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權力關進籠子裏(二更合一七十三萬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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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了整整十塊“明王親臨”的牌子, 陳標和楊憲終於能坐下來喝茶。
楊憲歎著氣道:“我會寫信告訴主公這件事。在主公回信之前,我會繼續按照你這個上峰指示辦事。標兒,你想讓我做什麽?”
陳標把十塊牌子嘩啦嘩啦收好, 揣進了懷裏,看得楊憲眼皮子直跳。
他一直很好奇, 陳標究竟是如何在懷裏、袖口塞進那麽多東西。
陳標把十塊金牌好好揣進懷裏的內袋後,先親自給楊憲奉茶, 然後氣沉丹田, 中氣十足咆哮:“別躲了, 給我滾出來。要聽就進來聽!正哥你那大塊頭藏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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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沒在意。顯然, 朱文正在外偷聽的事, 他也早就發現了。沒這點本事,當什麽檢校頭子。
以朱文正的身份,這些事沒必要瞞著他,楊憲便沒揭穿。
朱文正翻進來之後, 從陳樉到陳棡, 依次翻進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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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樉和陳棡翻進窗戶後,踮起腳使勁拉著陳狗兒的胳膊,試圖把陳狗兒拉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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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樉道:“三弟,你出去推他們。”
陳棡點頭, 又從窗戶返回去,然後把陳狗兒抱起來, 讓陳樉拽著陳狗兒拖進了窗戶。
他們如法炮製,把陳貓兒也運了進來。
陳棡再次翻窗回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後,四隻弟弟齊刷刷地抬頭看陳標, 表情都傻乎乎,一看就是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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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用袖子掩麵無聲笑了許久才道:“文正,你怎麽把孩子們也帶來了?”
朱文正抱著手臂,笑眯眯全程圍觀堂弟們一個一個翻窗。聞言,他放下手臂道:“涉及處理他們下人的事,最好讓他們聽聽。”
陳標吐槽:“不,你就是覺得好玩。”
朱文正讓人搬來椅子,讓堂弟們自己爬上椅子後,自己坐在陳標身邊,大大咧咧道:“這次你可冤枉我了,我真的認為不能瞞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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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正驚訝極了:“這種理由你都接受?你不反駁我?”
陳標道:“不反駁,我也是這麽想。你不把他們帶來,我也準備讓人叫他們來旁聽。”
朱文正一臉挫敗:“還有什麽不在你掌控中?”
陳標沒好氣道:“你會帶著弟弟們在窗口偷聽,被揭穿後不走門,非要一個一個傻乎乎地翻窗戶,確實不在我的掌控中。”
朱文正得意笑,一臉“我贏了”的表情,看得楊憲腦仁有點疼。
他發現,朱家人到了陳標麵前,行為都有些奇奇怪怪,主公是這樣,朱文正也是這樣。
損了朱文正一句後,陳標切入正題:“楊叔叔,我希望你能幫我查幾個名單上的人。”
陳標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過的紙,遞給了楊憲。
楊憲展開之後,道:“就這幾個名字?標兒,雖然這話你可能不愛聽,楊叔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但有時候,心慈手軟隻會帶來更大的弊端。你要保護好你的家人,一些血腥手段不可避免。”
陳標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弟弟們,笑了笑:“我知道。楊叔叔,你還記得我上了戰場吧?”
楊憲打趣:“這還用問?你楊叔我還沒有老年癡呆。”
陳標道:“無論是在洪都,還是在北平,火|炮射擊的方向落點都是由我指揮。我知道洪都攀爬城牆的人大多是無辜被抓的壯丁,我也知道潰兵中混雜著一無所知被裹挾的普通百姓,但我仍舊果斷下令攻擊。”
楊憲皺眉,長歎了一口氣,道:“標兒……”
陳標打斷楊憲的話,道:“洪都之戰前,我先清理了內部不穩定的豪戶。雖然我沒有直接下手誅殺,但我拿走他們的財物和武器,把他們丟出了城門,他們恐怕活不到當天夜晚。那些人中,有很多無辜的老弱婦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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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正忍不住道:“標兒,他們都是咎由……”
陳標抬起手,阻止朱文正說下去。他繼續道:“在北平,我的權力更大。無論是分田還是推行新的政令,都遇到無數阻礙。我沒有分辨這些人是否有苦楚,是否真的可憐,一律按照律令處罰。”
陳標腦海裏過了一遍那些人怨恨的眼神,自嘲的笑道:“我是個商人,商人最懂如何將利益最大化。在麵臨一刀切能取得最大利益的時候,我不會心慈手軟。但這不代表,我在能細分責任和懲罰的時候,也懶得多做些事。”
“爹和我說過,陳家家丁都是在戰場上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老人。能安排在我們身邊的人,更是早早就成為了他的心腹,和他不止一次並肩作戰。”
“從我懂事起……唔,我懂事有點早,從一歲多起,這些人就跟在我身邊。我教導他們讀書識字,一點點將他們培養成我趁手的下屬,讓他們跟隨在弟弟身邊教導和照顧弟弟們。”
“不說他們和我爹的感情,就說我與他們這麽多年的感情,因為他們沒看住我弟弟爬樹,我說殺就殺了?”
陳標拿起茶,抿了一口,繼續道:“這是人命。就算身邊陪伴多年的阿貓阿狗,也不能如此濫殺。我手中生殺予奪的權力越大,我就越該告誡自己,將這些權力放進籠子裏。如果連我身邊的事我都查不清楚,隻能一口氣把人全殺了,那我還能管好北平嗎?”
把權力放進籠子裏……
楊憲和朱文正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朱文正還好,他的籠子就是陳標。楊憲卻不由後背生出了冷汗。
他的權力非常大。朱元璋給了他監督百官的權力。他沉浸在這種權力中,在看待百官時,都隱隱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在楊憲和朱文正沉默的時候,陳標也沉默了一會兒。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在自省。
封建時代的貴族手中擁有的生殺予奪的權力,就像是能腐蝕心智的毒藥。
人是同類,是有感情有智慧的生物。殺人如果沒有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僅僅因為“我尋思著有威脅”或者“我懶得深究”這種原因就殺了,這樣不把人當人看,心智一定會扭曲。
陳標又喝了一口茶,恢複了平常乖巧的笑容:“再說了,這樣殺人痛快是痛快,但沒用啊。這事的起因是什麽?我愚蠢的弟弟再次不聽話,又跑去爬樹。我殺了他身邊的人,他就不爬樹了嗎?以他們這種年齡,可不懂生命的可貴。”
陳標對陳棡招了招手,陳棡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主動把腦袋湊到陳標手下。
“他們隻知道,自己爬樹殺了一群人,自己下河玩水殺了一批人,自己調皮搗蛋殺了一撮又一撮的人。嗬,殺到最後,他們隻知道,身邊的這群人可以隨便殺,而不是反省自己做錯了。”
陳標使勁揉搓了一下陳棡的腦袋,然後捏住三弟的腮幫子。
“我不怪弟弟。這個年紀的孩子很調皮,你叮囑他一千遍一萬遍,他們也會故態複萌。別說小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他也管不住自己。比如我爹,我說了無數次別熬夜,別隻吃肉不吃菜,大夫也如此叮囑他,他還因為熬夜病倒過,他聽嗎?他什麽都懂,就是不聽。”
後世的成年人喝快樂水喝奶茶吃油炸吃甜點,每天晚上不過零點不肯睡,他們心裏都知道這樣是在猝死預備役,但有誰能控製住自己?
還有好好讀書認真工作不闖紅燈不橫穿馬路……道理都知道,但做得到的有幾人?
人都這樣,心裏都懂,捂著臉喊著“別罵了別罵了”,下次繼續。所以陳標並不生弟弟們的氣。
“我教導你們,不是指望你們按照我所說的正確的事做,而是希望你們在做錯誤的事的時候,知道自己正在犯錯,並自己承擔結果。”陳標苦口婆心。
陳棡癟著嘴點頭。
陳標又抬頭看向楊憲道:“如果他們犯錯後,倒黴的都是身邊的人,他們才不會受到教訓呢。我現在能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待他們長大了,他們也會有。”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他和老爹已經撐起了一個勳貴家庭,他的弟弟們就算是鐵廢物,也能享用同樣的權力。
“我可不希望以後他們犯錯後第一件事是把身邊的人砍了,然後一臉不耐煩地對我說,哥,人我已經殺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陳標再次捏住陳棡的臉頰使勁扯。
朱文正笑出了聲。
楊憲笑不出來。因為他經手的許多百官紈絝子弟的彈劾,還真是這樣。
“這次事件,有試圖討好棡兒的,有盲目隻聽從比他們權力更大的人的要求的,還有幫助貓兒搬援兵的。”陳標又對陳貓兒擺擺手,陳貓兒朝著陳標撲了過來。
陳標接住貓兒,將貓兒抱在腿上坐著,道:“就貓兒這小短腿,能在棡兒和狗兒剛爬上樹的時候就帶著樉兒過來?”
陳樉若有所思,然後道:“顯然,有人一邊找借口拖延棡兒和狗兒的行動,一邊立刻派人抱貓兒來尋我。並且他知道我在哪,才能立刻尋到我。”
陳標點頭:“正是如此。所以這些人中有沒有該殺的?如果有人故意使壞,那當然可以殺。殺掉故意使壞的人,懲罰玩忽職守的人,嘉賞隨機應變的人。不隻是我,你們也一樣。樉兒,在你能控製的範圍內,你要學會盡可能細致地決定他人的命運。”
陳標對這幾個月陳樉看顧弟弟的行為很滿意,認為該教陳樉多一些東西。
封建時代的貴族子弟十五六歲可能就會有差事,陳標早一點讓陳樉學會這些,才能讓陳樉有更大的作為。
遇到事隻會殺人的人在明君的統治下無法身居高位,若身居高位肯定將會是很多人的災難。陳標讓陳樉從身邊人管起,在自己能控製的範圍內練手,才能將傷害範圍控製到最小。
“棡兒,你隻比樉兒小兩歲,你也該學著如何管理身邊的人。”陳標道,“哥哥不是不準你以後犯錯,但你犯錯後,要知道責任首先在你,因為你堅持做正確的事,身邊有小人也無法教唆你。”
“你犯錯了,你的錯最大;其次是教唆的人;再其次是縱容的人;然後是麻木聽從的人。這些人處罰各不相同。而你還要獎賞勸阻你的人,和隨機應變將危險消弭的人。下次在你再忍不住犯錯的時候,就有人勸阻你,勸阻不了你也會有人幫你收拾善後。”
陳棡點頭:“明白了。”
陳標搖頭:“不,你不明白。你要先把哥哥的話記住,背在腦子裏。以後再慢慢明白。”
陳標把懷裏的貓兒放下來,對一直眼巴巴地看著他的狗兒招招手。
狗兒迫不及待的衝了過來。
陳標道:“狗兒,你年紀小,說這些對你太早了。但你如果能記住,也要努力記住。哥哥也會繼續教導你,一遍記不住就嘮叨你們百遍。”
陳狗兒冷哼:“我記憶力好,能記住!不用大哥嘮叨!”
陳標笑道:“那就好。”
陳標抱住陳狗兒揉了揉,在陳狗兒露出開心的笑容後,才把陳狗兒也放下來。
他站起來,對楊憲作揖:“楊叔叔,此次讓你協助我教導弟弟,實在是過意不去。主公那裏我會好好解釋,不會給楊叔叔造成麻煩。賠禮我會讓……呃,讓我爹準備賠禮。總要給他找點事幹!”
子不教,父之過!你這個爹把教導兒子的事都交給我,我讓你賠禮道歉怎麽了?
楊憲嘴角微抽。若不是標兒不知道親爹是朱元璋,這話絕對是威脅,還是死亡威脅吧?
朱文正已經快笑得直不起腰:“對對對,讓四叔賠禮去!他沒空教兒子,幫兒子賠禮道歉總該做。”
陳標使勁點頭:“就是這樣。”
陳樉也抱怨:“我那個爹,家裏有他沒他都一樣。”
陳棡抱著雙臂:“我們家有爹嗎?有嗎?”
陳狗兒想說什麽,被陳貓兒捂住嘴。
陳標笑道:“好了,等爹回來,咱們再抱怨個夠。現在要處理家事了。”
他深深歎了口氣,抱怨道:“如果此事時間不是正好和陳祖仁的消息傳到應天的時間重合,我也不會這麽緊張。不過是思想鬆懈,讓他們抄一百次檢討的懲罰就夠了。”
朱文正笑夠了後,道:“是這個理。有什麽讓你最優秀最可靠的哥哥幫忙做的事嗎?”
陳標道:“有。但英哥不在這,我就算有,他也幫不到我啊。”
朱文正笑容消失,不滿道:“我!我說的是我!”
陳標攤手:“你說最優秀最可靠的哥哥,那當然是英哥。退一萬步,那也是忠哥。你?三天兩頭主動找主公挨揍的你?你臉紅嗎?”
朱文正把陳標提起來:“不,就是我。快說,有什麽讓我幫忙的?”
楊憲趕緊把陳標從朱文正手中搶回來,瞪眼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
陳標對朱文正做了一個比拳頭的姿勢,才下令道:“沒什麽要正哥你做的。你非要做,就和廖伯伯說一聲,在城門口盯死了。”
這一件小事中是否真的有人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就看這些名單上的人會不會出城了。
陳標在心中歎息。
他希望沒有。
當日,陳標備了課,召集家丁來上課。
他此次要上的課,是弟弟們年紀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家丁們要怎麽更改對待弟弟們的方式。
就算是家長,也不能不給孩子隱私。弟弟們將有自己的秘密,將有不想告訴父母兄長的事。如何把握這個度,是陳標需要教導他們的內容。
等弟弟們弱冠或成家後,陳標會徹底撒開手,讓弟弟們自己管理自己的人。他隻會從旁人那裏打聽外麵人都能聽到的消息,或者讓弟弟們自己告訴他身邊的事。
陳標講課的時候,弟弟們也在聽。
他們也需要知道,自己“隱私權”的分寸和範圍在哪裏。在多少歲之前,什麽事他們需要告知父母和大哥;在多少歲之後,他們需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
陳標還提到了陳家地位上升可能會造成的問題。
當跟隨的小主人可以決定身邊人的未來的時候,難免會有人因此懼怕。
就算不懼怕,他們也可能為了在小主人身邊奪得更多的利益而選擇無底線的諂媚,威脅主人家的權益。
他們甚至為了“更進一步”,挑撥小主人之間的關係,攛掇小主人與其他小主人敵對,爭奪權力。
這種人,就算自己足夠仁慈,也絕對不會容忍。
“樉兒、棡兒、狗兒、貓兒,你們都記住,我和爹娘都會很努力地幹活,努力讓你們隻要有才華,就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施展自己的才華。你們會自己創造財富,不用搶奪兄弟的東西。”陳標板著臉嚴肅道,“如果你們自己不肯努力,非要搶奪別人的東西,那時候就別怪大哥我無情,不認你們這個弟弟。”
陳樉立刻道:“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爭不搶!”
陳棡拍著胸脯:“我隻會分東西給兄弟!”
陳狗兒想了想,把自己手中的玩具狗遞給了陳貓兒。
陳貓兒說了聲謝謝,把自己手中的玩具貓遞給了陳狗兒。
這對孿生兄弟的舉止,差點讓陳標板不住臉笑出來。
陳標幹咳一聲,道:“今天的課就此結束。我會分發課件,今天所有人都要抄寫課件。照顧弟弟的人中,除了棡兒身邊的人抄十遍。棡兒身邊的人抄一百遍。”
陳標話音落下後,人群中幾個人臉色大變。
陳標沒有多解釋,宣布下課,然後坐到書房裏,叮囑守門的家丁不需要通報,有人來直接進來。
陳狗兒和陳貓兒年紀小,折騰了一會兒就犯困。陳標讓最小的兩個弟弟先去休息,自己帶著陳樉和陳棡在書房等著。
一刻鍾後,有人來書房跪地請罪。
半個時辰後,陳樉身邊的人依次來請罪。
陳標都會問他們,你們知道哪裏犯錯了嗎,然後聽到各種奇怪的回答。
陳標都會假裝接受了他們的請罪,然後安撫他們離開,說這隻是小事,罰抄就算結束。
陳樉疑惑:“哥哥,這樣就行了嗎?”
陳標笑了笑:“先吃點東西,我給你們講北平的事。等我講完,這件事就結束了。”
陳樉和陳棡雖很好奇,但仍舊乖乖聽話。
陳標給兩人講北伐的故事,才講到鄧愈和趙德勝抓了假皇帝時,朱文正一臉煞氣地推門進屋。
“抓住了一個人。”朱文正咬牙切齒道,“或者說該說是一家人!”
陳標神色黯然,長長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