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和我誌趣相投(三更合一五十八萬和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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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看到方國珍的獻策時,才恍然自己最近太忙,把兩個俘虜丟到腦後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
若按後世地域劃分,長江以南廣西還在打,長江三角洲在張士誠控製下,川蜀自立,雲南歸服元朝,貴州有部分地區還未降服,其他已經盡數落入朱元璋手中;長江以北,朱元璋擁有河南,以及山東部分地區。
隻以中原論,朱元璋已經占據了大半壁江山;以元朝疆土全域論,最富饒的地方除了長江三角洲和川蜀,已經全在朱元璋控製下。
而川蜀明明行路這麽難,居然快被常遇春打崩了。
更讓占領川蜀的“大夏”皇帝明玉珍憤怒的是,常遇春打他,還沒有朱元璋的命令。
朱元璋隻說,“常遇春你實在是憋不住的話,就帶勞動改造營去練練兵,隨便打哪。你管著後勤,軍費自己算,不耽誤我的事,也不準壓榨百姓,其他隨意”。
常遇春繳納了賦稅後,扒拉了一下軍屯收入,帶著兵就上了,錢糧打完就停下來,打下的地盤立刻分田屯田。
明玉珍的臣子皆稟報,咱們大夏也得分田了。再不分田,人都要往常遇春那裏跑光了。
得益於秦朝都江堰工程,以及季漢諸葛亮時的經營,成都平原沃土千裏,本來十分富饒。
但經過多年兵荒馬亂,明夏朝廷又不懂治國,隻是一群軍閥“過家家”,川蜀平原千裏沃土無人耕種,百姓皆逃竄。
常遇春這裏能安穩分田種地,百姓就出川逃到了常遇春這裏。
明玉珍雖稱帝,但即便川蜀小小的一塊,他麾下將領都各自為政,彼此征伐不斷。
原本除了明玉珍看到了危機之外,其他人都仗著川蜀天塹,沒把常遇春當回事,反正常遇春打的是明玉珍控製的地方,和自己沒關係。
這群人打來打去發現,征搶)不到兵了,這才開始重視常遇春的“小打小鬧”。
不過這群人著急後,隻提議讓明玉珍分他占領地盤的田,自己領地的田不分。
畢竟川蜀平原沃土千裏,大家分一分後各自手中的土地並不多。為了滿足自身奢侈需求和軍隊屯田需要,哪有那麽多田分給老百姓?明玉珍是皇帝,百姓的事該明玉珍來管。
明玉珍身體好不容易好轉了一點,再次氣病。
常遇春趁他病要他命,兵不夠他打硬仗,就領著小部隊縱深入川,專打屯田的地方,領著一眾被約束在屯田地打白工的老百姓出川分田。
當時川中老百姓民謠傳唱,常元帥神兵天降,帶著他們前往能吃飽肚子的仙境。大家要努力地活下去,等常元帥一來日子就好過了。
常遇春後來縱深入川的時候,旗幟飄過的地方,就有百姓揭竿而起,聞風來投。
投奔的人多了,常遇春就一點一點擴充地盤,就地分田屯田,穩紮穩打蠶食明夏的地盤。
反正朱元璋沒讓常遇春打明夏,常遇春沒有業績負擔,打的很悠閑。
悠閑的常遇春試圖引誘明夏主動出兵,給重病的明玉珍寫信,說大家曾經都是因元朝□□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的紅巾軍,現在你割據了一小塊地方稱帝,實際上就是占山為王的土匪,治下百姓的生活還不如紅巾軍。紅巾軍有你這樣的元帥,真是顏麵無光。以後你別說和我家主公明王殿下都出自紅巾軍,你不配。
明玉珍氣得吐了一口血,精神好多了,仿佛回光返照,寫信給朱元璋罵常遇春。
朱元璋把信放在一旁,歎了口氣,把川蜀振興計劃提上議程。
看來地盤馬上又要多上很大一塊了。
朱元璋回顧往昔,前年他還是逐鹿中原眾多勢力中地盤最小的一個。就兩年時間,他的勢力和滾雪球似的急速擴大,眼見著不但不擔心元朝來打他,他甚至都可以整合兵力北伐了。
勢力發展太快,朱元璋連官製都還沒製定好。為了夯實根基,朱元璋現在連帶兵打仗都沒空,每天案牘勞形,提前體驗了皇帝生活。
每天這麽多事,忘記兩個被俘虜的敗將,這不是很正常嗎?
朱元璋有點心虛,又不是很心虛。
方國珍他本來就準備放出來。雖然方國珍反複無常,但他膽子太小,基本避戰,和朱元璋沒有過太大的衝突。
千金買馬骨,朱元璋厚待方國珍,也能讓其他勢力的軍閥放心投降。
至於陳友定,若他能降,朱元璋還是會給他一個官做;若不降,殺了就殺了。朱元璋有方國珍這個馬骨,劃掉)再加上陳友定罵他劃掉),並不在意陳友定的死活。
朱元璋萬萬沒想到,一個“不小心忙忘記了”,居然把方國珍一家子嚇得獻策,要當大明能臣了?
他拍了拍腦袋,“嘿嘿”一聲,給自己放了一日假,揣著方國珍一家子的獻策,去找兒子玩。
出海是標兒的執念,標兒一定會對方國珍的獻策感興趣。
朱元璋也不是什麽魔鬼,他放假的時候給下屬們也放了一日假。
張昶走出明王府的時候仰頭看天空,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沒被圍牆框住的廣闊天空了。
在明王手下當官,怎麽跟坐牢似的?
張昶想起自己在元朝當戶部尚書的事。元朝皇帝昏庸,很少早朝。他每日睡到自然醒,起床打一套養生拳,讀一會兒書,慢吞吞去官署,一邊喝茶一邊看當日的文書,然後去酒樓食肆尋找街坊美食,吃飽後回官署看看有沒有新的工作,沒有就回家或者去應酬。
那才是當官的生活啊!
張昶背著手,搖搖頭。
之前朱元璋派朱升和季仁壽兩個老成持重之人監視他。現在朱元璋已經對他放下心,遣走了監視的人呢。但他居然累得完全沒有辦法做間諜應該做的事?
更讓張昶鬱悶的是,他做了那麽多事,怎麽都沒見到成果?朱元璋為何收了他的奏折,就和此事已經完成似的,擱置不提了?
張昶決定振作起來,趁著今日難得的假期,與同僚增進友誼,潛移默化地將其拉到自己陣營。
但他剛決定振作,就抑製不住地打了個哈欠,腦袋一陣眩暈,身體也隨之晃了晃。
張昶按住額角緩了緩,轉身上馬車,決定回去補覺。
命沒了,什麽籌劃都沒了。今日先休息,明日再去當間諜。
張昶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就腦袋一耷拉,靠在馬車廂睡著了。
朱元璋興高采烈地揣著方國珍一家的獻策回到家,陳標正在院子裏壘了燒爐做燒鵝。
朱文正回到應天後,把陳標的弟弟們煩得嘴角都冒出了泡。
為了降火,弟弟們最近吃得都很清淡。
十月剛起頭,朱元璋就把朱文正趕去了廣東。陳標的弟弟們嘴邊的泡立刻就消了。
馬秀英笑得直不起腰。
陳標的弟弟們不上火後,立刻圍著陳標蹦蹦跳跳,要吃大餐。
正好湯和知道陳標愛吃,給陳標送來了幾個廣東廚子當禮物。
陳標詢問了他們的拿手菜,又和他們切磋了一下,弄出了一道“陳氏秘方”燒鵝。
燒鵝據說源於烤鵝,是文天祥等南下抗元的時候,將北邊的烤鴨廚師帶到了福建廣東,用當地的鵝替代了鴨子,變成了當地的特色菜。
比起烤鴨,陳標個人更喜歡吃燒鵝。特別是沾了青梅醬的燒鵝,陳標一人能吃一整隻。
新廚子先去陳家酒樓拿食客們當小白鼠,調整了配方和火候。陳家又都要陪著哭鬧不止的陳家小公子們飲食清淡,除了陳標之外的陳家人還是第一次吃燒鵝。
陳樉和陳棡中間牽著個陳狗兒蹦蹦跳跳,哈哈大笑著“吃燒鵝,不帶爹”,陳貓兒的小手拽著馬秀英的衣角,時不時小幅度點頭。
燒鵝已經在庭院中烤了大半日,散發出濃鬱的香味。陳標一邊指揮人調整火候,一邊道:“燒鵝這麽多,你們吃不完。等會兒燒鵝好了,我給爹送一隻去,就說是你們一起送的。”
陳標的二弟三弟四弟齊齊發出高分貝噪聲尖叫:“不送!不給他吃!”
陳貓兒小聲附和。
陳標無奈轉頭:“爹怎麽了你們?為什麽不給爹吃……啊?爹?你在啊。”
朱元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到了家,正背倚著一棵大樹,雙手抱在胸前,麵色不善地用刺人的目光不斷打量幾個不孝子。
朱元璋板著臉冷笑道:“我也想知道。”
陳貓兒立刻藏到了馬秀英身後。剩下三個弟弟飛速跑到陳標身後,就像是玩老鷹捉小雞一樣,最小的陳狗兒抓著陳標的衣服後擺,老三陳棡抓著陳狗兒,老二陳樉自覺斷後。
陳標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弟弟們,深深歎了口氣。
你們就算藏在我背後,爹想揍你們,我也救不了你們啊。
朱元璋板著臉繼續冷哼:“我問你們話呢!”
老二陳樉最先探頭:“爹你讓堂兄到家裏欺負我們!”
老三陳棡抱怨:“爹你回來也隻知道欺負我們。”
老四陳狗兒勇敢道:“爹壞!隻知道吼我!”
老五陳貓兒小聲道:“對,爹壞。”
馬秀英笑罵道:“聽到沒有,你這個壞爹自己反省一下!每次回來不是板著臉訓人,就是把你兒子們當玩具玩。活該兒子們不歡迎你回家!”
陳標歎氣:“爹,你改改吧,至少別故意搶狗兒和貓兒的玩具,然後把他們的玩具放在櫃子頂。”
朱元璋臉皮使勁哆嗦了一下,板不住臉了:“我就逗逗他們。我是他們爹!”
陳標道:“爹也不可以欺負兒子。好了,爹是要先換身衣服,還是在這裏等?估計還有一刻鍾的時間。”
朱元璋道:“回來的時候就換了衣服,我在這裏等。”
陳標拿著火鉗在火堆裏刨了刨,刨出個黑黝黝的芋頭:“爹,先吃著這個墊肚子。好了,別藏在我後麵了。樉兒,去拿蘸料;棡兒,去找李叔,問李叔要點新釀造的葡萄酒;狗兒,回娘身邊去,別摸,小心燙著。”
陳狗兒收回手,仰著大腦袋,向哥哥撒嬌:“大哥!我也要吃芋頭!”
陳標拍了拍陳狗兒那小孩特有的鼓鼓小肚子,道:“你們食量小,現在吃了芋頭,等會兒吃不下燒鵝。先讓爹多吃點芋頭,爹才不會搶你們的燒鵝。”
陳狗兒瞪大眼睛:“嗷!爹,趕緊多吃芋頭!”
朱元璋想一腳把陳狗兒踹進燒爐裏去,把陳狗兒變成烤狗肉。
他怎麽會有這麽糟心的兒子?
更糟心的是,這麽糟心的兒子,他有三個半——陳貓兒因為不愛說話,被朱元璋勉強劃為半個糟心兒子。
陳標笑著把陳狗兒往馬秀英身邊推:“別氣爹,小心挨揍,我可救不了你。”
陳狗兒朝著馬秀英撲過去:“娘救我!”
馬秀英笑著接住陳狗兒:“好,娘救你。”
朱元璋一邊吹著滾燙的芋頭,一邊抱怨:“夫人,不要太溺愛他們,小心把他們溺愛成紈絝。”
馬秀英笑著搖搖頭,道:“孩子們對外人都很禮貌,從不欺負弱小。標兒教得好。”
朱元璋滿臉不信:“真的?他們連爹都不尊敬!”
陳標道:“他們挺尊重你,就是和你撒嬌。蘸碟來了,嚐嚐?”
陳樉已經九周歲,雖還是愛膩在陳標身邊撒嬌,但繼承了朱元璋的高大身材,現在已經是個健壯的大孩子。
他捧著蘸碟過來,朱元璋不需要彎腰就能蘸到調料。
朱元璋打量了一下被自己忽視的二兒子,道:“老二長大了啊。”
陳標笑道:“是啊,我總覺得昨天樉兒還會抱著我大腿嗚嗚哭,現在已經是個很厲害的大孩子。學校裏騎射和武藝課,樉兒能壓著十幾歲的人打,真厲害。”
朱元璋用掰去了焦黑皮的芋頭蘸了調料粉末,輕咬了一口:“好吃!標兒的手藝還是這麽好。老二這麽厲害?不愧是我兒子!是不是該送到軍營中適應一段時間?”
聽了朱元璋的誇獎,陳樉眼睛一亮,臉上不由浮現開心的笑容。
陳標拍了拍陳樉的肩膀。他知道,就算有自己照顧,弟弟們還是很需要父親。可惜這個父親一麵對弟弟們,就隻知道當嚴父,嘴裏難得誇獎一句,才讓弟弟們疏遠他。
“明年開春,我會選擇最優秀的一批學員去兵營服役。”陳標歎氣,“我還沒想好他們是隻跟著訓練,還是如士兵一樣得去打仗。”
身體素質優秀的人將來恐怕會成為新的將領。若現在不在盡可能安全的情況下讓他們熟悉戰場,之後他們上了戰場,恐怕會誤人誤己。
但就算再周全的保護,上了戰場刀槍無眼,這群學生們都有可能受傷甚至死亡。陳標不知道自己負不負得起這個責任。
朱元璋想了想,道:“先訓練,不上戰場。需要上戰場的人,我……會稟報給主公,讓主公安排他們去各自長輩軍中。”
陳標長舒了一口氣,道:“薑還是老的辣,爹一下子就解決了我的難題。”
朱元璋得意。
陳標問道:“那弟弟們去爹麾下?”
朱元璋得意表情一僵:“啊這……”
陳標見朱元璋為難的模樣,道:“爹的軍隊不適合弟弟們去?那拜托徐叔叔?但徐叔叔恐怕不敢讓弟弟們上戰場。”
朱元璋想了想,道:“讓他們跟著文正。”
朱元璋知道自己很護短,如果兒子出事,就算是徐達他都會遷怒。
思來想去,隻有唯一的侄子朱文正能帶他的兒子們上戰場。隻要朱文正不造反,朱元璋就不會動他。
陳樉開心的笑容僵在臉上:“我不去!”
陳標道:“不想去就不去。我們家的孩子,也不一定要上戰場。”
陳樉低下頭,十分為難。
他想當大將軍,但又很討厭堂兄,太為難了。
朱元璋淡淡道:“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想,慢慢想。不想當將軍,就跟著你哥繼續讀書,以後當個大文官。”
陳樉嘴一癟。他才不想當文官,看著字多的書他就頭疼。
李貞和陳棡抱著酒壇子過來時,朱元璋也將此事告知了陳棡。
陳棡沒有猶豫:“比起讀書,給堂兄當小兵都能忍受了。”
朱元璋和陳標父子二人交換了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有陳標變著花樣教導,陳樉和陳棡的文化課成績都不錯,但仍舊沒有讓兩人愛上讀書。這兩人大概除了長大後自己醒悟,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喜歡讀書了。
比起陳樉和陳棡,陳狗兒和陳貓兒這對孿生兄弟倒是對書本挺喜愛。哪怕是陳狗兒也能安安靜靜聽陳標給他們念詩歌。
陳標隻能把教出個厲害讀書人的希望寄托在兩個幼弟的身上了。
兩個弟弟當將軍,兩個弟弟當文臣,正好對半分。
燒鵝出爐,廚子拿著刀把燒鵝片成薄片。
朱元璋看著耍刀的獨臂廚子,道:“你刀法倒是不錯。”
陳標道:“湯叔叔說,他送來的人曾經都是抗元好漢。廚子上了戰場刀法也能派上用場,下了戰場刀法更精湛。”
朱元璋看著碟子裏的燒鵝肉。
削人練出來的削燒鵝肉?怪不得刀法如此熟練。
陳標催促道:“別關注刀法了,快嚐嚐味道。”
朱元璋蘸了陳標強推的青梅醬,讚不絕口,然後用燒鵝蘸剛才蘸芋頭的燒烤粉料蘸碟吃。
陳標小臉一垮。爹真敷衍。
他再看看弟弟們,除了陳貓兒真心喜歡青梅醬,其他弟弟們口味和爹一樣。
還好娘也喜歡青梅醬。看來隻有自己和貓兒像娘。
陳標問道:“姑父,你喜歡哪種調料?”
李貞微笑:“我也喜歡青梅醬。”
陳標鬆了一口氣。三比三打平!
不過為什麽我要為這種事鬆一口氣?陳標咬著筷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後繼續吃燒鵝。
吃了幾個芋頭墊肚子後,朱元璋吃得更多了。
他還把吃完的燒鵝骨頭裝好,讓人送給周德興。
“月考不及格,他隻能吃鵝骨頭。”朱元璋一邊剔牙,一邊蹺著二郎腿,惡趣味道。
陳標讓送鵝骨頭的人順道去酒樓取一隻燒鵝,和鵝骨頭一起送過去。
既要滿足老爹的惡趣味,又要不讓周叔叔太尷尬。陳標真是操碎了心。
送燒鵝的人實話告訴周德興,鵝骨頭是“陳國瑞”送的,燒鵝是大公子送的。
周德興一邊吃著燒鵝,一邊對著鵝骨頭罵罵咧咧,指鵝骨頭罵陳國瑞。
在他身後,他曾經很溺愛兒子的妻子和父母正指著他罵。
不及格!丟臉!害得兒子孫兒助教成績墊底!
周驥在後麵頻頻點頭。對對對,爹就是又笨又懶,該罵!
周德興啃著燒鵝,心裏流著淚,感覺隻有標兒的體貼能稍稍治愈他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了。
陳家,一家人吃完燒鵝後,朱元璋考校了兒子們的功課,然後在陳標的瞪視中,不情不願把敲打的話換成了誇獎的話。
看著兒子們開心的模樣,朱元璋心裏別提有多難受。
他就喜歡看兒子們被他打擊得哭唧唧的模樣,多有趣。
可惜標兒管得嚴,秀英也越來越不讚同他的“打擊教育”,朱元璋隻能遺憾放棄自己的愛好。
“爹,今天這麽早回來,有什麽事嗎?”陳標道,“我可不相信是主公那個工作狂人良心發現,給你們放一日假。”
朱元璋:“……主公其實也不喜歡工作。”
“哦。”陳標伸出手,“主公有什麽要讓我做的工作嗎?”
朱元璋:“……”突然感覺懷裏的書信有點燙。
陳標催促:“快給我,別耽誤。”
朱元璋歎氣,將書信交給陳標:“不急不急,主公隻是給你看看,你不是喜歡海外的事嗎?”
陳標拆開書信:“出海?我看看……哇哦,方國珍他們想通了?我就知道,他們當初想往海外跑,一定很了解海外。”
朱元璋道:“天色晚了,明日再看,小心傷眼睛。”
陳標道:“那爹你也不準熬夜看書。”
父子二人對峙,然後就變成一二三,看誰先眨眼睛的比賽。
陳標意誌力沒有朱元璋強,再次輸了比賽,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朱元璋哈哈大笑,試圖把兒子抱起來一丟,然後發現兒子已經長高了,雖然能抱起來,但不好丟了。
朱元璋立刻就難過了起來。
兒子怎麽長得這麽快?我軟綿綿圓乎乎的兒子,現在已經長成一個俊秀的少年郎了。
陳標疑惑:“爹,你怎麽臉突然垮了?我輸了又不是你輸了。”
朱元璋搖搖頭:“沒什麽。”
標兒長大了所以心裏悵然這種事,怎麽好意思和標兒說?
朱元璋道:“我不看書,你也不準看。一起睡。”
陳標推了一把朱元璋:“不和你一起睡,你去和娘睡。娘也等了你很久,你沒有話和娘說嗎?”
把朱元璋推給娘後,陳標到陳樉房間。
陳棡果然待在陳樉房間,兄弟倆正在討論以後去哪從軍的事。
“聊什麽聊得這麽開心?加大哥我一個?”陳標掀開鼓鼓的被子包,和兩個弟弟六目相對。
兩個弟弟往旁邊蠕動,在中間讓出了好大一個空。
陳標躺在中間,左一個弟弟,右一個弟弟,人生贏家。
“哥,你上過戰場,快和我們說說戰場的事!”
“嗯……從哪說起?”
“哥!在戰場上受傷會疼嗎!”
“你在問什麽廢話?”
陳標和弟弟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鬧到半宿。
不熬夜看書信,但可以熬夜陪弟弟,陳標可沒有騙老爹。
第二日,朱元璋陪馬秀英算賬;陳標讓人送陳樉和陳棡上學後,將陳狗兒和陳貓兒接到自己屋內,不讓陳狗兒和陳貓兒打擾老爹娘親難得的溫存。
陳狗兒和陳貓兒很聽陳標的話,兩人坐在地毯上,很老實的玩玩具。
隻是一旦陳貓兒的積木堆得比陳狗兒高,陳狗兒這隻狗就會把弟弟的積木打塌。
陳貓兒麵對兄弟的時候脾氣特別好,被打塌了積木也不哭不鬧,繼續乖巧堆積木。
後來陳狗兒不堆積木了,專注等著貓兒弟弟堆好積木,然後把貓兒弟弟堆的積木推倒。
陳標本想訓斥陳狗兒,但他見到貓兒的積木被推倒的時候,貓兒臉上帶著開心的笑,便歎了口氣,任由兩人去了。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大概就是小四小五兄弟倆玩樂的方式吧。既然小五很開心,他就不插手了。
陳標將信紙展開,認真看方國珍的獻策,和自己搜集的信息做印證。
方國珍的書信很有意思。他為了想朱元璋全麵展現自己家人的能耐,讓家裏每一個人都單獨寫了獻策。
他的幾個侄子也不例外。
陳標看完厚厚一疊書信後,從中選出了三個人的獻策。
第一個人是方國珍的幼子方行,字明敏。
明敏原來是方行的名字,他原為方國珍二兄方國璋的次子。方國璋死後,因他年幼,方國珍做主將其過繼到自己名下撫養,所以他現在是方國珍幼子。
方行的書信字跡很漂亮,文辭很清麗,一看就是個很有學問的人。
同時方行對海外見識很廣,看得出他讀了很多海外的書籍。他還在信中說,自己精通多門外語。
第二個人是方國珍的長兄方國鑫之子,方明善。
方明善不僅是方國珍侄子,也是方國珍的義子。他是方國珍集團中和朱元璋軍隊交戰最多的將領。
方國珍投降的時候,曾把這個義子的名字點出來,推脫是方明善性格暴躁,不服從朱元璋,自己才多次反複。
不過朱元璋沒有殺方明善,方明善也在應天被軟禁。
雖然方國珍賣了方明善一手,但這次也給了方明善獻策的機會。
方明善的字跡和他暴躁的性格完全不同,非常的中正平和。他所獻的策是關於治民安民的經濟之策。
方明善認為,琉球和瓊州都是對外重要的門戶,應當好好經營。他經過多年經營溫州的經驗,提出了如何基於商業,將當地經濟盤活,讓當地百姓歸心。
陳標聽自家爹提過方明善。
方明善雖然打仗不怎麽樣,但卻是方國珍麾下唯一一個懂治民、懂水利的人才,具法度、有善政。
主公麾下很缺懂治民的人才。方明善能看到琉球和瓊州的重要性,這戰略眼光也不錯。
以上兩個人都能成為主公急需的文臣人才,陳標決定為他倆寫推薦信。
第三個人的獻策,陳標很喜歡,但陳標認為他的主公可能不喜歡。
第三個人叫方明謙,方國珍弟弟方國瑉的兒子。
這人聽說是個存在感挺低的悶葫蘆,性格非常好,還沒上過戰場。
但這人字跡剛正鋒利,獻的策更是鋒芒畢露。
方明謙在信中隻說了一件事,那就是“隔壁倭島一島宵小,倭寇肯定為患,一定要在沿海多修築工事抵禦倭寇”。
方明謙還暗示,給他時間,他要訓練一支海軍,跑去倭島端掉倭寇大本營。
陳標合掌。這個我喜歡!
但陳標又知道,目前大明做不到打到倭島去。
若非必要,若沒有足夠的好處,大明不應該對外大規模征戰。
打戰略遊戲的時候,陳標會盡可能壓榨本地經濟,一波推平周圍,然後慢慢休養生息,整個國家會逐漸轉好。
但在現實中,戰死的人是真的,餓死的人是真的,人命不是數字,是一個個鮮活的人,是另一個人的父親、兒子、兄弟。
不提戰爭巨大的損耗,打完周邊之後,能不能把這巨大的損耗補回來。就這一條條人命,就讓執政者必須慎之又慎。
無論什麽時候,戰爭都是最後的選項。
為何後世經常誇獎的開疆擴土的皇帝,當時百姓恨不得噬其血肉?因為開疆擴土是由這些百姓的屍骨鋪就而成。
就算將來經濟好轉了,但戰死的人餓死的人呢?他們的命不是命嗎?
作為執政者,心裏會有一杆秤,如何在功績和當下中取舍,都是執政者必修的課。
陳標不是執政者,但他很了解朱元璋這個執政者。
朱元璋如今真的將貧苦老百姓放在心上。他北伐南征是為了鞏固這個新生的王朝,結束亂世。
但倭島遠離大陸,土地狹小,又難啃又沒用。且現在沒有進入工業革命,海軍耗費比陸軍大許多,朱元璋打不起海仗。
在沿岸修築攻勢抵禦倭寇是必須要做的事,但打到倭島去,朱元璋絕對不會同意。
陳標倒是很想推平倭島。
他那個時代的華國人,大多都想推平倭島。
但他算了一筆賬,也知道大明打不起。就算打下來,治理的費用也遠遠高於好處。
要對付倭島,還是隻能用武力威懾加經濟手段了。陳標學著他爹,捏了捏他肉已經不多的下巴,把這個人的書信揣進懷裏。
方行和方明善交給主公,我想要這個叫方明謙的人。不知道主公肯不肯給我。
陳標捏了捏下巴,又捏了捏下巴,跳下椅子,跑去找和娘溫存的老爹。
薑還是老的辣,遇事不決找老爹。老爹一定有辦法!
陳狗兒見大哥跑了,疑惑道:“大哥去哪?”
陳貓兒道:“內急?”
陳狗兒點頭,繼續鼓著眼睛等陳貓兒搭積木。
陳標跑到父母房間,先詢問裏麵有沒有少兒不宜的事,在知道父母隻是單純在一起算賬後,推門進去:“爹!快幫幫我!”
朱元璋放下算盤:“什麽事?”
陳標道:“我想找主公要一個人,但不知道怎麽向主公要。”
陳標把懷裏書信遞給朱元璋:“我討厭倭島,他也討厭倭島。雖然咱們不能打倭島,打了也沒好處,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我想讓這個人來幫我,我和他一定很合拍!”
朱元璋已經看過信,掃了一眼,發現是一個不認識的小輩的獻策:“討厭倭島?為什麽?”
陳標道:“從理智上來說,現在倭島南北分裂,戰敗的勢力組織海船來我們這劫掠,特別討人厭。”
朱元璋好奇:“不理智呢?”
陳標抱著手臂,縮著下巴,鼻子噴著氣:“我對倭島的厭惡深入靈魂。或許我上輩子和倭島有血海深仇!”
朱元璋愣了愣,道:“知道了。方明謙是戰敗將領,主公不信任他,恐怕很難讓他跟著你。”
陳標不顧自己已經十周歲,如幼年一樣撒嬌道:“爹,我就知道爹最厲害!什麽事到了爹這裏都能迎刃而解!”
朱元璋得意。
誇,繼續誇。我最喜歡聽標兒誇我!
陳標拍馬屁的甜言蜜語不重樣,拍得朱元璋每一根胡子都要翹了起來。
馬秀英擰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才忍住了大笑。
給標兒當下屬,肯定得知道標兒的真實身份。方明謙僅憑著一紙獻策就想跟著標兒顯然不可能。
但標兒都發話了,老朱都被誇得飄飄然了,這事再難,老朱都得把事辦妥當了。
陳標拍完馬屁就跑,回去繼續看護弟弟。
馬秀英這才笑出聲:“國瑞,你要怎麽把方明謙給標兒?就算你同意,你那些護標兒護得和眼珠子似的臣子們會同意?”
朱元璋從飄飄然中“啪嗒”一聲摔到地上,震驚地發現,自己居然答應了此事。
他雙手抱頭:“我現在和標兒說,主公不同意,我沒辦法,行不行?”
馬秀英笑道:“好啊,你可以說。但以後標兒不相信你,不來找你幫忙怎麽辦?”
朱元璋狠狠道:“都是主公的錯!全部推給主公!”
馬秀英繼續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朱元璋繼續抱著腦袋自閉。
可惡,這個叫方明謙的人究竟有什麽妖法,居然勾得標兒非要收他當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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