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實際上這個“申請”原本在陸雲挽的計劃之外。
    就在星艦即將到達洛厄爾星的那一刻, 碧藍與翠色交織的星球出現在眼底，陸雲挽忽然轉身，囑托跟在身邊的侍官帶上那把手杖。
    ——回到首都星後, 楚玄舟就將它交還給了陸雲挽，但是他始終沒有再用一次。
    隔著一層手套，陸雲挽隱約觸到了布滿手杖的深刻裂隙。
    他下意識用手指從長長的裂隙上劃過……
    直到這時他才對自己放下了什麽擁有了實感。
    在陸雲挽之前，帝國曾有過四位攝政王, 他們無一例外在這個位置上待滿了一生。
    甚至當初陸雲挽接過這把手杖的時候，也以為自己會緊握它直至最後。
    它象征著權力與地位，更象征著人類也可以統治這個帝國。
    但是在看到生機勃勃的洛厄爾星的那一刻，陸雲挽忽然意識到，它的存在或許已經不再是必要了。
    黑色的手杖有些沉重，陸雲挽的手指都在因為用力用力而顫抖著。
    可是楚玄舟依舊沒有將它接過。
    濃紫色的眼眸裏隻有陸雲挽一個人, 沉默半晌他輕聲問：“為什麽？”
    被拋棄的不安和恐懼感卷土重來, 他知道陸雲挽單單是保持優雅地站在這裏就已經很不容易，但仍強忍著憤怒與悲傷, 遲遲不肯將手杖接過。
    陸雲挽：……
    實際上陸雲挽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也有一點點上頭，以至於他差點忘記楚玄舟可是一個比自己更任性的人。
    楚玄舟的眸色越來越深，就像海洋將陸雲挽吞噬。
    過了一會，他終於開口：“如果你……”
    “陛下。”
    人魚的話還沒有說完，但是看到楚玄舟的目光, 陸雲挽瞬間明白了他打算說什麽。
    楚玄舟一定想說：如果陸雲挽不想當攝政王，那麽他也不幹了！
    ——這的的確確是皇帝陛下能夠做出的事。
    為了安撫楚玄舟, 陸雲挽有些無奈地輕輕朝他搖頭, 然後又向前走了半步, 停在了他的身邊。
    陸雲挽低聲問：“還記得《赫明協定》嗎？”
    楚玄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問這個。
    幻痛的影響仍在, 陸雲挽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藏的沙啞與疲憊，他輕輕咳了兩聲，調整好呼吸節奏後終於再度開口：“那個時候，人類同樣知道這個協議代表著什麽，但除了起.義軍外，沒有任何人阻止我……咳咳咳，但是現在他們卻聚在了這裏。”
    或許荒謬，但這就是陸雲挽那一刻從洛厄爾星上感受到的生命力……
    無論是否受到煽動，哪怕這隻是一場混亂與鬧，甚至眾人單純隻是為了私利而來。
    可原本隻會保持沉默的人類，終於學會了懷疑和挑戰帝國的權威。
    “還有您陛下，您是我放下這把手杖的勇氣所在。”
    或許開口的那一瞬，陸雲挽還隻是懷著“安撫楚玄舟，不要讓他扔下帝國”的心，但是話說到這裏，每一個字裏都滿是真誠。
    從前的攝政王或許比眼前的楚玄舟更加不安。
    隻有將權力緊握在手中，他才能獲得些許的平靜。
    “攝政王”這三個字是榮耀，也是鎧甲。
    彼時的陸雲挽必須擁有更多、控製更多。
    直到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邊，還有楚玄舟的存在。
    這是一場臨時活動，最近的懸浮攝影儀也被安排在百米遠處。
    沒有人聽到陸雲挽都對楚玄舟說了什麽，他們隻看到攝政王的目光一點點柔和下來，原本黑沉的眼睛裏，竟然多了幾分光亮。
    如果站在這裏的人是曾經的攝政王，他或許永遠也沒有辦法放下這一切。
    但是回到少年時代的幾年時光，卻讓陸雲挽重新獲得一點點了信任與放下的勇氣。
    陸雲挽覺得……“攝政王”的任務已經結束，自己到了退場的時候。
    廣場上鴉雀無聲。
    陸雲挽最後那句話，成功讓楚玄舟恍神。
    見他依舊沒有接過手杖的意思，陸雲挽也沒有保持剛才的動作。
    他慢慢地向後退了半步，再在楚玄舟和全星際人的注視下俯身，將那把通體漆黑、點綴著張揚罌粟的手杖放到了地上。
    一起落地的，還有屬於攝政王的執念。
    畢竟是陪伴了自己那麽久的東西，陸雲挽不想承認，在放下它的那一刻，自己小小的鼻酸了一下。
    但同時，一直以來壓在陸雲挽心上的那顆大石頭，好像也隨之消失了。
    甚至就連折磨他的幻痛，都忽然減輕了許多。
    就在陸雲挽懷疑這是不是錯覺的時候，站在他對麵的人魚終於有了反應。
    楚玄舟深深地朝陸雲挽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有些無措，不再像帝國英明神武的統治者，反倒是像一個險些被丟掉的小狗。
    楚玄舟上前走了兩步，完全不顧周圍這麽多雙眼睛看著，直接將陸雲挽擁入了自己的懷裏。
    “我不想讓你卸任，怎麽辦？”
    “陛下，不要任性。”陸雲挽輕輕地搖頭。
    但楚玄舟卻固執地將他越抱越緊，末了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在陸雲挽的肩膀上蹭了一下。
    他有些委屈的耳語：“我想給你最好的一切，‘攝政王’是帝國最尊貴的身份。”
    它幾乎與等同於帝國最高統治者，在楚玄舟看來隻有這個稱號，才能夠配得上陸雲挽。
    向來吃軟不吃硬的陸雲挽因為楚玄舟的話愧疚了一瞬……
    不過下一秒，他剛才生出的感動就被對方的話給頂了回去。
    因為楚玄舟他說：“既然你不願意繼續當攝政王，那麽還有一個——”
    啊啊啊停！
    楚玄舟的話還沒有說完，某兩個熟悉的字眼出現在了陸雲挽的腦海中。
    “伴侶”。
    楚玄舟曾經問過自己，願不願意以伴侶的身份與自己在一起。
    而當時自己並沒有正麵拒絕他，隻是說：“我會和您在一起，但不是現在。”且嫌棄了一下楚玄舟的求婚有些敷衍，缺少儀式感。
    這一次猜出對方又想說什麽的陸雲挽沒有說話，而是一個動作打斷了他的句子。
    他突然在楚玄舟的唇邊啄吻了一下，抬眸注視著對方問：“陛下，可以扶著我回星艦嗎？”
    陸雲挽是一個極其喜歡逞強的人，從前的他絲毫不願意展露自己的脆弱。
    剛才下意識說出這句話後，陸雲挽的腦海之中瞬間出現了一堆鮮紅鮮紅的感歎號。
    等等……我現在撤回剛的話還來得及嗎？
    他的臉頰忽然燒了起來……
    然而壓根沒有給陸雲挽反悔的餘地，聽到這句話後，楚玄舟立刻做出了反應——
    就像是怕陸雲挽反悔一樣，他直接轉身和陸雲挽並排站在了一起，並當著剛才不小心被陸雲挽忽略的無數民眾，以及星網鏡頭的麵，用十指緊緊地扣住了陸雲挽的手。
    隨之守在一邊的士兵也湧了上來，終於延遲清理稍顯混亂的廣場。
    陸雲挽萬萬沒有想到，楚玄舟他竟然見好就收了！
    和剛才披風下隻有他們知曉的互動不一樣。
    這一幕落在了無數人的眼中，並將永遠被星網記錄。
    【等等？！十指緊扣？我沒有看錯吧？不是說陸雲挽和楚玄舟鬧掰了嗎？】
    【對啊之前星網都說楚玄舟將陸雲挽的權力收了回來……】
    【臥槽，你們說有沒有一個可能？陸雲挽隻是不再當攝政王了而已？他可能會換一個身份留在帝國。】
    【……有道理。而且陛下和攝政王的關係雖然不錯，但是向下看，他們還是代表兩股不同的勢力。之前陛下收攝政王權的時候，首都星好像就有人隱約表達了不滿來著。現在攝政王自願選擇放棄，這件事也能暫時畫上休止符了。】
    陸雲挽不知道，也不在意星網上眾人都在討論什麽。
    隔著一層薄薄的手套，他感受到了人魚冰冷的體溫，楚玄舟用的力氣不小，陸雲挽的手指都被他握得酸痛起來。
    在踏上長梯的那一瞬，陸雲挽忍不住側眸：
    楚玄舟那雙總是平靜又幽深的眼睛，在這個時候漾出了無法忽視的笑意。
    甚至好像還有幾分竊喜……
    這一幕同樣被懸浮攝影記錄下來，完完整整發在了星網上。
    此時此刻，星際無人管轄區，無數機甲整裝待發。
    一場場失敗終於讓人魚們稍稍冷靜了一點，現在他們非常清楚，“陸閑”的問題被解決後，帝國將會以驚人的速度穩定下來。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就不再有機會了。
    隊伍即將出發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機甲停靠坪上。
    “裴先生？”士兵沒有想到裴照安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他下意識問，“您要去前方？”
    “嗯。”
    離開紙醉金迷世界的人魚，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樣混沌。
    他麵無表情地朝士兵點了點頭，接著便徑直向著一邊的機甲走去。
    身後的士兵麵麵相覷，等到裴照安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們這才意識到……裴照安打算親身參與這場戰爭。
    坐上機甲後，裴照安終於一點點笑了起來。
    他雙手溫柔地撫過操作盤，眸底忽然寫滿了期待。
    如果失敗，如果注定失敗。
    ……那他選擇被陸雲挽親手打敗。
    想到這裏，森綠色的眼眸再次被癡迷與欲.望填滿。
    他知道：哪怕不再是攝政王，陸雲挽仍會參加這一戰。
    這個人類與人魚針鋒相對的短暫時代——陸雲挽是開啟它的人，也注定是結束它的人。
    這是陸雲挽的宿命。就像自己的宿命……或許就是被他打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