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陳友諒的性格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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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此戰的對手是張士誠麾下大將呂珍。
呂珍是張士誠麾下戰功最卓越、資曆最老的大將。朱元璋手下的水軍大將廖永安, 現在朱元璋一號水軍大將廖永忠的哥哥,就被呂珍所俘虜,現在還在平江城的牢獄中。
張士誠麾下將領已經大多驕縱, 每當出外作戰時都會先向張士誠討價還價, 討要到賞賜後,才會拔營出發。唯獨呂珍是張士誠心腹,對張士誠的命令較為服從。因此張士誠派自己弟弟張士信出外作戰時, 很多時候幫著呂珍一起,讓張士信給呂珍做副將。
張士信雖然驕奢淫逸,但對呂珍很是信服。與呂珍共同作戰的時候,他隻負責在後方營中吃喝玩樂,打仗的事都交給呂珍,從來不給呂珍添麻煩。
去年,張士誠趁著朱元璋麾下多員將領反叛,終於肯動了動,遣呂珍和張士信帶著號稱十萬兵眾攻打朱元璋的諸全州。
原本曆史中,胡大海等將領被叛徒所殺, 諸全州為謝再興所鎮守。
謝再興鏖戰百日,先敗逃鎮守定州的李文忠處, 李文忠與朱元璋派來的援軍擊退呂珍;謝再興之後叛逃張士誠, 李文忠再次出兵,平定叛亂, 收複諸全州。
在這個世界裏, 曆史早早拐彎。
謝再興早就叛逃;李文忠沒有鎮守定州,回應天等著成親, 現在跑到了洪都。
呂珍和張士信攻打諸全州的時候, 遇到的是沒被叛徒所害的胡大海父子倆, 以及一個正在搞後勤搞得一肚子火的常遇春。
常遇春帶著他的勞動改造軍一路衝殺,差點衝到正在欣賞歌舞的張士信的大帳中,把張士信嚇得高燒幾日不退,呂珍隻能匆匆退兵。
呂珍和張士信回張士誠領地休整了一段時日,年底再次兵分兩路,呂珍帶著主要兵力再次攻打諸全州;張士信跟著另一員大將徐義,在左君弼的幫助下攻打安豐。
安豐是韓宋實際掌權人劉福通與紅巾軍名義上的“皇帝”韓林兒的都城。韓宋自從征討元朝失敗後,就退守安豐頑抗。張士誠此刻還是大元忠臣,為表對元朝的忠心,下令進攻安豐。
左君弼同樣是打著白蓮教的名號起義,所以也算是紅巾軍。他居然幫著投降元朝的張士誠攻打韓宋,可見紅巾軍們自己早已經各自為政,亂成一鍋粥了。
原本曆史中,諸全州的戰役在年初就已經結束。李文忠雖打跑了呂珍,但呂珍並未有兵力上的損失,隻是戰略撤退。
年末呂珍和張士信率領十萬大軍攻伐安豐時,劉福通四處求援,紅巾軍將領們皆不理睬。
劉基等謀士也獻策朱元璋,讓朱元璋別去救韓林兒,韓宋幹淨利落地滅亡,朱元璋才好光明正大地稱王稱帝。
朱元璋卻力排眾議,甘願冒著之後會親手為韓宋送葬的小小汙點,也要親征安豐。
朱元璋的目的是給小動作不斷的張士誠一個狠的,讓張士誠在自己與陳友諒決戰時老實點。
此戰中,朱元璋擊敗呂珍,讓呂珍所率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之後朱元璋回援洪都、與陳友諒決戰時,張士誠果然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任由謀士們說破了嘴皮子也不敢出兵。
從此戰就可以看出,朱元璋在全局上的戰略眼光,是略高於他麾下謀士的。
現在的曆史中,朱元璋親率大軍解諸全州的圍,目的和原本曆史中一樣,準備給張士誠一個狠的,讓張士誠不要在自己與陳友諒決戰的時候捅自己的後腰子。
在途中得知安豐被襲擊時,朱元璋本想著要不要去安豐解劉福通的圍。
哪知道因為徐義威望比呂珍淺一些,張士信和呂珍合作的時候隻負責當吉祥物,與徐義一同出兵,對付的又是窮途末路的韓宋,便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能耐。再加上帶的兵力不夠多,徐義和張士信被劉福通擊敗。
之後劉福通在陣前高喊,質問左君弼是不是要和元朝廷走狗張士誠一樣去當元朝廷的狗。左君弼默默退軍。徐義和劉福通僵持,各待援軍,等候諸全州朱元璋和呂珍的大戰情況。
朱元璋便沒必要去趟韓宋的渾水,專心致誌與呂珍決戰便能達成戰略目的。
朱元璋招來知道陳標身份的心腹將領們,告知他們陳標正在守洪都城,給他們擊敗張士誠爭取時間,激勵將領們勇敢作戰,不要辜負標兒為他們爭取來的時間。
湯和都快瘋了:“主公!老大!你在逗我嗎?!標兒才幾歲?你說標兒才幾歲?!”
朱元璋平靜道:“九歲。”
湯和恨不得抓著他家老大的肩膀搖晃:“九歲!九歲啊!九歲的標兒守城?老大你認真的?!”
朱元璋握緊拳頭,表情仍舊很平靜:“標兒給我寫信,說他會為我爭取四個月的時間。我們要爭取一個月就回去!”
湯和肩膀一垮,表情頹然:“標兒……標兒……我……”
周德興腦袋嗡嗡響了許久,才回過神:“主公,守城的不是文正和文英嗎?怎麽會是標兒?”
朱元璋道:“標兒一去,就自然而然地接管了洪都,我還想問是怎麽回事呢!”
朱元璋把陳標的信丟到桌子上。
幾位同鄉兄弟腦袋擠一起看,看完後,都默然無語。
他們應該說恭喜主公的麒麟子是天生帥才,還是該說……不要啊老大,諸全州咱們不要了,先回去救標兒!
朱元璋斬釘截鐵道:“我相信標兒。一個月!一個月不僅要打敗呂珍,還要把他號稱十萬的兵眾全吃了!”
諸將領紛紛單膝跪地,右手握拳,猛地錘擊胸口:“諾!”
朱元璋站起來,親掛盔甲,身先士卒,率領著一群瘋狗似的朱家軍將領,拋棄朱家軍的遠程軍火優勢,竟然兵分三路,另兩路由徐達和常遇春帶領,直接插入呂珍軍中近身廝殺。
呂珍聽到報告時都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隻是打一個諸全州而已,朱元璋和其將領怎麽拿出了比窮途末路的劉福通更可怕的拚命姿態?搞得好像我把他逼入了絕路,他不砍死我,他自己就要死了似的?!
朱元璋在與呂珍拚命時,馬秀英在應天接到了朱元璋的來信,直接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馬秀英秉性堅韌,遇到再困難的事都沒有心生絕望過。
現在她看到朱元璋的信,居然一整日六神無主,隻知道哭泣。
直到陳樉和陳棡不明白自家娘親為什麽哭,也嘴一癟哭出來後,馬秀英才勉強找回了心神。
她先哄好了孩子,然後穿上了朱元璋特意找人給她定製的皮甲頭盔,讓李貞暫時幫她照看孩子,她去大帥府坐鎮。
為了與馬秀英配合,朱元璋力排眾議,讓麾下兩員女子大將,許淑楨和陳火星為主副將,鎮守應天。
許淑楨和陳火星見馬秀英到來,立刻意識到有嚴重的事發生。
“秀英夫人!有何吩咐!末將定赴湯蹈火!”主將許淑楨立刻道。
馬秀英道:“陳友諒圍攻洪都,大帥與呂珍決戰,正是最關鍵時刻。我命你扼守應天要道,不準任何人隨意進出,以防應天生變。軍中親眷皆在應天,決不可出事。”
許淑楨想了想,道:“可否讓應天小學暫時停課,讓重要將領女眷帶著子嗣前往應天小學同住。大家可以互相照看彼此孩子,也能分出更多人手巡邏。”
馬秀英點頭:“好。此事我會去做。你點好兵馬,驅逐城中商隊。”
許淑楨領命離去。
馬秀英又道:“陳將軍,我給你一個名單。你把這些人的府宅全圍了,用封條封了他們的門,這段時間不準他們家中任何人進出家門。若需要補充糧食,由我們運送。誰擅自出入,格殺勿論!”
陳火星沒有問原因,立刻領命離去。
馬秀英吩咐完之後,先讓人在城中放出風聲,用了陳標的計謀,繼續替鄧愈的夫人曹氏刷烈女的名聲,說曹家如何想悔婚,如何折辱鄧愈,差點把曹氏逼死。
在曹家老夫人親往大帥府求助,希望抓捕傳播謠言的人後,馬秀英在大帥府設宴邀請曹家人,以安曹家人的心。
曹家人赴宴,馬秀英立刻令人將曹家赴宴之人全部軟禁,悄無聲息地控製住了曹家當事人。
之後馬秀英故技重施,將張家所提供名單上的人家,沒有名望的富戶直接軟禁在家中,有聲望的“名門”則邀請入宴,然後恭恭敬敬請他們留在大帥府做客。
一時間,應天城內歡聲笑語變成了一片肅穆,人人閉門自危。
朱元璋得到張家名單後,因為牽涉過多,沒有立刻抓人,隻是放長線釣大魚,等他們下次有所動作時抓個人贓俱獲。
但因曹家的通敵,陳標、朱文正、李文忠、陳英四人皆陷在洪都府,馬秀英性子一急,可不管什麽長線什麽大魚,先把人抓了再說。
之後沒魚就沒魚,名聲她也不要了。隻求趕緊抓了這些人,讓他們別在自家孩子被包圍時又做出什麽壞事。
馬秀英拚著名聲受損的代價,沒有證據就出手抓人。洪都城中,陳標也在不計名聲地整治洪都城內部秩序。
亂世每逢攻城戰時,百姓們大多會逃出城外。
別說亂世時地廣人稀,就是在盛世中,若苛捐雜稅過多時,百姓們都會逃往山中躲避。
在封建時代,城與城之間除了官道連接,基本都是荒山野嶺。百姓們為了活命,早就練就了一身逃命的本事。
古代城池規模大多不算大,城中百姓有四種。
第一種白日出城耕種,晚上回到城中自己家中歇息。若農閑時會在城中找活幹;
第二種家中人在城外耕種,自己在城中找活幹;
第三種是富貴之人,無數田莊都由管事和佃戶打理,自己隻偶爾巡視;
第四種亂世中罕見,盛世中才會出現,即拋棄了家中土地,純粹來城中討生活的商販、流民等。
在古時候,人口和土地綁定,城中居民也是有田的。
洪都剛推行井田製,幾乎人人手中都有田地。田地旁自然也有供農忙時居住的屋子。
洪都被圍,城中無法供應太多百姓吃喝。陳標讓哥哥們把城中百姓主動遣散出城,回到自己田地中。
離洪都城池較遠的百姓可以躲在自家地窖中,離洪都城池較近的百姓則收拾家中糧食,結伴去山中躲避。
有朱家軍組織,在新任命的裏正和團練們的帶領下,城中普通人家的老弱婦孺依次有序地撤離。
或許亂世中很少有軍隊在守城前還管老百姓死活的,百姓們離開時都頗為不舍。有些人走了一半,又折返回來,往維持秩序的朱家軍腳下放一小袋糧食、幾個雞蛋、一小段布頭……然後再匆匆跑走。
朱家軍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陳標借朱文正之口下令,朱家軍繼續站崗,無視百姓的舉措,讓東西就堆在他們腳下身前。
最好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百姓這種舉措不僅代表了朱家軍所獲得的民心,也為洪都城離開或留下的百姓打了一劑強心劑。
當百姓和將士心中為即將到來的惡戰擔憂時,看到這一幕,他們一定都會堅定信念。
這個時代不懂軍民一條心,但陳標懂。
洪都百姓想要朱家軍留下,朱家軍想著洪都百姓希望他們留下。他們看到了這件事,守城再困難,也不會動搖城中留守將士和百姓的意誌。
普通老百姓的遣散非常迅速,但在遇到富戶、特別是擁有較高名聲的士族時,朱家軍遇到了麻煩。
富戶家中財富眾多,讓他們留下來,他們怕死;若讓他們離開,他們又帶不走所有財富,擔心被搶。
人善被人欺。
若是尋常時候,這些富戶都會自己想辦法。若遇到損失,那也就隻能認了。難道他們還指望這些軍閥們給他們賠償?
但朱家軍是好人啊。於是他們就開始鬧了。
他們推舉了德高望重之人來和朱家軍主事者商議,說要讓朱家軍清點家中財產,如果他們回來時家中有缺漏,就讓朱家軍賠償。
如果朱家軍不肯,他們就說留在城中,朱家軍保證不征他們的糧和人,還要在他們生活困難時伸出援手。
他們頭頭是道,說已經認可朱家軍是朝廷,所以朱家軍就要擔負起朝廷的責任。
洪都管轄的地方不止府城。洪都府類似於後世地級市一樣的行政編製。
洪都知府章存道為了井田製和重建稅賦體係,一直在縣裏鄉間跑來跑去,很少回府城。
在得知陳友諒可能會來攻打洪都府後,章存道才回來主持疏散百姓的工作。
章存道是大儒章溢之子。這些德高望重的人見到章存道來安撫他們,便更加引經據典,大帽子一套又一套,要讓朱家軍保障他們的生活。
章存道正為難時,陳標領軍前來,漠然道:“都抓了。”
德高望重的老人們驚恐:“你要幹什麽……”
他們話未說完,嘴已經被兵卒堵住,人也被捆綁起來。
章存道皺眉:“標兒,這樣做是不是過分了?”
陳標道:“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陳友諒已經在點兵點將了,我們沒空和他們耗。”
他冷笑一聲,拱手彎腰高聲道:“既然認可我們為正統朝廷,朝廷已經張榜下令,違抗者便都是抗令不遵的刁民,合該被抓。大戰之前,延誤軍機者,更是當斬。請知府下令,嚴懲鬧事之人!”
章存道表情掙紮了一瞬,深吸一口,冷酷道:“是該嚴懲。鬧事者打二十軍棍,直接逐出洪都府城!責令所有人家一日內必須準備妥當!若再有鬧事,家財一律充公!”
陳標見章存道主動承擔起責任,鬆了一口氣,站直身體道:“下官領命!走,跟我去……哎喲,幹嘛呢章大哥!”
章存道像拎小雞一樣,把虛歲九歲,實歲到今年十月才滿八歲的陳標單手拎了起來。
他一身文人衣衫,看上去瘦削儒雅,力氣卻好像有些過分大了。
“什麽下官不下官,你什麽時候當官了?抓人的事我會派人做,你跑這麽積極幹什麽!”章存道把陳標抱進懷裏,捋了捋陳標頭上的兩個小總角,“得罪人的事,你不可去做。”
陳標癟著嘴道:“我剛帥氣了一會兒,現在整段垮掉。我已經長大了,不要把我拎來拎去抱來抱去,我不要麵子嗎?”
章存道板著臉道:“你還是小孩,頭上還紮著兩個小揪揪呢,什麽長大?好好在家裏待著,不要亂跑。”
陳標使勁搖頭:“那可不行。將士們都在加緊修補城牆、挖壕溝、在河中設柵欄。文吏們要疏散百姓、整理後勤。章大哥你也有很多事要忙。這些人人數不多,但嗓門特別大,還特別能惹事。就交給我了。”
陳標從懷裏掏出一個官牌:“我哥給我的,現在我真的是官。”
陳標繼續從懷裏窸窸窣窣掏啊掏,掏出一大堆,文臣武將的官牌和小印都有。
章存道甚至從中看到了“將軍”“佐領”“知府”“參政”“指揮使”甚至“大元帥”“平章”的牌子,眼皮子直跳。
這麽多東西,標兒藏哪了?難道標兒會袖裏乾坤之類的法術?
而且這些官牌和官印……朱文正那混球就仗著是主公的親侄子,隨便亂刻是吧?
看那些不同的字跡,章存道不敢置信,說不準連一向理智冷靜的陳英也摻和其中。至於那個叫李文忠的,他不熟,不知道是什麽性格。但有個不熟悉的字跡,恐怕就是李文忠刻的。
除了這三個人,其他人沒膽子。
你們三個傻哥哥這麽亂來真的沒問題嗎?你們幹脆刻個“如朕親臨”或者太子金印好了!
陳標東掏掏,西摸摸,然後高高舉著一個金牌子。
“如朱大帥親臨”!
章存道:“……”
他雙手舉起陳標使勁抖,把陳標懷裏的官牌和官印都抖掉,道:“別和他們一樣亂來,官印官牌不能亂刻。”
陳標被抖得晃手晃腳晃腦袋:“我知道。但我還小,大帥不會和我計較這個。別晃了,我要趕緊去幹活,延誤軍機打軍棍!我不要被打軍棍!”
章存道見陳標堅持,無奈把陳標放地上,然後從地上挑挑選選,撿了一塊自己和朱文正能任命的文官武將牌子各一塊,塞到陳標手中:“你確定這麽做嗎?就算你想做事,也不用做得罪人的事。”
陳標嚴肅道:“這些人嘴皮子很利索,十分狡猾。咱們將領心眼大多實誠,很容易被他們套進去,到時候若被他們抓住了把柄,恐怕會影響我們在洪都經營的好名聲。雖然以大帥手中的兵力,或許不用在乎這個。但我們好不容易打造的名聲,因為一二無賴折損,我忍不了。”
陳標拍著小胸脯,道:“知府大人放心,下官雖然個頭小,腦子卻非常靈活。這種事,交給我最放心。”
陳標用了一個這個世界上的人都不懂的柯南梗,成功打消了章存道的疑慮。
章存道叮囑了陳標幾句,麵帶憂慮地目送陳標離開。
章存道的副手文吏問道:“以標兒的才華,做成此事確實不難。但大人真的讓陳家年幼的孩子做這等得罪人的事嗎?陳國瑞將軍會不會怪罪?”
章存道沉聲道:“不會。走吧,做我們自己的事。”
朱元璋為了幫陳家商隊出海,早早攻取了福建沿海的一些地區。這些地區,對朱元璋而言,算是一塊一塊的“飛地”。章溢被朱元璋委以重任,輔佐大將朱亮祖鎮守福建飛地。
臨走前,章溢在詢問朱元璋後,將陳標身份正式告知了長子,讓長子代替自己守護好陳標。
章存道沒想到,陳標居然會來洪都,他還真的要擔負起守護好陳標的重擔了。
既然知道陳標是主公的繼承人,章存道即使心中不忍,也沒有理由阻止陳標。
陳標未來要當太子、當皇帝,手中不會少做這等“得罪人”的事。
一個道德君子,無法成為好的帝王。
為帝之道,就是王霸之道。標兒雖然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已經顯示出這樣的特質了嗎?
章存道又喜又憂。他喜的是標兒的天賦才能,憂的是擔心標兒過慧易折。
希望主公有所考量吧。
陳標雖然是一個現代人,但他或許本性就不算太善良的緣故,也可能是聽多了他爹和他叔叔們口中的“光輝往事”的緣故,處置起這些人,並沒有任何不適。
陳標拿著聯名信,挨個找人敲門,詢問他們究竟肯不肯按照朱家軍的要求離開。
若不肯,就立刻把人捆了,無論老弱婦孺和仆從,統統丟出城門,隻留給他們一車糧食,其他東西全部充公。
陳標每丟出一戶人家,就堵著這群人的嘴,當著正在疏散的百姓的麵,說這些人在大戰將至時既不肯離開,又不肯守城,還要朱家軍派人去幫他們保護府宅財產,丟了東西還讓朱家軍賠。
“這等刁民,我就丟在這裏示眾了。洪都如此危急,還有人要當土皇帝,人上人。大家看好這些人的嘴臉,記住他們的相貌和名字,將來繞著他們走。”
陳標留下一個客串過說書先生的陳家下人朱家親兵),讓他拿著驚堂木,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不斷和離去的百姓們訴說這些人的醜惡嘴臉。
添油加醋?
那肯定是要有的。藝術加工嘛。
陳標要的是民心,不是這群不肯給錢也不肯幹活的人的“士心”“富商心”。
“士心”和“富商心”那是當皇帝的朱大帥要考慮的事。他現在隻想著怎麽守城。
陳標才丟兩戶人家出去,走到第三戶人家時,他還沒下馬,對方已經開門磕頭迎接,說已經在準備,立刻走,馬上走,並留下一半糧食供奉勞軍。
陳標陰陽怪氣地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何苦呢?像我們朱家軍這樣守城全靠自己,不搶糧搶人的好人,倒是被欺辱到頭上了。不過你悔悟得快,我們是好人,也不多責怪了。你自己派人把糧送到糧倉去,然後乖乖離開。”
一身富貴氣卻穿著文人衣衫的中年人不斷磕頭,感謝陳標的放過。
但陳標沒有忽視他眼底的怨毒。
陳標並沒有理睬他的怨恨。
自己做得這麽絕,不招人怨恨不可能。故意做一些招人怨恨的事,也好衝淡自己在洪都府刷得過高的名聲。
陳標深知為臣之道。名聲太好了,可不是好事。
至於這些怨恨自己的人會不會惹事,陳標一點都不擔心。
自己將來是將門,是勳貴,是太子身邊第一近臣。隻要他地位夠高,怨恨他的人隻會天天擔驚受怕,想著怎麽討好他。
而且,洪都府中這群連豪強都算不上的人,無論將來是怨恨還是討好,連他的麵都不一定見得到。
至於自己落魄後,這群人會不會像瘋狗一樣撲咬……那時候,陳標要擔心的多了去,這些人也排不上號。
有第一個人獻糧之後,陳標並沒有討要賠償,後麵的人不僅都十分老實的遵守朱家軍之前下的命令,還都不約而同獻上了錢糧。
有的甚至想要獻上自己的女兒給才九歲的陳標暖床,陳標大為震撼,用厭惡的眼神打量對方,打量得對方滿頭大汗,兩股戰戰。
“我爹娘要是在這,有人給他們年幼的孩子送女人,他們怕不是要打斷你的腿。”陳標鄙視道,“再說了,虧你還是個讀書人,賣女兒的事都做得出來。你的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陳標跟避開髒東西似的飛速離開,離開時還不忘和身後人說,把這件事也記下來,陳家酒樓茶樓的評書先生,又有新素材了。
那人立刻癱軟在地,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去世。
“不能……別……”
這些事怎麽能拿到外麵說呢?還讓評書先生說?這是要逼死我啊!
這人是不是被逼死了先不說,之後沒人敢再試探陳標,給陳標進獻美女了。
倒是有人不想給糧,想給些金銀字畫古董抵扣糧食,並暗示可以給陳標折扣。
讀書人怎麽會不喜歡古代書籍和名家字畫呢?他以為,這是投陳標所好了。
陳標很生氣。
他確實很喜歡這些東西。古董啊,名家字畫啊,誰不喜歡!
可惡啊!你怎麽能用我喜歡的東西來誘惑我!
陳標當然非常堅決的隻要糧不要古董字畫金銀財寶,但割舍的時候他的心好痛!
古董和名家字畫在融合了現代記憶的陳標眼中,就是國之瑰寶,該放進博物館裏的那種。
現在他讓這個人帶著古董和名家字畫離開,這些東西可能就會散軼,到不了現代人的博物館手中。
陳標都想捶胸頓足了!
你怎麽能讓我突然背上這麽沉重的罪過!這不比逼死一兩個富戶嚴重多了?!
陳標冷著臉道:“希望你好好保護好這些名家字畫。這些是應當流傳百世的民族和文化的財富,而不是你用來討好人的銅臭之物。”
陳標直接指揮人搬糧,連個眼神都不給試探他的人。
好氣哦!讓我做出取舍的都是壞人!這次我要搬走他糧倉裏真正一半存糧,而不是他們自己嘴上說的一半存糧!
陳標氣鼓鼓地策馬離開,留下那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而後,他對著陳標長長一作揖,渾濁的眼底浮現出一絲絲清明和了悟。
陳標花了兩日時間,把城中富戶和“名門”全部送出城門,為軍營討來了能吃半月的糧食。
朱文正心癢癢:“沒想到那群人這麽富裕。早知道我就……”
陳標道:“你難道還想搶不成?我名聲就已經夠壞了,你還想比我名聲更壞?求你保持個好名聲,好罩著我這個可憐的弟弟?”
朱文正雙手放在陳標腦袋上:“這麽罩?”
陳標轉身擊打朱文正的肚子:“滾蛋!”
朱文正捂著肚子笑道:“放心,你的名聲壞不了。別說出城躲避的百姓,就是被你趕出城門的富戶們,都有不少在傳頌你的賢名和德名。”
陳標瞠目結舌:“他們有病吧?”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嗎?
章存道已經剃掉了自己的文人三縷胡須,換上了武將的戰甲,免得胡須礙事:“是標兒太過善良,處事過於隱忍,才占得了道德上風。”
陳標瞪大著眼睛指著自己。
我,太過善良,過於隱忍?
你們說的是我嗎?我還不夠凶嗎?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章存道,而是自己的三個哥哥,陳標肯定認為三個哥哥又在尬吹自己。
但章大哥……應該不至於吧?
陳標很不明白,大為震撼。
他再次感到,自己和這個世道或許有很深的隔閡。
陳標雙手揉著腦袋,疑惑極了。
……
陳標自以為很凶殘地處置好城中亂象時,陳友諒終於得到了洪都府“陳家標兒”的消息。
據說有個叫“陳標”的神童預料到陳友諒想要攻打應天府,獻策洪都守將和知府疏散百姓、修補城牆、囤積糧食,並提前求援。
陳標還放言,說已經預測到陳友諒的軍事行動,狂妄地問陳友諒還敢不敢來。
陳友諒勃然大怒,差點抽刀把信使砍死。
那信使傲然背手站立,直視著陳友諒。
他自稱是朱元璋派來。在出使前,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並不畏懼。
陳友諒臉上陰晴不定地看著那個信使,冷笑一聲:“你想找死?我偏不讓你死!把這個人關起來!好好養著!等我破了洪都城,就拿他口中的那個神童陳標做成一頓好肉,請他吃席!”
信使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如此針對一個稚童,陳漢的皇帝不愧為外界所傳言的那樣胸量極小!”
信使拱手,在陳友諒的暴怒的視線中,轉身跟著衛兵離開。
陳友諒咬牙切齒,想直接砍死這個信使,但又覺得這樣太便宜他。
“那個神童陳標究竟是什麽來曆?!怎麽突然冒出個神童來?!”陳友諒怒道。
陳友諒麾下將領們大多不知道陳標,但幕僚們多為文人商人,自然知道陳家那個非常有名氣的標兒。
光是陳標在應天府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小學校長,又主持安撫應天流民以工代賑,就足以讓他們對其聰慧感歎不已。
雖然史書中如此神童並不罕見,但現實中遇到一個,還是讓他們感慨許久。
一幕僚獻策道:“陳標確實是難得人才呃,而且他還是朱元璋的錢袋子陳家嫡長子。陛下萬不可置氣。留下陳標,可輔佐陛下的太子,還可招降陳家為陛下所用!”
陳友諒此刻已經被怒火衝昏了頭,嚷著一定要把陳標殺了片肉下酒,幕僚們都十分無奈。
他們想,等攻占洪都之後,說不定陛下的氣就消了,他們再勸勸。
若勸不動,真是可惜這樣一個舉世罕見的神童了。
陳友諒被陳標看破了軍事計劃,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倒是有人提議陳友諒繞開洪都,直接進取應天城。
據說應天城是朱元璋的夫人和兩位女將軍鎮守。婦孺之輩,不足為懼。若把朱元璋的夫人和兩位女將軍納入房中,對朱元璋的欺辱不是更大嗎?
若按照常理,陳友諒確實應該繞開洪都,占領其他地方,甚至直接收複陳漢都城。
陳友諒之前選擇洪都,第一是洪都有朱文正這個朱元璋唯一賜姓的侄子,第二是有內應,他知道洪都城牆薄弱處。
現在陳標已經在修補城牆,洪都做好了據守的準備,甚至朱元璋都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已經失去了戰略主動性。
但是,陳友諒之所以稱帝後,就被看不起的朱元璋打得節節敗退,丟掉了陳漢將近半壁江山,他的性格弱點實在是太明顯了。
自從輸給朱元璋後,陳友諒每日連做夢都夢見被自己殺掉的徐壽輝等人嘲笑自己沒用,根本不配稱帝!
他急需一場大勝來激勵軍心,也是激勵自己。
洪都在陳友諒眼中,已經和什麽戰略要地沒關係。他就是要在朱元璋和洪都都做好準備的時候,把洪都攻克,把洪都裏的人都殺光。
他要親手把朱元璋的三個義子和陳家那個不可一世的神童都做成肉脯,給朱元璋送過去!
陳友諒視洪都為複仇戰,把對朱元璋的仇恨,都遷怒在了那個膽敢挑釁他的陳標身上。
於是,陳友諒率領文武百官,坐上高高的樓船,親率號稱六十萬兵眾,出征洪都。
朱元璋在陳友諒手下的探子得到消息,並得到了自己派出使臣激將陳友諒的事。
朱元璋氣得起身回頭把自己坐的椅子砍了個稀巴爛。
“是誰!究竟是誰?!”朱元璋雖然做好了陳友諒因為自己的性格弱點死磕洪都的心理準備,但有人居然用激將法刺激陳友諒前往洪都,這就是另外一回事。
有人要害他的標兒!究竟是誰?!
“肯定是張士誠那邊的謀士。”就連不擅長軍謀的李善長都猜到了,“他們想逼迫主公回援。”
劉基聲音顫抖:“不僅如此。他們故意把標兒提到明麵上,讓陳友諒的仇恨轉移到標兒身上,可能存了逼反陳國瑞的心。他們想故意害死標兒!”
本來以陳標年紀,就算他聲名在外,若洪都城破,其他人被俘虜,陳友諒大概率不會對一個小孩子動手。
陳友諒若理智的話,就會好好照顧陳標。哪怕陳家不因為陳標投向他,陳標隻是個聰明的孩子,陳友諒完全可以把陳標收做義子,為自己出謀劃策,也離間陳國瑞和朱元璋。
可現在,陳友諒已經放言要蒸了陳標。洪都城破,即使有眾人保護,陳標活下去的概率也降低了。
“這確實是離間計。離間的是陳國瑞和主公。”宋濂閉上眼,深深喘了一口氣,然後勉強擠出笑容,“可惜他們不知道,陳國瑞就是主公。他們更不知道,標兒有多大的能耐!”
朱元璋丟掉刀,雙目赤紅:“他不該說要蒸了標兒。若我擒獲他,定要親手蒸了他,讓他知道就算是用嘴說,也絕不可以動我的標兒!”
眾位幕僚拱手,雖沉默,卻用沉默表示對朱元璋這項殘暴舉措的縱容。
此刻,就算他們心中認為不應該如此,但誰也知道,朱元璋的逆鱗碰不得。
在幾方關注下,陳友諒的大軍終於包圍了洪都城。
洪都保衛戰,正式吹響了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