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不是一人推動(三更合一霸王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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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葳離開的時候, 朱標其實在目送她離開。
    但朱標沒有出現,隻是靜靜地看著常葳帶兵離去,然後轉身離去。
    常葳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未來, 將要奔赴自己選擇的未來,給朱標很大觸動。
    朱標進行了深刻的反省。
    封建社會有太多的不盡人意的地方。
    朱標一向都選擇順其自然, 可以推動,但不要逆時代潮流, 做揠苗助長的事。
    比如在提高女性地位上。
    朱標一向認為, 不僅要符合當下生產力水平, 而且人要自救才能被救。
    縱觀曆史中, 能在曆史中閃耀, 給女性以反抗勇氣的女性曆史人物,無一不具備兩點特性,一是主觀能動性,二是基於主觀能動性後順應當時條件而達成的地位。
    如果沒有第一點, 女性就像是抱著幼子垂簾聽政的太後, 看上去地位很高,有參政權,其實也就是傀儡;
    沒有第二點,就會遭到世俗強烈反撲, 而且就算成功了,有可能還會起反效果——比如現在朱標強勢提拔一個女官, 別人隻會疑惑,憑什麽啊?讓男人上不是做得更好?最後得出結論,朱標腦袋有病, 那個女的也絕對有問題。
    這可是封建時代。
    馬皇後現在也保有一定權力,不是朱元璋腦袋一拍要提高女性地位非要讓他的皇後參政, 而是在朱元璋打天下初期身邊缺人,這天下打下來的過程必定是“夫妻店”。
    當天下太平,馬皇後已經積攢了大量民心,且要繼續推行女子授田、解放女性勞動力,還要主管女學——除此之外,有一點不先進但比以上一切都更重要的是,馬皇後生了太子,又能壓住朱元璋後宮,她才能留有少量的參政權力。
    陳火星和許淑楨兩位女將軍也不是朱元璋腦袋一拍“大明一定要有女將軍”而出現的女將軍,而是這兩人原本就是“寨主”,帶兵投靠,朱元璋總不能因為兩人是女子就沒收對方部曲。
    之後陳火星和許淑楨拚死搏殺,立下汗馬功勞,才能繼續當她們的女將軍。
    甚至連陳標主動推動的“女子科學院”,能推動成功的原因也不是“俺尋思著這個世界需要一個女子科學院”,而是科學院需要一群有錢有閑有地位的人。
    誰都知道,理論科學沒有國家支持就會餓死研究員有了國家支持也隻能維持個溫飽),在封建時代更加如此。貴族女眷是封建時代最有錢有閑的人,正好適合搞研究。
    讓男人做也不是不行。但男人有太多路可選,不會將畢生精力都投入科學研究中。他們的思維也已經固化,科舉和儒學才是正事。所以當下階段將目前不可能科舉的女學變成科學院,將誥命和學術掛鉤,是這個時代的最優解。
    放眼曆史中,婦好是因為本身就是大部落首領才會成為商王麾下最強大的女將軍,第一任皇後呂後掌權是有一個懦弱的兒子和根深蒂固的呂氏家族,第一個女皇帝武則天則一直奮鬥到了六十七歲才登基……
    這些成功的例子讓女性參政不具有普遍性,但具有極大的鼓舞性。
    這些人讓他們時代的人和後世的人都認可,她們的地位是自己拚搏出來的,女性中也有優秀的人能與男子比肩甚至更厲害。
    即便這之後女性遭遇了更多的警惕,這些警惕和打壓才恰恰表明,給優秀的女性一個機會,她們也能做到。她們的體力或許弱,但腦子不比男人差。
    這些個例,打碎了“女性天生腦子不好”的鎖鏈。當聚沙成塔,點點星輝鋪就漫天星空的時候,女性才能在生產力大發展階段,在一個身體能力不再決定權力地位的時代,厚積薄發。
    道理朱標都是知道的,但在常葳這裏,他還是犯了穿越者很容易有的傲慢,想要“製造一個曆史女性人物”。
    朱標之前就在反省了,他正在想改變。但他的思維還未能突破那一層傲慢的迷障。
    然而,常葳不需要他的指點,就自己找到了一條正確的路。
    這一條路,常葳具有十足的主觀能動性。她能共情饑餓的百姓。
    常葳走上這條路,也擁有現實的基礎,甚至是獨一無二的條件。她是常遇春的女兒,而她兩個弟弟聽到屯田要背的那一堆東西就頭疼,隻想打仗,隻有她能繼承父業。
    在封建時代,子承父業是最傳統也是最正統的職業繼承。常遇春積攢的“屯田元帥”的威望和民心,能順利交接給常葳。
    在百姓們心中,常葳就隻是“常元帥的長女”“常元帥的繼承人”“小屯田元帥”,會忽視她的性別,認為主持屯田分田大惡霸土豪這種事,常葳絕對能勝任。
    甚至朱元璋派其他有名有姓有功勞的將領去代替常葳,老百姓都會更相信“常元帥長女”,配合“常元帥長女”的工作。
    “如果是常元帥,那麽生個超級厲害的屯田女將軍也是理所當然!”——這一定是百姓們的心聲。
    同時,繼續執行井田製,巡查各地井田製推行情況,處置不法豪強,或許在和平時期比戰場更加危險,也更能積攢聲望。
    相比常葳自己選擇的路,朱標野心勃勃為常葳謀劃的路就有些可笑了。
    常葳雖然厲害,但和她一樣厲害的同齡男性小將有好幾個。而身為男性,他們在戰場上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因為兵都是男性,生活更方便。
    常葳隻要做不到獨一無二,她這個將領就泯然眾人矣,仿佛電影裏為了政治正確而塞進去的有色人種一二三四五,在大明將領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樣被強迫推上去的女將軍,這個時代的女性看了之後隻會皺眉,“沒必要啊”“真奇怪”“不適合”“換個男的不是更好”,最後反而質疑“將軍中為什麽要有女性”這件事。
    封建時代啊。朱標又忘記了,這是封建時代。
    其實朱標也不是太愚蠢,他其實給常葳規劃了成名之路。
    草原、東北、雲南……甚至高麗和倭島,都可以有常葳立功的機會。
    但他又傲慢了。
    大明名將如雲,四十歲以下“小將”都很難在老將手中搶到戰功。再加上朱標將明軍武器更新換代,又用先進的經濟手段籌備了足夠多的糧草,他的學生們還未成長起來,大明就已經和平了。
    燕王朱文正和曹國公李文忠這兩員“小將”本就位列大明開國功臣前十,他們麾下的兵馬足以踏平草原和東北;永昌侯藍玉和滇南侯陳英也在大明開國時就立下很大功勞,現在一舉收複雲南,已經在對膽敢挑釁大明的大越國磨刀霍霍……
    如他們四人這樣的已經立下功勞的新一代將領有很多。
    而老將們其實也正當打。
    廖永忠和湯和正在一南一北訓練海軍,其他老將們轉戰西北等各地掃清賊寇和元朝殘存勢力,還有些老將甚至喊著有錢有糧就把西北和吐蕃打下來……
    別說常葳,就是比常葳成績更優秀的幾人……咳,比如他的二弟,想當主將帶兵打仗立下大功勞都幾乎不可能,頂多當個副將蹭蹭。
    大明猛人如雲,朱標想要額外製造一個人與他們打擂台,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目前二十歲以下這個年齡段,隻有一個人膽敢說自己能當主將,還不被人質疑。
    這個人就是開了金手指的穿越者朱標。
    而且朱標其實也不敢當主將,他不會打仗。他隻能當軍師,然後蹭哥哥們的功勞。
    朱標很清楚,如果他打的幾場硬仗沒有哥哥們、沒有鄧愈趙德勝等已經封國公封侯爺的大明猛將當主將,他肯定打不贏。
    我真是傲慢啊。
    朱標第一次想要“控製”一個人的人生,然後遭到了令人尷尬的失敗。
    最後他還發覺,這個人走上這麽一條艱難的人生,還可能是他爹嘴欠。這就更尷尬了。
    “正哥,忠哥,我想,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朱標認真道。
    朱文正一邊嗑著瓜子一邊道:“嗯嗯嗯,你說,我聽著。”
    李文忠臉上帶著迷惑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認真傾聽朱標的煩惱。
    朱標認真道:“我和所有人都一樣,都是芸芸眾生的一員。”
    朱文正滿臉不以為然:“啊,你不是神仙下凡嗎?哦哦,我不插嘴,你繼續。”
    李文忠微笑:“標兒……沒事,你繼續。”
    朱標認真道:“我不能狂妄。”
    朱文正“哢哧哢哧”嗑瓜子。
    李文忠困惑的微笑中帶著一絲……寵溺。
    朱標認真道:“這個時代能人百出,曆史中能人更多。我的頹廢不會讓這個時代變得更壞,我的努力也不一定讓這個時代變得更好。”
    朱文正呆住:“標兒,你在說啥?”
    李文忠憐愛道:“標兒,你是太累了嗎?多休息幾天,我幫你先幹著活。”
    朱標搖頭:“不累。我隻是說,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左右曆史。我或許能改變一些人一些事,但曆史是靠人民群眾去推動,是靠曆史長河中每一個人推動。未來是華夏所有人民共同的選擇,我能做的隻是改變過程。”
    朱文正的眼睛在打圈圈。標兒在說什麽?哥哥我聽不懂啊!
    李文忠很努力想聽懂朱標說什麽,但這時候他尷尬地發現,自己的智商居然比朱文正好不到哪去。
    朱標握緊拳頭:“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懼怕!”
    這句話朱文正聽懂了!
    他立刻吐掉瓜子皮,大聲道:“對!這個世界上沒有標兒需要怕的!哥哥我罩著你!”
    李文忠哭笑不得。朱文正你嚎那麽大聲幹什麽?耳朵都給我吵得嗡嗡叫了。
    朱標的目光逐漸犀利:“再說了,這世道再差能差到原本曆史那去嗎!”
    朱文正:“啊?”糟糕,又不聽懂了。
    李文忠按壓太陽穴:“標兒,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想說什麽?”
    朱標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現在大明確實變得更好了,但這一切的關鍵不是我。而是李叔叔,劉叔叔,宋叔叔,王叔叔,章叔叔,兩個葉叔叔他們;還有徐叔叔,湯叔叔,廖叔叔他們;還有你們……”
    “還有……馬皇後,和皇上。”朱標放下握緊的拳頭,“你們比我對這個時空的曆史進程重要得多。”
    如果沒有這些信任他的人,如果沒有這一群思想開明想要改變亂世的人,朱標就算是穿越者又有什麽用?
    他穿越的時機和身份獨一無二。換到其他人身上,就算不是一個死字,也至少也得苟著活。
    朱文正和李文忠麵麵相覷:“標兒,你誇我們是很不錯……但你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朱標使勁揉搓自己的臉,道:“我隻是發現了自己的駐步不前是何等的狂妄。無論我再努力,大明這個封建王朝也會爛得透頂,最後還是會被推翻。我完全不用擔心出了我和我爹兩個英明的皇帝,就會改變幾百年後華夏光明的未來。我現在做的事,隻是讓華夏的血更厚,變革來得更早,轉型更加輕鬆,百姓不會遭受太大的苦楚。影響不了什麽。我悟了!”
    朱文正無腦喊:“標兒說得對!”
    李文忠:“標兒說得……等等!”
    李文忠雖然腦袋有點暈,還是聽清楚了朱標話中了不得的字句。
    “標兒,你、你……不是,那個……”李文忠冷汗直冒,“那個……”
    朱文正疑惑:“那個什麽?”
    朱標麵無表情道:“我說我爹朱國瑞其實就是朱元璋,我其實就是太子朱大。忠哥被嚇到了。”
    朱文正:“……啊?”
    朱文正猛地睜大眼睛,額頭汗大如豆。
    李文忠整個人手腳都麻木了。他很想說點什麽辯解,但看著已經抱起手臂,好整以暇看著他和朱文正的朱標,他一個辯解的字都說不出來。
    標兒都已經如此確定了,我要怎麽才可能騙得過標兒!
    朱文正嘴張張合合了許久,然後狂擦汗:“標、標兒,你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哈哈哈哈,別說這種笑話,被聽到,我們全家都會被砍頭!”
    朱標抱著手臂冷笑:“好啊,我現在就去上折子問皇帝我的猜測對不對,讓皇帝砍了我們朱家全家的腦袋。對了,我爹的腦袋必須第一個砍!”
    朱文正額頭汗如雨下,也啞巴了。
    他求助地看向腦子靈活的李文忠。但很抱歉,現在李文忠聰明的腦袋瓜子已經變成了一團漿糊。
    “標兒,你,不是……”李文忠按著額頭,“天啦,我和文正這樣的反應,標兒根本就是確定了!”
    朱標冷哼:“其實我本來想找其他證據。比如最好找的證據……朱大帥給我寫的字那叫一個風骨嶙峋啊,簡直是書法家。現在皇上大概是終於能模仿了,非常自信地親自給我寫親筆信。但沉浸在書法中幾十年的人和模仿的人,我眼瞎才會看不出來。”
    朱文正拍著大腿破口大罵:“四叔身邊的文人眼睛是狗眼睛嗎!他們看不出來嗎!居然讓四叔自己寫!”
    李文忠:“……文正,就算我倆找不到借口,你也不能不打自招啊。”
    朱文正罵道:“不是你先不打自招嗎!都是你的錯!”
    李文忠:“……”成,這鍋我背。
    朱標抱著手臂繼續冷哼:“其實我爹模仿得還是很像了,我隻是有些懷疑,沒懷疑得太厲害。不過一旦起了懷疑心思,許多事就展露出真相。”
    朱標頓了頓,決定說點什麽緩和一下現在緊張的情緒:“其實我最初隻是猜到自己可能是太子,但我以為我是被寄養的。”
    朱文正道:“哦,對,你之前還鬧過一場。你怎麽相信四叔就是皇帝了?”
    李文忠也使勁點頭。標兒不是寧可認為自己是寄養的,也沒想到舅舅是皇帝嗎?
    朱標撇嘴:“其實我仍舊不相信。但除了我爹不像皇帝,其他的事都對上了。特別是我娘,我娘可太像馬皇後了。”
    朱文正使勁點頭:“這倒是。除了四叔不像皇帝,到處都是漏洞。”
    李文忠扶額。朱文正你是不是又想挨打?
    朱標道:“但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唯一的選項,再離譜也是事實。所以……我就算再不相信,我爹……他還真是朱元璋啊?這可能嗎?天啦?我隻是詐詐你們。”
    朱標本來製定了一套十分詳細謹慎地扒親爹馬甲的操作。
    但後來他仔細一琢磨,根本不需要這麽麻煩。
    如果親爹是皇帝,正哥和忠哥肯定知道。他隻要突然襲擊,就算忠哥穩住了,正哥那個傻憨憨也絕對會露餡。
    結果,忠哥比正哥還沉不住氣。
    朱標有點幽怨:“你們為什麽都瞞著我?看我笑話?啊?我在爹和你們麵前隔三差五說朱元璋笑話,你們是不是笑破肚子了……”
    朱文正立刻阻止朱標:“標兒,你要相信你正哥,你在四叔麵前抱怨朱元璋,你正哥我會笑話的難道不是四叔嗎!”
    朱標:“……”我草,好有道理,我居然無言以對!
    李文忠再次扶額。啊,腦袋好痛。
    怎麽辦,標兒知道自己身份了!
    標兒今年已經十七歲虛歲),就差三年,就差三年啊!
    朱標放下手臂,道:“說吧,我給你們一個坦白的機會。根據你們的坦白,我考慮之後怎麽做。”
    朱文正和李文忠對視一眼,放棄掙紮,將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朱標。
    既然標兒已經知道了真實身份,保險的繩索又解開了一層,那麽至少他們要保住最後一層繩索——朱標就是朱太子這件事,目前還不能被天下、被大明整體得知。
    朱標聽朱文正和李文忠你一言我一語——然後李文忠讓朱文正閉嘴嗑瓜子,自己將前因後果梳理清楚。
    朱標的腦袋先往左偏,然後往右偏,然後使勁揉自己的臉,最後癱在椅子上,露出一個“你們傻嗎”的表情。
    那個算命先生,他是知道的。
    他當時以為自己要變成鍋裏一灘肉,急急忙忙暴露自己“神仙童子”的身份,爹就找算命先生來了。
    算命先生讓爹娘等人到隔間去,自己裝神弄鬼,以為沒人會知道他在裝模作樣。
    但他麵前一歲多還不會走路的幼崽標兒,正用看傻x的眼神看他。
    朱標還知道,那個算命先生私下還笑話過“這家人真好騙”。
    哪知道,算命先生酗酒摔沒了,被認為是天譴?
    呃,這個……應該是誤會吧?
    朱標沉思。
    其實這個……他自己也要付一部分責任。因為自己當初沒有強調“太子死後洪武皇帝會發瘋”,他爹可能就不會如此相信老騙子的話。
    “放心,我身體好著呢。”朱標拍著胸脯。從小到大幾乎沒生病的他,可以確定體質也是“金手指”之一。
    朱文正和李文忠使勁搖頭:“天譴的事,現在哪能看得出來?說不定前一刻身體好,後一刻就可能會出事。”
    他們說完,還膽戰心驚地看著窗外,生怕現在突然來道晴天霹靂把標兒給劈上天。
    朱標撓頭。
    行吧。算命先生都用自己生命來證明他不是騙子了,雖然朱標仍然堅信他是個騙子,也要給他一絲尊重。
    “我不會和其他人說。”朱標道,“你們說,我該不該和爹說,我已經拆穿他了。”
    朱文正和李文忠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別!”
    朱標問道:“為何?”
    朱文正解釋:“因為我想看他笑話!”
    李文忠道:“因為舅舅的演技本來就夠差了,他不想被你發現才堅持演戲。如果他不在你麵前演了,估計朝中許多聰明人,立刻就能猜到你的身份。”
    朱文正和李文忠幾乎是同時說出理由。李文忠說的話更長,結束時間更晚。
    李文忠說完理由後,轉過頭罵道:“朱文正!這個時候不要開玩笑!認真點!”
    朱文正:“哦……其實我很認真……好吧,你的保兒哥說得對。四叔很認真的想要瞞著你都演得這麽爛,他要是知道你已經知曉身份,那他的演技還能看嗎?”
    朱標欲言又止。
    他其實想說,其實你們倆的演技也很爛。
    特別是正哥。正哥在皇帝麵前,那放飛的樣子哪像一個養子?你就仗著自己是皇帝唯一的親侄子,才會有恃無恐吧?
    唯一的親侄子,如果不造反,恐怕比庶子們還金貴……
    等等!
    朱標臉色陰沉:“我爹有幾個庶子庶女了?”
    朱文正和李文忠:“……”
    他們再次對視了一眼,朱文正用胳膊肘使勁撞李文忠,讓李文忠說。
    李文忠半晌不敢說話。
    朱標使勁瞪。
    李文忠小聲道:“庶女我不清楚。庶子……一個,就一個!舅舅對你和舅母很好!”
    朱標鬆了口氣。
    他想起之前那場“陳國瑞勸諫朱元璋”,朱元璋頒布的“以後不會有高位嬪妃”的詔令。
    他爹那個傻憨憨真的是朱元璋,那麽曆史已經完完全全改變了。
    因為正史中的朱元璋不可能是個傻憨憨!
    “我知道了。”朱標道,“我不會告訴我爹他的演技很爛。他看了我那麽久笑話,我也要看他笑話。你們不準說漏嘴。”
    李文忠和朱文正舉起手發誓保證。
    欺君之罪?幫標兒叫什麽欺君!
    然後三人陷入尷尬的沉默。
    半晌,朱標抱著腦袋倒在椅子上:“天啦,我爹居然是朱元璋?我爹居然是洪武皇帝?這大明的未來真的沒問題嗎?”
    朱文正認真道:“其實四叔不在你麵前的時候,是個很厲害的皇帝,真的。再說了,大明的未來還有你。”
    李文忠也點頭:“四叔很有皇帝的樣,你說的那個殘暴的洪武皇帝……呃,四叔倒不是殘暴,但給人的壓力真的很大。”
    朱標抱著腦袋,滿臉不信:“真的?”
    朱文正:“真的,連你正哥我都很怕他。”
    朱標道:“你天天作死,三天兩頭被皇帝親自揍,我怎麽沒看到你有怕他?”
    朱文正:“這個……”
    李文忠也雙手抱頭啊。呃,腦袋好疼。
    朱文正解釋:“標兒,你知道的,雖然皇帝的確很有威嚴,我在朝堂上也很給他麵子。但私下,嘿嘿,我是他唯一的侄子,他能拿我怎樣?”
    朱標板著臉道:“你是他唯一的侄子,是活著的人中唯一封王的、不是他兒子的人。所以你才更危險,你才應該更謹慎。現在皇帝還年輕,他可能不在乎。但他年紀大了,你這個戰功卓越的侄子,很有可能會威脅太子的位置……”
    朱文正震驚:“啊,標兒,你捫心自問,你太子的位置能被你正哥我威脅到?我怎麽不知道我自己這麽厲害!”
    朱標:“……”
    媽耶,對哦,我是太子。我這個經常給正哥收拾爛攤子的勞心勞力的弟弟是太子。正哥怎麽可能威脅得了我的位置?連北京城的老人看到正哥,都會拿拐杖揍他,讓他別欺負我。
    李文忠忍笑道:“他敢天天這麽浪,不怕舅舅真的砍了他,就是知道除了造反和威脅皇位,舅舅會一直容忍他。”
    朱標抱著腦袋,把腳都縮到了椅子上,蜷縮成一團:“天啦,不要啊,如果我是太子,我豈不是要給正哥收拾一輩子爛攤子?我怎麽這麽命苦?”
    朱文正先愣了一下,然後得意大笑:“標兒,你認命吧!”
    朱標怒道:“我不!”
    李文忠的腦袋不疼了,他也笑了起來:“這個……咳,真沒辦法,誰讓他是你唯一的堂哥,大明唯一的戰功藩王。標兒,你多擔待點。”
    朱標更生氣了:“我還怎麽多擔待點!正哥的作死行為,就隻差帶兵去圍攻南京了!”
    朱文正認真道:“說實話,標兒,這個正哥可以做。隻要標兒你一聲令下,我就……哎喲!”
    朱標撲上去就捶朱文正的頭。
    朱文正跳起來,抱頭鼠竄。
    李文忠看熱鬧看得哈哈大笑。
    標兒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朱文正這個心大的人就罷了,李文忠心細如發,本應該會擔憂。
    但不知道為何,李文忠見朱標滿臉不在乎,還嘀咕“那個騙子的話也信”,他就不擔憂了。
    這強大的信心,是與標兒相處十幾年的默契。
    標兒說沒事,一定沒事。
    朱標如願以償把朱文正拳打腳踢了一頓。現在朱標的拳頭已經很有力了,至少現在上戰場,不會隻拿著銀|槍戳戳戳刮別人的血皮,真的能戳死人。
    不過朱標就算再生氣,和家裏人打鬧的時候都會收著力氣。朱文正又皮糙肉厚,被揍了一頓,跟沒事人一樣,還嚷嚷今天標兒得知了真相,是個好日子,咱們吃烤全羊。
    朱標雖然無語,但仍舊讓人準備烤全羊,滿足朱文正的饕餮胃。
    烤羊的時候,李文忠陪在朱標身邊刷調料。朱文正躲懶,說是去接堂弟們放學,遛了。
    周圍沒有其他人,李文忠才問道:“標兒,你、你怨嗎?”
    朱標疑惑:“怨什麽?”
    李文忠道:“怨舅舅瞞著你。”
    朱標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頭:“不怨,隻是尷尬。你知道我在不知道我爹是朱元璋的時候,說了多少……朱元璋的壞話。現在想起來,我都想用腳指頭挖個坑跑路。”
    李文忠哭笑不得:“有這麽尷尬嗎?最尷尬的難道不是舅舅嗎?而且你現在看不出來多尷尬啊。”
    朱標盯著滴著油的烤羊,道:“因為我已經懷疑很久了。所以現在已經不尷尬……至少我和爹當麵拆穿這件事之前不尷尬。”
    李文忠道:“這樣啊……”
    朱標道:“而且……現在爹正麵臨空印案吧?如果我是太子,我現在估計已經在朝堂上和人吵架了。”
    朱標曾經在他爹麵前說過無數次,“哎呀這個爛攤子好麻煩,但爹你那麽在意幹什麽?天下是朱元璋的,讓朱元璋去解決”。他爹總是笑著說,“對,朱大帥去解決”。
    現在他知道了,那個要收拾許許多多爛攤子,扛著很大很大壓力,經曆過無數痛苦和背叛的洪武皇帝,就是他爹。
    曆史中洪武皇帝經曆的事他並不太清楚。但這個時空朱大帥經曆的事,他一清二楚。
    他知道,朱元璋在打天下初期,有多少次底盤都差點被人掀了;他知道,朱元璋在好不容易站穩腳跟的時候,信任的兄弟接連背叛;他知道……他現在知道了,朱元璋在親率大軍攻打張士誠的時候,被圍困在洪都的是朱元璋唯一的侄子、唯一的外甥、唯一從小帶大的義子和……和最寶貝的親兒子。
    並非是朱元璋要打張士誠,陳國瑞無法單獨回援;而是他爹根據實際情況,決定先解決了後顧之憂之後,再來救自己。
    爹相信自己。但理智上再相信自己,爹是不是也寢食難安,輾轉反側,夢中被嚇醒?
    朱標想起洪都之戰後,他和爹重逢。
    爹哭成了一個淚人,嘴裏不斷咒罵朱元璋不讓他回援。
    爹不是騙他,爹是真的在罵他自己。
    大明建國隻是麻煩的開始。比起治國,洪武皇帝打天下已經算得上順利。
    現在才洪武五年,這個新生的王朝就已經出現了官官相護,出現了皇帝不知道的官場潛規則,出現了“一介清流草民”上書,皇帝還不得不召開朝議討論這封上書的無可奈何。
    這麽大的壓力,他爹一個人扛著。
    自己這個本該為他分擔的太子,卻袖手旁觀。
    是啊,他把北直隸治理得很好。他還拿下了高麗,威懾了倭島。
    但對於大臣而言,這或許是很大的功勞。對於太子,這些一點都不重要。
    朝中才是他的戰場。站在他爹身邊,替他快到三十歲才開始讀書的爹理清朝堂上的彎彎道道,保護他爹不被滿腹經綸的人糊弄過去,才是太子該做的事。
    其他王朝的太子或許應該有治理一地的經驗,才能知道百姓是什麽模樣,不長成溫室中的花朵。
    但朱標知道自己不一樣。他不需要這些,他可以立刻當好一個監國的太子。
    可是他爹卻對他說,“好好休息,好好玩,有我在”。
    他至少能休息到弱冠。
    這可真……
    朱標心疼極了。
    “早知道我是太子,我就該為爹分擔得更多一些。”朱標翻轉烤羊,“爹太累了,我擔心他。”
    李文忠這時候學著朱文正說了一句騷話:“你不是說洪武皇帝超長壽命,能把皇後兒子兄弟,甚至我和朱文正全部熬死?你擔心什麽?擔心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好好鍛煉身體,為洪武皇帝養老送終才是正經事。”
    朱標噗嗤笑個不停。
    李文忠也展顏笑道:“標兒,你隻需要關心好你自己的身體。你活著,我們都會好好的。”
    朱標笑道:“好。”
    聽說洪武皇帝的太子沒死,可能大明會變得好一點,百姓能多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好日子。
    朱標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但他知道……
    “這個家不能沒有我。”朱標的笑容逐漸消失,表情逐漸抓狂,“要是我不在了,正哥說不定真的會被砍頭,英哥也說不定真的會嘔血……還有弟弟們,沒人壓著他們,我都難以想象他們會做什麽事。”
    李文忠道:“標兒,這次你出事,嘔血的人可不止你英哥了。你忠哥其實也沒有那麽堅強。還有你那些叔叔們。”
    朱標仰天長歎:“我知道了。啊!我這拖家帶口的,好難啊!”
    李文忠大笑:“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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