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爹心中有大帥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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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跳回到朱元璋突發奇想, 要用大號馬甲和寶貝兒子寫信的時候。
    這時候他一拍腦袋,想起麾下幾個新投奔的大文人還不知道標兒身份,便在詢問李善長意見後, 決定把陳標的身份泄露給王褘和葉琛兩人。
    至於葉錚的三位弟子,已經被派去朱元璋占領的其他地方輔助鎮守將領,暫時不用考慮在內。
    若是以前,李善長還會擔心有厲害的文人來分薄他的功勞。
    經曆朱元璋幾次騷操作之後,李善長佛了。他想, “正經”的文人大概不屑於來自家主公這裏。厲害的文人能坑幾個算幾個, 坑到了就立刻綁住, 不準他們再跑。否則自己大概會猝死。
    宋濂和葉錚在揚州獲得了朱元璋的信任,王褘和葉琛在應天府的努力,又何嚐不是讓朱元璋看到了一片赤誠之心?李善長跳著腳舉著雙手同意用陳標的秘密綁住這兩個大文人,讓自己猝死的幾率減少一些。
    朱元璋詢問李善長後, 又征求了夫人的意見,才在陳家以陳國瑞的身份款待王褘和葉琛。
    王褘和葉琛好奇神秘的陳家家主很久了。聽聞陳家家主遞請帖邀約,他們當然欣然前往。
    到了陳家, 陳國瑞沒看到,看到了朱元璋正在和他的夫人說笑。
    王褘脾氣耿直,與朱元璋相處時很像朱元璋那些武將兄弟,有了疑惑立刻開門見山道:“陳家家主還邀請了大帥和大帥夫人?”
    朱元璋道:“不, 我就是陳國瑞。”
    王褘:“……”
    王褘爽朗笑道:“大帥, 你可真會開玩笑。”
    馬秀英微笑道:“國瑞是重八的字。重八改名元璋後, 也給自己取了字, 就叫國瑞。隻是他以前不通文墨, 用不上字, 所以這字隻有我和他的幾個發小知道。”
    王褘呆滯, 一時半會兒沒有回過神。
    比王褘更加心細,進門後一直若有所思的葉琛道:“大帥就是陳家家主陳國瑞,那麽標兒難道就是大帥藏起來的嫡長子?”
    朱元璋一聽到“標兒”,立刻眉飛色舞道:“我兒子厲害吧!哈哈哈哈哈!”
    葉琛苦笑:“厲害,確實厲害。大帥有如此繼承者,至少百年無憂。隻是大帥為何要多此一舉?標兒如此聰慧,若早早公布出去,大帥的下屬們肯定會安心不少。”
    這個時代的文臣武將選擇主公,除了要選擇合乎自己心意的人,是否有繼承人也是重要條件之一。若主公沒有繼承人,創業未成遭遇不測,再龐大的勢力也會瞬間分崩離析。
    朱元璋被人詬病的地方之一就是他雖稱自己有兒子,卻將兒子全部牢牢藏了起來。其他人也有藏子嗣,但隻是藏一兩個,不會全藏起來。朱元璋這做法不合常理。許多人都說朱元璋的兒子恐怕早夭,他隻是編出個兒子來,安下屬的心。
    不過朱元璋才剛過三十不久,正值年富力盛,所以就算有下屬擔憂此事,也不是特別急迫。
    再者朱元璋的老下屬們都一副“我見過朱大帥的兒子,朱大帥的兒子可厲害”的態度,讓其他人也逐漸相信朱元璋確實有兒子,隻是朱元璋這人疑心病重,不肯讓兒子出外示人。
    現在朱元璋說他是陳國瑞,那應天城內出了名的神童陳標,就是他的嫡長子。
    這樣優秀的嫡長子,為何不亮出來示人?
    哪怕擔心孩子安全,可朱元璋又把孩子帶在身邊,感覺多此一舉。
    種種疑惑,讓葉琛抓不住頭緒。
    朱元璋歎氣:“我也是有苦衷啊。”
    他歎完氣,得意洋洋把那個倒黴相師的批文和倒黴遭遇說了出來。
    我兒子,神仙童子!牛逼不!
    王褘:“……”牛逼。
    葉琛:“……”他以前見過狐狸,狐狸真的是嚶嚶叫,不是“大楚興,陳勝王”。
    朱元璋見他們表情,就知道他們不信。
    他懶得多費口舌,隻說了自己的煩惱。
    我那神仙童子兒子樣樣好,就是對朱元璋極其不信任,能苟著就苟著,半點才華都不肯顯露。
    若不是李善長暴揍常遇春那日說要讓陳標教一眾將二代啟蒙,陳標連神童之名都不會傳出去。
    現在我要讓兒子為那群將二代們啟蒙,順帶讓兒子悄咪咪地建立自己的威望和勢力,但標兒肯定會想方設法推脫。
    朱元璋捏了捏下巴:“於是我有了個主意,他既然那麽忌憚朱大帥,我以朱大帥的身份直接命令他,他肯定就不會推脫,兩位先生認為如何?”
    王褘和葉琛還沒說話,去陳家地窖搜羅了一壇子梅子酒的李善長抱著酒壇子走過來,冷冷道:“不如何。大帥,你說你都給朱大帥背後扣了多少口黑鍋了?你想好等標兒知道身份時,如何看你嗎?”
    朱元璋道:“十幾年後的事十幾年後再說。再說了,我是標兒親爹,他能拿我怎麽辦?”
    湊合過唄,爹還能不要不成?
    甚至朱元璋想到到時候兒子氣得滿臉通紅的模樣,還有些小期待。
    馬秀英知道朱元璋的惡趣味,白了朱元璋一眼:“你也不怕兒子不理你?”
    朱元璋樂嗬嗬道:“他才不舍得。”
    李善長把酒壇子“哐當”放在桌子上,道:“就算你不擔心未來,但標兒心思重,本就對朱大帥挺多防備,你再嚇唬他,不怕把孩子嚇病?孩童身體脆弱,標兒雖是神仙下凡,但現在也不過是個人類童子。”
    朱元璋道:“所以我這不是叫來王子充和葉景淵嗎?兩位高才一定有辦法!”
    李善長道:“兩位高才就是被大帥你叫來騙兒子嗎?大帥你好意思嗎?”
    朱元璋笑道:“李公如此高才,不也幫我一起騙兒子?幫我騙兒子的人才是我的心腹啊,哈哈哈哈。”
    馬秀英見朱元璋笑得太猖狂,一個沒忍住,在朱元璋手背上輕擰了一下,讓朱元璋收斂。
    朱元璋幹咳一聲,收斂住大笑,期待地看向王褘和葉琛。
    王褘終於回過神。他轉頭看向葉琛,又將頭轉回來,用眼神詢問李善長。
    他脖子轉動時那僵硬的動作,就像是關節生鏽沒打油的鐵人似的。
    李善長道:“大帥說的都是真的。”
    王褘緩緩抬起手扶住額頭。
    就當李善長擔心他受不了這個刺激的時候,王褘突然仰天狂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帥才是天命所歸!天命所歸啊!上天終究會讓一個體恤百姓的人當皇帝!哈哈哈哈哈哈!”
    李善長:“……”
    他默默打開了酒壇的封布,低下頭深深吸一口酒香,陶醉地眯上眼。
    他擔心王褘這個狂士,真是想太多。
    王褘一笑就停不下來,笑得淚如雨下,身體都佝僂了。
    葉琛沒有笑。他隻是閉了一會兒眼,緩緩吐了一口氣,道:“族兄和宋兄是否早知道了?”
    王褘笑聲戛然而止,布滿血絲的眼睛使勁瞪著朱元璋。
    經常在戰場上廝殺的朱元璋,居然被王褘那通紅的眼眶瞪得有點慫。
    他在陳標那裏練就的強大演技和情商此刻發揮了出來,歎氣道:“我以陳國瑞的身份去揚州的時候,標兒不放心我私自跟了去。宋景濂和葉子正正好也來了,結果把我和標兒逮了個正著。幸虧景濂和子正急中生智,很快圓了過去,否則我就要在標兒那邊露餡了。”
    說完後,朱元璋還摸摸頭,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好險好險。”
    李善長默默地看了自家主公一眼。主公的演技真是越來越精湛,越來越有個主公模樣了。
    王褘擦幹了眼淚,收斂住癲狂的神態,對朱元璋拱手:“恭喜主公得此麒麟子。”
    葉琛也拱手:“恭喜主公得此麒麟子。主公大業必定成功!”
    李善長道:“我是不是也該叫大帥主公?”
    朱元璋笑道:“不是說緩稱王嗎?叫大帥也挺好。坐,都坐。李公已經饞酒饞很久了。”
    李善長道:“那就私下叫主公吧。現在多了幾位大賢,主公的架子也算搭好了,也該確立一方雄主的氣勢了。主公,在子充和景淵麵前,我可不敢稱‘公’,主公稱呼我字便好。”
    馬秀英見現場氣氛緩和下來,才起身親自去後廚取來酒杯碗筷,並給眾人親自斟滿酒。
    應天諸事繁忙,朱元璋這場相約自然是在晚上。馬秀英有孕在身,要早早歇息,就不陪這幾人熬夜了。
    經過這麽大的驚嚇,王褘和葉琛也不說什麽吃夜宵會積食,都沒客氣。
    幾人將桌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陳家下人換上了些涼拌的蔬菜瓜果作為接下來的下酒小菜,撤掉了桌上的大魚大肉。幾人才開始說正事。
    王褘理清思緒,與之前的宋濂和葉錚一樣,詢問了陳標的身份需要隱瞞到什麽地步。
    然後王褘無奈道:“主公,要瞞著別人,首先要瞞著自己人。知道標兒身份的人是否太多?”
    聽聽,什麽叫做這一條街的兄弟全都知道標兒身份?你這樣真的瞞得住嗎?
    朱元璋訕訕道:“這個……這個有很重要的原因。你們也知道,如果沒有一個靠譜的繼承人,咱們底下的兄弟們心可能會散,我也沒辦法。”
    王褘點頭:“這倒的確如此。”
    李善長輕瞟了朱元璋一眼。
    的確如此個屁。
    朱元璋有了兒子後就四處炫耀,把親近的兄弟們炫耀個遍。
    本來這還算能瞞住,隻要假裝把孩子送走就行。但標兒顯示出自己神異之後,朱元璋又炫耀了一遍。
    這次朱元璋倒是沒有見人就炫耀,但那幾個老鄉隻要在應天的,朱元璋一個都沒放過,之後才有找相師相麵的事。
    當然,其實朱元璋還是瞞得住,隻要他把標兒送走就成。
    可朱元璋哪舍得把標兒送走?如果不是刀槍無眼,他說不準會把標兒的繈褓綁在自己胸口,自己去哪征戰,就把標兒帶到哪。
    李善長日日膽戰心驚,常常覺得會露餡。
    但他萬萬沒想到,朱元璋那幫窮哥們居然各個都發揮出了十成的演技,還真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
    可能他家主公真的是天命所歸吧。
    王褘和葉琛信了朱元璋的鬼話,以為朱元璋向心腹大將泄露陳標的存在是無奈之舉。
    他們可不知道朱元璋的窮哥們心腹大將有多盲目信任崇拜朱元璋,不可能背叛朱元璋。他們以為朱元璋這裏和其他人那裏一樣,在朱元璋微末之時,心腹大將人心浮動正常,所以需要用陳標的身份來安撫。
    王褘和葉琛陷入沉思。
    若想要一直瞞著陳標,其實還是把陳標送離應天最為妥當。
    但聽朱元璋語氣,似乎不願意和兒子分開。再說了,陳國瑞這個身份都用了好幾年,也不可能突然消失。
    總不能讓年幼的標兒遭遇喪父之痛吧?
    以標兒的聰慧,說不準會懷疑到朱元璋頭上。到時候父子相殘,那樂子就大了。
    何況……
    “井田製真的是標兒的主意?”王褘不敢置信道。
    朱元璋得意道:“是標兒的主意。那傳說的陳家家主其實也是標兒,陳國瑞就是一給標兒打雜的,嘿嘿。我兒子厲害吧?”
    朱元璋說一句話就要帶一句“我兒子厲害吧”,聽得李善長白眼連連。
    每次說起標兒,大帥那憨厚嘚瑟的本性立刻暴露。幸虧麵前兩位大賢不是正經文人,不在乎大帥的本性。
    王褘深呼吸了幾下,激動道:“待世子歸位,不知會是如何盛景!”
    葉琛想得更多:“主公是希望標兒給你出更多主意,但標兒對朱大帥十分忌憚,不肯出力,主公才想寫信給標兒?”
    朱元璋撓撓頭,憨厚道:“是這樣,不過這不是最主要的事。呃,標兒對朱大帥太忌憚了,這怎麽行?我好歹要改變一下在兒子心中的形象。”
    李善長:“噗嗤。”
    朱元璋惱羞成怒:“李先生!”
    李善長以袖掩嘴道:“主公啊,你不是說十幾年後的事,不擔心嗎?”
    朱元璋梗著脖子道:“雖然不擔心,但我在標兒心中是個暴君的模樣,這怎麽行!”
    李善長似笑非笑。主公,你看你自己不像個暴君嗎?
    王褘拿起酒杯假裝喝酒,隱藏住嘴角的笑意。主公,我看你就像個暴君。
    葉琛微笑。主公,你就是暴君啊,別不承認,你兒子看你看得多準。
    朱元璋見三位文人都露出陰陽怪氣的表情,訕訕地灌了自己一杯酒:“成,成,我就是暴君行了吧?但我再是暴君,也不至於無故殺功臣。功高蓋主?誰功勞高得過我?”
    李善長道:“這倒是。標兒過分謹慎了。”
    論武,朱元璋親征打下的城池比麾下的將領都多;論文,不管好壞,井田製已經足以讓朱元璋名留青史。
    所以朱元璋將來當皇帝後,他打下江山第一大功臣,絕對是他自己。
    王褘道:“標兒熟讀史書,可能知道在亂世中一個身有異象的孩子可能會遭遇的忌憚,擔心為家人招來不幸。這事很簡單,隻要……”
    王褘還沒說完,朱元璋就立刻道:“王先生!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王褘:“……啊?”
    朱元璋歎氣道:“你是第一個說這事很簡單的人。我不求其他,隻要標兒對朱大帥的印象好一點,別老想著朱大帥會砍陳國瑞全家就好。”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次次都要和標兒辯解我不會砍了我自己全家,真的忍笑忍得很難受。我怕哪天就忍不住了。”
    李善長和葉琛都忍不住大笑,王褘連連拱手:“我盡力,我盡力,隻能說盡力。主公的書信就讓我來寫吧。我左右手皆可寫字,可用左手為主公代筆。主公請多和我說些標兒的事,我才好琢磨信怎麽寫。”
    ……
    接到信的陳標雙手顫抖著打開書信。
    還沒看信中寫了什麽,那淩厲的行楷就噴了陳標一臉霸氣。
    陳標抹了一把臉,表情苦澀極了。
    聽聞朱元璋讀書的時間比他和他爹早不到哪去。看看這字,好得可以當字帖了!
    同樣很晚讀書習字,同樣大部分時間在馬背上,朱元璋這字怎麽能這麽好?我爹的字怎麽就還跟狗爬似的?!
    爹,你好好學學!
    陳標心裏酸溜溜的。什麽叫天生的皇帝?看看這天賦?陳國瑞同誌拿什麽和人比?
    很多人說字如其人,這當然不盡然。但朱元璋的字確實足夠霸道肆意,一看就能發現朱元璋內心的狂妄和自信。
    陳標評價了一下朱元璋的字後,才靜下心,細讀朱元璋給五歲孩童寫的親筆書信。
    唉,“朱元璋親筆給五歲孩童寫信”這件事本身,就昭示著不詳啊。
    陳標壓抑著心中的恐懼驚慌,一字一句仔細閱讀完這封信。
    然後陳標默默把信扣在桌上,雙手比中指,高舉過頭頂。
    “陳國瑞!!!!!”
    朱文正和李文忠勾肩搭背回家,手中還提著給陳標帶回來的麥芽糖,走到庭院就聽見陳標的小奶音咆哮。
    李貞站在庭院裏,正用寵溺的眼神注視著書房門口。
    李文忠問道:“爹,標兒怎麽了?”
    李貞寵溺道:“罵人呢。”
    朱文正道:“聽到了,罵四叔。四叔又怎麽了?”
    李貞歎氣:“國瑞又……唉,你們進去就知道了。”
    李文忠和朱文正相視一眼。怎麽還賣關子呢?我們該不該進去?
    李貞道:“好了,標兒罵完了,你們可以進去了。”
    李文忠好奇:“爹,你為什麽站在這裏不進去?”
    李貞道:“兒罵父為不孝,所以我將人都打發走,讓標兒沒那麽多顧忌。”
    李文忠傻眼。沒那麽多什麽顧忌?罵親爹的顧忌嗎?爹,你兒子還在這,你這麽教壞舅舅的兒子,不怕教壞你親兒子嗎?
    李貞看懂了李文忠的表情。他幽幽掃了一眼李文忠的腿。
    標兒是標兒,你是你。你敢罵我?打斷腿!
    李貞道:“標兒肯定氣得厲害,你們好好哄哄他。”
    說完,他去給陳標熬潤喉的梨水。
    李文忠:“文正,我覺得我們倆不該進去……唉?文正,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朱文正樂嗬嗬道:“標兒罵四叔呢!當然趕緊進去看熱鬧!”
    李文忠仰天長歎。他真的認為,如果舅舅當了皇帝,朱文正恐怕凶多吉少。
    朱文正這個性格,就算是親爹都會把他腿打斷!
    陳標吼了許久,嗓子冒煙才停下來。
    他盤坐在桌子上,一邊提著水壺咕嚕咕嚕灌涼白開,一邊繼續小聲咒罵。
    可憐的是,陳國瑞是他親爹,他罵什麽都會回旋鏢紮他自己背上,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朱文正興奮地跑進來,先把裝著麥芽糖的布包塞到陳標懷裏,然後雙手撐著桌子問道:“標兒,大老遠就聽見你罵四叔,四叔又做什麽蠢事了?”
    陳標用罵啞的小嗓子委屈道:“我爹居然跑朱大帥那裏說我得神仙夢中授課,以輔佐朱大帥的親兒子,免朱大帥百年之憂。”
    朱文正歪頭:“啊?和朱大帥說啦?”四叔又在搗什麽鬼?
    陳標使勁點頭:“朱大帥給我寫了親筆信,說讓我好好讀書,以後輔佐他兒子。”
    朱文正拿起陳標倒扣在桌上的書信:“這是朱大帥寫的信?我看看……嘿,這字,嘖嘖……”
    四叔真不要臉!
    陳標讚歎道:“寫得真好,對不對?大帥的字真如其人,和他性格一樣霸道。”
    朱文正忍著笑道:“對對對,啊對對對,太對了。”
    李文忠也進來,剛好聽到他們倆的對話,也探頭看朱大帥的親筆書信長什麽樣。
    他表情古怪:“這字未免也太好了些。”
    舅舅,你這樣真的好嗎?找個寫字寫得這麽好的人代筆,等身份暴露,標兒一定會笑話你。
    陳標繼續讚歎:“對啊。聽聞朱大帥讀書習字比我爹隻早一兩年。一兩年的差距怎麽會這麽大!”
    朱文正:“其實沒有一兩年。”
    李文忠:“就當是一兩年吧。”
    他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不愧是大帥!”
    誇,往死裏誇!這樣等義父身份暴露之後,才會讓義父更尷尬!
    陳標道:“這信我要存好,等爹回來給他看看,免得他老借口行軍打仗沒空練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大帥說他現在就要培養我!讓我為他幹活!我才五歲!”
    陳標焦躁極了。
    他知道大帥麾下缺人,但至於缺到讓五歲孩子頂上嗎?雖然給別人啟蒙並不累……
    朱文正和李文忠腦袋挨腦袋,飛速看完了書信。
    信中說,陳國瑞向朱元璋坦白,陳標夢中有仙師教授經書,以輔佐朱元璋的孩子。
    輔佐朱元璋隻能保一代,選一稚童培養,說不定能輔佐朱元璋子孫三代,保朱元璋百年無憂。
    朱元璋說他信了,勉勵陳標好好學,等自己登基當皇帝,就讓陳標當太子伴讀。
    朱元璋還說,神仙授課一事重大,他不會接見陳標,以免敵人多想,害了陳標。但他會給陳標一些考驗,檢查陳標學得如何,讓陳標不要偷懶。
    這第一個考驗,就是讓陳標給應天那群不省心的晚輩啟蒙。
    朱文正和李文忠麵麵相覷,猜到了朱元璋寫信的原因。
    這絕對是因為標兒不想當什麽啟蒙小先生,義父才想了這個餿主意!
    李文忠道:“標兒,這是好事。”
    朱文正在大事上可不敢和朱元璋唱反調:“對,是好事。以後你就是太子伴讀,太子近臣!未來一個宰相跑不了!”
    陳標盤坐在桌子上,兩隻小短手揣在一起,幽幽看了兩個傻哥哥一眼,然後低著頭不說話。
    李貞端著梨水進來:“標兒,大帥不至於會欺騙一個孩子。”
    陳標悶聲道:“我知道。”
    朱元璋雖然是個暴君,但能白手起家打下一個天下的人,應該不是一個卑劣的人。如果朱元璋動了殺心,當即就想辦法殺了,不會欺騙一個孩子。
    所以朱元璋說讓陳標放心學,就真的是在向陳標保證自己會護著陳標,讓陳標給不知道藏在哪的太子當小弟。
    陳標想得挺多。他想到了朱元璋此舉更深層次的原因。
    史書中的皇帝多伴隨神異傳聞,而大部分皇帝,特別是開國皇帝的神異傳聞,都一定有攜帶神異傳聞的賢臣良將來投。
    好家夥,神異雙重buff疊加了。
    朱元璋麾下就有攜帶神異傳聞的將領。
    比如他爹陳國瑞,民間就傳說他奶奶生他爹的時候,夢見有金貔貅撲入懷中。
    還有徐叔叔徐達,什麽得授仙人傳授兵書、教授武藝之事傳得惟妙惟肖。徐叔叔坦白真實身份後,在酒後直言,許多傳聞是他自己傳出去的,好讓敵人害怕。
    陳標曾經疑惑過,朱元璋把兒子藏得這麽死,會不會導致兒子繼位時威望不過。
    不過陳標很快就推翻了這個結論。
    朱元璋的兒子不需要多大威望,隻要朱元璋自己威望足夠就成。
    太子繼位不是篡位奪位,隻要皇帝自己威望足夠,又支持太子繼位,就算太子是傻子瘋子,都能繼承皇位。
    不說前朝的幾個傻子瘋子皇帝,就是朱元璋之後非推什麽皇太孫上位,那皇太孫有什麽威望可言?還不是朱元璋說誰當皇帝就誰當皇帝。
    但現在看來,雖然朱元璋知道不需要給被藏起來的兒子提升威望,但幫兒子提前甄選班底還是可以做的。
    開國帝王都會擔心自己的皇位能傳幾代。若兒子從小就有一個得仙人相授的“賢臣竹馬”,就不用擔心兒子當昏君敗家了。
    而且仙人直接跳過自己,去教導自己兒子,豈不是更能證明自己當皇帝是鐵板釘釘的事?
    朱元璋不忌憚自己,反而看重自己,也情有可原。
    但是!這並不能熄滅陳標心頭的怒火!
    陳國瑞!你就不能先和我商量嗎!我知道你是個朱元璋吹!我知道朱元璋最近被文人罵得懷疑自我,你心裏可能比朱元璋還焦急!但你怎麽能為了忠君,把你的寶貝兒子送給朱元璋安朱元璋的心?!
    陳標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眼眶都紅了。
    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我爹、我爹他就是認為他的大帥最重要,我這個兒子一點都不重要!”
    李貞趕緊幫陳標擦眼淚:“標兒怎麽會這麽想?”
    陳標癟嘴,眼淚大顆大顆往外湧:“他為了大帥,連兒子的安危都不顧。”
    李貞忙道:“怎麽可能?國瑞信任大帥,知道大帥肯定會保護你才會這麽做。”
    陳標已經鑽了牛角尖:“那假如呢?人心隔肚皮,假如大帥對我動了殺心呢?他根本就不考慮我!就隻考慮他那個大帥!”
    李貞見陳標越哭越厲害,頭疼極了:“不是這樣的標兒。你想想,李先生已經把你推舉給大帥,你遲早會當這個小先生。國瑞是因為疼愛你,才告訴大帥你的神異之處,為你增加籌碼,保護你的安全啊。”
    陳標抓著李貞的衣服,腦袋悶在李貞懷裏,低聲哽咽:“我不信。他都不和我說,擅自做了決定。他就是不重視我,他就是覺得大帥重要。他才不是為了保護我,他就是為了讓大帥開心。賣子求榮!”
    李貞嚴厲道:“標兒!不可以這樣說你爹!你爹不是這種人!你想想,你爹對你那麽好,事事順著你,哪家父親會像你爹這樣?”
    陳標小身體一抖一抖:“可是,可是……”
    李貞道:“沒什麽可是。咱們立刻回應天,找你爹問個清楚!”
    說完,他抱起陳標,立刻就要出發。
    朱文正和李文忠傻眼:“現在就走?揚州還有很多事呢!”
    什麽揚州城重建修繕規劃,什麽城裏城外賣房子租房子,什麽戲曲話本童謠輿論大作戰,什麽農村公社互幫互助……標兒計劃寫了一大堆,都剛起了個頭!
    李貞罵道:“你們倆都這麽大的人了,標兒給你們把文書都已經寫好,你們照著做還不會嗎?!如果這樣都不會,還當什麽鎮守大將?趁早和大帥說回去再學幾年!”
    朱文正和李文忠被難得罵人的李貞吼得腦袋都不敢抬。
    待李貞抱著咬著嘴唇委屈抽泣的陳標離開後,他們兩人才把頭抬起來。
    朱文正:“姑父凶起來真可怕。”
    李文忠使勁點頭。
    朱文正:“標兒一走,咱倆麻煩了。”
    李文忠使勁點頭。
    朱文正:“但一想義父會更加焦頭爛額,我就……哈哈哈哈哈哈。”
    李文忠捂住朱文正的嘴:“閉嘴吧你!”
    他再次確定,義父登基後,朱文正鐵定完蛋!
    ……
    朱元璋在應天摩拳擦掌:“子充子充,標兒看了我寫的信,真的會改變對朱元璋的印象嗎?”
    王褘道:“會。”
    朱元璋得意:“他會不會從此開始敬佩朱元璋?”
    王褘道:“敬佩不敬佩我不知道,但他應該是安心了。隻要把主公你的子嗣和標兒綁定,向標兒承諾他今後一定是太子伴讀,標兒就不會再懼怕顯露自己的才華。”
    王褘十分自信。
    《戰國策》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以標兒的聰慧,定會明白,朱元璋自己身邊的人才可能會遭禍,但朱元璋給太子留的人才,隻要不廢太子就不會出事。
    而太子已經被藏了起來,太子不明,自然也不存在“廢太子”。標兒就是朱元璋給未來那個不確定的繼承人留下的班底。
    所以在朱元璋確定繼承人之前,標兒就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可以放心施展才華。
    朱元璋繼續搓搓手掌:“真是期待。”
    他的好標兒終於會誇誇朱元璋了嗎!
    王褘見朱元璋這副模樣,不由失笑。
    他沒想到,朱元璋卸下大帥的架子之後,私下對待家人居然是這幅性格。
    “大帥大帥,不好了!”一個親兵衝了進來,“標少爺馬上就進應天城了!”
    朱元璋道:“標兒回來了?怎麽這麽快?急什麽!這不是還早嗎?子充,我先回陳家,文書我帶回陳家看。”
    親兵焦急道:“大帥!標少爺是哭著回來的!哭了一路了!李老爺抱著標少爺快馬加鞭回來的!我隻比李老爺快了一步!大帥,你快想想怎麽哄標少爺吧!標少爺眼睛都哭腫了!”
    朱元璋暴怒:“什麽?標兒哭了一路?誰欺負標兒了?我要砍了他!”
    親兵無語:“大帥,除了你,還有誰能讓標少爺哭成這樣?標少爺看了你寫的信,說你心裏隻有朱大帥,沒有他。你是看朱大帥受人圍攻難過,所以賣……所以用兒子討大帥開心,不顧兒子死活……還有更嚴重的話,大帥你……”
    親兵看了王褘一眼。
    王褘:“……”
    朱元璋看向王褘,滿臉不敢置信:“子充,你不是說標兒會對朱元璋印象改觀嗎?”
    親兵替王褘道:“標少爺的確對大帥印象改觀了很多,他哭的又不是大帥,是陳老爺啊。”
    朱元璋:“……”他一時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是的,標兒對朱大帥印象變好了,但是標兒對親爹陳國瑞印象變壞了,是這個意思嗎?
    難道朱元璋和陳國瑞在標兒那裏的印象共用一根木條,這頭長了另一頭就短了?
    別說朱元璋,王褘都驚慌失措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為什麽陳標會因為此事哭。
    陳國瑞為兒子討前程,標兒怎麽會想到陳國瑞賣……用兒子討大帥開心呢?
    這孩子究竟在想什麽!
    王褘硬著頭皮道:“主公!我也同去!我幫你辯解!”
    朱元璋欲哭無淚地抓住王褘的雙手:“子充啊!信可是你寫的,你一定要好好為我狡辯!”
    狡辯……王褘黑線。主公你還是多讀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