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6409的玫瑰色火光點亮了整間駕駛艙。
    陸雲挽將手放了下來，他的唇邊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安靜等待著命運最後的恩典。
    宇宙沒有聲音。
    一切都靜寂的不可思議。
    楚玄舟就像被蠱惑了一般，按照陸雲挽的描繪想象著最後的風景——
    攝政王安靜地沉睡在土地下，他輕闔著雙目，逃出了時間。
    小蒼蘭穿透他的皮肉破土而出，恣意綻放……似繁星蓋滿曠野。
    一切都如童話般美好。
    “咳咳咳……”
    陸雲挽突然悶聲咳了起來，他痛苦的皺起眉，不多時的血液便染紅了唇.瓣。
    刺眼的猩紅將楚玄舟的理智喚了回來。
    他猛地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想法危險的不可思議。
    楚玄舟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
    像是看出楚玄舟的猶豫似的，陸雲挽一邊努力調整呼吸，一邊笑著柔聲說：“咳咳咳……殿下，殺了我，您可以融入皇室，被人魚接納。甚至為人類報仇，成為他們的英雄。”
    陸雲挽聲音微弱、目光渙散，可話裏卻滿是憧憬與向往：“扣下它，結束這一切……”
    被蠱惑的人魚緩緩將視線落在了量子槍上。
    他的心髒如鼓擂般瘋狂跳了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對麵的機甲終於等不及發動了襲擊——
    藍色的粒子束射了過來，伴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星艦開始猛烈的搖晃。
    陸雲挽的餘光看到，星艦的另一邊已被火光包裹，大片大片的部件如流星般向墜向宇宙。
    駕駛艙裏的士兵坐在視窗前，拚盡全力去控製星艦，但仍不能阻擋它離6409越來越近。
    猛烈的襲擊使得星艦旋轉了起來，巨大的視窗外一會是空寂的宇宙，一會是6409的玫瑰色火光，明明滅滅。
    “警報！警報！”
    “星艦損毀37％”
    “星艦損毀44％”
    “方向係統重啟中……”
    伴隨著刺耳的警報聲，陸雲挽胸口處的灼痛感愈發明顯，他下意識後退半步在搖晃的星艦裏尋找平衡。
    下一秒，楚玄舟出乎意料的扔掉了手中的量子槍，突然上前用力咬在了陸雲挽的肩上。
    “啊……！”陸雲挽沒有忍住，下意識叫了出來。
    死亡的威脅喚醒了人魚刻在dna裏瘋狂的那一麵，人魚的利齒刹那間刺透陸雲挽身上黑色的軍服，撞在了白骨之上。
    ——陸雲挽實在太平靜太坦然了。
    平靜到讓楚玄舟忍不住懷疑。
    “活著”或許真的不再對陸雲挽有吸引力，但是轟轟烈烈了一輩子的攝政王，真的甘心死在6409星球邊，潦草地給人生畫上句號嗎？
    攝政王本能地伸出手抵在了少年的肩上。
    劇痛之下，陸雲挽的視線都模糊了起來，伴著星艦劇烈的晃動與遠方的火光，他的腦海之中忽然閃出了幾段模糊的記憶。
    陸雲挽一點點睜大了眼睛。
    ——不愧是大反派！原主真的在這架z型星艦上留了後手！
    這架星艦本身，就是幾由個小型機甲組合、變形而來的。
    不止如此，他還在星艦的各個角落都裝上了逃生艙。
    臥槽，不愧是他。
    星艦旋轉著朝6409所在的方向砸去，就在這間隙，陸雲挽的視線忽地落在了前方那三架正在圍攻自己的機甲上。
    gr－v型機甲——這幾個字出現在了陸雲挽的腦海中。
    ……gr－v是星際黑市出品，原主曾收到情報稱，帝國四皇子楚崢旭幾個月前買入過三架。
    楚崢旭是《人魚帝國》裏的重要炮灰，一個將自己所有兄弟姐妹視作眼中釘，幾次暗殺楚玄舟的人。
    也就是說——這些人的主要目標其實是楚玄舟，而不是自己！
    陸雲挽的心刹那間就涼了半截——完蛋，主角八成也跑不了了。
    但是下一刻，求生欲便如潮水一般襲了上來。
    ……自己死都不怕了，那不如玩一票大的？
    陸雲挽決定，賭一把！
    他看到了楚玄舟眼底的懷疑，決定把主角從這裏救出去，同時趁著這個機會，徹徹底底地讓對方信任自己。
    不破不立。
    陸雲挽首先要順著楚玄舟的想法，讓他以為自己是真的在耍他。
    最後，再給他一個驚喜。
    楚玄舟始終沒有鬆口的意思，劇痛之下，陸雲挽反而笑了起來，嘴唇也因此變得愈發鮮紅。
    他伸出手，滿是眷戀的撫在了楚玄舟的發上，輕聲對對方說：“殿下，您心軟了。”
    楚玄舟頓了一下，緩緩地鬆開了牙關。
    6409的火光正好映在陸雲挽的眼底，他像是見到了什麽好玩的事似的湊近，並在楚玄舟的耳邊說：“心軟就是給人機會去欺騙您。”
    陸雲挽的話像是一顆巨石，朝著楚玄舟的心髒砸了下去。
    “攝政王大人您的話……是什麽意思？”
    人魚的心底突然生出一陣寒意……陸雲挽剛才那些，果然都是在騙自己？
    自己怎麽能忘記了攝政王向來喜歡玩弄人心。
    陸雲挽心狠手辣，早就泯滅人性。
    ……他一直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會戲弄獵物的獵手。
    楚玄舟慢慢攥緊了手心，指尖刺破掌心的皮肉，染上了淡淡的紅。
    他可以被世上任何一個人欺騙，除了陸雲挽。
    在失望與絕望的雙重催化之下，不安感在少年的心底瘋狂蔓延著。
    在這種感覺的一遍遍衝擊下，楚玄舟死水一般的精神核突然伴著恨與不安活躍了起來。
    如果這裏有檢測器，那麽陸雲挽一定能聽到精神力監測異常的提示。
    人魚的紫眸越來越暗，瞳孔也一點點緊縮成針。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陸雲挽笑著笑著忽然咳了起來，他輕輕將少年推了開來，靠在星艦冰冷的銀色內壁上仰頭艱難地調整著呼吸。
    寒意順著後背傳遍全身。
    幾秒後，伴隨著星艦的又一次猛烈晃動，大股大股的鮮血從陸雲挽唇角湧了出來。
    他的笑容染上了幾分瘋狂。
    陸雲挽一邊喘.息一邊笑著對輕輕對楚玄舟招手說：“殿下……咳咳，這是我教您的第三課。”
    星艦旋轉墜.落的速度變得愈發快，陸雲挽臉上的玫瑰色光忽明忽滅，身體不斷地在光明與黑暗之間徘徊。
    陸雲挽像是一陣光，讓人難以分清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更無法抓住。
    就在這一刹那，星艦的旋轉速度忽然慢了下來，他身側的視窗正好背對著6409星。
    玫瑰色的光亮消失的無影無蹤，世界在刹那間變得寂靜。
    楚玄舟如被蠱惑般，隨著陸雲挽的動作緩緩向前靠近。
    等兩人間距離隻有不到半米的時候，陸雲挽脫力般伏在了楚玄舟的肩頭，他先輕輕笑了一下，繼而用細弱蚊蠅的聲音在少年耳畔說：“永遠不要心軟。”
    心軟是蒙受欺騙的第一步。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不要對任何人心軟……不要聽信求饒，更不要被血液和淚水所迷惑。”楚玄舟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銀白的長發不小心沾上陸雲挽的嘴唇，發梢也染上了一點刺眼的殷紅。
    陸雲挽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被楚玄舟深深地刻在了腦海中。
    伴著精神核上傳來的刺痛感，人魚垂眸將眼底複雜的情緒完全隱藏了起來。
    “當心！”
    星艦又晃了起來，少年突然伸手扶住了陸雲挽的身體。
    他聽到攝政王在自己的耳邊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似乎是有些無奈的說：“尤其是不要對我心軟。”
    星艦另一邊再一次傳來一陣猛烈的撞擊。
    剛才坐在駕駛位上艱難控製方向的士兵重重地向後摔去。
    至此，龐大的星艦徹底失去了控製。
    幾秒鍾的停頓後，星艦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6409星撞去，原本隻是一個黑點的火山口，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在眼前一倍接著一倍的放大著。
    就是這個時候！
    陸雲挽不要命似的催動起了精神力。
    龐大的星艦開始變幻形態，藏在內壁裏的逃生艙全部彈了出來。
    借著星艦晃動產生的力，陸雲挽用盡全力將楚玄舟向艙室的另一邊推了過去。
    楚玄舟被陸雲挽推進了逃生艙！
    “攝政王大人，您要做什麽？！”
    不遠處，三架機甲將星艦圍了起來。
    倏忽間，艦內火光衝天。
    重力模擬設備被這一擊徹底損毀，星艦內部瞬間歸回失重狀態。
    烈火、煙霧幾乎將獨自懸在駕駛艙裏的陸雲挽吞噬。
    他像飄零在宇宙裏的落葉般脆弱。
    在過分刺眼的光芒下，就連人魚都沒有辦法看清遠處的場景。
    刺眼的光亮下，楚玄舟隻模模糊糊的望見——
    星艦的駕駛艙重構、變形，成為了一架機甲。
    陸雲挽沒有登上逃生艙，而是待在了機甲裏。
    他獨自坐在駕駛位上，一點點消失在了衝天的火光之中，朝著6409星與那三架巨型機甲駛去。
    ——陸雲挽要攔住他們，阻止機甲捕獲逃生艙。
    最後一瞬，帝國的攝政王突然笑著回過頭，朝楚玄舟所在的方向看去：
    在徹底被火光吞沒前，陸雲挽向他地招了招手，並緩緩地張開口——
    “再見。”
    陸雲挽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