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深淵之下一片死寂, 時間在這裏都失去了意義。
    冰冷的海水還有纏繞著人類的冷血動物……這裏的一切都在剝奪著陸雲挽的體溫。
    破損的襯衫無法起到遮擋的作用，陸雲挽身上青.紫一片。
    他口中無意識地呢喃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寒冷中人類已經開始失溫。
    陸雲挽的臉比紙張還要蒼白，身體更是止不住地顫抖著。
    上一秒陸雲挽的手還緊緊地攥著楚玄舟的衣袖, 試圖推拒對方的動作, 下一秒他的胳膊卻無力地向後垂下。
    陸雲挽出現在帝國的政治舞台後, 貴族們便開始用“脆弱”這個詞來諷刺身為人類的他。
    直到後來攝政王用他的鐵血手腕，一點點將這個標簽從自己的身上扯了下來。
    有的時候就連楚玄舟也經常忘記陸雲挽是個“脆弱”的人類。
    直到這一秒他脫力向後倒去……
    巨大的恐懼感與藏在心底那不可告人的愉悅感一起湧了上來。
    楚玄舟害怕會失去陸雲挽。
    卻又因為自己撕掉了他堅硬的外殼而愉悅。
    徹藍行宮背後的海溝深處藏有減壓設備，可是人類注定不屬於深海。
    恍惚間陸雲挽居然產生錯覺——自己好像掉入了雨林最深處的泥沼之中，並不斷地向下沉。
    他努力想要爬出來，卻被生長在叢林裏的巨蟒糾纏著向深處拖去。
    陸雲挽放棄了掙紮無力地墮入了泥沼中。
    意識徹底消散的那一刻，強大的求生欲也隨之消失了。
    溫軟的唇舌從少年的口中退回，不再拚命地汲取空氣。
    人魚那混沌又瘋狂的紫眸，終於在這一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抱緊懷裏的人，用魚尾重重地拍打水麵, 以最快速度向上遊去。
    首都星幾乎完全被海水覆蓋。
    但是隨著潮汐引力的變化, 部分海底山脈的頂端部分也會在特定時間浮出水麵。
    隨著嘩的一聲巨響, 人魚抱著陸雲挽浮了出來。
    少年輕輕地將人類放到了巨大的礁石上，銀白的光穿過絮狀的雲，盡數撒向大海。
    借著這光楚玄舟看到……陸雲挽身上那件黑色襯衫的領口已經徹底被自己撕壞，裂口處露出了一片冷白的皮膚。
    他躺在月光下，如同傳說中即將獻給神明的祭品……
    漫天的星子向大海的另一邊沉去，天邊隱約出現了一片淺紫色的光亮, 不知不覺中到了拂曉時刻。
    這片礁石所在的位置遠離首都星寒極, 溫度常年保持在二十五度上下, 就連風都比別的地方柔和很多。
    一架小型懸浮器停在他們的頭頂。
    “咳咳咳……”
    陸雲挽的肺上像是有無數隻蟻蟲在攀爬、啃食。
    劇痛與癢意交織著一起出現, 他用力咳了出來, 唇角甚至都因此出現一道蜿蜒的血跡。
    也正是這陣劇痛喚醒了他的意識。
    陸雲挽的眼皮像灌了鉛一樣地痛。
    簡單的一個睜眼動作，就耗盡了他全部力氣。
    ……這是哪裏？
    剛才回籠的意識還很模糊，看到眼前一片深藍天空與隱約將要消失的星子，陸雲挽下意識在心中發問。
    但緊接著，身上傳來的痛意便將陸雲挽的記憶喚醒了。
    海底、楚玄舟還有……一些難以描述的畫麵。
    臥槽！！！
    後知後覺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的陸雲挽徹底清醒了。
    他努力用手撐著礁石，試著想要坐起來。
    同時陸雲挽低頭看見：自己的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上了一件淺藍色的長款風衣，這件衣服比他的身材大了整整兩圈，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
    還沒等陸雲挽用力，一隻手忽然托著他的後背，輕輕地將他扶了起來。
    ——是楚玄舟！
    陸雲挽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推開對方。
    但是後一秒他就發現，自己已經累到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落入水中後，陸雲挽沒過多久就失去了意識。
    可就算是在睡夢中，那種感覺都始終纏繞著他。
    ……作為一個成年人，陸雲挽當然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臥槽臥槽臥槽！
    在數千米深的海底，除了最後一步以外，自己和楚玄舟幾乎把什麽都做了……！
    雖然陸雲挽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每天都把“愛楚玄舟”掛在嘴上，但是心裏隻有死遁的他，真的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和楚玄舟發生這種關係。
    這也太要命了吧！！！
    哪怕現在陸雲挽都能回想起人魚冰冷堅硬的鱗片剮蹭在身上的感覺……他本能地畏懼楚玄舟。
    除此之外，憤怒與羞恥還有最不應該被忽略的恐懼感在一瞬間向他襲了上來。
    陸雲挽本能地向前，試圖擺脫楚玄舟。
    但少年卻在這個時候小心翼翼地開口：“攝政王大人，您在生我的氣嗎？”
    楚玄舟的聲音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甚至一度讓陸雲挽懷疑是自己傷害了他。
    還沒等陸雲挽回答，楚玄舟忽然看了一眼頭頂的懸浮器，然後向陸雲挽解釋道：“攝政王大人，首都星上的懸浮器可能會有監聽裝置，所以我沒有將您帶上去。”
    他看上去緊張又惶恐，就像是一隻擔心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就連陸雲挽在看到這樣的楚玄舟之後，都不免產生了剛才那一切難道是自己的幻覺的疑惑。
    剛剛陸雲挽不小心卸下了偽裝，但現在楚玄舟的話語、神情卻突然讓他反應了過來：自己可以恐懼，可以生氣，但是癡戀楚玄舟的攝政王不可以。
    冷靜，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冷靜。
    幾秒鍾的天人交戰後，陸雲挽依靠理智做出了一個決定：打掉牙齒和血吞。
    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那麽不做點什麽的話，不是既ooc人設，又會引起主角懷疑嗎？
    ……尤其是現在陸雲挽已經意識到，楚玄舟或許不是那麽簡單。
    陸雲挽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決定順著楚玄舟來。
    攝政王大人緩緩地長舒一口氣，接著緩緩轉身向楚玄舟看了過去，借著最後一絲即將消失的銀光，他向楚玄舟露出了一抹微笑。
    陸雲挽將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那雙黑沉的眼眸中。
    他的臉色依舊那麽蒼白，笑容卻像是開到最盛時刻的花朵那樣明豔奪目。
    楚玄舟給陸雲挽穿的是他自己的衣服，過大的衣領讓人類的脖頸完全露了出來，稍不留神就能看到陸雲挽身上那些刺眼的印記。
    ……這些都是自己給他留下的。
    明明已經得到了一些，但是楚玄舟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比從前更加患得患失。
    擁有過、品嚐過蜜糖的人，更難以容忍它的消失。
    這個時候陸雲挽忽然笑著看向楚玄舟說：“當然不會，殿下。”
    楚玄舟第一時間找來小型懸浮器，為陸雲挽換了一件衣服服用了藥物，但是在冷水裏麵泡了那麽長時間，陸雲挽的聲音還是變得有些沙啞。
    這種沙啞一點也不難聽，甚至比平時的狀態多了幾分性感。
    ……陸雲挽這個人的勝負欲總是在不該產生的時候出現。
    陸雲挽先是控製不住地咳了幾聲，接著又向楚玄舟靠近，並在他的耳邊悄聲說：“殿下，我隻是有些遺憾。”
    說完竟然還歎了一口氣。
    陸雲挽現在完全就是硬撐著的，他的狀態糟糕到了極致，說話的時候呼吸聲也變得格外清晰。
    而這樣的聲音落在少年耳中便和喘.息無異。
    在陸雲挽看不到的地方，楚玄舟緩緩地握緊了拳。
    剛才的感覺再一次出現在了楚玄舟的腦海中。
    明明是混亂無比的場景，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烙印在了他的心裏一樣清晰。
    “知道我為什麽遺憾嗎？”
    陸雲挽輕聲在楚玄舟的耳邊說。
    “……您為什麽會遺憾？”
    陸雲挽笑了：“因為沒能在清醒的時候感受這一切。”
    說完這番話，陸雲挽笑著退了回去。
    他看到隨著自己的話音落下，少年忽然睜大了眼睛。
    那雙淺紫色的眼眸裏是陸雲挽沒有見過的情緒，但這樣的感覺隻持續了幾秒鍾。
    眨眼間那便被羞澀取代。
    完美！！！
    這一年多時間，陸雲挽養成了一個壞習慣：看到楚玄舟的表情之後，濃濃的成就感立刻將他包裹。
    甚至在短時間內讓陸雲挽忘記自己是真的吃了虧。
    安寧，哪怕是表麵安寧的時光永遠都是那麽的短暫。
    就在陸雲挽和楚玄舟兩個人說話的時候，一輪圓日出現在了東方的天空，它的出現在刹那之間染紅了天邊與海麵。
    一切的一切都如潑墨般肆意。
    陸雲挽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壯觀的日出。
    看著那邊的天空，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而順著陸雲挽的視線，楚玄舟也朝著那裏看了過去。
    陽光在這一瞬間灑向了海麵上孤單的兩個人。
    同是此時楚玄舟下意識轉身看向了陸雲挽。
    這是楚玄舟人生中第一次看日出。
    他明明對這一切並不感興趣，甚至不過多久他就能殺了楚漳，獲得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可是眼前的這一幕，卻又令楚玄舟無比地想要時間停留在這一瞬間。
    或許是這場日出實在是太美太幹淨了，楚玄舟的心中居然生出了一個比此前他做的一切加起來都要瘋狂的念頭。
    如果……
    楚玄舟想如果陸雲挽在這個時候回頭看自己一眼的話，自己一定會將從前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告訴陸雲挽。
    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楚玄舟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的背影問：“攝政王大人，您覺得那顆星球孤單嗎？”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就像帝國的皇帝一樣。”
    正在欣賞日落的人自主地愣了一下，過了幾秒鍾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楚玄舟所說的那個星球就是眼前的“太陽”——首都星所在星係的恒星。
    主角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難道說他突然反悔，又不想當帝國最高掌權者了？
    這一次他依舊沒有猜對楚玄舟的想法，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分辨出了楚玄舟那落寞又有些消極的情緒。
    已經到了這個關頭，楚玄舟沒有辦法再停手了——這一點陸雲挽或許比少年都清楚。
    龐大的帝國有無數人虎視眈眈，前段時間楚玄舟風頭無兩，已經成為無數人眼中釘肉中刺。
    如果在這個時候選擇放棄的話，那麽他將麵對的將是史無前例的危險。
    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楚玄舟，陸雲挽都必須得勸他。
    攝政王沒有回頭。
    見狀楚玄舟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重新回歸冷靜的他將剛才的想法強壓了下去。
    少年聽到攝政王大人又輕輕地咳了幾下。
    清晨的海風稍有一些冷，陸雲挽下意識攏了攏寬大的衣袖。
    他看著那邊的巨大恒星，輕輕搖了搖頭後對楚玄舟說：“……殿下，帝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星係，隻有成為最大的那顆恒星，才能用引力拉住所有您想要的東西。”
    海麵上無比空曠，海風將陸雲挽的聲音吹得零零碎碎，但是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還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少年的耳中，並像以往一樣重重地烙在了楚玄舟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