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芳雲在檀家地位最高, 說話最有分量，平日裏晚輩們都敬畏她，不敢頂撞。
    此刻站在話題最中間的小姑娘聞言, 長睫顫動了下。
    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一旁的檀父嚇了一跳，忙出來打哈哈：
    “媽，你怎麽能這麽說, 茉茉不管結沒結婚都是您的孫女嘛，她給您送禮物是一片孝心啊。”
    一旁的檀母上前攬住女兒的肩膀，朝宿芳雲笑笑：“對啊媽，您看這些禮物多好啊，茉茉肯定是花了心思準備的，茉茉，你還給奶奶買了條絲巾啊？這絲巾真漂亮。”
    檀茉輕輕點頭：“其他的東西是謝祁琛和他母親準備的，讓我帶給奶奶。”
    檀父笑笑：“媽, 您看，這也是謝家的一份心意啊。”
    宿芳雲看了一眼：“我看得出來, 茉茉肯定花了心思，不花心思也準備不了這麽好的禮物。”
    “一樣的, 要是不花心思，你也嫁進不了謝家，對吧？”
    老太太雖麵帶笑容，可話中帶著怪刺，徹底紮破了會客室裏剛緩和下來的氛圍。
    檀遠舟瞥向身旁神色怔然的小姑娘, 眉峰蹙起，把她往身後一拉, 有護著的架勢，“媽，您這是什麽意思啊？”
    宿芳雲見此擰眉：“你這是什麽態度？婉婉也是你侄女，還是你親侄女，怎麽她受委屈的時候沒見你護著？”
    檀之婉拉住宿芳雲的手，輕輕搖頭：“奶奶別說了，是茉茉比我優秀，所以謝家才選擇她，連小叔也護著她。”
    宿芳雲心疼得不行：“亂說，誰說我們婉婉比別人差了？”
    檀遠舟向來知道檀之婉是個什麽性格，嗤笑不想搭理：“媽，這事兒跟我護著誰有關係嗎？您莫名其妙嗆茉茉幹什麽？”
    “難道不是嗎？要不是她花心思擠掉她姐姐，怎麽會變成她嫁進謝家？”
    宿芳雲對上檀茉的目光，冷笑一聲：“這孩子從小就機靈，果然長大以後就知道什麽是好的，要把握住，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檀父在一旁聽不下去了，臉色也有點垮下來：“媽，您誤會了！謝家那邊一開始就選擇了茉茉，而且現在檀家和謝家的聯姻也促成了，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啊。”
    宿芳雲微怔：“……謝家那邊一早選擇的？”
    “對啊，可能是茉茉和祁琛之前有交情，並不是茉茉耍了心思嫁過去，茉茉是什麽樣的孩子您還不清楚嗎？”
    其實宿芳雲倒不是真的討厭檀茉，這孩子乖巧溫順，宿芳雲從小看她長大，隻是她肯定會更疼愛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檀之婉。
    畢竟檀之婉才是他們檀家真正的骨肉，檀茉再怎麽好，隻是收養來的，不能算是真正的檀家人。
    今天檀之婉和她見麵後，委屈地說了幾句自己沒被謝家看上、謝家選擇檀茉作為兒媳婦的事，隱隱暗示是檀茉在背後使了手段，宿芳雲想到一個被他們領養來的小姑娘竟然費勁心思嫁入豪門，便氣得要替親孫女出頭。
    檀父“媽，這謠言您是聽誰亂說的？婉婉，是你跟奶奶這麽說的？”
    檀之婉心虛一怔，隨後一旁的宿芳雲護道：“你甭管我從哪兒聽來的，我就是不希望我們檀家辛辛苦苦養了這麽大的人，到頭來倒算計起自己姐姐了，忘了本。”
    檀遠舟眉眼沉下，實在聽不下去，要回懟，手忽而被小姑娘拉住，她輕輕搖頭。
    檀茉感覺到周圍幾個親戚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仿佛此刻她站在了審判台上，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罪。
    可她明明什麽都沒做。
    她小心翼翼，在檀家如履薄冰，心懷感激，可是自始至終卻被當成外人，動不動還要被人扣上覬覦富貴生活的帽子。
    檀茉垂下黯淡的眸光，翳了翳唇，聲音微哽：
    “我沒有想過要搶走姐姐什麽。”
    “媽，我也一直在給婉婉物色對象呢，肯定不會委屈了婉婉。”檀父哄著宿芳雲，“茉茉和婉婉兩個都是您的寶貝孫女啊。”
    宿芳雲斂了斂肅穆的神色，放緩語氣，對檀茉道：
    “那今天這事是我誤會了，現在我老了，思想比較軸，說話不好聽，你們這些晚輩也別放在心上，茉茉，以後你嫁到謝家了，就好好跟人家過日子。”
    檀茉垂著眼：
    “……嗯。”
    旁邊有親戚笑勸：“芳雲，今天是你生日，就別不開心了。”
    “我沒不開心，我心情挺好的啊。”
    這時有侍者說賓客陸續來了，宿芳雲站起身，在檀之婉的攙扶下先去外頭，檀父和檀母也跟了上去。
    檀遠舟看向檀茉，柔聲安撫：“沒事吧？奶奶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就這性格。”
    檀茉掩掉眼底的酸澀，淺淺彎起眉眼：“沒事。”
    今天是老太太的壽宴，她再怎麽樣也不會和老人家去計較。
    更何況，正如宿芳雲所說，檀家對她的養育之恩這輩子她都無法報答完。
    “走吧，我們出去。”
    檀遠舟帶著她去外頭，宿芳雲情緒倒是轉變得快，麵對檀茉又有了笑意，仿佛這隻是輕飄飄的一件事，她說過去就過去了，要是檀茉再放在心上，就是她這個小輩的不懂事了。
    招待著賓客，檀父問檀茉：“對了，祁琛呢，他今晚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他今天集團有事。”
    有賓客上前，和宿芳雲握手，恭賀大壽幾句，隨後注意到站在最旁邊的檀茉：
    “誒，這位就是茉茉吧？我記得前段時間她可是和翱創集團的ceo結婚了？”
    “對。”
    “恭喜啊，你們兩家結為親家，對了，怎麽沒看到謝家的那位？”
    檀父笑歎了聲氣：“不湊巧，他今晚碰巧沒空，集團有事……”
    正說間，宴會門口傳來熙熙攘攘的動靜，在侍者的恭候歡迎下，成熟矜貴的身影映入視野裏——
    男人身形頎長，大衣內斂低調，硬朗利落的眉眼帶著如冰霜的冷，一進來就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這不是翱創集團的謝總嗎，他怎麽會來？”
    “你不知道嗎，檀家那個小女兒前段時間和他聯姻了，現在可是檀家的女婿……”
    議論聲響起，檀茉等身邊人看到突然來的謝祁琛，都是一愣。
    在目光迎下，謝祁琛走到他們麵前，溫聲問好，而後讓溫誠送上幾份賀禮，和宿芳雲祝壽：“抱歉奶奶，我來遲了。”
    宿芳雲到底還是敬仰謝家的實力，笑得和藹：
    “祁琛來了啊，沒想到你能來參加我這個老太婆的壽宴。”
    “奶奶客氣，現在我和茉茉結婚，自然是要來。”
    檀父看向檀茉：“茉茉，你不是還說祁琛今晚沒空嗎？”
    檀茉尷尬得不知該如何解釋，隨後肩膀被攬住，頭頂就落下男人淡淡含笑的聲音：
    “沒有，我今天確實和茉茉說集團有點忙，但是剛剛事情處理好了，我就趕過來了。”
    宿芳雲看到謝祁琛對檀茉的態度，沒想到倆孩子的感情還挺好，真不像是檀茉主動貼上去一樣，還真是她誤會了。
    一旁的檀之婉臉色陰沉，幾人聊了幾句，檀父讓檀茉先領著謝祁琛去主桌入座。
    兩人往前走，檀茉感受到摟住她肩膀的手放下，男人臉上的笑意忽而消散。
    她微微詫異：“你今晚怎麽會來這裏……”
    謝祁琛目光深諳不明，狹長的眸盯著她：
    “我要不知道，你就完全沒打算和我說是麽？你父母讓你叫我，你也不打算叫？”
    傍晚他在集團給楊夏蘭打電話，問她們逛得如何，這才得知今晚檀茉要去參加檀家老太太的壽宴。
    怕她在檀家有什麽事，他當即放下了手中的事，趕了過來，沒想到是檀茉壓根不想叫他。
    檀茉呆主：“因為我想你在忙，我就沒說……”
    而且想到剛才在會客廳發生的事，她不願意讓他出現在這樣微妙的場合。
    “是因為我忙麽？你是對我無所謂，還是覺得我們的關係無足輕重？”
    為什麽從結婚到現在，她的生活仿佛都不需要他的參與？在她的心裏，難道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外人？
    謝祁琛偏開沉冷的眸，到底沒把這句話問出口。
    見他麵色冷沉，檀茉把解釋的話噎了回去，不知道該說什麽。
    兩人在位子上坐下，有其他賓客注意到謝祁琛，紛紛上前打招呼，男人明麵上的臉色還算柔和，護在檀茉身邊，讓人感慨他們婚後感情挺好。
    晚上七點，壽宴正式開始。
    切蛋糕，敬酒，步驟都在有序進行中。
    檀茉全程安靜，話不多的她像個背景板。
    ……
    九點多，壽宴終於臨近尾聲。
    賓客們陸續離開，謝祁琛接到集團的電話，對檀茉道：“我去接個電話。”
    “嗯。”
    他走去一旁接電話，檀茉在原地等他，前頭，檀父對宿芳雲提議：“媽，我們一家人上台，拍個全家福吧？”
    “對啊，我們一家人好久都沒有拍照片了。”檀母招呼攝像師過來。
    宿芳雲笑著點頭，“是很久沒拍了。”
    於是老太太被檀遠舟攙扶著上台，檀之婉跟在一旁，檀父和檀母上去，站在宿芳雲一左一右，隨後轉頭看向站在底下的檀茉：“茉茉，趕緊上來啊？”
    檀茉應了聲，跟了上去。
    走到他們旁邊，檀之婉暗暗擠了她一下，冷眼看她，用隻有她倆能聽到的聲音道：“你站邊上，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嗎？”
    檀茉踉蹌了下，眼底光影微微震顫。
    隨後檀之婉鑽到檀父和宿芳雲中間，挽住老太太的手：“我要挽著奶奶。”
    宿芳雲笑著拉住她：“多大了還和孩子一樣……”
    一家人站好，從左到右是檀茉，檀母，宿芳雲，檀之婉，檀父和檀遠舟。
    台下的攝影師喊了聲：“看過來，三二一——”
    檀茉看向鏡頭，努力提起唇角。
    拍完照片後，檀之婉拉著父母和宿芳雲說說笑笑地下了台，檀茉跟在最後，眼眸半垂，努力將冒出心頭的苦澀壓下去。
    這時謝祁琛打完電話回到檀茉身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檀父朝他倆笑：“挺晚了，茉茉你和祁琛就先回去吧？”
    檀茉淡淡點頭：“好，爸媽，奶奶，我就先回去了。”
    謝祁琛和檀家人道別，宿芳雲笑著讓他過年回老宅吃年夜飯，男人應下。
    末了，檀茉跟著謝祁琛離開宴會廳。
    進入電梯，此刻無外人在場的環境下，檀茉臉上的笑容終於撐不住，耷拉下眉眼，微酸的情緒在心頭絲絲纏繞。
    幾秒後，頭頂落下道男聲：“冷不冷。”
    檀茉不想抬頭讓他看出她情緒的異樣，低頭沒看他：“不冷。”
    男人看她一副麵對他冷淡的樣子，也不再言。
    回到車上。
    後座裏，兩人各自坐在一邊。
    檀茉努力緩和下情緒，轉頭看到男人下頜線繃得很緊，望向窗外，麵色清冷默然。
    一個晚上，他都是這樣。
    檀茉感覺謝祁琛的性格好像不是那麽捉摸不透。
    至少此刻，她能感覺到他情緒似乎不太好。
    她不明所以，開口試圖和他搭話：
    “謝祁琛，謝謝你，今天破費了，給我奶奶買那麽多東西……”
    謝祁琛眉眼冷下幾度，薄唇吐出幾字：
    “檀茉，你麵對我就這麽客氣？”
    男人見她回答不出來，目視前方，半邊側臉隱在晦暗的陰翳中，語氣淡漠疏離：
    “名義上我是你丈夫，本來你奶奶的壽宴我就需要表示點什麽，你倒不用想太多。”
    檀茉聞言，心底刺痛了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