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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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九州已清閑了好幾日。
    楊國忠那邊一直沒傳來消息,也不知道在朝堂上和李林甫鬥得怎麽樣了。
    每天在京兆府中麵對著鮮於仲通,李九州也看厭了他那副嘴臉,便出府瞎逛,府中也沒人管他。
    正在街上晃悠,一小廝走到跟前行了個禮,“李少尹,十郎想見你。”
    原來,從上次禦書房對峙之後,李林甫突然病倒了。
    李林甫這時已年邁,身體已大不如前。
    來到府上時,皇帝派來的太醫正默默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手指輕輕搭在李林甫手腕上。
    屋內一眾人緊盯著太醫給他診脈。
    “閣老近來憂心甚重,須好生休養,不宜動氣。”太醫鬆開了手。
    李林甫閉目不言,侍女替他蓋上薄被。
    “阿耶今年都六十九了,還從來沒有這樣過。”
    李林甫長子,將作監李岫淌著眼淚望向太醫,“怎麽會突然病成這個樣子。”
    太醫收好了東西,安慰道:“將作監不必太擔心,閣老現已好多了,以後隻要少動氣,靜心調養便可。”
    李岫行禮道:“謝過太醫。”
    “不必客氣,醫者本分。”太醫說完,匆匆走了出去。
    滿屋子的人總算放下心來。
    李林甫睜開了眼,望見人群後邊的李九州。
    李九州正好也望向了他。
    四目相對,李林甫的眼神有些黯淡。
    “你們都出去吧,大郎和李少尹留下。”李林甫大病初愈,話語有些虛弱。
    待到屋內隻剩三人,李岫忙走到床邊問道:“阿耶可好些了?”
    李林甫點了點頭,在李岫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依舊看向李九州。
    李九州卻避開了他的這種目光,低聲說道:“閣老當保重身體。”
    “王鉷已經死了?”李林甫沒正麵回答他,卻明知故問。
    “是。”
    “你是不是也巴不得我快點死?”
    李林甫說出這話的時候,李岫將目光看向了李九州,跟李林甫一樣,他也在等著李九州的回答。
    李九州躬了個身:“身病好醫,心病難愈,閣老心事太多。”
    李林甫沉默了半晌。
    門外小廝來報:“十郎,陳宰相、楊禦史前來拜訪。”
    “他們來幹什麽。”李岫有些不滿。
    李九州也不禁皺眉,這二位這個時候還敢來,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不要這麽激動。”李林甫微笑了一下,轉頭對小廝說道:“你去跟他們說,我病未愈,不見。”
    李林甫話語中已帶著中氣,看樣子精神好了一些。
    李九州直接問了起來:“不知閣老此時召我有何事?”
    李林甫總是這般,也不回答,而是對李岫說道:“今兒外邊天氣應該很好,大郎,陪我出去走走。”
    李岫扶著他,緩緩往外走,經過李九州身旁時,李林甫輕聲說了一句:“李少尹也一起吧。”
    三人來到了後花園,李林甫突然停下,轉頭看著李岫。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天命難違,你素來心善,我若不在,你當護住李家,保全自己。”
    李岫眼眶中又盈出淚來,“阿耶身體健朗,怎的說這般話。”
    這時遠處傳來了聲音,“走快點,遲了小心你性命!”
    一個役夫拉著重車步履蹣跚地走著,身後領頭的手提皮鞭,大聲嗬斥。
    見這一幕,李岫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李林甫麵前,熱淚盈眶:“阿耶久居相位,在朝中樹敵甚多,以致前途滿是荊棘,一旦稍有不慎,家中恐怕會有禍事臨頭,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即使想做個役夫,恐怕也不能了。”
    李林甫聽後愀然不樂,半晌才歎息道:“全是天意,若真有那一天,我又有什麽辦法。”
    李岫這番話讓李林甫驚醒了。
    眼下,因為王鉷之事,皇帝已對他有所懷疑,接連幾日並未傳召,顯是刻意疏遠。
    若再以前,李林甫病了,皇帝必會親自來探望,這次派了個太醫來,也是看在李林甫皇親國戚的身份上。
    李岫還跪在地上,李林甫將他扶起,“你先退下吧,我有話要跟李少尹說。”
    李岫呼下人取來長袍,對李九州說道:“一會若是起風,還麻煩李少尹替我阿耶披上。”
    李九州剛要接過長袍,李林甫卻道:“不用,我自己來。”
    說完接過了衣服,自己穿了起來。
    李岫這才安心的退下。
    李九州陪著李林甫走了一路,兩人也各不言語,來到亭中,李林甫往前一站,背對著李九州說道:“你一直在幫楊國忠對付我。”
    李九州嘴唇動了動,本想否認,卻知道瞞不過他,便直說道:“不錯。”
    “俗話說,禍不及家人,王鉷一死,財產盡沒,家人俱遭殃。”
    李林甫微微轉了下身子,“他定了謀反罪,想來也是冤枉。”
    “他死得不冤。”李九州據理說到。
    “可我並未謀反。”李林甫終於轉過身來看著李九州,“你也看到了,我兒生性善良,日後我若死了,還請李少尹護我李家周全。”
    李九州這可吃了一驚,忙俯身說道:“我是何等身份,怎有那本事,況且閣老身體並無大礙,當長命百歲,李家盡忠職守,也自會周全。”
    “我知你大智若愚,日後定成大器,先前我交待於你的提防安祿山之事,你可莫要忘了。”風微微吹來,李林甫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
    在對付安祿山這件事上,即使他不說,李九州也會盡力,於是答道:“閣老吩咐,鄙人銘記於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辦妥。”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李林甫喃喃說著。
    人到五十知天命,況且李林甫已快就七十,也許是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想來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所以有些感慨。
    李九州也聽出了他話語裏的滄桑,抬頭看著天空,“人生不就是由一個個未竟之誌所組成的嗎?”
    他這話,像是在問李林甫,又像是在告訴他一個道理。
    “哦?”李林甫一奇,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能說出這般高深的話來。
    先前對李九州已經刮目相看,這下更是不再小看他了。
    連心裏對他最後的那一點小小的不屑,也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