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領差

字數:5655   加入書籤

A+A-




    “你們說趙永繁乃是被人害死”
    雪夜寒凍,眼看著已近子時,謝星闌三人卻到了崇政殿外求見,貞元帝本已安歇,一聽有要事稟告,又披了外袍召見,而他怎麽也沒想到,謝星闌一開口,便直言趙永繁之死並非意外。
    謝星闌應是,“陛下,雲陽縣主已發現了凶手設置機關之法,您若不信,可令她演示與您看,整個‘意外’最不該出現那阿讚曼的身影,而凶手如此,便是要令趙參軍之死更顯詭奇可怖,屆時人心惶惶,便無人能發現他死得蹊蹺。”
    貞元帝沉著臉,周身威壓更甚,片刻又道:“這幾日宮裏因此事不消停,坊間隻怕也流言四起,好,雲陽既發現了關竅,便叫朕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纓掃視了一圈屋子,“請陛下給雲陽一盞燈,再將屋內其餘燈盞熄滅,並且,雲陽要戳破陛下殿門上的窗格,還請您恕罪——”
    貞元帝眉頭揚起,又看了黃萬福一眼,黃萬福自吩咐人照做,很快,殿內昏暗下來,隻餘一盞燈火遞到了秦纓手上,秦纓拿著燈盞走出殿門,謝星闌也一同陪她走了出去,待殿門合上,整座禦書房都陷入黑漆之中。
    殿門上窗格棋布,依稀能看到一抹燈暈在門外移動,沒多時,窗格上生出一聲脆響,秦纓果真損壞了窗紙,貞元帝眉頭緊皺,不知秦纓在賣弄何種玄機,正想讓黃萬福出去看看,卻不料黃萬福看著他身後驚叫起來,“陛下——”
    貞元帝劍眉緊皺,待回頭一看,他自己也嚇得站起身來,隻見他身後的牆壁上,不知怎麽映著個三頭六臂影子,更叫人駭然的,是那影子臂膀上下揮動,似個會索命的活物一般,頃刻間,一層冷汗從貞元帝背脊上漫了出來。
    “這是何法術!”
    話音落下,牆上光影消失,待殿門打開,便見秦纓仍是執燈而入,隻是手上多了個小物件,黃萬福忙吩咐人點燈,待殿內亮堂起來,秦纓才上前道:“陛下請看,隻需一盞燈,一個似阿讚曼一般的三頭六臂的畫樣,再加上一處洞孔,便能變出阿讚曼的影子嚇人,那人當日正是藏在攬月樓對麵的邀月樓裝神弄鬼。”
    秦纓掌心趟著個巴掌大小的,用竹片裁成的阿讚曼,那六隻手臂單刻,再用銅絲固定,稍一搖晃,便令六隻手臂也上下擺動起來,而阿讚曼蓮座之上穿著個極細的絲線,將其倒掉空中,映出的影子便似它憑空懸浮一般。
    秦纓又道:“是有人利用光影成像之術,故意散播詛咒恐慌。”
    貞元帝歎為觀止,半晌,才重回禦座之上,“雲陽,你怎發現此處古怪”
    秦纓眨了眨眼道:“今夜我入宮看望永寧,又陪她放天燈,可放天燈時,燈籠另一側被燒了個洞,我當時對著完好的一側,看到那燈籠裏的飛蟲上下翻飛,同時,也看到飛蟲的影子,透過那燒破的洞,投影在了德妃娘娘身上,但令我奇怪的,是我這側看到的,和德妃娘娘身上的影子並不相同,因此才令我想到,當夜公主和嬤嬤看到的影子,根本是有人故意為之——”
    貞元帝和眾人皆是一愣,看到影子並不奇怪,但可不是誰都能想到此處。
    貞元帝驚歎道:“雲陽,你竟如此機敏——”
    秦纓輕咳一聲道,“總之,若破解了嚇人鬼影的由來,便可斷定,趙參軍之死非同尋常——”
    貞元帝擰著眉頭,“他們為何要讓大家以為是阿讚曼殺人”
    秦纓蹙眉,“或許是想讓趙參軍去攬月樓之行有個解釋,就好比香玲說的,隻有受了詛咒,被神鬼蠱惑,趙參軍才有如此詭異之行,而有人看到了阿讚曼,詛咒殺人的謠言便會不脛而走,屆時人心惶惶,趙參軍之死的疑點便會被忽視。”
    崔慕之半晌未語,此刻道:“卻沒想到如此反倒
    露了馬腳,難道是南詔人”
    此言一出,貞元帝微微眯眸,“不無這般可能……”
    但他又不解道:“可攬月樓中隻有一個人的腳印,若真是有人害了趙永繁,那凶手是如何害他總不至於他吃了藥自己跳下樓去。”
    崔慕之也想到此處,“且公主的侍婢看到趙永繁墜樓之前,有掙紮之勢。”
    秦纓蹙眉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當時趙永繁或許的確是在掙紮,但絕不會是因為阿讚曼要推他下樓而掙紮——”
    崔慕之蹙眉,“那是什麽對著冷風掙紮嗎”
    謝星闌這時道:“一定還有異常我們並未發覺,如今那詛咒之說被破解,一來,要查清楚當日在邀月樓裝神弄鬼的是誰,二來,還是要查清楚趙永繁為何去攬月樓,他回京不過月餘,京中故舊也不多,據聽聞,他性子雖有些孤僻,但有禮有節,非常規矩,當夜眾人踏雪尋梅,按他的秉性,不會無緣無故一個人登樓。”
    秦纓忙道:“莫非有人約他去了攬月樓”
    謝星闌聽至此,看向貞元帝,“陛下,莫非與軍備有關”
    貞元帝麵色陰沉,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道:“慕之今夜開始,嚴防死守未央池,不管是南詔人還是我們自己人,誰也不得隨意踏足,尤其趙永繁身死之處,至於這案子——”
    他看向謝星闌與秦纓,“前次你們南下辦差,辦得極好,此番趙永繁之死,還是交給謝卿查辦,雲陽從旁協助,你聰穎敏銳,若此案破了,舅舅有重賞。”
    本朝女子不得為官,秦纓再如何出眾,也隻有個協助之權,秦纓喉頭緊了緊,自是應下,一旁崔慕之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再開口。
    貞元帝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時辰太晚,明日一早,朕會召定北侯入宮,謝卿也同來,趙永繁的事,也是定北侯最清楚。”
    謝星闌領命,見貞元帝眉眼間露出幾分疲憊,三人一同告退,出了門,謝星闌與秦纓一道出宮,崔慕之卻要往未央池去,秦纓離開之前道:“這案子內情尚不清楚,而我們今夜之行,旁人不說,至少南詔人應該知道了,因此還請崔大人盯緊他們。”
    崔慕之頷首,“我自有數。”
    秦纓點了點跟上謝星闌,二人肩並肩朝外走,崔慕之站在殿門外看著二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半晌,才抬步往西北方向疾行而去。
    此時已是夜深,寒風迫人,沒走兩步,謝星闌腳步一頓,換到了秦纓右側去,這側乃是上風口,他身形高大,將秦纓擋個嚴實。
    秦纓沉肅的眉眼微鬆,低聲道:“趙永繁到底是何身份”
    “他麵上是參軍之職,管著北府軍兵馬糧草,可實際上,卻是他研製出了北府軍中一名為‘猛火筒’的神兵利器,去歲北府軍的勝仗,全靠此神兵。”
    謝星闌沉聲說完,秦纓心底“咯噔”一下,“猛火筒”
    謝星闌點頭,待解釋完猛火筒威力,便見秦纓小臉皺做一團,瞳底亦是一片波光明滅,他輕聲道:“想到了什麽”
    秦纓心跳的飛快,她沒想到大周已有了火器,此物威力甚大,有此神兵,大周絕無可能落敗,秦纓立刻道:“這是北府軍神兵,趙永繁一死,可還有其他人會造此物還有,此事在我朝乃是絕密,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神兵製造之法,早就被竊取了”
    震驚在謝星闌心底一閃而過,他定聲道:“此物是趙永繁主導研製,如今除了他,還有兩人也知曉製造之法,但沒了他,那兩人隻是勉勵支撐,至於是否被竊取,尚無證據證明——”
    秦纓語速更快道:“不知陛下有無此懷疑若此神兵落於他人之手,隻怕大周沒多少安定日子了。”
    謝星闌繼續道:“陛下有擔心,但因無證據,他忌憚不
    多。”
    秦纓氣息一沉,“待查清趙永繁之死的真相,陛下便該心中有數了,若真的與南詔人有關,那事情便比死一個參軍嚴重百倍——”
    見她如此沉重,謝星闌也肅容道:“明日一早我先入宮,麵聖之後去侯府接你,先去看看趙永繁的屍首,再回未央池仔細搜查,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查清楚他為何去攬月樓,以及如何墜樓,陛下行事謹慎,屆時,他自會明白利害關係。”
    謝星闌所言令秦纓心安兩分,這時又聽謝星闌道:“這兩日,我已派人去查了你母親的舊事,暫隻查到當年為你母親看病的是一個名叫蘇應勤的太醫,豐州之亂時,他已年過百半,也是那場時疫令他也落了病根,肅清叛軍之後,他跟著陛下回京,僅一年之後便告老還鄉了,沒兩年便在老家病逝,他老家在密州,我已派人去密州走訪。”
    秦纓不由去看謝星闌,“那位太醫過世我是知道的,陸太醫提過,密州……密州距離京城有半月腳程,這樣大冬天的,會否太勞師動眾了”
    謝星闌彎唇,“將軍府養著不少武衛,閑著也是閑著。”
    秦纓瞳底生出幾分笑意,又問道:“我隻是追思母親,倒是你父親母親之事要緊,這幾日可有消息了”
    謝星闌笑意淡下來,“可用的消息不多。”
    秦纓誠懇道,“時隔多年,自是要徐徐圖之,你也不必心急。”
    出了宮門,秦纓上馬車,謝星闌禦馬隨行,待將她送到臨川侯府方才折回,秦纓回府給秦璋請安,又將今夜所生之事稟明,秦璋聽得一愕,“是以趙參軍之死真有異”
    秦纓歎道:“不錯,是有人故意製造恐慌,但內情為何,還需細查。”
    秦璋無奈,“未想到我乖女兒竟是個勞碌命,也罷了,陛下既願讓你涉朝事,你也樂得如此,那爹爹便沒什麽好說的,隻要不是與那崔慕之一同當差便好。”
    秦璋說得氣哼哼的,秦纓哭笑不得,“您放心,崔慕之如今守著未央池,陛下未令他主審此案。”
    秦璋眉頭挑了挑,“陛下如今對謝家那小子倒是格外放心,他如今行事也與從前大不相同,不過乖女兒也得謹慎些,他可是被他養父教養出來的……”
    秦纓笑道,“但那也是他十歲之後的事了,您不是說,他親生父親大家之風,最是清正的叫女兒看,謝星闌骨子裏並非鑽營無道之人。”
    秦璋笑嗬嗬的,“那自是最好。”
    見天色已晚,秦纓也不多留,片刻便回清梧院歇下。
    翌日一早,秦纓尚未用完早膳,便見門房前來通傳,謝星闌到了,她火急火燎用完最後一口粥,撩起鬥篷便朝外走,秦璋舉著湯匙見她一溜風跑出去,半晌才長長地歎了口氣。
    秦纓出門時,謝星闌仍高坐馬背,見她出來立刻道:“去定北侯在長興坊的別院,他此刻也在別院之中——”
    秦纓應是,待上馬車,直往西側的長興坊馳去,約莫兩炷香的時辰後,馬車駛入了一條遍植榆柳的小巷,巷子裏雪泥一片,待馬車停穩,秦纓一掀簾,便見眼前的門庭上縞素高懸,而著月白錦袍的杜子勤,正眉飛眼斜地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