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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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川公主李瑤,病亡在貞元三年冬月十二,每年一入十月,秦璋便足不出戶為李瑤抄經祈福,從前的秦纓不喜文墨之事,從不參與,今年她卻陪著秦璋抄起了道經,大雪下了三日,她便陪著秦璋抄了三日。
    窗外銀裝素裹,屋內秦璋端坐書案之後,一筆一劃寫得極盡溫柔,秦纓暗暗端詳他,漸漸心生酸澀,她捧上一卷抄完的道經,“爹爹,歇歇手。”
    秦璋欣慰道:“爹爹不累,你自歇著,從前讓你多寫一個字你都不願,如今乖了,你母親看到你抄的經文,定十分開懷。”
    望著那小山一般高的經卷,秦纓頗為感懷,還未開口,秦廣先推門而入,他手中拿著一本邸報,邊拍肩上雪粒邊道:“這雪下了三日,眼瞅著竟不見停,也不知北邊有沒有遭災,聽說城外已經開始設賑濟粥棚了,侯爺,這兩日的邸報。”
    他絮絮說著將邸報奉上,又道:“朝上在議明年的軍備,北府軍和鎮西軍相爭不下,最終,因北府軍今歲多打了兩場勝仗,比鎮西軍多要了五十萬兩銀子,除此之外,陛下已經定了,打算派工部主事何萬欽帶著二十個匠人去南詔,幫他們治水。”
    秦璋雖不在朝為官,但京中世家多有抄邸報的習慣,他也不例外,秦纓聞言道:“隻定了治水之策”
    秦廣頷首,“冶鐵之術實在寶貴,自不能輕易送人。”
    秦璋隨意翻了眼邸報,往旁裏一放,又提筆抄經,“行了,如此決斷也不足為怪,你們都自去吧。”
    秦廣和秦纓皆不敢多言,一同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外間雪色紛紛,天穹亦是灰蒙蒙的,唯獨積了三日的厚雪,將侯府裝點的粉雕玉砌,秦纓披著鬥篷同秦廣告別,與打傘的白鴛走上回清梧院的小道。
    “我母親定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二人踩著雪路,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白鴛輕聲道:“奴婢剛跟在縣主身邊時,便聽下人們說起公主殿下呢,說她最是仁慈溫和,下人們都沒見她與誰高聲說過話。”
    微微一頓,白鴛又道:“您查豐州舊事,侯爺便是知道了,也隻會覺得欣慰。”
    滿府上下,如今也隻有白鴛知道秦纓在查什麽,秦纓搖頭,“母親病亡是爹爹的傷心事,還是不想令他知道。”
    說至此,秦纓又想到適才的邸報,問道:“今日還是沒外來的消息”
    白鴛看了一眼天穹,“您別擔心,這麽大的雪,南詔公主不會來的。”
    自得了阿依月那話,秦纓回府便吩咐了門房,誰知第二日便大雪連天,連著三日也未聽聞公主到訪,秦纓自是鬆了口氣,但她要等的,也實不是阿依月的消息。
    她抿了抿唇道:“咱們回京第四日了,楚州的案子也不知了了沒有,金吾衛那邊也沒個消息。”
    白鴛眨眨眼,“您若想知道,不如派沈珞去衙門走一趟”
    秦纓蹙眉未語,待進了清梧院,終是忍不住吩咐,“讓沈珞去金吾衛衙門問問。”
    白鴛笑嗬嗬地應下,將傘交給秦纓打著,忙去外院吩咐。
    回房的秦纓找出陸柔嘉送來的記錄,又翻開細看起來,她一邊琢磨一邊出神,白鴛回來見著,忙將門緊緊掩上。
    這份記錄是陸守仁和另外一位太醫在豐州治病的見聞,關於義川公主的內容並不多,但如陸柔嘉所言,隻看這些冷冰冰的文字,也能窺見那場劫難。
    瘟疫自貞元三年七月中起,先在城外起勢,染疾而死的流民屍殍遍野,傳至城中後,城內所有牛車皆被用來運送病死的百姓屍體,貞元帝入豐州城時,城內百姓兩萬有餘,可等叛軍被打敗時,城內隻剩半數不到……
    而更令人觸目驚心的,則是豐州城外的戰場,救駕援軍死傷無數
    ,叛軍亦是因此疫病軍中大亂,一潰千裏,若無這場瘟疫,那場亂戰還不定要打多久。
    手中輕薄的文冊重若千鈞,秦纓也望著窗外皚皚雪色發怔起來,隻等沈珞的聲音在外響起,秦纓才回了神。
    白鴛喜道:“縣主,定是衙門有消息了!”
    秦纓神色一振,“進來說話——”
    沈珞進門來,恭敬道:“縣主,小人去衙門了,那邊南下的案子已定案,目前那三個凶徒都被移交了刑部,案卷也在大理寺終審,等審完了便定罪,應是死罪難逃了。”
    沈珞說完,定定看著秦纓,秦纓一愣,“就這些”
    沈珞有些莫名,“您不是要問案子是否定案嗎”
    秦纓沉吟道:“那江州謝家的案子呢”
    沈珞愈發迷惑,“那案子是江州府衙的差事,是不會交去金吾衛的,今日小人也沒見著謝大人,隻見到了謝詠,您知道他的性子,沒問的事他不會多說。”
    秦纓狐疑起來,“金吾衛沒出什麽事端吧”
    沈珞道:“應是沒有,不過小人見金吾衛衙門內與往日大不相同,小人去的時候,好幾十人正在雪中操練,說是前兩日衙門裏考較了一場弓馬槍術,結果好些富家子弟連馬步都紮不穩,謝大人好生不快,硬是讓他們雪天罰練。”
    秦纓一驚,“他還管起這些”
    沈珞想當然道:“謝大人如今也是將軍之尊,與鄭家段家那兩位平起平坐,手下也有百多人馬可調遣呢,不過,一開始引路的武侯說謝大人這幾日火氣大,但誰也不知為何,朝堂之上,謝大人還得了稽查戶部、工部、兵部,三部今歲花銷錢糧的差事。”
    秦纓恍然,“稽查錢糧倒是正經差事,但他火氣大是為何”
    秦纓眉頭一擰,“總不是……”
    白鴛與沈珞麵麵相覷,誰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麽,沈珞也遲疑道:“那武侯說謝大人回京的第二日,在路上撞見幾個金吾衛武侯欺壓百姓,敲詐人家的錢財,謝大人先是罰了那幾人軍棍,第二日上早朝分明領了好差,可回了衙門卻不對了,考較便是那日開始的,後來這幾日便沒消停過。”
    秦纓聽得雲裏霧裏,又問:“謝詠可曾讓你帶話給我”
    沈珞搖頭,“不曾,什麽都沒多說。”
    秦纓隻覺奇怪,謝星闌途中便令她幫著查他父母船難之事,怎一回京徹底沒了消息,而底下人說他火氣大,難道是進展不順
    思及此,秦纓心底著急起來,但此事到底是謝星闌家事,她著急又有何用若謝星闌自己便能查個明白,又何需她一個外人
    “罷了,案子既是定了,就不必管了。”
    見她麵色不好看,沈珞也不敢多問,正要轉身出門,秦纓又道:“慢著,等雪小些,你去榮寶齋走一趟,看看我讓老師父做的東西做好了沒有。”
    沈珞應是,這才告退離去。
    同一時間的金吾衛衙門裏,謝堅正苦哈哈地看著滿屋子的賬簿,而更令他費解的,是站在書案之後,打算親自查驗賬目的他家公子。
    忍了半晌,謝堅終於壓不住性子,上前道:“公子,剛查了慈山的案子,您又求了這查賬目的差事,這本是禦史台監察司的事,咱們摻和進來是為何呢您費心此事,還不如早日去拜訪程老先生,適才縣主派沈珞過來您也不見……”
    謝星闌神色淡淡,“市舶司雖有了名錄,但是否是船上雜工出錯,還不得而知,等有了消息,再去拜訪程老——”
    見他目光落在賬簿上抬也不抬,謝堅咕噥道:“公子明明知道,這查六部之賬,每年都隻是走個過場撈點油水,瞧著是得陛下信任才有此差,但他們的賬麵,早就做的整整齊齊了,既知結果如此,咱們何必白費力氣呢”
    謝堅所言,確是眾所周知,便是貞元帝自己,隻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謝堅話音剛落,便見謝星闌本就不好看的麵色又冷了三分。
    想到這幾日自家公子沒由來的火氣,謝堅駭得心頭驟緊,連忙上前道:“查!屬下這就把底下明算最好的人找來,咱們仔仔細細查,定不放過一點錯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