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知道大帥為啥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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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貞帶著眼睛腫得像個桃子的陳標, 隻半日時間就快馬加鞭衝回了應天府。
    朱元璋在陳家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個時辰,聽見動靜後就衝了出去:“標兒啊!”
    王褘聽見朱元璋這一聲嚎,嘴裏的茶水差點噴出去。
    他早知道朱元璋一提到兒子就和變了個人似的, 但沒想到,朱元璋從提到兒子和見到兒子,還能再變一個人。
    陳標本已經止住了哭泣,正在李貞懷裏昏昏欲睡。
    聽到朱元璋的聲音,落到朱元璋的懷抱, 陳標眼淚又湧了出來。
    朱元璋看到懷裏的孩子眼淚不斷大顆大顆往外冒, 卻咬著嘴唇, 倔強得一聲也不吭,心疼壞了:“標兒啊,別哭別哭,爹和你道歉!!”
    先不管標兒為什麽哭, 先道歉就對了!
    追出來的王褘腳一滑,差點摔地上。
    主公你在兒子麵前是不是姿態放得太低了!就算標兒是神仙童子,你也不能這麽寵……
    王褘看著眼眶紅腫的陳標, 半截心聲打住。
    陳標本來想對他爹咆哮,見王褘出來,趕緊把腦袋埋在朱元璋懷裏,使勁擦了擦眼淚, 然後抬起頭, 啞著聲音拱手道:“王先生。”
    王褘見陳標就算哭也如此乖巧, 心裏慌張極了:“標兒, 你怎麽了?”
    陳標小聲道:“沒什麽, 就是想爹了。”
    李貞道:“先進去吧。國瑞, 你帶標兒先去換身衣服。王先生, 請稍等一會兒。”
    王褘六神無主:“好,好。”
    李貞先請王褘去書房坐著,奉上茶點後,才去匆匆換衣服。
    至於朱元璋,他早抱著兒子跑了,完全沒給王褘麵子。
    朱元璋抱著兒子擦臉換衣服,陳標情緒穩定了許多。
    換好衣服後,陳標看著朱元璋焦急的模樣,默默把朱元璋的手臂抬起來,咬,磨牙。
    朱元璋忍著痛讓陳標在他的手臂上磨小乳牙,另一隻手不斷揉著陳標的腦袋,安靜地任由陳標發泄。
    陳標給朱元璋咬了個牙印後,用袖子擦掉自己的口水印,臉有點紅。
    他已經發現現在的自己特別幼稚。
    他從小被父母溺愛長到大,心智估計真的變成陳五歲了。
    朱元璋見陳標平靜下來,才小心翼翼問道:“標兒,你為什麽會這麽難過?”
    陳標癟嘴:“你不知道?”
    朱元璋使勁搖頭。
    陳標撇頭,又開始生悶氣。
    朱元璋頭疼無比。他終於想起王褘還在家裏,趕緊抱著陳標去書房找王褘求助。
    陳標不明所以。
    他看了一眼王褘,然後疑惑地看向朱元璋。
    王褘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溫柔:“標兒,你是不是責怪你父親告訴大帥,你有神仙授課的事?”
    陳標眼睛眨了眨,腦袋上靈光一閃:“是王先生提議的嗎!”
    王褘苦笑:“是我。”
    陳標看看朱元璋,又看看王褘,眼神黯淡:“爹給你說了什麽?”
    王褘道:“李公向大帥舉薦你為將領家中子嗣啟蒙,陳將軍苦惱你似乎懼怕在主公麵前顯露真本事,想要讓你安心。”
    陳標壓低聲音道:“王先生就提議爹向大帥坦白,然後獲得大帥認可和保護?”
    王褘點頭:“標兒,你雖然很聰明,但陳將軍是你的父親,你也要相信他。你如此聰慧,且已經被李公推到了主公麵前,一味退縮隻會加重主公不喜。”
    朱元璋使勁點頭:“對對對,兒子,你要相信爹!”
    陳標低著頭,沉默了許久:“王先生,你認為這件事是爹為了我好,就可以擅自為我做主?”
    王褘疑惑:“什麽擅自為你做主,他是你爹啊。”
    陳標收起委屈的表情:“哦。”
    朱元璋直覺有問題,立刻把兒子抱起來搖晃:“啊,兒子,你有什麽不滿就說出來。你不說爹怎麽知道爹哪裏做錯了?別隻‘哦’啊。”
    陳標被他爹晃得一個激靈,炸毛道:“別晃啦!要暈啦!”
    朱元璋把兒子收回懷裏順毛:“不暈不暈。標兒,爹知道你肯定沒消氣。你別憋著,你知道爹笨,你不說爹真的不知道怎麽改。”
    王褘:“……”主公,你是父親啊!你怎麽能在兒子麵前說這種話?你父親的尊嚴呢!為什麽標兒一生氣,你就說要改正?爹怎麽能在兒子麵前默認自己錯了?!
    陳標看著王褘不敢置信的神情,又看了一眼自家親爹焦急的表情,心中的鬱悶不知不覺消散了不少。
    他伸直小短手,回家後第一次主動摟住他爹的脖子,在他爹胸口輕輕蹭了蹭,道:“我明白王先生的意思,所以才沒打算繼續說下去。不過爹要我說,我就說了。”
    “在這個世間,兒子默認服從父親,父親說什麽就是什麽。家裏的安排兒子一般無法反抗,父親若做自認為對兒子好的事,兒子隻能領情,反抗就是不孝。所以王先生不能理解,為什麽我爹做了他認為有利於我的事,我會難過傷心。”
    “但即使世間皆如此,就真的正確嗎?”
    陳標緊緊抱著朱元璋的脖子,偏頭看向王褘:“比如王先生的父母若給王先生選了一個學問厲害、地位崇高,對王先生的仕途很有利的先生。但這位先生的學術觀點王先生並不認可,甚至個人人品也有瑕疵。王先生會認可父母的安排嗎?”
    王褘眼睛睜大:“這……這不一樣吧?”
    陳標道:“再比如我陳家是富商之家。我們其實跟隨張士誠或者其他勢力的主公更有利。井田製這玩意兒,完全是損有餘而補不足,坑富商士紳的玩意兒。如果我爺爺奶奶在,為了保全自家富貴,非要全家投靠張士誠。爹,你會認可父母的安排嗎?”
    朱元璋想也沒想:“不可能!”
    陳標嘴角勾了勾:“一個有利於仕途,一個有利於家族,這都是為兒女好。但父母擅自為你們決定未來,你們心裏會難過嗎?你們不會反抗嗎?”
    王褘苦笑道:“但標兒,主公已經知道你了。”
    陳標道:“我知道。其實這件事的結果我並不抵觸,我抵觸的是這件事的過程。說矯情點,我難過的是,這麽大的事,爹居然沒問過我的意見。別和我說什麽驚喜不驚喜,我就是不滿決定我未來的事,爹沒問過我。”
    王褘不理解:“既然你認可這件事的結果,這過程……”
    陳標不禮貌地打斷道:“我家和其他家不一樣。我從記事起,爹在決定任何關於我的事之前,都會問我的意見。我們陳家每一件大事,爹都提前知會過我。即使最後我倆意見不一致,可能爹仍舊一意孤行,但我都提前知情。”
    陳標悶聲:“所以我習慣了。”
    朱元璋低下頭,看著滿臉委屈的兒子,隱約明白了他兒子為什麽難過。
    王褘卻不明白。這太超出他的理解了。
    朱元璋歎氣,道:“子充,這好比君臣關係。若大帥之前事事和你商量,無論他是否采納你的意見,你都會參與每一件事的決策。可有一天,大帥做了一件大事,你卻事先不知情,結果出來之後才通知你,你是否會感到難過?”
    王褘深吸一口氣:“這……”
    陳標點頭:“就是如此。我難過,我生氣,我……我還害怕。”
    他仰起頭:“爹,你以後也會擅自為我做決定嗎?”
    朱元璋心虛極了。他想,自己有什麽大事瞞著陳標做決定。
    嗯,有很多。
    不過那都是之前!不是以後!
    所以朱元璋理直氣壯道:“不會!這次爹錯了!以後我都會事先告訴你!”
    陳標伸出小指頭:“拉鉤?”
    朱元璋道:“好!拉鉤!”
    陳標和朱元璋小指勾小指晃了晃,陳標嘀咕:“本來想讓爹簽字畫押,但還是得給爹一點麵子。”
    朱元璋道:“沒關係!爹等會兒就給你寫保證書!”
    陳標抱著朱元璋的脖子撒嬌:“爹最好了!”
    朱元璋鬆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這一關過了。兒子笑了!
    站在窗外的馬秀英嘴角上彎,悄悄離開。
    看來不需要自己出麵了。
    傻瓜父子開始親親我我挨挨蹭蹭,王褘傻眼。
    他發現自己有點……不,不是一點點的多餘?
    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以主公拉鉤並承諾簽字畫押結束?
    主公,你的臉呢?你不要麵子嗎?!
    王褘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這個主公以前那麽威武威嚴甚至殘暴,怎麽在兒子麵前脾氣比稀泥還軟?你這麽溺愛兒子,真的沒問題嗎!
    朱元璋表示,沒問題,太沒問題了。
    原來兒子是擔心這個啊,早說嘛,不就是提前通知一聲?他以前這麽做,以後當然可以繼續這麽做。
    朱元璋挺享受和兒子有商有量。他發現隨著地盤越打越多,他能隨便叨叨的人越來越少,連徐達、湯和、周德興三人都隱隱有些懼怕他,讓他怪不得勁。
    隻有在兒子麵前,他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兒子從來不怕他,還會吼他,讓他感覺自己還是那個朱重八。
    就算我家秀英妹子也沒有如此頻繁的吼我呢!
    有秀英妹子和標兒的家才像個家,會被秀英妹子抱怨和標兒咆哮的自己才有普通人的樣子,朱元璋很滿意。
    陳標把臉埋在朱元璋頸間,雖然嘴角帶著笑,其實又有點想哭了。
    在和王褘對話時,陳標才恍然發現,自家父子母子的相處模式一點都不像古代人。甚至現代家庭,也很難如他爹他娘這樣尊重他。
    即便他有神仙童子這個馬甲,父母也過於寵溺他了。
    父母在孩子麵前總是會端著架子,總是會以自己閱曆更深,擅自為孩子做一些事。
    現代的那個“陳標”家便是一個典型。
    陳標也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惶恐,情緒一下子崩潰,簡直不像自己。
    他隻是太喜歡家裏現在的氛圍,很害怕這個家變成現代那個家。哪怕他知道這不可能,他現在的父母都非常愛孩子,都是淳樸的好人。
    蹭蹭,再蹭蹭,然後回頭狠狠瞪王褘一眼。
    陳標用非常不禮貌的眼神告訴王褘,別帶壞我爹,嗷!
    王褘:“……”糟糕,被小主公討厭了。
    然後王褘被朱元璋客客氣氣請了出去,站在陳府門口吹風。
    葉琛非常碰巧地出現,把王褘請上馬車,送王褘回家。
    在馬車上,葉琛道:“怎麽?吃癟了?”
    王褘瞥了葉琛一眼:“你是不是早知道會這樣?”
    葉琛微笑:“怎麽這麽說?”
    王褘道:“我早該察覺不對。主公求助的時候,你跟個悶葫蘆似的,風頭全被我搶了,根本不像你的性格。”
    王褘狠狠捶打了一下大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失敗?!”
    葉琛道:“我不是神算子,怎麽會早就知道?你不如說,我用你來試探主公和標兒之間的關係。你知道什麽叫做清官難斷家務事嗎?不知道主公和標兒相處的細節,就貿然介入他們父子二人,我還以為你有什麽萬全之策,嘖嘖。”
    王褘看向葉琛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葉琛得意地大笑。
    文人嘛,謀士嘛,就算是共事,也會你坑我我坑你。
    無傷大雅,無傷大雅,哈哈哈哈哈。
    王褘冷哼了一聲:“你就不怕我讓主公和小主公的感情出問題?”
    葉琛止住笑,搖頭:“不會。因為以這件事的結果來說,確實是對標兒好。經過短暫的相處,我也能看出標兒的善良和對家人的依賴。隻要主公做這件事的出發和落腳處是關心愛護標兒,即使過程有缺憾,標兒也不會與父母離心,不過……”
    葉琛歎了一口氣:“不過我也沒想到,標兒會如此痛苦。標兒為何會哭成這樣?”
    王褘陰陽怪氣道:“你想知道陳府中的事?你不是算盡一切嗎?自己算啊。”
    葉琛笑著拱手:“子充兄,別這麽生氣嘛。雖然你初戰失敗,但就算失敗了,你也介入了主公的家事,與主公一家更親近了。我這次退縮,也代表我把與主公一家親近的機會讓給了你,之後還得繼續找機會。”
    王褘氣笑了:“這麽說,還是我占便宜了?”
    葉琛道:“一塊好墨?”
    王褘冷哼:“我買不起?”
    葉琛道:“那再加一個我從我族兄那裏得來的絕密消息?”
    王褘挑眉:“哦,你族兄知道的消息,我師兄不知道?”
    葉琛道:“你師兄還真不知道。”
    王褘猶豫了。
    半晌,他道:“可是主公的消息?主公沒有讓你族兄告訴其他人,你族兄卻告訴你,你還告訴我,這真的好嗎?”
    葉琛笑了笑,道:“與標兒接觸後,遲早會知道這一點,隻是早知道晚知道而已。但你難道不想比你師兄先知道?”
    王褘腦海裏閃過師兄的音容笑貌宋濂:我還沒死呢!),很是心動。
    他師兄比他先知道標兒的身份,他先知道其他事,扯平了。
    王褘整了整衣袖:“你先說。”
    葉琛嚴肅道:“標兒可能能看到一些未來的畫麵,所以他才如此忌憚主公。在標兒看到的未來中,主公似乎完全成了孤家寡人,且朝堂文人被程朱理學占據,空談事理,不談事功。”
    王褘疑惑:“孤家寡人就罷了,開國帝王多是如此。但就主公那個性子,還能空談性理?”
    葉琛道:“主公曾經與朱子聯宗,被拒絕了。”
    王褘歎氣:“為了拉攏文人,所以為程朱理學大開方便之門,結果主公因為讀書太少,被一些空談文人坑了?那個未來中,我們呢?”
    葉琛淡淡道:“誰知道?可能早早死了吧。就我們倆這性格……哼。”
    王褘白了葉琛一眼:“什麽叫以我們倆這性格?我性格和你可不一樣。”
    王褘是個君子。葉琛告訴了他這個重要的事,他也將陳府中朱家父子那異常的黏糊告訴了葉琛。
    葉琛笑得直不起腰:“沒想到咱們主公在標兒麵前居然如此卑微。”
    笑過之後,葉琛歎氣道:“真是羨慕標兒啊。”
    王褘沉默著點頭。
    他知道朱家父子這相處有違父子常理,但他是真的羨慕。
    雖他不像陳標一樣是真的“神童”,但也有神童之名,從小就懂得很多事。
    但父母總是以“你還小”為由,擅自為他決定一些令他厭惡的事。他到成年後,就開始反抗家裏的安排,擅自繼承了呂祖謙衣缽。
    包括王褘自己在內爺孫三代皆朱門嫡傳,王褘還去繼承事功學派的衣缽,可見他嘴上說著“父母都是為了你好”,實際上……嗯,他的傲氣和主見可不會因為什麽“孝”字而改變。
    葉琛也是如此。越聰明的孩子就越有主見,越早和父母產生分歧。
    誰不渴望父母的尊重呢?
    王褘道:“主公是個好父親。”
    葉琛點頭:“這樣的主公,未來要變成孤家寡人,我怎麽不信呢?”
    王褘眼皮子跳了跳,突然站起來,結果腦袋撞在了車廂頂,疼得抱著頭蹲下來。
    葉琛趕緊把王褘拉到座位上坐好:“你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激動?”
    王褘捂著腦袋,咬牙驚恐道:“標兒看到的未來,有說過他自己的情況嗎?!不是陳標,而是未來太子的情況!”
    葉琛搖頭:“標兒從未說過。人或許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我猜標兒弱冠之年才能歸位,就是因為歸位之後就看不到未來?”
    王褘焦急道:“隻是這樣嗎?!”
    葉琛道:“你的意思是……難道還有更嚴重的情況?”
    王褘深呼吸,壓低聲音道:“開國帝王要成為孤家寡人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他自己忌憚功臣功高蓋主,一個是他認為自己的繼承人壓不住功臣。以主公驍勇,哪個功臣能功高蓋主?以標兒聰慧,哪個功臣能壓製標兒?!”
    葉琛皺著眉頭細思王褘話中含義,然後猛地站起來,頭頂“咚”的一聲撞車廂頂部,然後抱頭蹲下痛呼。
    ……
    朱元璋抱著兒子寫完保證書後,留下了“陳國瑞”的大名,當著兒子的麵按手印畫押:“兒子,怎麽開始不高興?爹爹我都畫押了!”
    陳標吹幹墨跡,將保證書仔細收好。
    什麽爹爹?疊字字,惡心心。
    他道:“我隻是不高興自己和大帥的繼承人綁定。如果大帥繼承人出事,我豈不是要陪葬……”
    朱元璋驚恐道:“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啊呸呸,不吉利的話飛走飛走,童言無忌!”
    陳標道:“我隻是說一種可能性。”
    朱元璋道:“沒這種可能!”
    陳標道:“假如呢?”
    朱元璋道:“不能假如!”
    陳標無奈:“爹,你別感情用事,我說正事呢!咱們認真分析!”
    朱元璋很想捂住耳朵,說自己不想分析這種可能。
    但看著兒子認真的表情,他隻能忍著鬱悶悶聲道:“假如、假如了你也不可能有事。輔佐不了這個,就輔佐那個唄。不過兒子,大帥的繼承人健康得很,不可能有事!”
    陳標見自家爹非常抗拒提這件事,“嗯”了一聲,沒再繼續說。
    朱元璋鬆了一口氣,繼續在心裏不斷念叨“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朱元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標兒啊,你怎麽把事老往壞處想?退一萬步,就算……就算……那個了,之後的繼承人也需要人輔佐啊。”
    陳標道:“如果新的繼承人壓製不住輔臣,恐怕輔臣就會被除掉了。”
    朱元璋皺眉:“除掉誰也不會除掉你。就算繼承人再怎麽換,你和繼承人也是同輩,繼承人怎麽會壓製不住你?隻有你徐叔和李叔那種老資格的功臣,才有資格被大帥忌憚吧?”
    正在打仗的徐達和正在肝公務的李善長齊齊打了個噴嚏。)
    陳標捏了捏肉乎乎的下巴:“說得也是。不過爹,你也是老資格。“
    朱元璋見兒子下巴手感極好,也捏了捏:“簡單。我看史書中,父子倆不能同時在朝中當實權重臣。等你及冠之後,你爹我就致仕,帶著你娘遊山玩水去。”
    陳標眼睛一亮:“爹?你認真的?你舍得?”
    朱元璋灑脫笑道:“有什麽舍不得?你跟你爹說了那麽多海外的趣事,我還真想出去看看。世界這麽大,若局限於一地,那這人生就太虧了。”
    朱元璋沒開玩笑。
    等他把華夏大地打下來交給兒子治理,他就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如果能打下更多的地方送給兒子就好了。
    都當皇帝了,誰不想當個千古一帝呢?
    可惜前人幾乎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極致,他所處的這個時代又沒到天書中的“開天辟地”的時機,隻能委委屈屈當個眾多皇帝中的一個,朱元璋心裏非常非常的不滿。
    就算是皇帝,他也要和兒子一起當頂頂厲害的那個!
    陳標想了想,發現他爹說的非常有道理。
    隻要他家獨善其身,隻忠誠於朱元璋,之後也不沾軍權,就算太子死了,他也極可能被朱元璋留給太孫……
    呃?呃!
    陳標抹了頭上不存在的冷汗。留給太孫似乎也不是什麽好事?
    罷了,等馬皇後和朱太子一死,他就找借口帶著全家人出海得了。
    陳標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爹馬皇後和朱太子會比朱元璋早死,導致朱元璋變成個老瘋子的事。
    他猶豫的原因是擔心他爹一害怕,帶著他家投奔其他人。
    許多人都說元末是個簡單模式,朱元璋妥妥當皇帝。
    陳標穿越前也以為如此。
    但當他了解了這個時代之後,才發現元末也是個怪物房。朱元璋奪得天下,隻是因為他更厲害。
    首先,元朝此刻其實氣數未盡。
    脫脫是罕見的天才將領和大元忠臣。雖脫脫遇到了昏君被毒死,但元朝又出現了一個王保保,才華不在脫脫之下。昏君的太子也是個厲害的人物。隻要昏君一死,元朝恐怕立刻就會恢複元氣。
    然後,張士誠是個很厲害的梟雄和天才將領。
    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大丞相脫脫率百萬大軍圍攻高郵城,要一舉殲滅張士誠所率農民起義局。
    張士誠據守高郵城百日,城中軍民僅剩幾千,生生拖到了脫脫被朝中政敵攻訐回大都。元軍一換將,張士誠立刻冒險帶領幾千軍民殺出,大敗元軍,以少勝多。
    自高郵之戰後,元軍從進攻變成抵擋,南方江山基本被起義軍占領。若在曆史書中,這一戰絕對夠資格被稱為元末農民起義軍“轉折一戰”。
    打出這樣奇跡戰役,張士誠怎可能是平庸的人?
    再說韓宋王朝和陳友諒。
    韓宋王朝現在雖然節節敗退,之前可是打到了上都;陳友諒雖現在還未稱帝,但其人也是如常遇春和徐達這樣的常勝將軍,戰績無數。
    現在朱元璋麾下領地很安全,不是因為朱元璋太強,而是朱元璋太弱,弱到沒人率先對付他。
    幾月前,陳標他爹還對陳標叨叨,元軍打了韓宋,然後非常客氣地和朱元璋派去的使者喝了酒,雙方進行了友好會談,盡興而歸。
    看看,無論哪個勢力,都是留著朱元璋當中間緩衝地帶呢。
    朱元璋搞什麽放腳和井田製,周圍勢力都是把朱元璋當笑話看。
    這個時候,除非有大能耐的人,誰也不相信朱元璋有成龍之姿。這也是謝再興作為一方鎮守大將還會叛逃的原因。
    陳標不知道朱元璋如何打下這天下,但肯定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絕對不輕鬆。
    一個小小的變數,就可能導致朱元璋失敗。比如掌控著朱元璋錢袋子的陳家叛逃。
    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不算什麽好王朝,或者說封建王朝都這麽個鬼樣子。
    可如果朱元璋不當這個皇帝呢?
    讓元朝平叛成功?
    讓韓宋再複宋徽宗河山?
    讓什麽事都緊著大地主大富商的張士誠當皇帝?
    讓那個雖然還沒當老大就已經展現出好大喜功一麵的陳友諒建立王朝?
    或者讓這亂世再持續幾十年?
    陳標再自私,也對這人間煉獄的亂世不忍再看下去了。
    大明朝再爛,比元末亂世總要強上幾分。
    如果陳國瑞想要當皇帝,陳標還能生出改變曆史的動力。但陳國瑞的性格實在是太敦厚老實,完全不可能成為皇帝。陳標就歇了這個心思。
    所以陳標隻是潛移默化讓他爹謹慎小心別囂張跋扈,提前把朱元璋當皇帝好好供著,然後在海外布置產業。
    結果陳標一時猶豫,居然讓自己和朱太子綁定上了。
    陳標頭疼死了。他要是知道朱太子什麽時候死就好了,就不會每走一步路就如此猶豫。
    朱元璋看出兒子在走神,輕輕捏了捏兒子的小臉蛋,道:“標兒,你在愁什麽?”
    陳標試探道:“我說可能,我是說可能,如果朱大帥未來確定會瘋狂,濫殺功臣,牽連無數,我們家也會被牽連進去,爹你會不會現在就反了朱元璋?”
    朱元璋假裝沉思了一會兒,道:“如果這是標兒你看到的未來,那麽爹肯定會做兩手準備。你剛說井田製是損有餘而補不足,我很讚同。如果我們帶著陳家全部財產投靠張士誠,張士誠聯合徐壽輝,恐怕能很快打下應天。”
    陳標:“……你還真想反了朱大帥啊?”
    朱元璋噗嗤笑道:“我開玩笑的。”
    陳標狠狠擰了朱元璋手臂一下:“爹!我認真問你!”
    朱元璋笑著揉了揉陳標的腦袋,歎了一口氣:“標兒,你看到的未來的碎片中,大帥會濫殺功臣嗎?”
    陳標小聲道:“嗯。”
    朱元璋頭疼無比。
    他誅殺誰啊,他總不能去砍個不存在的陳國瑞。不會真把徐達砍了吧?還是湯和喝酒又誤事了,他揮淚斬湯和?
    朱元璋道:“我無論怎麽說大帥不是這種人,你都不信嗎?你看大帥現在做的事,和你看到的未來的碎片真的一致嗎?標兒,不要被預言蒙蔽雙眼啊。咱們要看著現在自己判斷。”
    陳標想了想朱元璋現在做的事,有些心虛:“這、這倒是,朱大帥和我夢中已經不同了。”
    朱元璋道:“所以你看到的更遙遠的未來,也不一定會成真對不對?咱們都看到未來了,就可以改變未來。”
    他揉了揉陳標的腦袋,入戲極深,語重心長道:“標兒,你可能怨恨爹爹拿全家的性命開玩笑,但有些事啊,比咱們的命更重要。我看這亂世中的群雄們,隻有大帥有個體恤百姓的明君的模樣。”
    朱元璋說完,開始吹噓自己。
    他從自己的出身誇到自己的為將才能,從軍事誇到政務中自己對百姓的同理心,從井田製一直誇到大帥為做正確的事寧願和天下正統理學決裂的勇氣。
    朱元璋口若懸河,朱元璋滔滔不絕,朱元璋誇自己誇得天花亂墜,紅光滿麵。
    沒錯,我就是這樣厲害,我就是天定明君,我老朱厲害得我都不知道怎麽吹噓了!
    唉,原來我這麽優秀,可把我驕傲壞了!
    陳標腦袋嗡嗡想,雙手捂住耳朵。
    別念了別念了,陳師傅別念了。
    我錯了,我早知道我爹是個朱元璋吹,是個朱元璋鐵迷弟。但我萬萬沒想到,我爹居然已經進化到了腦殘粉的地步。
    如果在現代,我爹怕不是每天一個小作文誇朱元璋,並且在微博高強度搜朱元璋的名字,誰說了朱元璋一句不好,他就要與對方大戰八百回合,罵得對方刪博改名。
    腦殘粉要不得啊!爹!你理智些!
    陳標覺得,自己不說這個秘密不行了。
    再不提醒他爹,他爹本來就一根筋的腦子,會完完全全長滿朱元璋病毒了。
    陳標有氣無力道:“爹,你閉嘴,聽我說。”
    朱元璋意猶未盡的閉上嘴,道:“兒子,你說。但你要是說大帥的壞話,爹我就要和你辯論到底!”
    陳標嘴角抽搐。嗯嗯嗯,朱元璋腦殘粉絕不認輸是吧?
    他歎氣:“是是是,現在的大帥很完美。但人總會改變。”
    朱元璋道:“我相信大帥能克服一切!”
    陳標幽幽道:“要是馬夫人早逝呢?”
    朱元璋道:“沒問題,他一定能克服……啊?!”
    朱元璋趕緊抬著兒子的腋下平舉,直視兒子的眼睛道:“兒子!這玩笑開不得啊!”
    陳標道:“據說,馬夫人生育過多,傷了身子。”
    朱元璋想著自家夫人生了一個兩個三個肚子中還揣了第四個,臉色瞬間煞白。
    朱元璋聲音顫抖道:“這、這……我我我現在就為馬夫人請名醫!不過兒子,這、這、這生死有命,夫妻倆一個先走一個後走,很、很正常,大帥他、他一定能克服!不會瘋掉,肯定不會!”
    陳標平靜道:“嗯……確實。那再加上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朱元璋:“……標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陳標在空中蹬了蹬小短腿:“爹,你先把我放地上,我怕等會兒你會摔著我。”
    朱元璋雙手顫抖著把陳標穩穩放地上。
    陳標離他爹遠了一點,才壓低聲音道:“你知道大帥為什麽晚年會濫殺功臣嗎?因為他嫡長子,也就是那個特別特別厲害的太子,會英年早逝!大帥擔心接下來的繼承人壓不住開國功臣,他也沒辦法啊。”
    “所以爹啊,其實你說得對,現在的朱大帥確實不是個壞人。而且太子活著的時候,咱們隻要低調一點,將來也不會有問題。但等太子一早逝,咱們就趕緊出海吧。”
    “我承認,這天下隻有大帥能平定。所以咱們千萬千萬不能現在叛逃,這個開國功臣還是要當的。隻是要早做打算,找好退路。”
    “爹,這話你爛在肚子裏,千萬別告訴其他……爹……爹?!”
    朱元璋眼皮子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