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P.同為異類

字數:11472   加入書籤

A+A-




    第二次來到蘇洄的房間,寧一宵的角色從之前的安撫者,變成了一個訪客。
    隻是蘇洄的狀態比上次好得多,也稍稍平複了他內心的不安和焦躁。但也因為角色的轉變,之前的自己顧不上看這房間有多麽漂亮,現在卻非常深刻且直觀地感受到了。
    蘇洄不知從哪兒找出一本精致的相冊,打開來給寧一宵看。他們坐在木質地板上,蘇洄翻到一頁,指給他,“你看,這是我四歲的時候,旁邊是我爸爸和我叔叔。”
    那個時候的蘇洄還隻是個小男孩,戴著一頂黃色帽子,穿著牛仔背帶褲和小皮鞋。
    “你像個小女孩。”寧一宵側過臉,看著他說。
    蘇洄抿住嘴唇,又露出那種假裝不高興的表情,“一點也不像。”
    寧一宵學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
    “寧一宵,你好幼稚。”蘇洄翻到下一頁,“不給你看了。”
    “我錯了。”
    寧一宵總是很快認錯,麵對自己好像完全沒有底線。
    蘇洄又找到一張,湊過來,“看這個,這是我十歲的時候,參加學校的才藝匯演,我在台上彈鋼琴,這張照片是我媽媽拍的。”
    台下很多人,坐得整整齊齊,蘇洄一個人坐在台上的鋼琴前,穿著燕尾服,斜上方一小束聚光燈,安靜地打在他身上,像個受盡寵愛的小王子。
    蘇洄翻著照片,大多都是媽媽拍攝的,所以畫麵中經常都沒有她。
    他自言自語,“其實我媽是愛我的,生我的時候也差點死掉,為了我放棄了很多,隻是她的愛被這個該死的父權家族壓得變形了,她也變形了,我還沒有,所以我很難熬。”
    這些話聽上去叫人心痛。
    寧一宵無端感到難過,在他心裏,蘇洄天生就應該生活在無憂無虞的環境裏,一個隔絕苦難、貧窮和困苦的溫室,有優越而充足的養分與條件,充滿陽光和愛。
    隻是有時候愛也會讓人缺氧,讓人變形。和很多家長一樣,他們的愛不是自由的一小片天地,而是一張網,一個塑性的玻璃罐,代代相傳,奉若圭臬。蘇洄的外公是如此對待蘇洄的媽媽,也原封不動對待蘇洄。
    作為一個局外人,寧一宵很難評判這是不是愛,畢竟他也沒有得到過多少來自家庭的關懷。但可以確定的是,蘇洄的確有著許多人奮鬥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起點,毫不費力就可以輕易獲得很多東西。
    在這一刻,寧一宵甚至有點感激自己的上進,如果不是因為他咬著牙走過來,從一個小村落不斷向上爬,磕磕碰碰,頭破血流。
    如果不是這樣,他灰頭草麵的人生永遠不可能與蘇洄有任何交點。
    “發什麽呆?”蘇洄看了一眼門,抬起手裏的相冊,遮住他們的臉,湊過來親了親寧一宵的嘴角。
    蘇洄的眉眼漂亮得像他房間裏掛的油畫,睫毛長到近乎沉重,就像他人生經曆的那些挫敗,壓抑住這雙略微上揚的雙眼。
    寧一宵也偏過頭,吻了吻上天給他的獎勵。
    “我們好像在偷情……”蘇洄湊過來,想深吻,但門忽然被敲了兩下。
    門外傳來傭人的聲音,“小少爺,飯已經好了。”
    蘇洄已經摟了上來,所以還是強行和寧一宵接了個濕潤的吻,含混地回應道,“知道了……”
    兩分鍾後他們出去,穿過長廊,暮色透過無處不在的玻璃窗,照射在複古的地板上,這裏簡直就像個巨大的藝術品。
    餐廳的一麵是整片落地玻璃,正對著的便是蘇洄種的那一排藍色陰雨,藍紫色的花朵密布於充沛飽滿的綠葉間,散發著清幽的夏日香氣。
    季亞楠的語氣裏帶著些許自豪,又用壓製的話去掩蓋,“小洄就是喜歡擺弄花花草草,好多人第一次來我家都以為是專門的園丁弄得呢,其實就是他瞎搞的。”
    說著,她從傭人手裏接過消了毒的熱毛巾,遞給蘇洄。
    “也有很多是園丁做的。”蘇洄仔細擦了手。
    “哪有很多,園丁就偶爾過來除除雜草,剪一下樹枝之類的……”季亞楠抿了口茶,笑著對寧一宵說,“你也喝,這個茶好喝的,很香,是我從四川帶過來的。”
    “謝謝阿姨。”
    “謝什麽,小洄沒有帶過朋友回家,你是第一個。”季亞楠笑著說,“每次我問他在學校怎麽樣,他都說還行還行,其實我感覺小洄挺孤單的,因為他上學的時間也比別人少嘛,經常請假……”
    說到這裏,季亞楠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些,便壓住,讓一旁的阿姨給寧一宵盛湯。
    蘇洄倒是很隨意,“沒事兒,媽,他知道我的病。”
    季亞楠有些驚訝,望了一眼蘇洄,“是嗎?那關係是很好了。”
    寧一宵微笑著,“沒事的阿姨,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很關心他。”
    季亞楠歎了口氣,“我也挺忙的,但是你說小洄這個病,怎麽能不關心?他外公對他要求也很高,畢竟就這一個孩子嘛。”
    湯是用鴿子和鮑魚一起煲的,一旁的阿姨給每個人都端來一碗,湯色金黃,味道很香。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但看到碗裏的鮑魚,寧一宵有些難以抑製地生理性反胃。
    他沒有表現出來,還是喝了一些,抬筷子也隻夾眼前的幾盤菜。
    蘇洄喝了幾口湯,把鴿子腿上的肉拆下來吃,“媽,你今天不是說要去徐叔叔那兒,怎麽回來了?”
    季亞楠說,“你徐叔叔中途被叫去開會了,我想著你還在家,就先回來,不然你又不好好吃飯。他一會兒就過來,剛剛還給我發了短信,說在路上,還說看到你愛吃的蛋撻了,給你買回來。”
    蘇洄的臉色變差了,拿筷子挑著碗裏的米粒。
    季亞楠注意到他掛了臉,但沒說什麽,隻是熱情地給寧一宵夾菜,讓他多吃點。
    “對了小寧,”季亞楠看向他,兩手交疊,“小洄剛剛說你們是同學,同係?”
    寧一宵解釋,“我讀的是計算機係,和蘇洄是參加同一個社團認識的。”
    季亞楠點頭,“計算機,t大頂好的專業啊,那你現在大二?”
    “大三,我比他大一屆。”寧一宵說。
    “那你是要準備畢業了吧,之後什麽打算呢?”季亞楠詢問。
    蘇洄插了嘴,“媽,你怎麽問題這麽多。”
    “沒事。”寧一宵笑了笑,“我現在在實習,也在申請出國讀研的csc,所以同時在準備一些論文工作,和蘇洄這邊的王教授也有合作。”
    蘇洄打心眼裏佩服寧一宵,居然能在男朋友親媽的連番追問下,像麵試一樣有條不紊地講述自己的未來規劃,如果換作是他,肯定做不到。
    季亞楠的臉上也流露出明顯的青睞,“那很厲害啊,不過t大的csc估計競爭也很大,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明年三月份申請,先祝你一切順利了。”
    “謝謝阿姨。”寧一宵微微頷首。
    “你隔壁張叔的兒子,也是要出國,雅思托福考了不知道多少次,塞錢水學曆都費勁。”季亞楠給蘇洄夾了些菜,“小寧這麽優秀,你也加把勁啊。”
    蘇洄點了點頭,瞥了寧一宵一眼,嘴角抿著笑意。
    可真是沒想到,第一次帶寧一宵見家長,他就成了“別人家的小孩”。
    正聊著,玄關傳來關門聲,季亞楠回了頭,“徐治?”
    “哎。”徐治遠遠地就應了,走過來時手裏提了蛋撻和一盒光是從包裝看就知道很貴的海鮮。
    “你說有客人,我順道帶了金槍魚和龍蝦刺身,切好的,可以直接吃。”徐治把東西往桌上一擱,目光與寧一宵對上,愣了愣。
    “喲,都是我愛吃的。”季亞楠笑著讓傭人拿去裝盤,把蛋撻的包裝拆開遞給蘇洄,“快謝謝叔叔。”
    蘇洄接過來,並沒有太開心,“謝謝。”
    “坐啊。”季亞楠看向徐治,“發什麽呆。”
    徐治笑了笑,在季亞楠身側落座,笑著說,“原來你說的客人是小洄的朋友。”
    季亞楠這才反應過來,“對,忘了介紹,這位是小洄的同學,寧一宵。”她看向寧一宵,“這是我丈夫,徐治。”
    隱隱地,蘇洄感到不太對勁,側過臉看寧一宵。他看上去很平靜,掛著很有禮節也富有善意的微笑,蘇洄忽然意識到,這樣的笑容他幾乎沒有在寧一宵臉上看到過。
    麵對自己時,寧一宵是真實可愛的,但此時此刻,他充滿防備,掩飾著內心。
    “徐叔叔好。”寧一宵語氣平靜。
    徐治點頭致意,正好傭人將他買來的海鮮刺身端來。它們都被裝進一個巨大的米白色寬碟之中,擺出好看的形狀,和高檔餐廳裏的昂貴菜品別無二致,等待被有錢人品嚐。
    “嚐嚐,很新鮮的。”徐治笑著,用公筷為寧一宵夾了一片金槍魚大腹,並講解說,這是金槍魚身上最好吃、最嫩的一部分,因為幾乎運動不到,脂肪都堆積在這裏,口感極佳。
    寧一宵低頭,凝視著這片粉色的、布滿霜降紋路的金槍魚肉,熟悉的海的氣味再次翻湧,令他難以忍受。
    但他還是安靜地吃掉了,像上流人士對待珍饈美味那樣享用著這團令他反胃的脂肪,咀嚼,吞咽,他端起茶,喝了許多,但還是衝淡不了那股海的腥氣。
    蘇洄對寧一宵的一切都很敏感,明明寧一宵表現得毫無破綻,他還是覺得不對,於是餐桌下的手輕輕放到寧一宵膝上,側過臉小聲問他,“是不是不喜歡?”
    寧一宵隻是笑笑,不回答。
    蘇洄盯著他,又看向對麵的徐治,總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種莫名的不合拍。盡管他認為這是正常的,因為自己也很討厭徐治。
    可徐治為什麽在看到寧一宵的時候,會愣住呢?他忽然想到了馮誌國第一次開車接他時說過的話。馮誌國是被徐治從老家帶過來的,算是他的人。
    寧一宵是北濱省的,徐治也是。
    蘇洄不覺得事情會這麽巧合,但心裏總覺得哪裏很奇怪。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徐治笑著問季亞楠,“怎麽樣?”
    季亞楠連連點頭,“好吃呀,你買的都是好的。”
    她剛吃了幾口,便被一通電話打斷,離開餐桌去了樓上的工作間,走之前還囑咐他們多吃點。
    餐桌瞬時冷清下來,主動權最後落到徐治手裏,話題扔給了蘇洄和寧一宵。
    “其實你們兩個成為好朋友,我還挺意外的。”徐治笑著,眼睛半眯起,“小寧看上去就是對自己的前途很有規劃的人,很現實上進。小洄嘛,感覺完全不是一類人。”
    他笑著,指了指家裏掛著的畫,“小洄就喜歡這些,畫啊,藝術品啊,還有花花草草,有時候對著天空都能發一整天的呆。我還記得他媽媽對我說過,小洄小時候就有很多奇思妙想,說的話都和一般小孩子不一樣。”
    他模仿起蘇洄的語氣,“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說‘我覺得這個社會都是單向度的人,大家隻在乎物質,沒有精神,活得像一張皺巴巴的紙。’”
    說完,徐治笑了,“是不是很可愛?”
    蘇洄沒有笑,他厭惡自己的話被徐治複述出來,也討厭是在這樣一個情景下,討厭徐治擺出一副看上去與他親近的姿態,因此坐立難安。
    寧一宵輕笑了笑,“他是很可愛,但也很深刻。”
    “深刻,沒錯。”徐治嚐了嚐茶,笑著說,“所以我才覺得你們能相處得這麽融洽本身就很神奇。小洄這個人,天真,理想化,很唾棄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不喜歡太現實的人。”
    寧一宵低垂著眼,安靜地夾著盤子裏的青菜,但怎麽都夾不起來。
    “我飽了。”蘇洄站了起來,非常粗暴地終止了話題,並扭頭輕聲詢問寧一宵,“幫我給花換盆嗎?”
    “嗯。”寧一宵站起來,略一頷首,也站了起來。
    誰知季亞楠湊巧結束了工作電話,下樓便看見兩人要走,“這麽快就吃完了?”
    蘇洄站在原地,嗯了一聲。
    季亞楠在後頭問,“要不要吃點水果?”她看了一眼外麵,“天挺晚了,小寧要不今天就在客房睡一覺吧,明天早上再走。”
    寧一宵下意識拒絕,“不用了阿姨,明天周一,我還要上班。”
    “沒關係的。明早讓司機送你過去,很快的。”她笑著,“就住蘇洄隔壁客房吧,就是小了一點,你不介意的話我讓阿姨收拾一下。”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蘇洄又一直看著他,寧一宵沒辦法拒絕。
    “那謝謝阿姨。”
    “不客氣。”季亞楠笑了,“你看,來一趟說了不知道多少個謝謝。”
    蘇洄見他們做了決定,便拉著寧一宵去花園裏換盆。花園有些熱,被蟲鳴聲充盈,這裏的植物吸飽了陽光和雨水,肆無忌憚地散發著草葉酸澀的香氣。
    蘇洄很耐心地挖著泥土,在枝葉完完全全遮蔽他們時,湊過來握寧一宵的手,很可愛地問,“你會覺得我髒嗎?”
    同樣的問題他在寧一宵為他擴張時問過,在舔舐他手指時也問過,但都得到一樣的回答。
    “怎麽會?”
    剩下一句話,寧一宵一直沒能說出口。
    你是全世界最幹淨、最純潔的人。
    所有溢美之詞,寧一宵都會下意識用在蘇洄身上,對於從未得到命運眷顧的他而言,隻會感到幸運。
    他握住蘇洄沾著泥土的手,反倒覺得無比平靜,好像草葉與泥土的芬芳可以掩蓋他身上除不盡的魚腥氣。
    蘇洄換好花盆,像小貓一樣扶著他伸了個懶腰,然後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覺得徐治這個人怎麽樣?”
    寧一宵想了想,“不太清楚,感覺很一般。”
    這個回答令蘇洄有些困惑,看上去,寧一宵好像並不認識徐治。
    “我不喜歡他。”蘇洄直接說。
    “看得出來。”寧一宵笑了。
    “我覺得他不是真心喜歡我媽,但我媽不覺得。”蘇洄揪掉兩根雜草,“他比我媽小八歲,其實也就比我們大十四五歲。”
    寧一宵想了想,有些走神,“我總感覺見過他,但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蘇洄皺了皺眉,“真的?”
    “可能是記錯了。”寧一宵皺了皺眉。兒時的記憶對他而言都不算好,或許大腦已經形成保護機製,選擇性地遺失了許多。
    離開花園時,寧一宵在草叢發現了一個大的玻璃魚缸,不過現在似乎已經栽上了一些他不認識的花草。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蘇洄注意到他的視線,但也沒說什麽,媽媽催促他們洗澡睡覺,蘇洄也就帶著寧一宵進去,在他客房轉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澡。
    晚上十點,整座房子都靜下來。
    寧一宵躺在客房柔軟的床上,難以入眠。這個被蘇洄媽媽稱為“小”的房間,比他所住過的所有房間都大,也都要好。
    房間裏散發著香薰蠟燭的氣味,是他所不清楚的花香,蘇洄的氣味被隱去,令他開始不安,想洗手,或是抽煙。
    但很快,外麵傳來腳步聲,蘇洄從相連的陽台溜進來,推開了他房間的玻璃門。
    風和他一起湧進來,白色的紗簾被吹起,蘇洄用手撩開,光著腳朝他走來。月色將他的皮膚照得雪白,他的膝窩、肩頸的線條,還有逆光的眉眼,每一個微不可察的細節都被寧一宵銘記。
    蘇洄很快鑽進他的薄被裏,帶著他身上獨有的香味,抱住了他。
    “怎麽過來了?”寧一宵壓低聲音。
    蘇洄湊到他耳邊,很小聲說:“很想你啊。”他的聲音有些顫,呼吸也不穩,帶著明顯的意亂情迷,吻了吻寧一宵的耳根,“你呢?想不想我?”
    他其實並不需要寧一宵的回答,所以在問完後便將被子撩過頭頂,湊過去和寧一宵接很主動、很深的吻,直到快要窒息,才本能地鬆開。
    寧一宵低聲問,“你不怕嗎?”
    蘇洄搖頭,臉被悶得發粉,“大不了明天你一走我就去找我媽,告訴她你不是我的同學,是我男朋友。”
    寧一宵很快用言語阻止了他這個瘋狂的念頭,“太快了,再等等吧。”
    蘇洄笑了,蹭了蹭寧一宵的鼻梁,“你怕嗎?”
    寧一宵很想說不,但他其實很怕失去蘇洄,因為擁有他本來就像是一場過於美好的夢。他甚至可以斷定,無論是前二十年,還是後二十年,他都不會再做這樣好的夢了。
    “我不知道。”寧一宵說。
    蘇洄敏銳地從寧一宵身上感知到負麵情緒的流動,於是抱緊了他,“我都聽你的。”
    他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隻是沉默,或是沉默地親吻。
    蘇洄看到寧一宵的眼神,充滿迷茫,想到了幾小時前他注視玻璃缸的樣子。
    他小聲開口,“你剛剛在花園裏看到了一個魚缸,是嗎?”
    “嗯。”寧一宵溫柔地注視著他。
    “以前有個叔叔為了討好我媽,送了我一條很貴的觀賞魚,好像叫鍛鐵蝴蝶魚。”
    蘇洄依照記憶向他描述,“就一條,特別貴,小小的,渾身的鱗片長得像金屬片一樣,尾巴和尖鰭都是檸檬一樣的黃色,很顯眼。我很喜歡它,每天放學都會第一時間去看它。
    很快,蘇洄的眼神變得暗淡,“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種魚有很強的群居意識,幾乎沒辦法接受圈養生活。他們需要大海,需要很多很多同類,而不是小小的魚缸,和一些偽造成海底的仿冒裝飾。”
    “後來呢?”寧一宵問。
    “死掉了,隻活了一個月。”蘇洄安靜地眨了眼,“是不是很可憐?被放到錯誤的地方,錯誤地受人觀賞,死之前也沒能再回海裏遊一次。”
    寧一宵知道他說的並不是那條漂亮的蝴蝶魚,而是他自己。
    他很小心地吻了吻蘇洄濕潤的眼睛,對他說,“你知道嗎?我不認同今天徐治說的話。”
    蘇洄抬眼,望著寧一宵。
    寧一宵聲音很沉,很平靜地告訴蘇洄,“其實你沒弄錯,我的確很討厭海鮮,因為總是會覺得自己骨子裏散發著海的腥味,就像那些魚一樣。”
    蘇洄皺了皺眉,湊到寧一宵頸邊,小聲反駁他,“你很好聞。”
    寧一宵笑了,“心理作用吧,無論我走多遠,好像都擺脫不了那股腥味。我之前不是說,我們那兒的人都靠出海捕魚為生,像今天吃的金槍魚,在我們那片海域幾乎捕不到。”
    “我媽有段時間幫人照看魚攤,會帶著我一起,有一次,攤位的老板出海回來,說他們很走運,捕到一條金槍魚。
    我當時很想看看什麽魚賣得那麽貴,但並沒有見到。隻是捕魚的師傅和我媽閑聊了幾句,我跟著聽,才知道原來金槍魚和別的魚不一樣,它們的腮肌退化嚴重,沒辦法一張一合,隻有一種辦法才能獲取氧氣。”
    蘇洄抬頭蹭了蹭他的下巴,“什麽辦法?”
    寧一宵告訴他,“一刻不停地遊泳。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時時刻刻都有新鮮的水流快速通過魚腮,得到氧氣。所以他們很累,從出生開始就沒辦法停下,要一直遊,一直遊,才能獲得別人輕而易舉就得到的氧氣,一旦停止向前,就會窒息而死。”
    蘇洄忽然感覺鼻尖酸澀,他讀懂了寧一宵想說的。
    寧一宵卻抱住他,溫柔地親吻他的額頭,“所以我說,我不認同他在餐桌上說的話。表麵上我們的確很不一樣,可以說完全相反。”
    “但某種意義上,蘇洄,我們是同類。生長在錯誤的環境裏,不想被同化,不想被壓得變形,所以很艱難地活著。”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