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渼陂湖上現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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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正午,坐鎮政事堂的宰相陳希烈早已經習慣無人謁見,不緊不慢的品著茶。
朝中諸事也輪不到他操心。
該忙碌的人此刻正在渼陂湖遊湖垂釣。
渼陂湖上,一艘畫舫在湖麵隨意遊走,紅漆金頂,雕梁畫鳳,亦船亦樓。
畫舫前的露台上,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輕握手中釣竿,麵色平靜,遠眺前處。
身後文武百官如木頭般立著,大氣不敢出。
度支員外郎兼侍禦史兼太府卿楊國忠亦列於其中。
一小廝捧著水果從倉中走出,興許是有些緊張,手上的果盤晃得厲害。
一年長老仆忙拉住他,搖了搖頭,湊到耳邊輕聲說道:“十郎此時不喜被人打擾。”
李林甫小字哥奴,因在兄弟輩中排行第十,故世人稱呼他為十郎。
周圍早已禁嚴了,湖上見不到一艘船隻。
湖心泛起一絲漣漪,一旁的少年低聲提醒道:“閣老,有魚。”
李林甫定過神來,將釣竿一提,遠遠的見是一條碩大錦鯉,蹦跳掙紮,甚是桀驁。
李林甫心中煩悶,無心垂釣。
此時朝中局勢已隱隱對他不利。
王鉷已公然和自己分權抗衡。
楊國忠憑借貴妃上位,已危及自身地位。
李林甫手上使勁,待魚竿提得稍近些,少年忙伸手幫忙,將錦鯉從鉤上取了下來。
“衛國公乃國之功臣,你是其後人,不必這般討好我。”李林甫嘴角微微含笑,意示嘉許。
旁人見狀,無不羨慕。
少年正是李九州。
虢國夫人在皇帝麵前替他說了好話,探得李林甫今日會出遊,便推薦了李九州,這才博得貼身伺候李林甫的片刻機會。
這條錦鯉頗大,李九州雙手才勉強抓得過來,陽光下仔細一看,從頭到尾金黃透亮,宛若遊龍。
金鯉富貴吉祥,催旺財氣,乃是水中活寶石。
身後靜了半晌的人群這才你一言我一語。
“閣老好福氣,竟是條黃金鯉。”
“如此金鯉,實乃大吉之兆,閣老得此魚,真是天意啊。”
李林甫興許是倦了這等溜須拍馬,沉下臉來並不說話。
李九州再次低聲說道:“閣老,素聞魚傳尺素,此金鯉罕見,說不定是替上天捎信,也未可知。”
李林甫將魚竿往旁邊一扔,淡淡說道:“剖開看看。”
李九州從靴中掏出匕首,將魚肚緩緩劃開,果見腹中有封帛書。
身後的一群人又紛紛附和:“金鯉藏帛書,這不是天意又是何。”
李九州收起匕首,取出帛書,待要開口高誦,卻又停了下來。
李林甫瞅了他一眼,厲聲說道:“念!”
“天道正義,悠悠眾口,還永陽坊眾人清白。”
一群人聞言,瞬間臉色大變。
所謂永陽坊清白,不就指的是永陽坊縱火案嗎。
此案近來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
楊國忠率先站了出來,“看來這王清弄得天怨人憤,上天賜帛書與十郎,莫不是想讓十郎主持公道。”
李九州俯身抬眼,視線牢牢鎖在李林甫臉上。
李林甫在小廝端上的盆中洗了手,用帕巾擦幹,方才轉過頭來,微笑著說道:“楊卿這是想挑撥我和王禦史的關係嗎?”
當初楊國忠和王鉷均為副官,李林甫卻舉薦了王鉷當禦史大夫,楊國忠自此記恨。
楊國忠陪笑,嘴上卻說:“這王清平日裏張揚跋扈,人所固知,鄙人隻是言論王清,不敢議論王禦史,更不敢議論十郎。”
李林甫依舊笑著,目光轉向李九州。
李九州神色自若,恭謹而不失恬然。
“李少尹,聽聞永陽坊縱火一案,是你負責的?”李林甫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李九州將帛書放於一旁桌上,躬身道:“閣老真是未卜先知,永陽坊縱火案,正是鄙人負責查辦。”
李林甫拿起帛書看了一眼,話鋒一轉:“你怎知魚腹中有書,莫非這金鯉是你安排的?”
李林甫這話是說他在故意戲弄自己,換做旁人,怕是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李九州知道李林甫口蜜腹劍,卻沒有別人那麽畏他如虎,解釋道:“閣老明鑒,此金鯉乃是天意,鄙人並不知情,隻是……”
“說下去。”
李九州降低了音調:“隻是此案近來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更有宵小之徒趁機誣蔑王禦史,說王禦史管教不嚴,包庇家人。”
“大膽!”李林甫大喝一聲。
李九州倒並不懼,接著說道:“王禦史乃是您的門生,鄙人也是怕累了閣老名聲。”
楊國忠附和道:“十郎何等人物,聲名豈容褻瀆。”
世人皆知,王鉷得勢前乃是李林甫門生。
王鉷此時權勢已跟李林甫相當,李九州故意在李林甫麵前說低了王鉷身份,以博李林甫歡心。
楊國忠雖然沒和李九州事先商量過,但在對付王鉷這件事上,倒是不謀而合。
兩人一唱一和,這點小心思哪瞞得過李林甫,李林甫高聲問道:“你費盡心機,就是為了讓我不便為難你查辦此案,可是如此?”
這李林甫可不是那麽好忽悠的,李九州忙答道:“閣老明鑒。”
“那此案你欲如何查辦?”李林甫將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李林甫雖然年老,眼神卻並未混濁,李九州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跟他直視。
李林甫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強烈而又複雜的情緒。
說不清他此刻是什麽心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從他眼中唯獨看不到欣喜。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伴李林甫更是如伴鬼魅。
隻要一個不小心,他便會在夜裏將你的七魂六魄統統奪去,死得不明不白。
李九州思索片刻,這才敢回。
“鄙人打算過幾日公開審理此案,當眾還王禦史清白,保閣老聲名,不知閣老意下如何。”
“公開審案?”李林甫有些遲疑。
楊國忠也是咦的一聲,“這倒新鮮。”
李九州順水推舟,“據我所知,此案乃是王清無意之過,隻要那王清認了過失殺人罪,依大唐律,過失殺人者,杖一百,徒三年,這樣一來,既保了王清之命,也保了王禦史名聲,豈不兩全其美。”
李九州抬頭瞥了他一眼,征詢道:“閣老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