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內奸
字數:7898 加入書籤
“怎麽還沒動靜——”
“是不是今日太冷了——”
暮色初臨,未央池攬月樓西南方向的竹林之外,正守著七八人,秦纓對陸柔嘉小聲疑問了兩句,陸柔嘉道:“大抵是我著急,配比不對,再等等看。”
“噓,你們聽——”
陸柔嘉話音剛落,杜子勤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寒風呼嘯,簌簌的竹林聲中,一道低低的嗡鳴響了起來,嗡鳴聲由遠及近,由弱變強,沒多時,幾道飛影從竹林中飛了出來,杜子勤放低語聲,“有五六隻,後麵還有……”
崔慕之看著這一幕,忍不住道:“這與趙永繁之死有關”
飛影出竹林,很快聚在了竹林不遠處的假山石上,片刻之前,那石頭上被撒上了陸柔嘉下午剛配好的捕蜂香粉。
崔慕之聲音不小,直嚇得聚在石頭上的飛影“嗡”地一散,杜子勤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此時不快道:“你就不能小聲點……”
崔慕之眉頭皺了皺,這時杜子勤又指著竹林邊緣道:“又出來幾隻,這林子裏,少說藏著幾十隻,我們等的這片刻,也差不多夠一個人登上四樓了。”
杜子勤看向秦纓,“你猜得是對的!”
崔慕之一臉凝重,而秦纓得了驗證,眼見天色已晚,徑直對杜子勤道:“肖琦二人何在”
杜子勤定聲道:“多半在別院之中。”
秦纓點頭,“那好,我還有最後一疑問要找他們論證,我立刻過去,你送柔嘉歸府。”
杜子勤點頭應好,但陸柔嘉搖頭連忙道:“不必送了,你們要去辦正事,我自己馬車回府便是,免得耽誤工夫——”
秦纓猶豫一瞬,陸柔嘉失笑道:“當真不必擔心,咱們快走吧。”
她既有此言,秦纓也不多糾結,抬步便朝外走,沒走出幾步,她又回頭看向崔慕之,“多謝崔大人了,這些竹蜂雖不易攻擊人,但也有毒,你們當心。”
崔慕之欲言又止,但秦纓幾人腳步疾快,哪給他說話機會沒一會兒,幾人身影便消失在竹林之後。
離開未央池,陸柔嘉乘自家馬車歸府,秦纓與杜子勤一道趕往長興坊別院。
二人車馬迅疾,待趕到定北侯府別院之時,將將戌時一刻,杜子勤下馬便問門房,“肖將軍他們可在”
門房本是侯府之人,聞言忙道:“二公子,兩位將軍都在,侯爺和大公子天黑時也過來了,此刻都在靈堂。”
杜子勤與秦纓快步入府,待入東跨院的靈堂,果然見肖琦與宋文瑞二人正在給趙永繁燒紙,定北侯杜巍和杜子勉正在門口說著什麽。
聽見動靜,幾人齊齊回頭,見杜子勤與秦纓來了,皆麵露訝色。
“你們怎麽來了”
杜巍話音落定,又疑道:“是不是查到了什麽”
秦纓快步上前,“侯爺,兩位將軍,我此來,是問你們一件事,我白日裏驗屍之時,看到趙將軍身上疤痕無數,尤其肩頭與後頸,有一片細小的圓形疤痕,那疤痕不似銳器所傷,他此前是否被什麽攻擊過”
此言一出,杜巍眉梢一揚,肖琦與宋文瑞也對視一眼,肖琦不解道:“縣主說的,是他被毒蜂襲擊後留下的傷痕”
秦纓與杜子勤麵色齊變,秦纓道:“仔細說說!”
肖琦沉吟一瞬道:“老趙這個人心智堅韌,就算骨子裏是個文人,但上了戰場,也是從不發怵,但他唯獨怕蜂蟲,因兩年之前的盛夏,我們與北狄打過一場追逐戰,後來追到了幽州北麵百裏的密林之中,仗還沒打上,卻遇到了毒蜂,北狄人跑得快,我們的人卻被留下,當時老趙那一小隊十二個人,各個都被蟄的滿身大包,有個小兄弟未護住腦袋,腦袋上傷勢嚴重,還因
此沒了性命,老趙也是養了半個多月才好。”
杜子勤最知道毒蜂的可怖,他又問:“都有誰知道此事”
肖琦不明所以,“當時我們營中之人都知道,北麵的毒蜂厲害,各個銅板大小,毒性亦強,當時他們生死一線,侯爺還派人去幽州城找大夫,大夫來了幾輪才把人救回來,從那以後,他們幾個都怕了此物,平日裏聽見飛蟲嗡鳴,都要立刻拔刀。”
秦纓麵沉如水,“果然如此——”
肖琦與宋文瑞驚疑不定,杜巍問:“為何問此事”
秦纓眉眼一肅,沉聲道:“侯爺,白日裏我驗屍,見趙將軍身上疤痕遍布,想著他戰場殺敵吃了不少苦頭,傷疤在所難免,便未曾細究,而今日去未央池,也未想明白趙將軍墜樓之前為何掙紮驚呼,他沙場禦敵多年,總不至於被阿讚曼的影子嚇得墜樓,直到下午,我看到了杜公子耳下被毒蜂蟄後留下的疤痕,那疤痕與趙將軍身上的十分相似,我這才想到了凶手謀害趙將軍的手法!”
肖琦與宋文瑞眼瞳一瞪,杜子勤亦心有餘悸地抹了一把臉頰。
秦纓道:“凶手知道趙將軍曾被毒蜂襲擊之事,也知道他什麽都不怕,唯獨怕此物,因此,在趙將軍身上留了捕蜂的香粉——”
杜巍一驚,“那粉末是捕蜂所用可這個季節京城哪來的毒蜂”
秦纓寒聲道:“冬日少見飛蟲,尤其是蜜蜂,但有一種竹筒蜂在秋冬季節仍然十分活躍,它們依竹而生,在竹筒之中築巢,天氣暖和之時才出來采蜜,此蜂可入藥,有祛風定驚,行氣消腫之效,價值不菲,於是專門有捕蜂人製作香粉吸引竹筒蜂——”
杜子勉驟然道:“攬月樓西南正有一片竹林!”
杜巍幾人也想到此處,眉眼皆是一沉,秦纓頷首,“不錯,正是那片竹林,我和二公子,剛從未央池過來,我們已經試過,捕蜂香粉果真能引出林中竹筒蜂。”
秦纓語氣肅然道:“那竹林在梅林之外,從梅林去攬月樓正要經過竹林旁,趙將軍身上有香粉,路過之時,香粉的氣味兒被寒風帶入了竹林中,驚動了竹筒蜂,竹筒蜂循著氣味兒追向趙將軍,多半是趙將軍上樓之後才飛到了他身上,而趙將軍不熟悉地形,樓中也漆黑,他不知來的是不易攻擊人的竹筒蜂,卻不願困在閣樓中,隻想著先出屋子才好,驚慌失措之下奪門而出,本可繞著樓閣逃散,卻不想門外地上結冰,那圍欄也不堪承力——”
肖琦驚愕難當,“所以他毫無防備之下衝出了門,撲墜下樓!而底下人看著,隻以為他是被那南詔鬼神所挾,這才有了什麽詛咒殺人的說法!”
秦纓應是,“凶手利用光影與蜂蟲,這才有了鬼神憑空殺人之效!趙將軍墜樓之後,身上被鮮血浸透,香粉氣味兒散去大半,再加上深夜寒風蕭瑟,我們去攬月樓的人也多,因此竹筒蜂受驚之後回了林中,我們隻聽見寒風呼呼,竹林颯颯,自然想不到幾隻蜂蟲竟可奪人性命……”
聽完秦纓有理有據之言,杜巍麵色亦黑沉的厲害,“好狠毒精巧的設計!幕後之人要殺永繁,還用了這一番布置,足見此人早有預謀!”
靈堂當前,趙永繁的遺體就靜靜地躺在棺床之上,經過這幾日,眾人終於明白趙永繁因何而死,肖琦一時眼眶赤紅,“侯爺!他們為何要殺老趙是不是知道了老趙的厲害!”
杜巍微微眯眸,威儀迫人的麵頰上,顯出了幾分肅殺來,忽然,他看向秦纓,“謝大人在何處你是自己勘破了永繁被害的詭計”
秦纓道:“午後我與謝大人分頭行事,他應是查到了什麽,人並未在未央池逗留太久,此刻我也不知他在何處,眼下雖破解了趙將軍遇害之局,但隻憑這些,還不夠鎖定凶手,並且凶手雖能利用毒蜂害人,但也要趙將軍自己去攬月樓才好。”
杜巍眼底寒雲密布,依然不能相信,“這怎麽可能,軍中知曉永繁身份之人便不多,京城中人,又有幾人知曉就算知曉,又怎能布局殺他當夜赴宴之人,永繁幾乎一個也不認識,那香粉,又是如何到他身上的”
杜巍掌兵多年,思慮自是周全,聽聞此言,秦纓看下肖琦道:“這便要兩位將軍好生回憶了,當天晚上,都有誰與趙將軍言談過凶手很有可能是不經意間將香粉抹在他身上,他自己都未曾發覺。”
肖琦看向宋文瑞,宋文瑞也一臉詫異,“當夜我們都在林中賞梅,後來推演戰法,永繁什麽時候走的我都不知——”
肖琦也道:“是啊,我說的正在興頭,也沒瞧見他何時走的。”
秦纓皺眉看向杜子勉,當夜杜子勉也是赴宴之人,杜子勉道:“我離開長亭之後,也與肖琦幾人在一處,隻在中間看到不遠處掛著香囊,去解了一個燈謎,與他們也就幾丈距離,當時他們那處人擠人,我並未留意趙參軍在何處……”
秦纓秀眉緊蹙,“那看來要等謝大人了,當夜眾人查問的證供,此刻在謝大人那裏。”
肖琦道:“這個時辰了,他可還會來此”
夜色如墨,秦纓也納悶謝星闌去了何處,按理,他應在黃昏之前到百草街與她匯合,可陸柔嘉都重新配好了香粉,眼看天色將黑,也未見他前去,秦纓無法,這才先往未央池去,她便道:“許是有什麽關鍵線索,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一日不露麵。”
肖琦和宋文瑞滿麵焦灼,杜巍倒是老神在在,“不急這一晚,如今疑問眾多,還要靠你們繼續探查才好,務必弄清楚永繁為何去攬月樓。”
秦纓也點頭,“不錯,眼下仍不知凶手動機。”
肖琦輕哼一聲,“要我說,誰都有可能,老趙是我們軍中寶貝,外族人忌憚大周兵馬強盛,咱們自己人呢,也可能嫉妒北府軍一家獨大,畢竟那兩家……”
“休得胡言。”
杜巍不快嗬斥,肖琦忙斂容,“屬下失言。”
秦纓自知肖琦口中“那兩家”指的是誰,見杜巍麵色不善,她也隻能做懵懂模樣,這時杜巍換了副和藹聲氣,“讓縣主見笑了,軍中粗人,素來直率——”
秦纓幹幹牽唇,杜巍便道:“今日實在多虧縣主,至少讓我們知道永繁是如何身亡的,謝大人那邊,也不必著急,眼下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著,免得回去晚了,你父親那裏我不好交代,讓勉兒送你——”
秦纓也知自己是一外人,便是真有懷疑,杜巍也不會當著她麵直言,她點頭應好,婉拒了護送,自己帶著白鴛告了辭。
上了馬車,白鴛也狐疑道:“謝大人怎消失了整日也不給您個說法。”
秦纓定神道:“如今不比南下時,自無需事事知會。”
話雖如此,秦纓到底心生幾分悵然,待回了侯府,便與秦璋道明今日所得,秦璋聽得咋舌,“趙參軍竟真是為人所害——”
秦纓歎氣,“的確令人心驚。”
見秦纓精神懨懨,秦纓隻當她疲憊,一通誇讚後,先令她回院中早些歇下,待秦纓離去,秦璋方才看著窗外夜色出神。
立下戰功的將軍死在皇家禦院之中,莫說是文武百官,便是秦纓,也覺心頭壓著千斤之重,輾轉反側半晌,方才入了夢鄉……
“縣主,縣主醒醒——”
秦纓隻覺自己才合眼,白鴛的聲音便忽然在耳畔炸響,她朦朧睜眸,便見白鴛披著外袍,發髻都未挽,“縣主,宮裏來人了!”
秦纓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宮裏”
她撐坐起身,朝窗外看,仍是一片漆黑,白鴛道:“不錯,是宮裏的人,陛下要見您。”
秦纓顧不得震驚,忙起身更衣,
“現在什麽時辰了”
白鴛一邊幫她一邊道:“卯時過半。”
秦纓心底咯噔一下,若無急事,宮裏不至於等不到天亮……
她一邊猜測所來為何,一邊穿衣挽發,不過片刻,便披上鬥篷出了院門,一路疾行至前廳時,尚未走到門口,便聽屋內傳來秦璋不快之聲。
“……公差的確要緊,但這天都沒亮,真就火燒眉毛了纓纓一個小姑娘,陛下怎拿她當文武百官一般使喚……”
“爹爹息怒——”
秦纓走到門口斷了秦璋之言,看到她來,秦璋臉色才好看了幾分,而宮裏來的小太監站在末位座次處,坐也未坐。
秦纓安撫地看了秦璋兩眼,徑直問小太監:“出了何事”
小太監倒是笑盈盈的,行了一禮後才道:“是趙參軍的案子生變,陛下請您入宮……”
見秦纓多有驚詫,小太監又道:“謝大人已經在宮裏了。”
謝星闌既已入宮,秦纓便安心了兩分,但隨即生疑,此刻正是早朝都還未完,到底生了何種變故,令貞元帝急召她入宮
秦纓不敢拖延,很快坐上了進宮的車架,冬日天亮的晚,馬車一路行至宣武門前,才見天邊亮起了一絲魚肚白,待下了馬車,卻連出宮的文武百官都未遇見,足見今日早朝散得極快。
待進了城門步入去崇政殿的宮道,秦纓一顆心跳的快了三分,冬日清晨天寒,秦纓臉頰被寒風刮得生疼,等到了崇政殿,小太監上前通稟,殿內卻響起男子悲痛欲絕之聲——
秦纓仔細一聽,當即蹙眉,竟像有人在喊冤。
沒多時,黃萬福從內走了出來,“縣主來了,陛下請您進去——”
秦纓點了點頭入殿,剛一進門,她便腳步一頓,隻見殿內齊刷刷六人,除了左側的謝星闌之外,信國公鄭明躍,長清侯崔曜,定北侯杜巍皆在列,而崔慕之麵色煞白地站在右側末位,殿內正中,跪著個身形富態的中年男子。
秦纓凝神靜氣,正徐步上前行禮時,跪著的男子又喊起冤枉來,“陛下,陛下恕罪,微臣崔毅,以崔氏滿門榮耀發誓,絕不敢有叛國通敵之行”
“叛國通敵”四字猶如驚雷,直令秦纓頓足,而此時,崔慕之忍不住抱拳上前,“請陛下明查,定是有人誣陷崔大人——”
貞元帝在禦案後眯眸,“你是說,是謝卿帶著龍翊衛誣陷你叔父”
崔慕之被問得說不出話來,“微臣、微臣不敢。”
貞元帝短促地冷笑了一聲,這時才將目光落在秦纓身上,“雲陽,你來的正好,朕已經知道你破解了趙永繁是如何身死的,但如今事情有變,朕要令你好生分辨分辨,趙永繁之死,是否與南詔人有關——”
秦纓尚不知怎到了這步田地,謝星闌見狀對貞元帝道:“陛下明鑒,按如今的證據,再加上當夜眾人證供,阿依月是最有可能藏於邀月樓之人。”
貞元帝皺眉,“那又是誰將吸引毒蜂的香粉抹在了趙永繁身上趙永繁不喜異族人,又豈會讓南詔人近身”
謝星闌微微一頓,寒聲道:“若微臣所猜不錯,在我們周人之中,應是有一內奸與南詔人裏應外合謀害了趙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