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常葳有的優點(三更合一一百二十二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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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來北京的時候, 心情並不好,臉色一直陰沉著。
當他在城門口劃掉)蹲著劃掉)看到百姓們主動獻糧的時候,笑容才出現, 心頭的陰霾才消散。
他身後的重臣也是。
朝中太多的爭吵聲。那些利益糾葛,那些道貌岸然的同僚, 讓他們很多時候有些懷疑自己創建新王朝的正確性。
大明就真的比大元好嗎?
怎麽看著都一樣爛。
整個大明朝廷就像是泥潭,他們拚命地想往外爬, 無數人拚命拉著他們的腿把他們往泥潭裏拖。
泥潭的範圍是那麽寬廣, 他們的拚盡全力好像是做無用功。
現在來到北京的大明的君臣都曾經有過放棄的心思。
朱元璋的放棄是放棄思考, 快刀斬亂麻;朱元璋信任的臣子們的放棄是放棄行動, 當一個渾渾噩噩不出錯的官員, 或者幹脆致仕歸隱。
他們不是聖人,在煩躁的時候有一瞬放棄的想法很正常。
或許,聖人也不是時時心性堅定,沒有放棄的念頭。
但聖人在動搖後會更加堅定。朱元璋等人不敢說自己更加堅定, 但至少在三省吾身, 稍稍喘口氣之後,他們會繼續往泥潭外撲騰。
如果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他們就翻翻天書,暢享一下美好的未來。
然後, 他們再去看一眼標兒。
天書是他們的願望,是既定的目標;標兒就是他們隊伍指引方向的旗幟, 是路標。
每當看到標兒,哪怕這時候標兒正跳著腳喊麻煩事太多,他們的心都會安定下來。
因為標兒的治理卓有成效, 天書的指引並非紙上談兵。
當然,他們也知道, 現在標兒的治理卓有成效,是因為北京、北直隸的地盤還太小。
當標兒成為大明的太子、皇帝,將要統領整個古老又年輕的大明帝國時,標兒肯定做不到讓大明帝國每一處地方都如現在的北直隸一樣。
但至少北京、北直隸在他們眼中,這一處明明是邊塞重鎮的地方在他們眼中,已經是他們夢想中的理想地。
如果標兒知道他們的想法,一定會驚訝,“有嗎?是嗎?百姓的生活隻是岌岌可危地維持在餓不死的邊界線上啊!”。
想到標兒可能的反應,這幾人忍不住莞爾,心情更加好了。
此次朱元璋和他的心腹們得知朱標回北京後,立刻匆匆趕來的原因除了“回血”之外,還要告訴朱標一個好消息。
朱元璋在看到北直隸庫房漸漸充盈之後,臨時決定乘勝追擊,命令朱文正和李文忠出征東北,一舉解決大明邊界的問題,基本控製大元包括嶺北和東北在內的“核心領地”。
這次戰役勝利,大明就可以迎來至少十年的不會全麵動武的安穩發展時光,終於可以將所有精力都投入休養生息和朱標希望的海外貿易上。
但朱元璋並非沒有考慮北直隸在第二年可能會遭遇糧食短缺。
如果朝議後再決定,這次出兵恐怕要延遲兩三個月,貽誤戰機。所以朱元璋立刻下令朱文正和李文忠出征。
北直隸第二年所需要的糧食,兩三個月的朝議、準備和調配時間,卻不會耽誤什麽。
北直隸剛剛豐收。百姓在冬季的活動幾乎是靜止的,整個大自然也基本是靜止的。無論何種方式的缺糧,都會在春耕之後。
陳英在雲南的開墾效果和效率高得驚人,貴州等原本土司自知的地方改土歸流後也展現出驚人的糧食生產潛力。今年秋季豐收之後,雲貴等地產出的糧食不僅能保持自身的運轉,還有餘糧支援其他地方。
雲貴運來的糧食中的一半,朝議已經決定用來補充北直隸空掉的庫房。現在這些糧食已經在路上走了幾個月,等北方運河化凍,就能到達北直隸。
當一切處理妥當後,朱元璋才來告訴自家標兒這個好消息。
標兒啊,別急,爹很快給你把糧食補上!
至於朱元璋為什麽不提前說,朱元璋表示,凡事皆有變數,他怕最後其他地方出現什麽問題,讓他不得不用這批糧食,讓標兒空歡喜一場。
父子倆都知道,北直隸的糧倉空著看上去很可怕,但放眼大明全國,其實北直隸的百姓已經算是過得最好的之一了。所以比起其他地方可能餓死的百姓、欠缺糧草的將士,北直隸隻是欠缺“抗災能力”,補糧的重要性非常靠後。
朱標得到這個好消息後當然很高興。
他高興之後,隻要了朝廷提供給他的一半糧食,剩下一半讓朝廷運向山西、陝西、甘肅等地。
這些在目前中原王朝算是西北的地區,曾經受元朝統治影響和戰亂影響最嚴重。再加上這裏是文明最開始開墾的地方,土地肥力已經岌岌可危,還有嚴重的水土流失,短期內想要自給自足相當困難。
北直隸接了朝廷的糧食,和朝廷達成一種“你用了糧就得想辦法補”的默契之後,既然有能力自己籌糧,就應該多擔待些責任。
朱標“批預算”的時候雖然心疼,但每一筆“預算”該怎麽用,他做事非常果斷。
雖然還是心疼。
朱標合上賬本,深深舒了一口氣:“好了,這一批高麗糧食到了就補上了。剩下的……爹,南洋那邊還是沒有進展嗎?南洋的糧食可比高麗多多了。”
朱元璋半躺在椅子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抱著暖爐,像個真正的富商一樣:“他們太貪婪,不僅不願意和我們做生意,還在雲南邊界頻繁騷擾。”
朱標皺眉:“看來北方穩定後,有必要好好支援一下南方。爹,朝中關於空印的查案還順利嗎?”
朱元璋歎氣:“順利,又不順利。查案很順利,查完之後要怎麽做,很不順利。”
朱標猶豫了一下,道:“爹,需要我回南京,上個朝什麽的嗎?”
朱元璋失笑:“不用,你好好待在北京,守好北方門戶,把北邊海上的生意做起來。剩下的事,你爹和你的叔叔們會解決。什麽事都讓你做,我們這些人大官白當了?”
朱標道:“嗯……爹,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說,哪怕是寫折子。”
朱元璋坐直:“說到寫折子,我還真有事要來問你……不是我問你,是劉伯溫那老小子想問你,我把他攔了下來。”
朱標問道:“什麽事,還需要攔著?”
朱元璋笑道:“劉伯溫又想向你討教怎麽罵死人。”
朱標:“……”這個我真不知道啊!我至今仍舊不認為我能罵死人!
朱標無奈:“我真的……唉,伯溫先生要罵誰?”
朱元璋道:“這次抓的一個……嗬,按察使的弟弟,為他哥叫屈,說被抓的人都無罪。第一,運糧路途遙遠,難免損耗很大,所以空印難免;第二,這是元朝潛規則,大家都這麽做,不知者無罪……”
朱元璋還沒說完,朱標就翻了個白眼:“爹,這是詭辯。說這話的人,根本就不是來找朝廷講理的。伯溫先生一直疑惑自己的話殺傷力不夠,隻是因為他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不是胡攪蠻纏的人。給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是完全戳不到對方痛楚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德性。”
朱元璋思索了一會兒,道:“就像是給沒有道德的人說道德一樣?”
朱標點頭:“對。麵對詭辯,不要看對方說什麽,要看對方哪裏痛。他們一為家族利益,二為名聲。隻要抓住他們的痛楚,再隨便找兩個他們話中的錯漏,然後不管他們其他看似正確的論點,隻管輸出就行。爹,白馬非馬知道嗎?”
朱元璋微微頷首:“白馬非馬啊,原來如此。這件事對伯溫來說,很難吧。”
朱標道:“這件事伯溫先生來做確實很難。要破局,我有個推薦的人。讓常叔叔去。”
朱元璋睜大眼:“常遇春?他還能和文臣辯論?”
朱標笑道:“能,怎麽不能?常叔叔難道不是文臣嗎?”
朱元璋:“……他那個文臣啊,你難道是想讓他在朝堂上和其他文臣打一架?”
朱標先愣了一下,然後差點笑得直不起腰:“爹,你想象力真豐富,哈哈哈哈,雖然我很期待這一個畫麵。不是啦,常叔叔去說這件事,有天然的優勢。因為他是屯田元帥。”
朱標依次給朱元璋解釋這些人話中的漏洞。
第一,封建王朝本就不是一個法治時代,而是法治加人治。比如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說可以去別人祠堂門口吐口水,那麽就可以去別人祖祠門口吐口水嗎?法律是底線。我們是儒家,不是法家。你口口聲聲法律之外的事都能做,難道你是要讓大明變成法家治國的暴秦嗎?
第二,潛規則的意思就是上不了台麵的東西,何況還是元朝的潛規則。你用元朝的潛規則來評價大明的官場,還問大明的皇帝為什麽不遵守元朝的潛規則。你究竟是元朝的官還是大明的官?龍椅上的皇帝是大明的皇帝還是元朝的皇帝?你是不是懷念元朝,對大明、對皇帝不忠?
第三,圖窮匕見的一點,為什麽運糧的損耗那麽大?
安史之亂後,糧草運輸改成了用麻袋裝。糧食不溶於水,也不會憑空蒸發。運糧隊吃的糧食和上繳的糧食也是分開計算,不存在後勤部隊為軍隊運糧時還要計算運送時吃掉的糧食。那些幾乎一半的差距是哪來的?
誠然袋裝的糧草淋雨會腐爛,但那也是到了之後清點才會發現,怎麽會運送來的就直接少了一半?
他們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借口,說什麽馬車掉山裏去了,船隻掉河裏去了,走路上被山匪劫走了,屯田元帥常遇春怎麽沒遇到這麽多事?
請朝廷徹查!
朱標喝了一口熱水,道:“我隻是拋磚引玉,要從這段話中找出問題給他們扣奸臣貪官甚至不忠誠的帽子,能找很多處。爹你肯定看過宋時黨爭,文人們找錯漏扣帽子可是太容易。關鍵是,皇帝站在哪邊,采取誰的看法。隻要有一個英明的皇帝,這一切就不會失控。”
朱元璋的眼神變得犀利了一些:“如果皇帝不夠英明,被朝議牽著鼻子走,就是朝堂混亂的開始?”
朱標歎氣:“對。但這不可避免。”
朱元璋看著麵前的炭盆,眼中火光影影綽綽:“是啊。”
父子二人同時沉默了許久,朱元璋收起眼中的鋒芒,繼續癱在椅子上,道:“朝中查了這麽長時間,關於空印案的新朝議又要開始了。你爹我躲不了懶囉。我這就遞折子讓皇上找常遇春去朝上吵架。”
朱元璋已經明白為何此事非要常遇春不可了。因為常遇春也運糧,但他既不用空印提高效率,也不會在路上折損一半糧食。
這不一定是別人真的貪汙了,因為常遇春是用軍隊運糧,沿路還有百姓爭相自願為常遇春開道。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常遇春是大明的官,他可以質疑元朝的官場潛規則;
常遇春是愛民如子的屯田元帥,他可以痛斥糧食“數目對不上”對百姓的危害;
常遇春能做到不空印也不折損太多糧食,他就是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對做不到的人指指點點。
常遇春這番“做得到”有其不可複製的緣由?那正好胡攪蠻纏把別人給氣死。
朱元璋做決定後,道:“其實這一席話一開始就是詭辯吧。空印是官場潛規則,但可不隻是運糧時才用的潛規則。從南京到地方,大大小小官府無數官員,都習慣先把官印蓋好,然後拿回家慢慢寫公文。這一切,和運糧一點關係都沒有。”
朱標道:“這就是詭辯。這和人不應該吃人,但對方會搬出‘饑荒的時候百姓易子而食難道有罪嗎’的極端例子來辯解。其實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辯論,本就隻是吵架,根本不是講理。而且爹,其實這個最大的漏洞你還沒抓住。”
朱元璋挑眉:“你先別說,我先想想。”
朱元璋冥思苦想了許久,朱標都喝完了一杯熱水,考慮要不要上廁所的時候,他才舒展眉頭,道:“最大的漏洞是上書人本身。”
朱標笑道:“對!”
一個按察使的弟弟,又不是明朝體製內的官員,他怎麽會知道這麽多“官場潛規則”?他怎麽知道各地糧食運輸折算過半?又怎麽讓皇帝看到這一封上書?
朱元璋又盯著火盆看了一會兒,然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麽明顯的漏洞,為何標兒說之前,他都沒有想到過?
因為時常會有“民間清流”的上書堆到他的龍案前,所以他已經習慣了嗎?
這也是潛規則嗎?
真的民心和假的民心,隻坐在皇宮裏,真是難以分辨啊。
朱元璋不到河水化凍就離開了,隻陪著朱標過了一個除夕和初一。
馬秀英這次沒過來。朱元璋說,現在南京人心惶惶,他不能把家屬全都帶走。
朱標說他信了。
他送朱元璋離開之後,回到書房,看了一會兒書,沒看進去。
今年時間過得真快。
洪武四年春耕剛開始不久,朱文正擺了朱標和李文忠一道,跑去捕魚兒海了。
朱標先是為朱文正收拾爛攤子,然後出使高麗,屯兵耽羅島,派人出使倭島,回來時已經秋收,然後繼續收拾爛攤子……
一眨眼,洪武四年就過去了。
現在是洪武五年1371年),大明建立的第五個年頭。
一個新王朝才剛進入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收官階段,官場已經顯示出了糜爛。
朝廷中許多官員已經不再把百姓放在心上,而是為自己和家族、家鄉的利益斤斤計較。英武開明的皇帝和他智慧的心腹們陷入官場泥潭,開始懷疑自身那一套規則是否真的不適應一個王朝。
這才是洪武五年啊。
朱標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久久無言。
穿越者的最大的金手指是高屋建瓴的視野。朱標知道,元末明初這個戰亂未息的階段,是華夏改變的契機。一旦大明統治穩固,華夏將再次陷入封建王朝的輪回。
因為華夏的封建體製已經太過完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先進——它有較為完善的更新換代機製,將百姓們的閾值牢牢控製到進一步改革的臨界點上。
這個完善的機製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百姓們在過得不好的時候,揭竿而起換一個新皇帝新王朝是理所當然的行為。
這就像是一座房子,如果修修補補還能住人,房屋的主人就很難下定決心拆了舊房子建新房子。
因為華夏這一棟房屋的主人隻有這一棟房子,拆房子的過程中會遭遇日曬雨淋,誰也不能保證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隻有房屋本身就搖搖欲墜的時候,在封建統治和封建思想最薄弱的時候,華夏這個巨人才有往前邁一步的契機。
隻是朱標沒想到,封建統治的穩固居然這麽快——這個穩固並不是百姓過得好了,而是官吏們已經完成自己的利益分配,又擰成了一股無可撼動的繩索。
“我……如果真的是朱太子,就好了。”朱標突然自言自語。
然後,他又自嘲地笑道:“我是不是朱太子不重要,我爹是不是朱元璋才最重要。要下定決心了啊。”
是閉上眼繼續當一個封建好官,還是睜開眼去當一個狂妄的可能被隕石砸死的穿越者,該下定決心了。
隻是這決心真的很難下。
有時候,承擔責任,比死更難。
朱標不怕罵名,他隻怕這個國家的未來,比原本的更差。
因為他所來自的時代,雖然已經經曆過慘絕人寰的痛苦,但已經浴火重生了。他不能保證自己能做得更好。
就在朱標猶豫的時候,朱文正和李文忠再次大捷而歸——其實他們早就大捷了,隻是被雪堵在路上回不來。
當朱標告訴兩個哥哥,爹來北京過年的時候曾經笑話他們,說不知道他們倆是不是被凍死的時候,朱文正和李文忠的臉色都很精彩。
兩個打了兩次意義重大的大勝仗,將殘元勢力徹底掃平的將軍萬萬沒想到,他們效忠的皇帝不然沒有讚賞和關心他們,還嘲笑他們,詛咒他們被凍死。
他們明白了,這位皇上不是義父,簡直是他們親爹。
不是親爹,沒這麽損!
雖然朱文正凱旋,北直隸也沒有發生糧食危機,但朱標還是拎著棍子把朱文正揍了一頓,並讓越來越愛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劉璉將這一幕畫下來,印在報紙上給百姓們看。
當朱文正逛街的時候,時不時有百姓看著他捂嘴笑。
有膽子大的老人仗著自己年紀大,還去問朱文正是不是真的挨打了。
朱文正得意洋洋:“就標兒那個小胳膊小腿,他打不動我。”
老人:“……”
他決定和幾位八十歲以上的老人聯名上書,讓皇上親自來把燕王打一頓。
這孩子就是欠抽啊!
“正哥,爹說你剃了個禿頂,怎麽這麽快就長出來了?”朱標站在坐在椅子上啃果子的朱文正身後,使勁薅朱文正的頭發。
朱文正口齒不清道:“沒長好,你把我頭發散開。”
朱標把朱文正頭上發髻解開,笑得差點把口水噴朱文正的頭上。
朱文正的頭發確實長了出來,但還很短。
朱文正把周圍頭發和中間短發一同梳起來,就看不出來中間頭發短了,隻是發髻的發量少了一點。
但一旦散開,朱文正的發型就特別搞笑了。
李文忠也笑個不停:“他居然真的把頭發剃了,那個殘元新皇帝死得不冤。”
誰能料到大明的燕王居然還能剃個蒙古人的禿頂發型?大明的燕王臉都不要了嗎?
是的,朱文正從來不要臉這個礙事的玩意兒。
“聽說朝廷又吵起來了?”朱文正因為不要臉,所以就算被朱標和李文忠嘲笑狗啃了似的發型也不在意,“真麻煩,一並砍了不好嗎?”
朱標道:“人全砍了,誰來做事?”
朱文正皺眉:“怎麽?大明才剛建立幾年,朝堂裏做事的人都變成奸臣貪官了嗎?這大明建立還有什麽意思?”
李文忠趕緊道:“別胡說。怎麽可能?還是有很多好官。比如我們家標兒。”
朱文正把果肉咽下去,橫了李文忠一眼:“閉嘴吧李保兒,你拿我們家標兒和朝中那群大臣比,你也太侮辱標兒了。你不是個好哥哥。”
李文忠:“……”糟糕,他居然無法辯駁,甚至想要向標兒道歉。
朱標笑著打圓場:“好了,朝堂中的事,和我們邊鎮的人什麽關係。既然正哥你回來了,咱們就要……”
朱文正眼睛一亮:“我去把廖永忠換回來?”
朱標:“……”
朱標深呼吸:“正哥,打仗就那麽好玩嗎?”
朱文正認真道:“自然比待在北京無事可做好玩。”
朱標無奈極了。
以正哥的性子,的確……
朱標想了想,道:“正哥,你不擅長海戰,要不……要不你向皇上說說,去雲南找英哥?英哥恐怕很快就要和大越打起來了。”
朱文正立刻道:“好!我立刻去寫……標兒,你和我一起寫。”
朱標道:“我寫什麽寫?我是文官,還是‘監視’你這個藩王的文官。我給你出餿主意就夠了,寫信說藩王調動的事,嫌棄自己不夠命長嗎?”
朱文正道:“那你至少給四叔寫封信啊。讓四叔幫幫我。”
朱標搖頭:“不行。我爹也不能摻和藩王調動啊。”
朱文正:“……”你不寫信,義父才不會讓我離開北京!
他絞盡腦汁,道:“你、你先和四叔通口氣。燕王想離開燕地,是很大的事。雖然皇上不會猜忌我,但朝中難免有人會抨擊我。四叔幫我說說話,哪怕皇上不讓我走,至少別處罰我。”
朱標見自家正哥腦子都轉起來了,心中歎了口氣。為了能去打仗,正哥真的很努力。
他問李文忠道:“忠哥,你說呢?”
李文忠道:“給舅舅說一聲吧。朝中總要有個人幫他說說話。”
李文忠也覺得,北邊短時間內沒有仗可打,與其讓朱文正在這裏折騰人,不如把朱文正趕去南方打仗。
隻要朱文正還有仗打,就不會折騰自己人。
朱標笑道:“忠哥都這麽說了,好吧,我和爹說一聲。”
朱文正立刻眉開眼笑:“好久沒見到阿英了,不知道阿英曬得多黑。聽說雲南太陽挺厲害。還有啊,雲南瘴氣多,不知道阿英被毒死沒有。我去是不是正好為他送終。”
朱文正的話越說越離譜,朱標隻好使勁扯朱文正的頭發,讓朱文正閉嘴。
哪有你這樣的人?詛咒自己的好兄弟被毒死?
李文忠翻白眼。
朱文正這種家夥,就是與他越親近,他越嘴欠。
朱文正高高興興回兵營,告訴自己的兵們,別擔心現在無聊,很快咱們就去雲南繼續打仗建功立業。
朱文正帶的兵和他一樣脾性,都閑不住,都高興極了。
連張玉都有點被傳染,摩拳擦掌想去南邊看看。
晚上,躺在床上的朱標臉色微沉。
他在不斷罵自己,身邊人的“隱瞞”錯漏百出,自己怎麽從未發現?
自己以前眼瞎嗎?
第二日,朱標在猶豫下一步動作時,常葳給朱標寫了一封信辭行。
朱標愣了許久。
回來前,他本來準備召開家長會,常葳也在請家長的行列中。
但回來後,別說朝中,他自己也忙得腳不沾地,就把這事給暫時推後。
想來學生們在朝中的父母,空印案結束前,估計也是沒有心情來開什麽家長會的。
朱標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找常葳的家長,常葳自己來辭行了。
常葳的信中寫了她已經思考了許久的內容。她說她可能不適合邊疆戰場,想跟著常遇春去屯田。
常葳說,她心軟,雖然能殺敵,但如果是為了殺敵而犧牲百姓或者其他戰友的時候,她就狠不下心。
同時,她方向感不好,隻能做清理周邊的工作。而這些工作,大多是和普通百姓打交道——即便防備的是奸細探子,但在她執行命令的時候,麵對的人最初都是百姓。
常葳最初走上進軍營這條路,隻是因為她不想再餓肚子,並未有過多思考。
那時候她還不到十歲,能有什麽思考?
常遇春告訴她當女將軍,以後就不用擔心餓肚子,她就咬牙來了。
那時候常葳想,沒有什麽比餓肚子更可怕。
現在她逐漸長大,又接受了陳標的教導,終於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
然後她發現,最可怕的是還是餓肚子。
常葳其實很羨慕那些從來對她繞道而行的同齡女性。她其實也很想待在家中,衣食無憂,每日甚至睡到自然醒,然後去擺弄花草寵物,或者做幾道算術題。
如果可以在家裏舒舒服服待著,誰願意在兵營裏這個一點都不舒服的地方?
何況在兵營裏,許多人都是用看怪胎的眼神看她。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但每次遇到挫折是,她都在想,和平時代,或許並不需要一個女將軍,至少不需要她這個女將軍。因為她這個女將軍並沒有優秀到讓人刮目相看的地步,將軍中沒有一個必須由她來坐的位置。
常葳如此思索的時候,她的兩位師傅告訴她,其實她可以回頭,可以回去當嬌小姐,不用再吃苦。以常元帥現在的身份地位,就算常葳不出嫁,在家裏也能過得很好。
但常葳仔細思索之後,仍舊不想離開兵營。
這理由一點都不偉大,她不想把“不餓肚子”這種事寄托在別人身上。因為她最初餓肚子,就是父母的命令。
如果接下來又有什麽變故,她是不是還得餓肚子?
常葳知道自己應該相信父母。但這件事已經在她心中留下了強烈的心理陰影,所以她不敢信。
“我一直在思考,我有沒有什麽超出常人、超出同輩的優點,讓我能安心待在軍營。
我想了很久,終於在一次幫忙屯田的時候,我找到了自己有、同齡人都沒有的優點。
那個優點就是,我餓過肚子,知道瀕臨餓死的人有多麽絕望。
屯田的時候,有個匪徒來搶糧燒田,我當時怒火升騰,完全沒有思考什麽道德什麽心軟,那個匪寨上下都被我殺光了,我還放了把火把山寨燒得一幹二淨,以免山寨中還有人躲藏。
我那時候沒有想,匪寨中是不是有些人是無辜的。
當我回到被搶掠的村落的時候,看到百姓們哭著說,還好有我,他們的田地保住了大半,冬季不會餓肚子。我第一次感受到,我這個將軍當得有價值。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當將軍其實很不錯,我願意當這個將軍。
我餓過肚子,知道餓肚子有多難受,難受到我甘願成為別人眼中的怪胎,甘願住在一點都不舒服的軍營裏,甘願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殺我不想殺的人。
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以前的我很卑劣,但因為就我不想餓肚子,我寧願卑劣。
我知道饑餓會讓人變成這樣可怕,我才會做好屯田的事,保護好田地和百姓的口糧。
這是別人都沒有的優點,是唯獨我才有的優點。
我和父親、師傅們說這件事後,他們都很讚同。
他們說他們都餓過肚子,都差點餓死,所以知道屯田的重要性,知道可能會被餓死百姓有多可憐。但現在的年輕人,雖然從書本中知道了百姓餓肚子會很難受,畢竟自己沒有經曆過,所以總是隔著一層。
隻有經曆過百姓經曆的痛苦的人,可能才能更好共情百姓的苦。
我相信這個唯一的優點,一定能讓我當好一個女將軍。
一個不看性別,也獨一無二的好將軍。”
朱標看了好幾遍,然後仰起頭,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本以為常葳的困惑需要自己來點明。但常葳自己想明白了。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這個時代的人。
甚至常葳現在寫的“唯一的優點”,他都沒有想到過。
因為自己餓過肚子,所以能共情饑餓的百姓,搞好屯田的事,守護好百姓和軍隊的田地嗎?
真是不錯。
比起在邊疆,屯田和剿匪確實更適合常葳。
朱標想了許久。他有很多話想叮囑常葳。
但最終,他隻寫了一句話。
“你出師了。珍重。”
常葳離開的那天,她得到了最敬重的老師、和心中暗暗仰慕的人的回信。
作為異性,和這樣優秀的同齡人相處久了,不仰慕是不可能吧?
但這種仰慕,她隻敢藏在心中。
她認為自己不配,至少現在不配……也可能永遠不配。
常葳給自己鼓了很久的勁,才打開了朱標的信。
看到了朱標信中的那句話,她突然鼻頭一酸,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她一直知道,朱標對她其實不太滿意。
即使她在朱標的學生中算得上優秀,但朱標對她的期望顯然更大。
朱標曾經告訴她,她這個和平時代的女將軍很重要。如果沒有一個和平時代的女將軍,許多田地上勞動的女性可能就會被趕回家。
當時朱標越看重她,她就越發認為自己不適合當將軍,當那個意義重大的“和平時代的女將軍”。
現在朱標告訴她,她出師了。
老師終於對她滿意了。
“好了。”常葳使勁揉了揉眼睛,綻放出從小到大第一次肆意的笑容。
她高高揚起馬鞭,麵對著朝陽,對著自己、對著身後的人大聲命令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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