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好後, 熱水就放在了廚房牆根的暖水瓶裏。
    唐淼這樣說完，賀嘯站在廚房門口沒動。唐淼看著他，依然是笑了笑, 而後放下手裏的碗筷, 起身去給他拿暖瓶。
    唐淼站起來的動作伴隨著他的這句話而停頓住，她站在那裏, 身體麵向地還是朝著暖瓶的動作。而在賀嘯說話的時候, 她的頭已經轉了過來，看向了賀嘯。
    她轉過頭來看著賀嘯，賀嘯也看著她。像是怕她沒聽清楚他的話一樣，賀嘯道。
    賀嘯甚至解釋了一句他不用熱水的原因。
    在他這樣解釋著的時候, 唐淼朝向暖水瓶方向的身體也已經扭轉回來，她站直在餐桌前，就那樣看著賀嘯。賀嘯在她站直後, 確認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轉頭離開了廚房。
    男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廚房門口。
    他離開後, 原本被他的身形遮擋的學校的燈光也薄弱地傾撒了進來。唐淼所在的位置，光也將將隻能夠到她的腳。唐淼站在那裏, 望著廚房門口外的那方天地安靜地發著呆。
    或許晚飯的準備賀嘯沒有拒絕, 是因為他不得不吃。
    而洗頭不如一日三餐那般必備, 所以他擁有能動性, 也就能拒絕了她準備的熱水。
    她也不知道該形容為她的這些行為為什麽。但是不管是什麽行為, 對於賀嘯來說, 他都不接受。
    唐淼站在餐桌前，她的腦海裏, 那五顏六色，粗細不一的線，又繁雜無措地糾纏了起來。糾纏著的線，一根根互相摩擦割裂，甚至產生了些熱意，堵塞在了她的胸前。
    唐淼像是在胸腔裏含了一團發熱的麻繩，繩索割扯，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開，也不知道該如何拿出來。
    在賀嘯離開後不久，安靜的校園裏，響起了宿舍的開門關門聲，又響起了水池台水龍頭澆灌在什麽上的聲音，這樣安寂偌大的空間，聲音透過牆壁，透過沒關的廚房門透露進來，唐淼站在餐桌前發了會兒呆，最後，她重新坐下，吃完了她的晚飯。
    而對於他這個學校的新老師，學生們從一開始的好奇和懼憚，伴隨著他在學校待得時日漸長，對他的感覺也慢慢趨於平緩。
    但是所謂的平緩，也隻是相較於他剛來時帶來的衝擊性而言。對學生們來說，整體上賀嘯還是個讓他們十分新奇的老師。
    這來源於賀嘯的長相，氣質和性格。
    賀嘯的長相氣質，就算是在人群很多的城市裏，也是令人不可忽視的存在，更何況是在人煙稀少的山區。
    大家對於他，就像是觀摩著一件近在眼前的藝術品。開始時，隻敢偷偷地窺伺，到現在明目張膽地觀看。
    而基本上，對於賀嘯，他們也就隻能到了明目張膽地觀看這一步了。
    賀嘯和另外一個外來的老師唐淼還是不一樣的。
    唐淼的性格太好了。即使剛見麵，就讓人忍不住和她親近，她身上帶著一種和煦的溫暖，像是冬日正午的陽光，給人光亮和熾熱。
    但賀嘯就是夜晚的月。他很漂亮，光芒也足夠皎潔，但是散發出來的光，伴隨著黑夜，沒有溫度和生機，讓人不敢觸摸和靠近。
    盡管在剛來時，唐老師就和他們說了，賀老師實際上很善良。就算看上去稍微嚴肅了些，實際上卻是非常溫柔的。
    也盡管在第一天的機械式教學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賀老師也在慢慢轉變他的風格，變得在課堂上也會偶爾跟他們交流一些山裏的事情。
    但是不管他如何熾熱，總歸他還是有著讓人不敢靠近的外殼，所以相比賀老師，大家還是更親近唐老師一些。
    在孩子們和賀嘯的關係有了一點點進步和發展停滯後，唐淼和賀嘯的關係也一同僵持在他來第二天時的樣子。
    唐淼依然每天費心做著一日三餐，希望賀嘯營養能跟上些。也會給他燒熱水，希望他洗頭不要著涼。而賀嘯一日三餐照常吃，熱水卻是不怎麽用，甚至洗澡也隻是用涼水衝洗一下。
    不過雖然賀嘯每天都用涼水洗頭衝澡，但唐淼擔心的著涼感冒的事情倒是一直沒有發生過。
    賀嘯和剛來時沒什麽兩樣。他像是一粒石子，掉入了沙堆之中，慢慢的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融入沙堆，但同時依然迥異於沙堆。
    學校的生活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星期。
    賀嘯是周天的時候來到學校的。到了學校的當天，唐淼和他就操持了半天收拾他在學校的生活。之後的時候，就是一連五天的課。
    賀嘯是新老師。對於教學備課，不是很熟悉，但也不算困難。就在自己的摸索和對校長還有其他老師的請教中慢慢適應，且慢慢變好了。
    唐淼的音樂課安排的課程並不多。偶爾上課上完了，她對站在音樂教室門口的扶欄邊，聽一會兒教學樓裏其他老師講課的聲音。
    後來就逐漸變成了隻能聽到賀嘯的聲音。
    唐淼扶著扶欄，聽著賀嘯沉靜的講課聲，感覺自己的知識點都被豐富了不少。
    他聲音好聽，聽他講課還是挺有意思。有時候唐淼聽著聽著，不知不覺間就聽到了下課。
    下課的鈴聲一響，賀嘯也是從不拖堂，直接說了“下課”。班長喊了“起立”，孩子們說了“老師再見”，而後賀嘯習慣性地應一聲，收拾一下講桌上的教材，開門離開教室。
    他的聲音伴隨著收拾講桌時，教材磕碰到講桌的聲音而結束。在教室門開後，整個教學樓就被孩子們歡快的下課聲給洶湧的填滿。
    今天不同於以往，今天周五，明天就要迎來周末，孩子像是比平時下課時更為積極快樂。唐淼在那兒聽著的時候，沒一會兒，就聽到了學生們踢踢踏踏的上樓聲。
    伴隨著爬樓第一名的衝入，唐淼笑著回過頭，學生看到她回過頭來的笑，笑嘻嘻地叫了一聲。
    “唐老師好！”
    學生叫完，唐淼笑著站直身體，道：“進教室吧。”
    這是唐淼這周的最後一節課。
    上課的是四年級的孩子們。在第一名衝到了音樂教室門口時，第二名第三名也尾隨而至。唐淼直起身體，進了音樂教室，孩子們也相互推搡笑嘻嘻地一同衝了進去。
    沒過一會兒，教室裏的學生們就到齊了。
    四年級的學生們比三年級的學生們還要大些，十歲出頭的年齡，在村寨裏基本上已經是能夠幫助父母幹活的年紀了。
    唐淼和四年級五年級的學生們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因為這兩個年級的學生，年齡比一到三年級的學生大，且學業沒有六年級的那麽繁重。更重要的也是，這兩個年級的孩子，住在學校所在的村子裏的比較多。
    唐淼周末的時候，都不是在學校消磨時光度日的。大部分時間，她會被孩子們拉著出去，孩子們要麽砍柴，放羊，或者割豬草，采菌子采竹筍，而她就跟著他們，到處玩兒玩兒逛逛，采些可以吃的果子或者菌子。
    唐淼的課向來是上得不是那麽嚴肅的。
    學生們簇擁著進來後，還有幾分鍾的時間才上課，學生們圍在唐淼的身邊，嘰嘰喳喳地跟她聊天。
    “老師，前幾天下雨，後山的瀑布活了，明天要不要去看看啊？”
    唐淼坐在琴凳前，被一堆小孩兒圍著，有個扶著鋼琴的小男孩這樣和唐淼說了一句。
    唐淼來了學校半年，沒有見過他說的那個瀑布。但她卻是知道那個地方的。
    就前幾個星期的時候，他們采菌子到了深山最裏麵，那邊有一處濕漉漉的山石懸崖，當時唐淼看到那山石奇形怪狀，頗為壯闊，所以站在那裏發呆看了一會兒。當時隨行的孩子就跟她說，這個地方實際上是個瀑布。
    但是因為冬日和春日雨水少，瀑布是“死亡”的狀態，等到到了夏日，雨水多了，山石上的雨水聚堆，會沿著懸崖傾瀉而下，形成瀑布，非常漂亮。
    當時唐淼對此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這一周雨下得大，孩子們上學不常入山，但是他們的父母是會進山的，所以每天放學後都會問。
    昨天和今天上午的時候，山區又下了一場持續性的暴雨，所以那個瀑布也重新活起來了，孩子們就想著帶唐淼去看看。
    小男孩這樣說完，唐淼就想起了那個地方，她笑著看向小男孩，眼中帶著驚奇，笑著道：“真的呀？”
    “真的。”小男孩篤定地點頭，“今天晚上還有雨。我們明天早上就去，應該還能看到。”
    今天晚上預報確實還會有雨。而有雨瀑布就會一直活著。但是同時，雨後的深山並不是那麽方便。所以在小男孩說完後，另外一個小男孩就道。
    “但下雨後山路會不好走，太滑了，可能會摔。要麽還是等夏天的時候，雨水量一直都不錯，就算偶爾晴天了幾天瀑布也不會幹涸，那時候去看還能安全一些。”
    “反正老師也不會走，是吧。”
    在說完上麵的提議後，那小男孩看向唐淼，問了她這麽一句。
    他問完，唐淼看向他，被唐淼看了這麽一眼，小男孩靦腆地抿了抿唇，唐淼笑著看著，道：“是不會走。”
    唐淼這樣說完，小男孩抬眼看向她。
    “但是也還是想早點看到。”唐淼笑著說。
    “去那個地方的路我都熟了，就算下雨也還好。”唐淼說，“不用擔心。”
    聽了唐淼這樣說，一開始的那個小男孩也高興起來，道：“那我們就明天早上過去。”
    “可以啊。”唐淼點頭。
    唐淼點頭的同時，剛那個小男孩也立馬開始召集同伴了。
    “還有誰要去？”
    他這樣問完，班裏幾個人紛紛舉了手。
    “我。我明天要割豬草的。”
    “我還是去撿菌子。”
    “我去摘筍子。”
    “……”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大家七嘴八舌，就把明天早上的行程定下來了。這樣算下來，不光唐淼和那個小男孩，另外還有四五個學生一起。
    幾個人也算是老玩伴了，上周的時候，唐淼差不多也是和他們幾個一塊去的。在這樣定下來人後，小男孩又約定了時間，約定了地點。
    時間就是早上六點，地點就是學校。到時候大家拿了東西，一塊來學校找唐淼，然後從學校後門出發去後山。
    大家這樣紛紛計劃著的時候，一旁一個同樣參加這次活動的小女孩突然說了一句。
    “賀老師也是住在學校的，我們要不要也帶著他一塊去啊？”
    小女孩說完，原本七嘴八舌議論著的學生們話音停頓，大家先是麵麵相覷，而後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唐淼。
    幾個孩子們的目光朝著她看了過來。唐淼迎接著他們的目光，她在小女孩說完話後，就微微出了些神。
    出著神的功夫，大家都在看她，唐淼眨了眨眼，也收了心神回來。
    收回來後，唐淼看向孩子們，笑了一下，道。
    “你們可以去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