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N第章 燃燒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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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吻了。
    蘇洄的視線被灰白的煙所覆蓋,腦中似有散不去的濃霧,理智被酒精操控,神誌不清,還以為自己真的回到了過去。
    隻有過去的寧一宵會吻他。
    他說自己27歲了,蘇洄覺得他在撒謊,21歲的寧一宵才會吻他。
    或者是夢嗎?還是他的幻覺?是不是病又變嚴重了……
    困惑與欲念交織著,充斥在蘇洄每一根神經,或許寧一宵真的擁有某種會令他致幻的東西,他的氣味或是唾液,蘇洄不確定,但他此時此刻仿佛躺在一整片大而廣袤的草坪,那裏下了很大的雨,很濃的霧,草尖摩擦著他的皮膚,很癢,令他想起來,而寧一宵就在眼前。
    所以蘇洄用手掌撐在地麵,真的起身,伸出一隻手撫上寧一宵的臉。
    他的眉眼垂著,從皮肉裏透出酒精與愛欲,像條泛著水光的蛇,攀上來,所有的感官都如潮水般湧入頭腦,模糊真實與夢境的邊界。
    是夢吧,蘇洄有些害怕。
    他很怕自己靠近,寧一宵就消失了,變成蝴蝶或影子,再也不出現,夢每次都是這樣結束的。
    所以他很小心,一雙眼包含濕潤的水汽,很輕地問:“可以……親嗎?”
    眼前的寧一宵並沒有消失,也沒有回答,就這樣看著他,很像過去。
    蘇洄忽然掉了一滴淚,在沉重又急促的呼吸下,抬頭吻住了寧一宵的嘴唇,準確說是很輕地含住了他的下唇,慌張和畏懼就像是一張輕的薄紗,隔在他們之間。
    鼻梁摩著鼻梁,蘇洄感知著這個真實的呼吸,與之交融,對寧一宵的渴望還是壓倒一切,舌尖探進去,激起的卻是自己渾身的顫栗。他幾乎站不住,半倒在寧一宵懷裏,卻沒有被他擁抱,蘇洄下意識地感到難過。
    “抱我……”唇齒糾纏的間隙,他提出很不像命令的命令,更像是哀求。
    但如願以償了。
    蘇洄昏昏沉沉地享用這個綿長潮濕的吻,在酒精的作用下,褪下明知不可為的枷鎖,忘記了這些新交的朋友,忘了紐約討厭的冬天、結冰的街道、吃過的苦頭、電擊、封閉,所有可怕的東西都被拋諸腦後。
    此刻他變回六年前那個蘇洄,不害怕失敗,想要的一定會得到。
    寧一宵沒料到還會有第二個吻。
    一別多年,蘇洄將自己的感情藏得很好,偶爾泄露出的一點令人動情的情緒,似乎也並不隻指向自己。從蘇洄的表現上來看,他並不特殊了。但寧一宵總是自欺欺人地感覺到什麽,很模糊的情感,折磨著他。
    或許那不足以稱之為愛,但或許很靠近。
    哪怕隻有一些好感,寧一宵也不想放棄,他要的一定要得到。
    隻是他不明白,蘇洄主動與他接吻時,為什麽會掉眼淚。
    他吻去蘇洄唇邊的淚水,鹹的,但很快被蘇洄的舌尖勾走,往更深處去。蘇洄的手垂下來時不小心碰到蛋糕,小指沾滿了奶油。他抬起手,毫無意識地舔了幾下,完全不知道這畫麵具有多麽強烈的感官暗示。
    於是這由寧一宵代勞了。
    奶油把一切都弄得很糟。
    蘇洄快要接近昏迷了,他有些接不上氣,呼吸急促,伏在寧一宵肩頭。
    突然地,客廳傳來聲響,似乎有什麽掉到地上,寧一宵明顯感覺到蘇洄的身體瑟縮了一下,但還沒有停止親吻他的側頸。
    來不及將蛋糕裝進盒子裏,寧一宵將蘇洄攬在懷中,另一隻手將蛋糕放回冰箱,關上了門。
    廚房一下子暗下來,被淡藍色的潮氣包圍。
    蘇洄的身體又燙又軟,被寧一宵打橫抱起來,手都搭不住他的脖頸。
    寧一宵知道他喝醉了,完全不清醒,所以並不打算真的要做什麽,這樣太不公平。
    盡管他的理智也被磨得所剩無幾,但至少能思考。
    “睡吧。”他將蘇洄放回他的床上,自己半跪在一旁,替他將被子打開來,蓋好。
    可蘇洄像是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蜷縮著靠過來,像小貓一樣用額頭貼近了他的腿,小聲呢喃著什麽,但寧一宵聽不清。
    他低了低頭,“你說什麽?”
    蘇洄用手摁住床墊的邊緣,有些艱難地支起上半身,低頭吻寧一宵的膝蓋,又抬頭,用濕漉漉的眼望著他。
    “不要走……”
    不要消失不見。
    脆弱的防線最終還是崩塌,麵對蘇洄,寧一宵總是認輸。
    在這個新舊交接的夜晚,他們毫無預兆地越過了安全線,蘇洄進攻的姿態都是輕盈的,像隻蝴蝶。
    寧一宵打開了他的羽翼,又一次看到了他胯骨延伸上去的紋身,那行他熟悉的英文。
    他無端想起克洛伊形容蘇洄的反差,說他看上去很柔軟,卻迷戀身體穿孔。
    但誰都不知道,蘇洄也會有這樣的一麵,浪蕩又純真,危險又脆弱。
    這樣的他,寧一宵不願與世界上的任何人分享,某一刻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不見,隻剩下他們二人,這樣蘇洄別無選擇,隻能與他在廣袤而孤獨的地球共度漫長光陰,直到死去,連墓碑都要連在一起。
    蘇洄姿態旖旎,在他耳邊說“生日快樂”,像世界上最好的禮物。
    於是寧一宵原諒了他不叫自己的名字,也原諒他不說“我愛你”,盡管這都在意料之中。
    他起身,手臂撐起身體,將黏白的蜜吐在蘇洄的唇邊,告訴他,你不是很喜歡海嗎?
    你自己嚐起來就很像海。
    房間裏彌漫著黏膩的氣味,仿佛這裏流淌出一小片夏天。
    蘇洄昏睡在寧一宵懷中,渾身軟塌塌的,不省人事。寧一宵替他稍作清理,換睡衣的時候發現他還是很燙,不太正常,於是給他測了體溫,38度7。
    不幸被他言中,蘇洄的確感冒,還發了燒。
    寧一宵找來退燒藥,花了點功夫喂他吃下去,又用了物理退燒的方法,拿出冰袋給他敷額頭,也替他擦拭了身體,折騰了兩個小時,燒好不容易退下去,他這才放了心。
    通常進入躁期,蘇洄的睡眠都很短,有時候根本不需要,一整晚都無比興奮,甚至沒辦法待在一個空間裏太久。
    但這次喝得爛醉,加上感冒發燒,他昏睡了很久,再醒來天已經大亮,半掩的窗簾透入明亮的雪光。
    外麵好像下雪了。
    隱隱有這樣的預感。
    蘇洄頭很痛,就像被什麽鈍器狠狠地砸過,昏沉又疲倦,思維一下子有些短路,隻迷迷糊糊記得和他們一起喝酒聊天。
    被子好暖,蘇洄下意識想放棄思考,閉眼再睡一會兒,於是又往裏鑽了鑽。
    他感覺不太對勁,身體動了動,忽然地,一隻手臂伸過來,抱住了他。
    很熟悉、很緊密的背後擁抱。
    蘇洄一瞬間清醒了,他甚至不用回頭都知道這個人是寧一宵。
    為什麽他們會睡到一起?
    蘇洄努力地回想,支離破碎的記憶像拚圖般一點點複原,耳朵也逐漸變紅。
    他被羞恥、焦慮與無以複加的懊惱困住,無法自拔,但還抱有一點點僥幸心理。
    萬一真的是做夢呢?說不定寧一宵隻是幫忙把喝得爛醉的他拖回房間,然後太累就倒在一起睡了。
    畢竟他們都穿得好好的。
    蘇洄又低頭確認了一眼,忽然發現不太對,昨天他穿的並不是這套睡衣。
    毛衣呢……
    下意識的逃避心理又開始作祟,蘇洄小心翼翼地拿開寧一宵的手臂,想溜掉。
    但他並沒有得逞,不僅如此,還被寧一宵抓了個正著。
    “醒了?”寧一宵的聲音有些啞,很低沉。
    他沒完全清醒,半閉著眼,直接伸出手,覆在蘇洄的額頭上。
    蘇洄完全不敢動彈。
    “……好像還有點燒。”
    寧一宵忽然起身,靠近了,用自己的額頭貼上蘇洄的,隻是還閉著眼。
    蘇洄的心幾乎要跳出胸口。
    就這樣貼靠了十秒。
    “還好。”寧一宵退開了,回到枕頭上,把蘇洄也拉回被子裏,“蓋好,再著涼不管你了。”
    蘇洄的心跳得愈發快起來,他根本沒辦法和寧一宵在同一張床繼續呆下去,心髒好像會爆炸掉。
    寧一宵卻根本不管,轉身又摟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窩,很親昵的姿態。
    “寧一宵,我想出去……”蘇洄試探性地開口,很小聲,“我、我們……”
    “現在?”寧一宵的鼻息溫熱,縈繞在他頸邊,他的聲音懶懶的,“可以啊?不過他們還在外麵吧,看到了可能會誤會。”
    他說完,又改口,“也不算誤會。”
    完了。
    蘇洄懷疑這根本不是假的,不是做夢,他是真的做錯了事。
    “我……”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說,說些什麽好,“我昨天晚上喝得太醉了……”
    寧一宵還是閉著眼,“嗯,繼續。”
    要怎麽繼續說啊?
    蘇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麽辦。
    他隻好扯謊,“我好像有點斷片……”
    寧一宵聽了,低聲笑了一下,笑聲裏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伸手,捏了捏蘇洄的下巴,“斷片的意思是你不記得了是吧?你主動勾了我的脖子,親了我,記得嗎?”
    蘇洄臉紅得像水蜜桃,一掐就要流水。
    “是你先親我的……吧?”
    他真的不確定。
    “嗯,記得這個。”寧一宵唇角平直,“其他呢?”
    蘇洄說不出話,隻想學鴕鳥把自己的頭埋起來認輸。
    寧一宵靠近了些,嗓音低沉,忽然換了語言,“bojht?”
    沒等他給出回應,寧一宵又說:“如果還想不起來,我就再用說一遍,會不會印象更深刻一點?”
    蘇洄被羞恥衝昏頭腦,捂住了寧一宵的嘴,像小孩子念經那樣求饒,“別說了,別說了……”
    他真的以為是夢,昨晚發生的一切太不真實,太不像現在的他們會做出來的事。
    和前任不清不楚地攪到一起,簡直是世界上最蠢的行為,可蘇洄偏偏做了。
    蘇洄試圖為自己辯解,“對不起,我昨天神誌不清,搞錯了……”
    寧一宵順勢咬了一口他的手,很痛,蘇洄下意識鬆開。
    “搞錯?把我認成其他人了?”寧一宵臉色冷下來。
    “不是!”蘇洄立刻反駁,但又沒有其他任何有力的話。
    認成六年前的寧一宵,算不算認錯……
    他不知道。
    蘇洄想立刻消失,現在馬上,哪怕突然落一道雷把自己帶走也好。
    他把頭埋進枕頭裏,決心不起來。
    “那是什麽?”寧一宵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還在追問。
    “沒什麽……”蘇洄悶聲悶氣,隨著記憶的逐漸複原,他的腦子便越來越亂,根本沒辦法理智思考。
    寧一宵捏了捏他的後頸,晃了晃,細白的脖頸上還殘留著他昨晚咬下的痕跡,“蘇洄,你26歲了,什麽時候能學會不逃避現實?”
    被戳中了痛處,蘇洄的神經愈發焦灼。
    是啊,26歲的蘇洄喝醉了酒,想勾引21歲的寧一宵,結果被27歲的寧一宵狠狠咬住。
    可他除了逃避現實,還能做什麽?
    “那你呢?”他有些委屈,這又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錯,“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寧一宵大言不慚,毫無歉疚,“因為你硬了。”
    什麽?
    蘇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舉手之勞。”寧一宵說。
    “好了你別說了,求你了。”蘇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以鴕鳥的方式在枕頭上逃避昨晚發生的一切。
    躁期令他思維比之前更加快,像是有許多許多個自己在腦中吵架,誰都不願意退讓。
    他真的很佩服自己,意誌力竟然可以薄弱到這種程度,明明答應了做朋友,也下定決心做一個稱職的朋友,沒想到最後還是被自己一手搞砸。
    這算什麽?還能算是朋友嗎?
    成年人的世界是沒那麽非黑即白,很複雜,很多種可能性,可蘇洄仍舊停留在過去,難道寧一宵可以接受做這樣的朋友?他不知道,隻覺得寧一宵看上去很樂在其中。
    可蘇洄並不甘心,所以很快逃避了這一條路。
    大家都喝醉了,這本來就是錯的,完完全全的錯誤行為,蘇洄覺得錯誤的根源在於自己,所以還是選擇主動道歉。
    “我喝得太多了。”他抬起頭,垂著眼對寧一宵道歉,“昨天晚上我整個人都是混亂的,而且還進入躁期了,可能各方麵因素都有,所以才做了這麽離譜的事……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對,對不起。“
    寧一宵就這樣看著他,任由他說出自己最討厭的一句話。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蘇洄一臉真誠,“我很抱歉,你把這些都忘了吧。”
    這樣的話說出來,換做是過去的寧一宵,一定會默默接受。
    但他不是過去的寧一宵了。
    “不好意思。”他笑了笑,對蘇洄說,“我的記憶力非常好,研究生期間還代表s大參加了校際記憶力聯賽,金牌,還有證書,想看嗎?”
    蘇洄簡直要瘋了。
    他到底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寧一宵說完,湊過來,用鼻尖蹭了蹭蘇洄的鼻尖,“我忘不了,每個細節都記得,怎麽辦?”
    蘇洄想躲,因為身體的反應太誠實,他根本沒辦法掩飾對寧一宵的喜歡,哪怕就是被這樣撩撥一下,都會心動。
    “那你就記著吧。”
    蘇洄搞不懂寧一宵到底想幹什麽,也沒精力思考,他有些賭氣,退開距離,覺得還不夠,於是直接離開床,走到衣櫃邊找出一件毛衣外套披在身上,可冷空氣還是鑽了進來,無孔不入地湧來。
    他想走,但沒防備地打了個噴嚏。
    寧一宵這次沒說bess,語氣像是妥協了一樣,“我不吃人,回來。”
    蘇洄腳步頓住,看著寧一宵坐起來,撿起地板上的針織外套穿上。
    “你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無所謂。”
    他拿起一旁的手表,慢條斯理地戴在手腕上,最後戴上眼鏡,仿佛恢複了往日斯文紳士的一麵。
    其實他有猜到,蘇洄醒來後會是這樣的反應,甚至想象過更差的,為此沒能睡好覺,因此現在的狀況反倒令他鬆了口氣。
    他比自己心裏以為的還要喜歡蘇洄,即便嚐試過放下,也學著釋懷,在進退兩難中拋起來又落下,被不甘所折磨,很想為自己失去的六年要一個說法,討一個補償,然後折磨他一番,讓他也感到痛,這些寧一宵不是沒想過。
    但他其實也可以都不要。
    隻要蘇洄說一句“可不可以重新開始”,寧一宵可能真的會不假思索地同意,無條件說“好”。
    他並不想因為過剩的自尊心失去蘇洄,一次就夠痛了。
    因此,寧一宵也願意包容蘇洄的躲避,甚至為此找好了借口——如果蘇洄真的對他沒任何感情,不會這麽別扭,他是大大方方麵對欲望的人。
    隻要還有一點未了的舊情,寧一宵就有辦法得到他。
    “我記得以前好像和你說過,我每次過年都是一個人,沒放過爆竹,也沒貼過對聯,舞獅子逛廟會之類的就更沒有,工作之後也很忙,根本沒機會,所有節日都和我無關。但其實,有時候我還是很想試試,想知道有人陪著過節是什麽感覺。”
    蘇洄的心忽然就軟了。
    他當然記得寧一宵說的話,每一句都記得。
    還在一起的時候,寧一宵說過,過年的時候很羨慕別人一家人團聚,吃年夜飯看晚會,可他大多數時候都在宿舍裏,一個人也沒有,被子也是冷的。
    對那時候的他而言,能吃上一碗湯圓,就算是過年了。
    蘇洄忽然有些難過,沒意識到短短幾句話,自己又被牽著走。
    “今天初一,我還有一天假期。”寧一宵起身,朝他走來,很自然也很輕易就拿捏了他。
    “陪我去唐人街轉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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