反倒是自己漏了餡。”
    蘇洄垂下眼,他想問之後呢,他們的訂婚禮結束之後,事情又會怎麽發展。
    要一直這樣假扮下去嗎?
    但他問不出口。
    “你真的替她做好了方案?”
    寧一宵忽然問。
    蘇洄有些恍惚,點了點頭,“嗯。”
    “那怎麽辦?”寧一宵勾著嘴角,“我想取消訂婚禮。”
    蘇洄皺了皺眉,“可是……”他覺得不對勁,想到剛剛寧一宵說的話,“你不是說訂了婚貝拉才能拿到她的財產,你這樣不就是過河拆橋嗎?”
    “是她先找前女友複合的。”寧一宵毫不掩飾,“我早就演不下去了。”
    蘇洄莫名有些生氣,他一直被瞞在鼓裏,傻傻為了他們做裝置藝術,還單方麵為了他著急,以為是貝拉背叛了他,還為了他的前途反複思慮,幾乎連覺都睡不著。
    寧一宵盯著蘇洄的臉,毫無表情道:“你現在一定在想,這個人怎麽這樣。”
    蘇洄沒有回答,也沒有承認。
    “你祝我新婚快樂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都是假的,可你掛得太快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寧一宵說。
    他的聲音帶著暖意,蘇洄感覺溫度一點點攀爬,逐漸上升,胸口湧起毫無來由的躁動與不安。
    寧一宵又問,“你在乎嗎?”
    蘇洄沒辦法給他答案,垂著眼,感到煎熬。
    可寧一宵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
    “看到她們接吻之後,為什麽想告訴我?”
    蘇洄的手心沁出一層薄汗,他拿下來,放在自己膝上,攥緊。
    “你幫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你,不想看你被騙。”他給出違心的回答,又覺得太過勉強,忍不住解釋,“就算我們現在什麽都不是,至少也能像朋友一樣,關心彼此吧。”
    聽到這句,寧一宵忽然笑了,“朋友?”
    “蘇洄,我們從來沒有做過朋友。”
    蘇洄很清楚。
    他們從遇到彼此的第一天起,就被欲望裹挾著,誰都沒想過隻做朋友。
    “不過友情好像比什麽都長久。”寧一宵看上去十分從容,語氣也很溫和,“如果你想,我們當然可以做朋友。”
    蘇洄沒有回答想或是不想,眼前的寧一宵好像變了一個人。他想退回五分鍾前,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因為他沒有變,六年後依舊不想和寧一宵做朋友。
    但這個身份,總好過什麽都沒有。
    於是他點了點頭,什麽都不說。
    寧一宵似乎並不在意,語氣很淡:“現在我們是朋友了,你還會不想見我嗎?”
    蘇洄完全被他牽著走,隻能就這樣望著他。
    “沒關係,如果你還是不想見到我,我可以繼續住酒店。”寧一宵笑了笑,漫不經心道,“不過我可能要從家裏拿走一些消毒用品,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你別出去住了……”
    蘇洄終於開口,但也撇開眼,“這是你的家,你想住就住,不用管我。”
    寧一宵手托著腮,“那你會天天見到我。”
    蘇洄半垂著眼,小聲說:“沒關係。”
    “那就好,正好我也確實受不了酒店了,每天都不想摘手套,回家就好多了。”
    “蘇洄,有護手霜嗎?”寧一宵故意將針織衫的袖子往上拉,手伸出來一些,又假裝隻是不經意的舉動。
    “我的手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