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由曹氏想到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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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的商隊帶著陳家工匠在應天偷偷仿造的海外珍寶四散離去, 找老客人們以物易物。
朱文正從陳標手中要了一箱子海外珍寶,說要送給自家夫人。
陳標無語極了:“這玩意兒又不值錢。你要送東西給嫂子, 問我要啊。”
朱文正道:“就是這東西不值錢又看著值錢, 我才要一箱子給她。否則她肯定不收。”
朱文正把玩著海外珍寶,嘖嘖稱奇:“比我從元朝官吏府上搶得的真海外東西還漂亮。”
“請稱呼你的行為為繳獲,不是搶。”陳標糾正,然後得意道, “沒有人比我更懂外國。”
他現在做出來的西歐宮廷風, 說不定西歐自己人都還沒做出來。
陳標準備等自己年紀再大一些, 就拿著這些仿造的金銀器物、首飾, 去打通海外宮廷的關係,讓咱們大明製造真的成為西歐宮廷特供高檔首飾。
到時候誰還說咱是仿品?
陳標早就在研製玻璃。但隻有無色平板玻璃才能製作化學物理實驗器械, 陳標和工匠們絞盡腦汁嚐試了幾年,也沒試出如何製作無色平板玻璃。
知道化學式後, 做玻璃容易,做出自己想做的玻璃真是太難了。別說大塊的無色平板玻璃,就是有色平板玻璃, 陳標都沒做出來, 連做窗戶都得用小碎片拚接。
什麽古法吹製玻璃,工匠們都在說陳標強人所難!
陳標能做出的最大玻璃碎塊, 給自家爹墨了一副平光墨鏡, 在大太陽天行軍途中保護眼睛。
廢品玻璃都被陳標融了做成裝飾品。它們也隻有騙錢這一個用途了。
為了讓玻璃廢品利益最大化, 陳標特意把玻璃商品藏著,沒有透露陳家已經掌握玻璃製作方法的事。所有的玻璃製品, 都被陳標打造成了“海外珍寶”。
以陳標對海外的了解, 就算是海外本國人來了, 都挑不出這批海外珍寶的錯。
甚至陳家在朱元璋占領的那幾個福建港口附近販賣“陳標特製海外珍寶”時, 搶得最瘋的都是海外商人。
他們堅信,這些頗具自己國家文化特色、宗教特色,材質珍貴做工精致的海外珍寶,一定是陳家豪商從海外貴族手中拿到的宮廷流出的珍品。
陳標讓自家頂尖工匠專攻一國藝術品,取了相應國家的外語名,並設計了花體字符號來代表自己的簽名。這些頂尖工匠們所製作的海外珍寶都會被他們刻下自己的外語名。
有了工匠名刻印,海外珍寶就更值錢了。
經過從華夏返回歐洲的海外商人們的造勢,等陳家的商船能周遊西歐列國,有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在他國進行商業布局時,這些珍寶要變成真正的海外珍寶,就非常容易了。
這些商業上的事,陳標和哥哥們說過,哥哥們聽過就忘,隻記得這些東西雖然是假的,但陳標要賣得比真的還貴,並用來騙敵人的糧。
他們雖不懂,但都非常配合陳標,將這個秘密瞞得死死的。
原本這條線是陳英在管,陳英從軍後,陳標無奈自己接下了這些事。
他也想找個信任的副手,但他爹找了許久都沒找到。
陳標知道自家性質特殊,管著朱大帥的錢袋子,恐怕他要找副手,必須得朱大帥點頭。
一定是朱大帥從中作梗!
陳標不會埋怨自家爹,就私底下氣鼓鼓地給朱大帥又記了一筆。
反正他給朱大帥記再多筆,也沒辦法從朱大帥那裏討回來。所以他已經習慣有事沒事就給朱大帥甩鍋,朱大帥債多不用還,他和朱大帥都不愁。
朱文正也記得陳標的話,他一邊把玩著一個漂亮的多彩玻璃黃金鐲子,一邊道:“你嫂子說,你以後有什麽想賣的首飾,可以咱們先買一套,穿戴出去給你打開銷路。”
陳標道:“嫂子倒是很有商業頭腦。其實我也和娘說過,還給朱大帥寫過信。但秀英夫人和我娘現在走的都是簡樸款,不適合推銷奢侈品。嫂子沒關係嗎?”
朱文正呲牙笑:“你嫂子確實簡樸,但我不簡樸啊。誰不知道我這個朱大帥唯一賜予‘朱’姓的義子最愛這些俗物?”
陳標生氣道:“誰又說你壞話嗎?亮晶晶的東西誰不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咱們陳家是豪商,豪商拿不出幾箱子金銀珠寶叫什麽豪商?何況你還有戰功,那是你該得的戰利品!別理睬那些人,他們就是酸你,哼!”
朱文正放下桌子,把陳標抱起來,揉搓了一下陳標的嬰兒肥,遺憾道:“標兒,你長高了啊。再過一年,哥哥我可能就沒法把你頂在脖子上跑了?”
陳標捂著自己被揉搓的臉頰,抱怨道:“那不是更好嗎?說的好像我喜歡被你們頂著到處跑似的。你和爹都跑得飛快,根本不顧及我的感受。我都想吐你們一頭。”
朱文正哈哈大笑。
他把陳標放下,道:“東西我給你嫂子送去了。你想怎麽展示這些東西,自己和你嫂子說。我可不想幫你傳話,傳得頭疼,根本記不住。”
陳標道:“男女有別……哎喲,別揪我臉,知道啦知道啦。”
陳標氣呼呼地踹了朱文正一腳。
朱文正一邊喊著痛,一邊扛著箱子跑得飛快。
陳標蹲下|身體,捂著腳呻|吟。
不知道他堂哥是不是真的被他踹痛了,但他的腳是真的踢痛了。
堂兄的小腿是鐵打的嗎!哎喲我可憐的腳……
陳英張羅完工作,回家找陳標時,就見到陳標蹲在地上喊痛,不由大驚失色。
當知道陳標的腳痛是踹朱文正的小腿,把自己的腳踹疼時,陳英不由背過身。
陳標氣得跳起來,不斷捶打陳英的後腰子:“你是不是在笑話我!你是不是在笑話我!英哥你學壞了!”
陳英單手捂著嘴,肩膀顫抖個不停。
李文忠拎著一隻荷葉包著的烤雞晃悠悠走進來:“有什麽好笑的?說出來讓我也笑笑。標兒,鄧愈推薦的這家烤雞不錯,嚐嚐?”
陳標跳腳:“不準笑!”
李文忠:“噗嗤……哈哈哈……咳,雖然不知道文英在笑什麽,但標兒你現在的表情和動作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
陳標氣得變成了一隻彈跳玩偶,不斷無能狂怒。
當晚,陳標在三個哥哥飯裏放了少量巴豆作為報複。
三位哥哥在茅廁相遇時,立刻就知道是自家標弟小心眼犯了。
朱文正不斷喊冤:“你們嘲笑他,為什麽我也遭殃?”噗!~
陳英拿著一卷書,邊蹲邊看:“因為標兒是因為踢你腿把腳踢疼了,我們才笑。”噗!~
李文忠雙手捂著鼻子:“對,罪魁禍首是你!”噗!~
陳標背著手從茅廁路過,聽到茅廁裏的聲音,仰起小腦袋轉身離開,驕傲地就像是鬥勝了的小公雞。
鄧愈來找朱文正的時候,聽已經從陳英下屬混成陳標專屬保鏢的燕乾說,朱文正、陳英、李文忠三人都在茅廁中出不來,有什麽正事可以和陳標說。
鄧愈疑惑:“同時吃壞了肚子?不會是我推薦的那家烤雞店的問題吧?”
燕乾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
陳標掀開門簾走進來,十分坦然地承認了自己幹的壞事:“我給他們下了巴豆。”
鄧愈立刻道:“那一定是他們活該。來,標兒,看看這份……呃,是叫驗收報告吧?”
燕乾見鄧愈和陳標無比親近的模樣,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後露出無奈的笑意。
自從鄧愈在工地上被陳標喂了幾次飯後,對陳標的態度就大轉彎,對陳標的寵溺,快趕上陳標的三個哥哥了。
不過陳標過分聰慧,給洪都帶來了許多好處,以及朱文正、李文忠二人拉著陳英一同太過“頑劣”,經常“欺負”陳標,也是鄧愈想也不想就站在陳標這邊的原因。
陳標翻看完驗收報告後,疑惑道:“怎麽受罰的還有伯顏哥你?你在建城牆上能出什麽事?你還能自己坑自己?”
鄧愈表情黯然。
陳標看著鄧愈的表情,立刻明白了:“是你夫人?”
鄧愈沒有隱瞞:“是曹家的親戚。”
“你究竟怎麽想的,就任由你婆娘亂來?!”朱文正捂著屁股過來,正好聽到鄧愈這句話。
“婆娘”在這個時候不是指“妻子”,而是對已婚女性的賤稱,即罵人的髒話。
朱文正雖性格暴躁,但被陳標逼著讀書,又娶了個順心如意的妻子後,脾氣已經好許多。
他當著鄧愈的麵罵鄧愈的夫人,可見是氣得狠了。
陳標一看朱文正捂著屁股的動作就不由咧開嘴無聲笑了。
朱文正用膝蓋輕輕頂了一下陳標,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鄧愈垂著頭,一言不發。
朱文正和陳標“眉來眼去”後,視線轉向鄧愈,表情變得非常嚴肅冷酷:“如果再出一次這種事,我就向義父稟報,你不適合待在守將的位置。”
鄧愈抬起頭,嘴張了張又閉上,半晌才艱難開口:“我會處理。我隻是,我隻是不想逼死她。”
朱文正深呼吸,然後煩惱地撓了撓頭發,道:“我能理解你。逼死她,你的名聲也好不了。本來你家讓你娶個名門閨秀漲漲身份,結果……唉。標兒!”
因為事不關己,正在走神的陳標:“啊?”
朱文正道:“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幫伯顏休了那女人,還不傷及那女人的性命。哪怕過幾年再死也成?”
燕乾知道以自己的現在的身份不應該出聲,但他實在忍不住了:“標兒才九歲!他怎麽會知道這些事!”
陳標翻了個白眼。
沒錯,他如今九虛歲,周歲還未滿八歲,怎麽能摻和別人後院的事?
誰給了蠢堂哥遇事不決問標兒的習慣?是我爹吧?肯定是我那個傻子爹吧?!
朱文正央求道:“標兒,快動動你神童的腦子想一想,想不出來就算了。”
陳標:“……”堂哥的表情倒是很誠懇,但說出的話好像已經放棄鄧哥了呢。
朱文正央求完後,對著鄧愈歎氣,聳肩肩膀道:“連聰慧如標兒都不知道該怎麽對付你那個不要臉的婆娘和嶽家,我看你還是狠心一點吧。”
鄧愈被朱文正這一番唱念做打搞得有點懵,神情更頹然了。
陳標實在是看不過去,狠擰了一下朱文正的胳膊,讓朱文正發出“嗷”的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陳標道:“這件事要解決很容易。伯顏哥隻是尋錯了路。不要從你夫人那裏著手,她決定不了自己的未來。能解決此事的,隻有曹家。”
朱文正揉了揉被陳標狠擰的腰,得意笑道:“果然問標兒就沒錯……嗷!我肚子又痛了!你們慢慢聊!”
朱文正奪門而出。
陳標頗有些風中淩亂之感:“還沒拉完,他來幹什麽?”
鄧愈:“……”不知道。
燕乾:“……”誰知道。
陳標單手扶額狠狠歎了一口氣,為自己有個這麽奇葩的堂哥默哀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咳,總之你後院的問題隻在曹家,隻要能對付曹家,你夫人不足為懼。”
鄧愈低聲道:“對付曹家……”他腦子裏好像抓到了什麽,但又仍舊想不明白。
陳標無奈道:“伯顏哥啊,你完全被曹家那層所謂高門世族的光鮮外皮蒙住眼睛了。這裏是元末亂世,不是兩晉南北朝。你還以為現在是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的時代嗎?什麽高門世族,早就已經被揍了無數次,就剩一層皮了。”
鄧愈和燕乾同時茫然出聲:“啊?”
陳標爬上椅子,在桌子邊緣冒出一個腦袋。
快滿八周歲的他,終於能坐在椅子上時腦袋高出桌子,陳標十分滿意,認為自己很威嚴。
“伯顏哥‘啊’就罷了,燕叔叔你讀了那麽多書,你‘啊’什麽?”陳標疑惑,“這些東西看看史書就明白了吧?”
燕乾心說,不是人人看了書就自己明白了,不然老師是幹什麽的?
但他嘴上隻能道:“我少年從軍,荒廢書本多年。有空我一定把書本撿回來。”
“標兒!你在為伯顏出謀劃策嗎?你說到哪了?”李文忠一扭一扭地外八字走進門,打斷了陳標的出謀劃策。
陳標虎著臉道:“閉嘴,安靜地待在一旁聽。”
“哦。”李文忠看了一眼隻冒出一個腦袋的陳標,把陳標抱起來放桌子上,然後肚子咕嚕咕嚕一叫。他臉色大變,奪門而出。
坐在桌子上的陳標怒道:“他來幹什麽的?!”
鄧愈:“……”有點想把茅房的門用石頭堵住。
燕乾:“……”朱文正和李文忠不愧是表兄弟。
陳標指揮鄧愈和燕乾把門關好,又派人站崗,不準人進來後,才繼續出謀劃策:“就算是兩晉南北朝,那些世族也會用女兒去籠絡新出現的軍閥豪強。到了唐時,世族就隻剩下一層皮。到了元朝……世族?要是真的有點臉的世族,吃了漢家王朝這麽多年供奉,早就陪南宋皇帝一起跳海了。首鼠兩端的家夥,你們究竟對他們什麽有什麽濾鏡!”
陳標說完之後,才想起有些詞他們不懂。他解釋了了一下叫濾鏡,又用唯一不滅的世家孔家做例子。
要是孔聖人泉下有知,肯定會從九重天上一個流星爆捶,把如今的曲阜孔家砸成一個隕石大坑。
“亂世之中,唯一有用的就是兵。你爹和你嶽父就是一拍即合,一個要清名,一個要靠山。怎麽在你口中,就好像你欠了他家似的?”
“曹家不肯讓你與他家女兒和離,哪是為了什麽貞節牌坊。曹家既然生活在朱大帥的領地裏,他們需要什麽貞節牌坊?啊?秀英夫人做了那麽多事,你沒看到了嗎?”
“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牢牢和你鄧愈綁在一起。就算你夫人被休棄,回家被他們父兄逼著自殺了,以你的性子,肯定會因為愧疚而繼續對曹家好,把曹家當嶽家。”
“我的傻哥哥啊,不是你巴著曹家,是曹家巴著你啊。你明明掌握著主動權,可以讓曹家跪下來求你!”陳標盤坐在桌子上,抱著雙臂,恨鐵不成鋼道,“你現在隻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拘著曹夫人,不準她出門,也不準她和曹家人聯係,然後可勁兒地欺負曹家!”
“欺負曹家的理由很簡單,你把你家曹夫人那些事,都說成是曹家讓她做的。曹家看不起你,不準你和曹夫人一起住,否則就要除曹夫人的名;曹家看不起你身邊的同僚,所以不準曹夫人和同僚女眷交流,否則就要除曹夫人的名;曹家用陪嫁仆人牢牢控製住曹夫人的一言一行,你娶了妻子和沒娶似的。”
“這些都是因為你當時父兄雙亡,拿著婚約上門的時候,曹家人想悔婚,但曹夫人說既然已經有婚約,所以一定要嫁。所以曹家故意用這些條件為難你。”
陳標伸手。
燕乾正想給陳標遞水,被鄧愈搶了,恭恭敬敬遞過去。
燕乾:“……”有些無語。罷了,看來鄧愈聽進去了。
陳標喝了一口茶水,把杯子放一邊,繼續道:“曹家對外宣稱,曹氏是個熟讀《女誡》的世家貴女,對貞操觀念看得極重。若是你休棄她,她就活不成了。”
陳標譏笑了一聲。
曹家對外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曹氏若自殺,可不是曹家要什麽貞節牌坊,而是曹氏自己是個知書達理的世家貴女,太過懂事。
曹氏若死,怕是曹家和與曹家相好的文人們立刻就會造出一個烈女典範出來,鄧愈就被踩著成為千古渣男了。
可不要小瞧文人的筆杆子。陳世美怎麽變成渣男典範的?
鄧愈不敢休妻,除了不想莫名其妙的擔負起一條人命,更是不想莫名其妙遺臭萬年。
他既然娶了曹氏女,就得一輩子供著曹氏女和曹家。即便他最後忍無可忍,良知磨滅,殺了曹氏女,他也得繼續供著曹家。
甚至曹家還希望鄧愈殺了曹氏女,這樣他們就有更好的把柄。
而且更重要的是,曹氏女的所作所為,並不算出格——或許換一個平民女子,她的行為已經很出格。但作為世家女子,她所作所為確實是在底線之上。就算說出去,別人也挑不出她的錯。
鄧愈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曹氏女不需要奉養鄧愈的家人;曹氏女雖沒有生兒子,但生了女兒,也同意給鄧愈納側室,並送了鄧愈幾個自己的丫鬟……至於心向曹家,生活奢侈,視仆人為私有物,這就是被精心養大的世家女該有的模樣。
從古至今,世家女都是向著自己娘家的。這一點,娶世家女的世家們也都知曉。這就是聯姻。
至於曹氏不肯和鄧愈的同僚女眷往來,這才更顯示出曹氏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質。
鄧愈隻要不夠狠,就完全被套住了。
陳標甚至覺得,不僅鄧愈被套住,他爹和朱大帥也被世家女的光環蒙蔽了。
朱大帥甚至聽說曹氏生了女兒後,想與鄧愈結親。在朱大帥心中,恐怕也認為世家女的教養一定非常好。
至於那些清高孤傲,那不是誇獎的詞嗎?世家女就是這樣啊。
“我本來不想管你家的事。我一個陳家的小孩,管你鄧家的後院,這手實在是伸得太長。”陳標皺著小臉,揣著手手道,“但他們居然在城牆上動手腳,這我可忍不了。我兩個哥哥都是洪都的守將,以後都會長期駐守洪都。若洪都出事……”
陳標咬了一下嘴唇。
他在想,如果自己沒有來洪都,沒有發現城牆的事。若有誰攻打洪都,那幾段城牆正好塌了,他兩個哥哥會遭遇怎樣的危險?
即便他是豪商,在打仗的時候,最恨的就是偷工減料濫竽充數的奸商。
什麽曹家的遠房親戚,誰不懂世家這些彎彎道道?世家自己清高,從不經商。那怎麽維持他們奢侈的生活?就讓旁係經商供養他們,他們刷清名和官名,給旁係當保護。
曹家人能在洪都承建城牆,派來的人絕對是嫡係直屬的商人。出了事,倒是遠房親戚打著曹家的旗號招搖撞騙了。
鄧愈看到了陳標的後怕和難過,手足無措,用眼神向燕乾求助。
燕乾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輕輕的揉了揉陳標的腦袋,道:“不要為不會發生的事害怕。隻要把錯處都推給曹家就可以了嗎?曹家會認嗎?”
陳標收斂心神,繼續道:“曹家太自大。他們以為伯顏哥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所以出手很直白。而且……唉,他們對自己很自信,認為伯顏哥不敢和他們翻臉,需要他們曹家的名聲來提高自己的地位。”
“伯顏哥,你需要他們的名聲來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把自己從泥腿子拔高成世家女婿嗎?”陳標問道。
鄧愈使勁搖頭:“我去曹家求親,隻是要完成父親的遺願。”
陳標點頭:“你已經娶了,遺願已經完成。我相信伯顏哥的父親肯定不會留下遺願讓你捧著曹家。”
鄧愈嘴角輕輕抖動了一下,燕乾也幹咳了一聲。
“曹家已經把自己女兒塑造成一個一心向你的貞潔烈女。你順著曹家的話來就成。隻要你不想對曹家好,就等著曹家來跪著求你。”陳標道,“我們陳家的寫書人可以借給你,但你得出錢。”
親兄弟明算賬,出手幫人時什麽都不要,反而會被人看輕。陳標可不做虧本的買賣。
他攤開小手:“出謀劃策谘詢費也得付。這個你用勞動來付。你還有很多兵吧?你能指揮他們幫我幹活嗎?”
鄧愈當即道:“隨標兒吩咐!要多少錢,也隨標兒說!”
能解決曹家的事,多少錢多少人他都能出!
陳標收回手:“爽快。我就喜歡爽快人。具體的措施,你按照我寫的辦。關鍵就兩點,第一點,看住你夫人,別讓她出門;第二點,你自己演技好一些,對外裝出個深情的模樣,讓你的側室也配合一點。這件事,就看誰臉皮更厚,更會惡心人。”
燕乾提出了問題:“曹家不會否認,把所有罪過都推到曹夫人身上嗎?”
陳標挑眉:“不會。世家女性格驕奢,心向娘家,對丈夫高傲,雖然是世家的潛規則,但潛規則的意思就是不能拿到明麵上說。他們又太過自信,早早給曹夫人刷爆了貞潔烈女的名聲,就不敢主動說曹夫人的不是。”
“他們主動傳出的世家女典範曹夫人若不是個好妻子,誰還敢娶他們曹家宗族的女兒?沒有兵的世家,值錢的就是這張臉。他們也是太看不起伯顏哥,才會做出如此粗劣的事。”陳標攤手,“換了個稍微聰明老辣的將領,曹家早就趴在地上了。嘖,伯顏哥你真的太年輕。”
曹家人運氣很好,但如今主事人真的不聰明。
遇到鄧愈這種十六歲統領萬餘人部族、父母兄弟皆亡的孤兒統帥,他們真的運氣太好了。
但他們明明可以稍稍放下世家的傲氣,對鄧愈稍稍好一些,便能讓親緣斷絕的鄧愈把曹家視作親人。他們卻欺負鄧愈這個孤兒不懂,非要用強壓的手段。
若曹氏的父親,那位迅速和鄧愈父親一拍即合的曹家老家主還在,或許曹家已經和鄧愈一家親了。
即便曹氏女是個典型的眼高於頂的世家女,隻要父兄發話讓她老實,接受世家教育的曹氏女沒有娘家支持,也會老實起來。
陳標真的不懂曹家人腦袋是怎麽長的。
鄧愈這種人,是多少世家眼中的金龜婿啊。他們有什麽底氣作踐鄧愈?
鄧愈拿著陳標的獻策離開,陳標卻仍舊盤著腿托著腮沉思。
三位兄長終於拉完,喝了陳標早就準備好的止瀉藥,神清氣爽地來找陳標的時候,陳標的腿都盤麻了。
三人出茅廁後還洗了澡換了衣服,免得熏到讓他們蹲茅廁的罪魁禍首。
陳英抱起在桌子上東倒西歪的陳標,問道:“想什麽這麽入神?”
陳標道:“我剛替伯顏哥梳理了一遍曹家的事,越梳理越覺得不對勁。燕叔叔,我看你在皺眉,你是不是也發覺不對勁了?”
燕乾道:“我隻是想,他們要在主公麾下做事,如此對待鄧將軍不合常理。”
陳標點頭:“我也是如此想。”
陳英最熟悉陳標,順著陳標的思路想,道:“標兒懷疑曹家暗中投奔了其他勢力?”
陳標道:“不一定是暗中投奔,也可能是多頭下注。而朱大帥這一方,他們最不看好,所以才故意和鄧將軍搞得如此僵。他們的想法可能是,隻要曹夫人生下嫡子,就算和鄧將軍相處不好,憑借曹家支持的嫡長子,也必定繼承鄧將軍的位置。隻是曹夫人隻生了一個女兒,性情又太過‘孤傲’,後續可能很難再有一個兒子。鄧將軍這裏或許就變成棄子。”
朱文正聽得滿頭霧水:“標兒,你能不能別說分析過程,直接說結果?”
陳標白了朱文正一眼,道:“我猜,可能近期就會有人來打洪都。”
在場人先鴉雀無聲,然後都跳了起來,像是腳底下安裝了彈簧一樣。
陳英聲音顫抖:“此話當真……不,就算有這個可能,標兒,我明日一早就送你回應天!”
陳標伸手拍了一下陳英的下巴,搖頭道:“我不能離開。如果曹家真的和某個勢力相約打洪都,那麽我到達洪都的消息恐怕已經走漏。你們說我是留在洪都安全,還是帶著一小隊護衛匆匆回應天更安全?”
朱文正拍著胸脯道:“我派大軍送你回去!”
陳標扶額:“滾啊。正哥你一邊去,這時候別開玩笑。”
朱文正著急道:“誰給你開玩笑了!標兒,你比洪都重要多了!”
眾人紛紛點頭。別說丟了洪都,就算把相鄰的城池都丟了,隻要能護得標兒安全,都劃算!
陳標扶著額頭,有氣無力道:“別亂來。首先,我隻是推測,沒有證據,不能以此亂軍心;其次,如果誰來打洪都,那肯定是陳友諒了。雖然洪都不是戰略要地,但以陳友諒心胸,他若不管什麽戰略目標,隻想泄憤,那麽或許真的會死磕洪都。”
“首先,洪都是他的屬下獻給朱大帥的最大的城;其次,洪都有三個朱大帥的義子,其中一個還是唯一能跟著朱大帥姓的最特殊的義子。”陳標放下扶著額頭的手,看向朱文正,“正哥,你身上的仇恨太大了。”
朱文正指著自己的鼻子,好想大喊一聲委屈。
難道是我連累了標兒?!陳友諒我草你大爺!!你真敢來打洪都,老子絕對要親手弄死你!!
陳標道:“不過可能和我也有關係。我一來就大張旗鼓的修城牆,也暴露了我和你們的關係有多親近,對陳家有多重要。唉,邵榮……”
陳標話說一半,閉上嘴。
燕乾知道陳標顧及他,接著陳標的話道:“我表兄謀叛時,曾經想帶走標兒逼反陳國瑞。陳友諒恐怕也會如此想。”
朱文正和陳英早知道邵榮謀叛,卻不知道邵榮還曾經打過陳標的主意。他們當即暴怒,朝著燕乾揮拳。
不過陳標動作更快,飛出兩本書,砸到兩人臉上:“邵榮犯錯和燕叔叔有什麽關係?我爹還是邵榮至交好友,在邵榮處斬前夕,還接邵榮在我家睡覺呢。你們順帶把我爹也揍一頓吧。”
朱文正和陳英當即收住拳頭,用低頭撿書來隱藏自己臉上扭曲的表情。
邵榮要逼反陳國瑞,陳國瑞帶邵榮回家見標兒……雖然他們知道不應該,但為什麽想笑呢?
邵榮的心情一定非常複雜。
已經知道陳標身份的燕乾現在得知這件事,心情就很複雜。
“好了好了,不遷怒他就不遷怒他。”朱文正把撿起來的書丟回桌子上,道,“不過標兒,我沒開玩笑,即使有一丁點陳友諒會來攻打洪都的可能,我也要送你離開。”
陳標道:“你當我不怕死?我怕死才要留在洪都。即便是你把駐紮在洪都所有的軍隊都護送咱們離開,但依托城牆固守安全,還是在路上遇到大軍圍剿安全?你們倒是可以拚殺出去,我呢?被你們抱在懷裏當累贅,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求一個兄弟同死?”
陳英立刻道:“標兒,別烏鴉嘴!”
陳標苦口婆心道:“我不是烏鴉嘴,是說實話。我隻是從曹家的行為分析他們可能會拿洪都當獻禮投靠他人,不一定正確。就算正確,我們留在洪都固守,等朱大帥派人來救,也比亂跑安全……啊,洪都前麵就是鄱陽湖啊。”
陳標的表情突然非常非常古怪。
震驚、懊悔、恍然……多種表情交織在一起,讓陳標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了。
“鄱陽湖怎麽了?”三位兄長和一位剛認識不久的叔叔緊張道。
“沒什麽……”陳標雙手緩緩抱住腦袋,“鄱陽湖啊,鄱陽湖……我怎麽忘記這麽重要的事。”
陳標不知道曆史,但讀過《三國演義》。因許多中老年客戶非常喜歡《三國演義》,陳標還仔細研究了一下《三國演義》。所以陳標本應該知道,《三國演義》的赤壁之戰原型是朱元璋大戰陳友諒的鄱陽湖水戰。
隻是這點犄角旮旯的信息,他早就遺落在記憶殿堂中。直到現在提起陳友諒要來打洪都,洪都前麵就是鄱陽湖,他才想起來。
鄱陽湖水戰!
陳友諒肯定要來打洪都啊!我的爹我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