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等到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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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標已經很久沒見到三個哥哥了。
陳標小的時候朱元璋的地盤還很小, 陳英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先不說,朱文正和李文忠雖然已經跟著朱元璋南征北戰,但每年都能回來好幾次。
現在朱元璋的地盤急速增大, 哥哥們被委以重任, 便沒空回應天了。
陳標在心裏算了算, 像現在這樣一年多沒見到哥哥們, 或許將成為常態了。
不過隨著朱元璋的地盤增加,陳家能動用的資源越來越多;陳標年紀逐漸長大,積攢的聲望讓他能做的事也越來越多。所以陳標自己忙了起來, 隻覺得時間飛逝, 倒也不是特別想念他們。
比如去年下半年, 合夥欺負廖永忠, 從零開始建造船廠, 再籌辦一下除夕廟會元宵燈會, 時間直接就跳到第二年的二月。
接下來是緊張刺激的新生入學和老生開學考試,湯叔叔和可憐的廖永忠將軍攜手離開,自己逃離應天未遂開始躺著擺爛, 這就三月末了。
所以陳標真的不是特別想念他們。
東張西望, 東張西望。
李貞無奈:“標兒,文正受了傷, 馬車肯定駛得慢,沒這麽快到。”
自從陳標得知朱文正要回來後,就每日“路過”城門探頭探腦, 等城門關閉再失望而歸。
陳標辯解:“我沒有等正哥, 我隻是路過。”
李貞點頭:“好好好,標兒隻是路過。我會派人在驛站守著,等得知文正快進城的時候來通知你好不好?”
陳標墊著腳尖遠眺了一眼, 失望道:“哦,好。”
李貞欣慰地點點頭。
然而陳標不愧是老朱家的人,答應得爽快,屢教不改。第二日,他又路過了。
李貞隻好作罷,和廖永安、燕乾、花雲輪流陪著陳標路過城門。
陳標每日去城門不是幹等著,他每日抱著學生們的作業在城樓小屋內批改,偶爾幫城門衛兵算賬,無聊的時候趴在城樓小窗口眺望來往進出城的人,還抓到幾個扮做商隊的其他勢力的探子。
湯和被朱元璋“趕”出應天後,花雲又被趕鴨子上架,成為臨時的應天鎮守大將。當然,文官的工作也得做。
朱元璋嚐到了壓榨下屬的甜頭,在朱扒皮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
陳標在城門口觀望沒幾日就抓到了探子,花雲特別好奇,抱著一疊文書和陳標一起在城樓上辦公,向陳標請教原因。
陳標道:“他們扮做其他人我看不出來,扮做商人我就能一眼看出來。非要說原因,直覺?他們身上沒有那種,嗯,很想賺錢的勁。”
花雲聽完後,鼓著眼睛觀察了許久,也沒觀察出什麽商人很想賺錢的勁,倒是抓出一個裝成商人護衛,想要進應天城打探消息的賊匪。
陳標道:“花叔叔能看出他當護衛當得不對,我能看出別人當商人當得不對,原理都一樣。”
花雲明白了。但這和沒明白沒區別,反正別人學不會。
不過每天跟著陳標在城樓上對來往行人指指點點,觀察人生百態挺有意思。花雲便把辦公地點固定到了城樓上。
沒多久,燕乾和下鄉歸來的康茂才也跟著一同來城樓上辦公。朱升和季仁壽偶爾也會過來看看。
因為城樓上多了這幾尊大佬,內裏布置稍稍更改了一點,讓其更加舒適寬敞。
季仁壽見觀察人生百態能讓學生們明白許多道理,便讓應天小學的每日勞動課增加了來城門觀摩,小學生們還能幫衛兵們做些文書雜務。
陳標從城樓上探出腦袋,看著在城門口喧鬧的學生們,道:“他們這個年齡,該軍訓了。”
花雲好奇:“軍訓?”
陳標道:“就是軍事化訓練。先教他們如何成為士兵,然後教他們如何成為底層軍官、中層軍官、將領。將領都是可以教的,元帥就要看自己天賦了。”
季仁壽本能的皺了一下眉頭,然後舒展開來:“也是。他們將來都是要領兵的。”
季仁壽習慣性的把這群學生當文人教導,但作為功勳之後,這群孩子將來可能都會上戰場。
就算這一代把天下平定了,但掃尾工作至少還需要一代人,甚至兩三代人的努力。這天下隻是局部安寧,邊疆不會少戰事。
和陳標不是很熟悉的康茂才好奇道:“小軍師認為,好將領需要培養什麽?智謀?勇武?”
陳標道:“康叔叔叫我標兒便好。好將領隻需要學會一點,那就是練兵。大部分時候兩軍對戰都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用不上智謀;將領要指揮作戰,雖身先士卒但不一定非得多勇猛。隻要兵練得好,就能獲勝。”
康茂才捋著胡須道:“標兒,我孩子比你年紀大許多,或許我比你父親年紀大,你該叫我康伯伯。”
陳標道:“可是父親讓我叫康叔叔,是不是康叔叔生孩子比較早?”
康茂才疑惑:“是嗎?既然你父親這麽說,那應該是。”
康茂才沒見過陳國瑞,不知道陳國瑞具體的年紀。但陳國瑞特意教過,應該沒問題。
花雲和燕乾對視了一眼,悄悄聳了一下肩膀。
不,主公讓標兒叫康茂才“叔叔”,絕對不是因為年齡問題。不過這時候還是別拆穿了。
花雲岔開話題:“標兒,你說兵練得怎樣才算好?”
陳標道:“當然是紀律嚴明啊。”
花雲道:“讓送死的時候就能果斷送死?”
陳標嫌棄道:“花叔叔,你真的是很會領軍的將領嗎?紀律嚴明怎麽用送死來一言蔽之?就算是送死,也有不同送法。”
花雲繼續逗陳標:“那你說怎樣的送死才算你心中紀律最嚴明的軍隊?”
陳標道:“我都說不能叫送死……紀律最嚴明,當然是‘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眾人皆黯然,共同歎息道:“嶽家軍……”
朱升感歎道:“要做到這一點,嶽將軍自身的道德水平和教化水平都很高。”
陳標笑道:“不僅如此。‘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所體現的不僅是紀律,其中包含著很複雜的練兵和用兵本事,隻靠教化是不可能的。訓練、獎懲、後勤保障等每一樣都要跟上……啊,那個人絕對有問題!花叔叔,趕緊派人去盤查!”
陳標話說了一半,剛把一眾人的胃口吊起來舉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露出不悅的神態。
陳標隻以為這些人對又有探子前來而憤怒,揮舞著手指頭道:“就是那個,那個打扮得很簡樸,很像文人的文人!”
花雲見陳標如此激動,順著陳標的指向看去:“他不是像文人,本就是文人吧?”
陳標搖頭:“不,他絕對不是文人,而是文官!”
眾人先愣了一下,然後擠在窗口上往下看。
“這隱藏不住的傲氣,確實像個官。”
“背挺得這麽直,下巴抬這麽高,肯定是個高官。”
“難道是來投奔主公的人?”
“明擺著是使臣吧?”
“那你還不快點下去!”
雖然花雲是鎮守大將,燕乾和康茂才官職比花雲低。但混熟之後,他們可不和花雲客氣,雙雙一腳踹花雲屁股上。
花雲拍了拍屁股上的鞋印,罵罵咧咧道:“我去就我去,踹什麽踹!”
朱升捋著胡須:“不知主公何時回來。”
陳標道:“應該快了,城裏陳友定都到應天了,主公肯定會立刻趕回來。”
季仁壽憂慮道:“高官……這人難道是大元的說客?”
朱升皺眉:“莫不是來勸說主公接受招安?主公肯定不會同意。若主公不同意,大元會不會率先攻擊主公?”
陳標道:“不會。”
朱升問道:“標兒為何如此確定?”
陳標道:“陳家的商隊在大都有店鋪,一直關注著大都的消息。大元皇帝和太子打了起來,太子現在剛逃到王保保地盤。接下來他們會亂很久,一時半會兒沒空理睬我們。”
朱升和季仁壽並不太了解北方軍事動向,聽言後,雙雙鬆了一口氣。
康茂才道:“既然賊元沒空管我們,那大官來我們這裏幹什麽?莫不是來投奔主公?”
陳標道:“若他隻是來走個過場,敷衍地念一下大元皇帝的旨意就回去,那我們不用操心;若他留在應天與他人交好,甚至留在了應天願意為主公效命,才該警惕了。”
燕乾疑惑:“為何?”
陳標抱著手臂:“自己想!不要都和我爹一樣,就知道問問問!”
幾位大人噗嗤笑出聲,不再詢問,自己思考起來。
花雲已經下樓。
城中穿著一身撐得鼓鼓的文人長衫的黑壯漢子,就隻有花雲了。即便守城的衛兵不一定見過花雲,一見這裝束就不確定地打招呼:“花將軍?”
花雲對衛兵點頭,道:“先退下,繼續守門去。這位大先生,你是賊……北元大官吧?來我們這出使的嗎?這裏請。”
張昶隱藏身份,扮做投親富戶進城,正細心觀察城門口衛兵的應對和來往百姓的神態,聽到花雲這句話,不由詫異,不明白自己如何暴露了身份,更不明白怎麽自己剛到城門口就能遇上朱元璋手下的“將軍”。
按理說,將軍不應該在城門口啊。
張昶打量了一番花雲,看著他這奇怪到讓人眼睛略微有些不舒服的裝束,拱手道:“這位將軍,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花雲道:“沒認錯。一看就知道你是北元的大官。北元的大官來應天肯定是拿著狗皇帝的聖旨出使的。跟我走,先去使館待著,不準亂走。”
花雲話音一落,一列衛兵將張昶所在的馬車圍了起來。
其他百姓探頭探腦,連趕著進城的人都不急了,都離得遠遠的伸長脖子圍觀。
在花雲說“狗皇帝”的時候,張昶就立刻臉色一沉。見衛兵將他圍了起來,張昶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
雖然不知道花雲如何得知他的身份,但既然花雲已經點明他的身份,他再裝下去也沒有意義。張昶抖了抖袖子,單手背在身後,沉著臉道:“我乃大元皇帝天使,你豈敢對我無理!”
圍觀的百姓中發出“嘩”的一聲喧鬧。那聲音就像是他們在圍觀有人雜耍似的,聽得張昶臉色陰沉無比。
花雲抬了抬眼皮,嗤笑道:“正因為你是什麽勞什子天使,我才對你無理。就算是張士誠那家夥派使臣來,我都會恭恭敬敬做足禮數。我們明王起兵的目的就是為了推翻你賊元,我為什麽對你客氣?別耍嘴皮子了,是你自己跟著我走,還是我綁你過去?”
衛兵齊齊上前一步,腰刀出鞘。
張昶本以為朱元璋麾下的人會更客氣一些,沒想到草莽賊寇就是草莽賊寇,居然如此無禮。
他又甩了甩袖子,冷哼了一聲,不再和賊寇廢話,轉身上了馬車。
花雲也冷哼了一聲,揮了一下手,讓衛兵帶著馬車入城。叮囑這列衛兵守死了使館,不可讓任何人進出後,花雲轉身上城樓,並不跟著一同去使館。
接待?看你趾高氣昂的模樣,我不揍你一頓算我脾氣好!
花雲走上城樓後,對陳標笑道:“怎麽樣?我的氣勢很足吧?”
陳標對花雲豎起大拇指:“很足!”
花雲好奇:“朱先生,季先生,我對他這麽不客氣,你們不說我兩句嗎?比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什麽的?”
朱升沒好氣道:“你不是沒斬嗎?”
季仁壽冷哼:“看好他,我倒是想要看看他有什麽本事。”
花雲撓了撓後腦勺:“你們認識他?”怎麽態度突然這麽差?
燕乾道:“兩位先生猜測,這個人來應天並非單純出使,恐怕另有不好目的。如今北元內亂,恐怕他是擔心我們趁亂攻打北元,想要穩住我們。”
花雲好奇道:“哦?他要怎麽穩?”
燕乾搖頭:“不知道。隻能多小心。”
康茂才看了一眼陳標,道:“標兒說他提出投靠主公,才是大麻煩。這一點我沒想明白。他就不能是看到北元氣數已盡,想要為自己謀一個好前途嗎?”
陳標道:“廖伯伯說,他一直不投降,除了忠誠之外,還有個原因是一家子都在主公麾下,怕連累家人。”
康茂才黑線:“標兒,這個你可以不給我說!”
陳標道:“廖伯伯說可以說,主公也知道,他性格坦蕩磊落,沒什麽不可以說。”
廖永安的妻妾終於懷孕,他欣喜若狂,正在籌備搬家的事,所以這些日子沒有一直陪伴在陳標身邊。
有了孩子,廖永安總不能還蹭陳家的別院。
不過等安排好家人後,廖永安還是會每日來陳家拜訪,一邊教導陳標水軍的事,一邊繼續向陳標學習那些奇妙的“格物”。
康茂才感歎道:“廖大將軍確實是一個英雄。但標兒,廖大將軍比我年紀小,為何你叫他伯伯,卻叫我叔叔?”
陳標道:“我爹說的。我也很奇怪,但我爹說就該這麽叫。這其中有什麽我不懂的理由嗎?”
康茂才雖疑惑,但也不好為難一個小孩,便道:“既然是你爹說的,那先這麽稱呼吧。”
康茂才想,他得找機會問問陳國瑞。
隻是他要怎麽才能見到陳國瑞?這是個大難題。主公不讓他去陳家啊。
花雲幹咳一聲,打斷康茂才的糾結:“標兒,你的意思是,那家夥的家人都在賊元手上,不可能主動投靠咱們?”
陳標點頭:“能在大元當高官的人,家族勢力肯定不小。那麽一大家子人,他怎麽可能說丟就丟?何況他看上去年紀偏大,自己的前途已經沒幾年。在他這個年齡,應該子嗣傳承才最重要。”
花雲摸了摸絡腮胡子,道:“也對。他這個年紀就算娶新婦也不一定能生出孩子。他投奔主公,家裏人被砍了,他豈不是絕後?那即使當了大官有什麽意思,死後什麽都沒了。”
康茂才也明白了:“所以如果他主動投奔主公,定是身在應天心在大都,是想潛伏進咱們這裏搗亂來著。”
陳標道:“肯定如此。待主公勢力越來越大,這樣的人或許會越來越多。也可能咱們中早就混了他人進來。”
花雲不由緊張道:“真的?要怎麽把他們踢出去?”
陳標搖頭:“難。不過不踢也沒問題。隻要主公自己能分辨是非,再嚴格製定和執行律令,臣子皆按照律令辦事。那麽這個臣子內心是忠是奸有區別嗎?論跡不論心,他們做的是忠臣的事,他們就是主公的忠臣。”
陳標這番話一說出來,朱升和季仁壽眼中都帶了點激動的高光,那嘴角上鉤的幅度特別可怕。
燕乾先若有所思,然後笑著點點頭:“標兒所言極是。”
康茂才恍惚了一下,看著陳標的眼神不由帶了些意外。
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番話,這天下有名的小軍師、小先生真是名不虛傳,不僅聰慧,更是一位狂生。
隻要君王聖明,那麽無論忠人奸人都會成為忠臣,隻是何等狂妄之語?
不過一想小軍師的戰績功勞和打仗風格,陳標如此狂傲,康茂才也不太驚訝了。
花雲嘿嘿笑道:“標兒,如果那人真的要留下來,你難道會同意?”
陳標攤手:“我同意不同意有什麽意義?要看主公是否同意。”
朱升壓抑著內心的激動,道:“若是標兒你,會同意嗎?’
陳標道:“會。他若真想留在應天做些什麽,定是要身居高位、成為主公心腹才行。以他大元高官的身份,他想要獲得主公青睞,不使出渾身解數怎麽行?他在達成目的之前,一定會比忠臣更忠誠,比賢人更賢能。主公麾下正缺人,有人主動來幹白工,不好嗎?”
花雲很損地道:“他若最後背叛主公,肯定丟腦袋。沒了命,什麽功名利祿都沒了,確實是幹白工。”
眾人都不由莞爾。
雖然這很損,雖然君子不應該幸災樂禍,但季仁壽還是差點沒忍住笑:“標兒,你說主公會留下他嗎?”
“我哪知道?”陳標趴到窗台上,“啊,今天正哥還是沒來。為什麽會這麽慢?難道正哥真的傷得很重?”
被陳標惦記的朱文正真的傷得很重嗎?
也不是很重,至少不耽誤他丟官之後,開開心心騎著馬去李文忠和陳英那裏轉悠了一圈。
“唉,我挨了義父的打,還丟了官,隻能回應天陪著標兒了,我好慘啊。”
“沒有官職的我,每日無所事事,先睡到日上三竿,再跟著標兒吃喝玩樂,生活好空虛啊。”
“不知道標兒是不是又鑽研了什麽新菜,新菜是鹹口還是甜口。丟了官的我,隻有標兒親手做的美食聊以慰藉了。”
“你怎麽光聽不說話呢?你們是我至親手足啊,都不安慰一下可憐的挨打了還丟官的我嗎?”
朱文正得意洋洋。
李文忠和朱文正打了一頓,提著刀追了朱文正兩條街。
陳英叫人把朱文正的行李都丟了出去,把朱文正關在了將軍府外,閉門給朱元璋寫信。
朱文正歎著氣,感歎著“人心真壞,我丟了官,連手足至親都不肯收留我”,嘴角瘋狂上揚,心滿意足回應天。
朱元璋得知了此事,李文忠和陳英的信還沒到,他的信已經加急送了出去。
兩個小兔崽子!不準學朱文正!你們要是敢學他,我就罰你們雙雙去廣西打仗,今年也別想回應天!
就算是朱文正那個小子,傷好之後也得立刻去廣東上任!
李文忠和陳英接到信,深深歎了口氣,被迫息了掛印辭官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