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朱元璋出的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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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之夜, 平章邵榮、參政趙繼祖謀叛被誅。
    邵家、趙家女眷子嗣被流放充軍,邵榮麾下部署遣散,分插進其他將軍麾下。
    應天府指揮使燕乾因為是邵榮的表弟, 也被此案牽連,解職降級, 將去洪都陳英麾下聽令, 從頭開始幹起。
    不過燕乾並未立刻出發。
    年後陳標將去洪都看望朱文正和陳英, 說要在洪都試用什麽好東西,連朱元璋都不給告訴。
    朱元璋縱著陳標賣關子, 沒有深究。
    李文忠自然要隨陳標同去, 給陳標充當護衛隊長。朱元璋又叮囑燕乾,讓燕乾保護好李文忠和陳標。
    表兄謀叛,主公卻仍舊這麽信任他,燕乾感激涕零, 下定決心誓死保護陳標和李文忠。
    李文忠趕緊道:“我就算了,你不用保護我, 保護標兒就成!”
    朱元璋道:“一起保護。你還沒成家生子呢, 等你有了兒子再說。”
    李文忠啞口無言。義父這意思怎麽聽上去像是等我有了子嗣, 就可以隨便死外麵了?
    一定是錯覺。
    邵榮謀叛被誅一事引起軒然大波。世人多有為邵榮謀不平, 認為朱元璋隻是為了收攏權力, 清理濠州紅巾軍舊部,忌憚邵榮功高蓋主, 才冤殺邵榮。
    陳標對此事的評價是,無論在什麽時代,都是屁股決定腦袋。
    這群人隻是為了說朱元璋壞話而說朱元璋壞話。即使今年朱元璋接連遇到三次背叛, 又有張士誠和陳友諒虎視眈眈, 如此內憂外患下, 朱元璋動自己的二把手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這麽明顯的邏輯,他們都閉眼不看。
    連自詡洪武皇帝黑的陳標都氣鼓鼓地看不下去,身為“朱元璋吹”的陳國瑞,自然病倒了。
    陳標更氣了。他爹真是對朱元璋愛得深沉啊!說不定自己被罵,他爹都不會病倒!
    朱元璋過了中秋就感染了風寒。
    應天的人都說朱元璋被好兄弟邵榮背叛,悲憤成疾。
    大夫說朱元璋連喝了幾日酒,又吹了幾日冷風,把自己作病的。
    朱元璋讓大夫閉嘴,改為因憂思過重飲酒過度而生病。
    馬秀英擰了帕子敷在朱元璋額頭上,道:“以後少喝點。”
    朱元璋心虛道:“嗯。”
    馬秀英喂朱元璋喝完藥,看著朱元璋滿臉病容,深深歎了一口氣。
    她回應天後,才知道朱元璋急匆匆回應天府,是處理邵榮謀叛一事。
    馬秀英猜測,邵榮此事可能和標兒有一點關係。但朱元璋不說,標兒也不肯說,她就當沒發現。
    馬秀英道:“我看他臨走前哭得很厲害,他肯定後悔了,他心裏還是有你。”
    朱元璋卻緩緩搖頭:“我問過他後悔沒有,他說他現在肯定後悔了,但若回到當時,他肯定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馬秀英沉默了半晌,才歎氣道:“他倒是耿直。”
    朱元璋抬手摸著額頭上的濕帕子,道:“邵榮還說,幫助他聯係張士誠的人,其實不是張士誠的心腹。”
    馬秀英挑眉:“哦?不是心腹還這麽賣力?”
    朱元璋道:“他們也隻是一群在亂世中為自己謀奪更多利益的人。誰能給他們利益,他們就幫誰。豪商、豪強……世家門閥從來沒有消失過,隻變得快了些。”
    馬秀英聽懂了:“人人都想當世家門閥啊。他們現在選的是張士誠?”
    朱元璋道:“陳友諒、張士誠……還有北方的元朝廷,南方的陳友定,還有我這裏,都有。之前有人誘導胡大海的兒子釀酒的事,你還記得嗎?”
    馬秀英道:“怎麽不記得?”
    她和朱元璋說話的時候,手中還繡著東西,一心二用,十分熟練。
    朱元璋道:“胡大海的大兒子那時候就是妥妥的廢物,他哪來的人脈去釀酒賣酒?那時候,就有人盯上咱們囉。”
    馬秀英靠在床柱上,盯著手中的繡品道:“我以前跟著義父義母的時候見到過,商人帶著官吏一起做律令不允許,但能得到很多錢的生意,兩者上了同一條船,之後就同舟共濟了。”
    朱元璋道:“秀英,這不叫同舟共濟,叫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馬秀英道:“都差不多。”
    朱元璋嘀咕:“那差得有點遠。”
    馬秀英道:“好吧,那就差得有點遠。這群人啊,想要在新的王朝當達官貴人,就來戰場建功立業啊。怎麽這麽小家子氣?”
    朱元璋道:“打仗要拚命,當謀士他們沒本事,還是用錢買地位更容易,富了就貴了,還能隱藏在暗處,主公隨便他們挑選。”
    朱元璋譏笑道:“怪不得代代抑商。那張家已經逃了吧?逃了有什麽關係,我知道他們是江浙的富商就成。等我當了皇帝,江浙富商都不準科舉,我看他們怎麽選!”
    馬秀英嗤笑:“你就繼續說氣話吧。這氣話我聽聽就罷了,可別被別人聽到。”
    朱元璋哼哼唧唧,然後把濕帕子一拉,把眼睛一蓋,睡覺不理睬馬秀英了。
    馬秀英笑了笑,輕輕掐了一下朱元璋的耳垂,然後繼續靠在床頭繡東西。
    馬秀英也偏心陳標——誰能不偏心小小年紀就擔起家庭重任的標兒?但馬秀英的偏心也隻限於繡的東西最先給標兒,然後給其他兒子們挨個補上。
    現在她已經開始繡陳狗兒的小狗帽子。待小狗帽子繡好,就繡陳貓兒的小貓帽子。
    馬秀英讓朱元璋別和其他人說這等氣話,但陳標不是其他人。
    陳標聽完自家老爹要給朱大帥上的“建立大明朝後第一道折子”後,嚇得手中的小狗玩偶都掉了。
    陳狗兒立刻一個猛撲,把小狗玩偶壓在了肚子下。
    陳標把陳狗兒掀了個麵,把小狗玩偶塞到四弟懷裏:“想要玩偶就和哥哥說,哥哥遞給你,怎麽真跟個小狗似的,見到喜歡的就想撲?”
    陳狗兒:“好。”
    說完,他就像一隻小動物一樣,肚子朝上四腳朝天,抱著小狗玩偶不斷蹬撓撕咬。
    陳貓兒在一旁看著,默默翻身,摟著小貓玩偶發呆。
    陳標先揉了一下太陽穴,然後道:“大的小的都不省心。”
    朱元璋:“標兒,你說什麽?說大聲點,爹沒聽清楚!”
    陳標超級大聲道:“大的小的都不省心!爹!這道折子上不得!你想被暗殺嗎!”
    陳標真是服氣了。
    他不懂明朝的曆史,但懂明朝的經濟政策。洪武皇帝開國時的經濟政策非常典型,學經濟的都會拿來研究一二。
    但他萬萬沒想到,洪武皇帝開國時那激進的經濟政策,居然可能是我爹上書搞的!
    原來我陳家其實是這麽有名的人,隻是我這個曆史小白不知道嗎?
    陳標真是頭疼了。他看過的經濟政策都隻說是朱元璋頒布,可沒說經過哪些大臣的手啊。
    朱元璋在大明建立初期頒布了什麽政策?
    後世人從影視劇中可能看到比較誇張的描述,說朱元璋深恨張士誠,所以欺負蘇杭人,不準江浙一地科舉,給江浙很重的賦稅,還經常沒收江浙富商的祖業。
    這些誇張描述確有原型,但原因和朱元璋恨不恨張士誠沒關係。
    若朱元璋因個人感情因素針對蘇杭,那陳友諒地盤早就被朱元璋踩爛了。
    朱元璋在江浙實行的政策,背後的目的很簡單,沒有那麽多個人感情,就是簡簡單單三個字,“打土豪”。
    當朱元璋登基後,燕雲十六州荒廢已久,傳統產糧地河南河北四川山東等地被打了個稀巴爛,隻有江浙一地相對安穩富足。
    “江浙熟,天下足”,就是這個時候的諺語。這不是說江浙產量比其他地方多,而是其他地方多戰亂,隻有江浙的生產力水平比較高。朱元璋便拿著江浙的賦稅,去恢複其他戰亂地區的經濟。
    江浙未經曆多少戰亂,不僅生產力水平更高,豪商豪強也多集中在這一帶。
    朱元璋熱愛從漢唐中學習經驗。比如他的軍戶製度,就是基本照搬唐朝的府兵製。
    打擊豪強是曆代英明的皇帝都需要做的事。朱元璋就效仿漢朝的守陵製度,遷江浙豪商豪強去其他地方開墾。
    西漢時有一個稱呼,叫“五陵少年”,代指地方豪強貴族。漢朝為了削弱地方舊貴族和豪強,想了個奇妙的主意,施恩地方豪強,讓地方豪強去給皇帝修陵墓守陵墓。
    這些豪強可以帶走佃戶、家產,但帶不走土地,更帶不走人脈。去守陵後,他們在地方上的影響力便沒有了。因此西漢前期都沒有什麽豪強世家。
    之後,漢宣帝那個蠢兒子漢元帝廢除了豪強守陵製度。
    漢宣帝早就評價“亂我家者,太子也”。但因為他對許皇後的懷念和愧疚,最終沒有廢太子。
    這是漢元帝之幸,整個漢家王朝的不幸。
    朱元璋就做得簡單粗暴了一些,直接把人遷走,沒有形成一個長期的、冠冕堂皇的製度,隻能靠皇帝個人能力強製執行。所以當他和永樂帝之後,這抑製豪強的政策就人死政消。
    但朱元璋留下了一個刻在祖訓裏的抑製江浙富庶地方豪強的政策,那就是影視作品中“江浙人不許當官”的原型,即不許江浙人擔任“宰相、戶部尚書、戶部侍郎”三個錢袋子官職。
    這個簡單粗暴到奇葩的政策,也隻有朱元璋那個腦子能想出來。
    現在,這個政策就在朱元璋的腦海裏成型了。
    這群江浙豪強豪商既然要腐化咱們,那我就掘你們的根,加重你們的賦稅,不準你們在戶部當官!
    陳標嘴角抽搐得整張小臉都抖動個不停。
    爹,你是天才啊!
    朱元璋之後被江浙人黑了近千年,幾乎所有關於朱元璋的黑料野史都是從江浙一帶來,原來根源在咱爹陳國瑞這個大忠臣上啊!
    你他媽……
    不能罵,不能罵。我爹他媽是我奶奶!
    陳標使勁順著自己的胸口,差點沒緩過氣。
    朱元璋狠拍了一下陳標的背,差點把陳標拍趴下:“標兒,怎麽了?被口水噎著了?”
    陳標:“……”
    陳標氣得抄起陳狗兒正在踢蹬的狗玩偶,就對著他爹一頓揍。
    陳狗兒爬起來,低頭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腦袋上靈光一閃,也跟著撲向了朱元璋,對著他爹拳打腳踢。
    大哥揍爹!
    我也揍爹!
    和狗狗朋友一起揍爹!
    朱元璋先一巴掌把陳狗兒按在床上起不了身,另一隻手擋住陳標的狗玩偶:“標兒,我出的主意有什麽問題你就說,別動不動就生氣,你這一點和誰學的?”
    陳標咆哮:“和你學的!”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道:“不,肯定是和你娘學的。”
    陳標:“我現在就去告訴娘!”
    朱元璋搶走陳標手中的狗玩偶,飛速塞進陳狗兒懷裏。
    陳狗兒就像是一個寫了既定程序的機器人一樣,一抱著狗玩偶,就繼續四肢朝上踢蹬自己的狗玩偶朋友,又把哥哥老爹拋到腦後。
    朱元璋雙手抓住陳標,把陳標禁錮在懷裏:“不準去!”
    說完,他就把陳標按在膝蓋上撓癢癢:“不準去,不準去。”
    陳標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狠狠一口咬到朱元璋腿上,又崩掉自己一顆牙。
    朱元璋哈哈大笑。
    陳標捂著嘴,氣得腮幫子鼓老高。
    朱元璋戳了戳陳標鼓鼓的腮幫子,撈起兒子去漱口:“我這主意真的不好嗎?一點用都沒有嗎?”
    陳標有氣無力道:“你抓住了重點,隻是舉措太粗暴了。”
    “江浙富裕,大明建國後,肯定得讓江浙為被打爛了的地方輸血,但不是增加田賦這麽簡單。增加田賦隻會加重平民負擔,我們可以在其他稅收上找補。”
    “遷走豪強的確是一個好辦法,但這必須要形成一個長期的明麵上說得過去的政策。比如西漢的守陵製度,表麵要披著一張施恩的皮,不能就直白地告訴他們,我就是欺負你。否則這個好政策很快就會消亡。”
    “限製富人做官……這點沒法限製。江浙人不能當宰相、戶部尚書、戶部侍郎,但他們可以通過收買等方式,仍舊讓宰相、戶部尚書、戶部侍郎為他們效力。朝廷中央的決策,隻要皇帝英明,再讓朝堂上各個地方出身的官員較為均衡,就能減少弊端。但皇帝不英明,什麽政策都沒用。”
    陳標簡單介紹了自家爹腦門一拍所想出來的奇葩政策的優劣。
    陳標其實真的挺佩服自家爹。雖然這些政策具體措施真的很奇葩,但自家爹看到的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向非常正確。
    這眼光眼界,真是絕了。
    陳標能說自家爹的不對,隻是因為他是現代人,多看了千年的興衰史,且明朝這些經濟製度,在陳標眼中已經是“蓋棺論定”的史實,經濟學家們都研究透了,陳標不過是照本宣科而已。
    比起照本宣科的自己,陳標認為,他爹身為古人,有這等眼光眼界,著實非常厲害。
    隻可惜,看到問題不一定能解決問題。
    但陳標也不知道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連他那個時代也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他隻能盡可能讓問題延後發生,讓百姓能多過幾十年的好日子。
    若能讓兩三代人都能吃飽肚子,他和他爹也能算得上功德無量了。至於之後的世界,該讓後人自己去折騰。
    一代人能做兩三代人的事就堪比聖賢。再想做更多,那反而會把後人養成廢物,不是好事了。
    陳標腮幫子都說酸了,朱元璋才勉強理解陳標的話。
    朱元璋雖然聰明,但他在經濟方麵的見識確實是太少了。若沒有這幾年當“陳國瑞”的經曆,陳標把腮幫子說得再酸,他也聽不懂。
    朱元璋一煩惱,就會揣著袖子坐在門檻上,恢複成以前當農民的模樣。
    終於能自由拜訪陳家,和葉錚一同來陳家找朱元璋報告洪都屯田事宜的常遇春,一走進門就看到那個坐在門檻上揣手手的老農朱元璋,頓時腳步一頓,非常想轉頭就跑。
    他看到這麽不威嚴的主公,會不會被主公丟去主持一輩子的井田製和勞動改造?!
    “陳將軍,又遇上什麽為難的事?”葉錚早已經習慣,笑著拱手道。
    朱元璋瞥了葉錚一眼,道:“我不敢說。”
    葉錚疑惑道:“陳將軍對我還能說‘不敢’?”
    朱元璋繼續揣著手,腦袋一歪,閉嘴不說話。
    陳標從屋裏走出來。他跳過門檻之前,還趁機踹了他爹屁股一腳。
    朱元璋抓了抓屁股,繼續揣手,沒理睬陳標的“挑釁”。
    陳標道:“朱大帥還沒當皇帝,我爹就已經在琢磨著朱大帥當皇帝後,要怎麽振興其他地方的經濟了。”
    葉錚先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展眉笑道:“陳將軍是想加重江南賦稅,用江南養全天下?”
    朱元璋驚訝:“葉大先生居然能猜出來?”
    葉錚無奈道:“這還需要猜嗎?雖然苦了江南的百姓,但我們隻有這一條路。”
    常遇春看看朱元璋,又看看葉錚,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該疑惑天下都還沒打下來,主公已經在想怎麽恢複其他地方的生氣;還是該敬佩葉大先生身為江南人,居然能說出以江南養天下的話。他都不怕自己祖墳被人刨了嗎?
    陳標道:“轉移支付宏觀調控在所難免,但涸澤而漁焚林而獵不可取。用江南養全天下,那也得江南人吃飽喝足之後再養。即便不能吃飽喝足,好歹不能餓死渴死。具體怎麽做,爹你多學點就知道了。”
    朱元璋愁眉不展:“學,我一定學。但你寫的東西比天書還天書,我看不懂。”
    陳標道:“你看不懂,不是還有我嗎?我教你。你還能和葉大先生他們一起討論學習,我相信你,爹你這麽聰明,肯定很快就能學會。咱們可是大豪商,經濟方麵的事是咱們的家傳天賦。”
    朱元璋瞥了一眼陳標,癟嘴。
    可是標兒啊,你爹我這個豪商是個假豪商啊。
    “爹,再難你也得學。朱大帥以後當皇帝了,說不定會讓你當戶部侍郎戶部尚書什麽的,全天下的經濟政策都要你製定。你要製定不好,那可就是禍在當代,遺臭萬年啊。”陳標跳回門檻上,把著他爹的肩膀,擠眉弄眼,“爹,你也不想咱們陳家後代子孫以你為恥吧?”
    朱元璋的嘴更癟了:“標兒,我想揍你屁股。”
    陳標從門檻跳到地上,哈哈大笑著溜走:“你揍不到,我去找娘了!”
    陳標很快跑得沒影,在場隻剩下朱元璋、葉錚、常遇春三人。
    葉錚在陳標離開後,立刻一撩袍子,也坐在門檻上,激動道:“標兒又寫了新的書?”
    朱元璋悶聲道:“早就在寫了,寫了一小半,我看不懂。你要先抄去?”
    葉錚眼睛亮鋥鋥:“當然!”
    朱元璋看向常遇春:“你也要抄?”
    常遇春還沒說話,葉錚立刻道:“當然!”
    常遇春:“……”當然什麽?什麽書?你們在打什麽啞謎?
    常遇春努力保持著平靜的表情,心裏慌得不行。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順利打入了核心圈子,但怎麽感覺自己還是隱約被排斥在外?
    不,不行,我裝也要裝成什麽都懂!
    常遇春抱拳:“謝主公。”
    朱元璋欣慰道:“你有這個上進的心,我很欣慰。你終於想開了啊。這才對嘛,功勞不止前線拚殺一種,你看李百室,他的功勞難道不夠稱咱大明第一嗎?”
    常遇春疑惑:“大明?”
    朱元璋道:“我的國號。我年號是洪武!”
    常遇春:“……是。”
    成,天下還沒打下來,先把國號和年號定了,不愧是我主公,夠狂妄。
    朱元璋站起來,拍了拍屁股,道:“要說什麽,進來說吧,免得被標兒聽見。”
    葉錚緊跟著站起來,催促道:“主公,先讓我看看書!”
    朱元璋歎氣:“好,好,別急,別急。”
    常遇春跟著朱元璋和葉錚進屋,滿心迷惑。
    什麽書,居然讓葉大先生如此緊張?
    還有,葉大先生這麽謹慎的人,為何今日麵對主公居然如此無禮?
    半日後,葉錚懷揣著書滿意而去。
    常遇春整個人都傻了。
    他想說自己能不能不抄不讀不學習這本書,但看著朱元璋滿帶期許和欣慰的笑容,他艱難地咽下了自己的請求,恍恍惚惚和葉錚一起離開。
    陳標目送二人離開,扯了扯他爹的袖子,疑惑道:“常將軍怎麽感覺精神不太好?”
    朱元璋道:“大概是太閑吧。”
    陳標抱著頭,腦袋一歪。
    沒想到常將軍還是個勞碌命,不知道史書中有沒有記下這一筆。
    “走,再給爹講講那個經濟。”
    “唉,我困了,明天再說。”
    “標兒!你還這麽年輕,你怎麽這麽早就能睡得著!”
    “娘!我爹不準我睡覺!”
    “喂喂!怎麽遇到點小事就告狀!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了!”
    “娘!我爹說我不是男子漢!”
    “陳標!!!”……
    父子倆吵吵鬧鬧,你拍一下我,我踹一下你,朝著屋內走去。
    馬秀英聽著這父子倆的嚎叫,身體一抖,差點把手紮了。
    ……
    邵榮之案在應天之外仍舊鬧得沸沸揚揚,但在應天城中已經沒有太多人討論此事。
    通過井田製,朱元璋在應天和朱家軍中的民心軍心相當穩固,再加上他對待邵榮的寬容,即使和邵榮交好的人,也沒有怨言。
    但此案在朱元璋這裏,還遠遠沒有結束。
    當邵榮被捉拿時,張家父子就已經偷偷離開,留下張家老夫人和女兒倉皇失措。
    朱元璋本想殺這兩人泄憤,沒想到張家老夫人居然偷藏著一個賬本,請求饒她女兒一命,哪怕充入樂籍。
    聽到樂籍,朱元璋眼皮子跳了跳。
    他想起陳標曾經隨口一說的抱怨。
    在對付敵人的時候,許多人以為最能侮辱對方的事,就是辱□□女。所謂貶入樂籍,成為官妓,就是這種。
    隻是,這些人又真的在乎自己的妻女嗎?這種事真的能侮辱到對方嗎?
    “我聽聞貴族好男風,不如把他自己和他兒子充為官妓,這絕對能讓他臉麵無光。妻女?哼,他們絕對不在乎。”
    陳標這個話太重口味太震撼,導致每次誰說“樂籍”“官妓”,朱元璋腦海裏就會蹦出一隻活靈活現的標兒,在咆哮著“把那人和他兒子充為官妓!”,朱元璋這個大直男頓時想吐。
    “不用了。他們能丟下你們母女倆,就說明你們倆對他們一點都不重要。”朱元璋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我們應天沒有樂籍,我會流放你們母女倆去墾荒。若你能有更重要的消息,我給你們倆選一個稍好一點的地方。”
    張家老婦感激涕零,立刻朝著朱元璋磕頭,把頭都磕破了,將自己所知道的,無論有用沒用都和盤托出。
    張家老婦並不是張家老頭的原配妻子,而是續娶。
    張家老婦隻知道家裏有用不完的錢,卻吝嗇給她和她女兒用。她便留了一個心眼,去偷了對方的賬本。
    她女兒被張家老頭教養長大,識得幾個字,認出賬本中的幾個名字,趕緊讓她娘還回去。但張家老婦卻沒有還,還多偷了幾本。
    正好保管賬本的張家兒子是個糊塗鬼,沒有清點過賬本,才讓張家老婦得以將賬本藏到現在。
    張家老婦跪地道:“草民藏這些東西,是想為女兒多換點嫁妝。”
    她當時不明白,女兒撞了大運,被一個小將軍看上。自家既然不缺錢,為何不給女兒多備一些嫁妝,這樣女兒嫁出去才不會被人看低?
    現在她明白了,張家那死鬼根本就沒把她和女兒當一家人!
    她就罷了,女兒也是他張家的血脈啊!
    看著張家老婦跪地慟哭,不斷咒罵張家老頭,朱元璋腦海中不由再次浮現陳標頗為魔性的擠眉弄眼表情。
    妻女在當世許多人眼中,或許真的一點都不重要啊。
    朱元璋想起馬秀英,又想起自己的庶女。
    嗯,秀英很重要,庶女不重要。他已經比很多人好了。
    張家母女在朱元璋眼中並不重要。
    他拿了賬本,便許諾給張家母女留了些錢財,將她們流放至福建。
    朱元璋在福建占領的地方已經在推行井田製,雖福建山地多,但因也較少被戰亂波及,又有遠航商船貿易支持,流放到此地,日子不算太難過。
    但朱元璋沒想到的是,張家老婦偷藏的賬本,上麵居然清楚列出了不少江浙富商豪強與他軍中人的錢財往來,甚至那些錢財是以什麽名目、對方是心知肚明還是被蒙在鼓裏,都被詳細地記載在賬本上。
    朱元璋同意陳標去洪都看望朱文正、陳英,除了陳標自己的願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要清洗應天城內部蛀蟲。
    為帥者有時候需要鐵石心腸。今年朱元璋遭遇連續反叛,他必須做點什麽來震懾敵人和自己手底下蠢蠢欲動的人。
    再者陳友諒和張士誠皆虎視眈眈,應天城可能會變成最危險的地方。
    朱元璋不忍心讓心智成熟的陳標被拘在院落中不出門,便想讓陳標先暫且避開鋒芒,等他把應天打造得如同鐵桶後,再把陳標接回來。
    洪都經曆一次叛亂後,該殺的人都殺了。現在井田製和勞動改造都已經推行,又是“陳國瑞的侄子和義子”坐鎮,對隱藏身份的陳標來說,可能比應天更安全。
    再者,洪都雖是戰略要道,但偏居鄱陽湖以南。朱元璋若要南下征伐江西等地,洪都是必爭之地。
    但陳友諒現在退守武昌,就在長江邊上。他若要攻打朱元璋,自然是途徑江州、池州,順著長江而下。若走陸地,也該是從長江以北的黃州、安慶、廬州走。
    他吃多了撐著,才會往南繞一大圈,去攻打洪都。
    打完洪都再往東走就是張士誠的地盤,陳友諒是想打朱元璋還是想打張士誠啊?
    至於張士誠,他現在的精力放在北邊,也沒有往江西延伸勢力的打算。
    朱元璋和心腹們盯著地圖比劃了半天,皆認為洪都非常安全,適合標兒暫住。
    朱元璋道:“洪都靠近鄱陽湖,即便真的遇上兵災,標兒往湖上一躲,也難……”
    幕僚們皆臉色大變,資曆最老的李善長忍不住嘶吼道:“主公,請你閉嘴!”
    朱元璋有點委屈:“我隻是說萬一,我又不是烏鴉嘴。”
    李善長:“主公!”
    朱元璋趕緊道:“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
    說完,他還捂了一下嘴,以表明自己真的把嘴閉上了。
    常遇春第一次參加朱元璋心腹們關於陳標之事的會議。他全程一句話也不敢說,隻細心觀察們朱元璋其他心腹們的反應。
    然後,他發現他主公在麵對標兒之事上,好像和平常性格有一點點不同。
    自己的同僚們此刻麵對主公,和平常性格也有一點點不同。
    比如對主公畢恭畢敬的李先生居然敢對著主公咆哮,唾沫星子都噴主公臉上去了!
    比如對主公謹小慎微的徐元帥居然敢在主公被李先生咆哮的時候哈哈大笑稱好,還說主公就該被罵!
    比如寡言少語,隻在出謀劃策時說話比較多的劉先生嘴皮子就沒停過,而且十句有五句都是在和主公吵一些完全沒有必要的架……
    至於其他人,常遇春沒有一一細數,反正都很不一樣。
    這就是主公真正的核心圈子嗎!如此恐怖嗎!
    常遇春絞盡腦汁,思考自己要不要也來一些不一樣的性格,這樣比較合群。
    朱元璋沒有忘記常遇春,和劉基又結束一輪爭吵後,詢問道:“伯仁,你對此有何建議?”
    常遇春回過神:“啊,我……我去保護標兒?比起文正和文英,我更厲害!”
    朱元璋嫌棄:“閉嘴吧你,好好屯你的田,怎麽滿腦子打打殺殺。”
    常遇春蔫了。
    屯田,又是屯田。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主公,我想打仗。”常遇春蔫噠噠道,“再不打仗,我手都要生了。”
    朱元璋道:“除非到了我必須親征的時候,否則你別想上前線。”
    眾人皆大笑,徐達笑得最大聲。
    常遇春掃了眾人一眼,努力讓現在的自己變得不像以前那個沉穩可靠冷漠嗜血的常將軍,委屈道:“我掐指一算,主公你馬上就能親征。”
    眾人繼續大笑,徐達笑得快嗆著。
    他們沒想到,常遇春居然有這麽逗的一麵。
    十二月,張士誠令麾下將領全數出動,兵分兩路,一路向西,騷擾朱元璋領地;一路向北,配合元軍攻打韓宋都城安豐。
    朱元璋以徐達、常遇春為副將,準備掛帥親征。
    眾人看常遇春的眼神都非常的古怪。
    朱元璋幽幽道:“烏鴉嘴。”
    常遇春:“……”
    我冤枉啊!
    與此同時,正月初一剛過,陳標就在李文忠的陪同下,走水路前往洪都。
    馬秀英留守應天照顧其餘孩子,並暫代鎮守一職。
    陳標疑惑:“爹不是說開春再出發嗎?怎麽這麽急?”
    李文忠道:“是朱文正和陳英催得急。”
    陳標點頭:“哦。”
    總覺得怪怪的。陳標眉頭緊皺。
    李文忠道:“標兒,你怕了?”
    陳標立刻道:“我怕什麽!告訴你,我這次去洪都要幹大事,你才別怕!”
    李文忠拉長聲調:“哦,哦,什麽大事?讓我聽聽。”
    陳標撇頭:“不告訴你。”
    我才不告訴你,我除了水泥,還有望遠鏡、新式火銃、新大炮給正哥和英哥呢!
    我這一船隨行的匠人,全是製作火器的,嚇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