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的不一定照做(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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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標醒來的時候, 已經在一頂放著火盆的帳篷裏。帳篷的門簾開了一條縫,以免火盆的煙霧熏著陳標。
    “我睡了多久?”陳標聲音沙啞道。
    一直守著陳標的兩個弟弟立刻一個人把陳標扶起來,一個人端來一大碗氣味難聞的湯藥。
    陳棡道:“大哥, 你難道怕喝藥?”
    “不怕。”陳標甕聲甕氣道,捧著大碗, 皺著眉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藥。
    陳樉看不過去了:“哥, 你一口悶了, 比這麽喝舒服些。小口喝, 更苦。”
    我難道不知道嗎!但是我就是不想一口氣喝光!
    陳樉歎了口氣, 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紙包:“我就知道會這樣, 給,張嘴。”
    陳標張嘴,嘴裏被二弟塞進一塊硬糖,眼睛就像是開心的小貓一樣眯了起來。
    陳棡歎為觀止。原來大哥還有這樣的一麵……等等!同為兄弟, 為什麽我以前沒見過!
    陳標知道現在這樣很丟臉, 但沒辦法,藥太苦,他撐不住。
    再說了,陳標和弟弟們相依為命的時候, 如果李貞和三個哥哥有事不在家,監督他做不喜歡的事的人就是隻比他小一歲的陳樉, 所以他習慣了。
    看著陳樉那雙述說著“原來大哥也有不擅長的事”的眼睛,陳標再痛苦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比如這個時代無論治療還是預防都得喝的苦中藥。
    陳標咬碎糖塊, 為了成為弟弟們的好榜樣,深吸一口氣, 大口大口地喝完了藥。
    陳棡立刻把糖水奉上,陳標咕嚕咕嚕灌下去。
    陳棡道:“怪不得二哥隨身揣著那麽多糖,剛還讓我化開糖水,原來大哥怕喝藥。二哥,你怎麽沒和我說過。”
    陳樉白了陳棡一眼,心裏道,照顧大哥的事,如果不是被你碰巧遇見,我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
    陳標聽到陳樉揣了許多糖後,訕訕道:“你還能預見我會喝藥?”
    陳樉道:“冰天雪地裏打仗,打完仗都得喝藥。”
    陳標道:“說的也是……”我怎麽就沒想起帶點糖?
    陳標喝完藥又喝完糖水,發了一身的汗,身體自在不少,又問道:“我睡了多久?戰況如何?”
    陳樉道:“大哥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天色黑了,我們就地紮營過夜。追擊的人已經去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陳樉話音未落,燕乾就撩開門簾進來。
    他看到一旁空著的藥碗後,先出去把隨軍的唐大夫叫進來。
    待唐大夫給陳標把脈的時候,燕乾道:“王保保在媯水旁自盡。陳副指揮使已經將王保保的腦袋帶了回來。”
    砍腦袋正常,明軍的戰功就看腦袋多少。而且擴廓帖木兒的腦袋,是要運去應天呈給洪武皇帝當禮物的。陳標隻是好奇擴廓帖木兒的身體是不是被丟了。
    “陳副指揮使也將身體運了過來,問拿去喂狗還是體麵火葬。”燕乾道,“將軍們都說拿去喂狗,學生們都說該體麵火葬,這也是個英雄。結果將軍們很生氣,現在正鬧著。”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即使已經聽到陳標醒了,也不會來打擾陳標。
    陳標揉了一下太陽穴:“一群蠢貨。他們就算認為擴廓帖木兒該厚葬,也該私下和我說,和將士們說什麽?!”
    擴廓帖木兒就算英雄蓋世又如何?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他越是優秀的將領,對剛經過一場惡戰的明軍而言,他就是越令人痛恨的敵寇!就算要厚葬,也絕對不能用這種“我尊敬他”的理由!
    殘酷的戰鬥剛剛結束,同袍的鮮血剛結成了冰。你說尊敬屠戮同袍的將領,那些同袍又算什麽?!
    別說什麽殘酷戰場不分對錯,隻是立場不同。你都知道立場了,那就該知道自身所在的立場決定自己需要堅持的對錯!
    陳標哀歎了一聲,道:“扶我起來。”
    陳樉皺眉,不滿道:“哥,幹脆你別教了。你又不是他們爹,我爹都沒像你操心他們一樣操心我們!你都這麽累了,他們還要給你添麻煩,直接趕回去得了。”
    陳棡也使勁點頭:“二哥說得對!”
    陳標:“好好好,把你們也趕回去。扶我起來!”
    陳樉滿臉不滿地將陳標扶起來,陳棡利落地幫陳標套上衣服。
    燕乾心中歎了口氣,道:“標兒,別去了。你直接下命令,我去傳命令,不用出麵。隻要是你的命令,他們都不會有意見。”
    陳標在三弟的幫助下穿好衣服,戴上毛絨帽子,從戰場的妖孽小軍師小將軍,變成了一個大號毛絨富家少年。
    經過腎上腺激素迸發的激烈戰鬥,最容易得“卸甲風”,特別是冬季。即血一冷,導致腦心血管疾病。
    陳標即使身上冒著汗,他也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回到沒有好的醫療條件的古代,陳標從小就很注重“養生”。
    穿好衣服後,陳標在兩個弟弟一左一右的攙扶下從一堆毛皮搭成的小床上站起來,穿好靴子。
    他剛一下地,就腿一軟,踉蹌了一下。
    “唉,睡得身體都軟了。”陳標嘀咕。
    陳樉再次皺眉,鬆開陳標的手臂,背過身蹲下道:“大哥,上來,我背你。”
    陳標拍了拍陳樉的頭頂:“你還沒長大,等你再長大一點。我自己能走……唉?我說我自己能走。”
    燕乾卸掉護甲,在背上墊了一塊毛皮,也背過身蹲下:“標兒,你若是晃晃悠悠走出去,那群把你吵起來的人就該自盡謝罪了。”
    陳樉站起來,和陳棡一起把陳標往燕乾背上推:“你把我哥背出去,他們也該羞愧自盡。好了哥,別亂動。要麽燕叔叔背你出去,要麽你別出去。”
    陳棡道:“二哥說得對!”
    陳標十分無奈地趴到燕乾背上,被燕乾背起來:“棡兒,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樉兒的應聲蟲?”
    陳棡絲毫不臉紅:“今日而已。從明天起,我還是會努力打敗他。”
    他取來鬥篷,踮著腳給陳標蓋上。
    陳標連忙拒絕:“我已經穿得夠多了!”
    陳樉道:“擋雪。”
    陳標聽言,便不再拒絕。他被燕乾背出了帳篷,然後仰頭看了一眼,十分無語。就這鹽粒般的雪,還需要擋?
    隻是累過頭的陳標被一個弟子兩個弟弟當重病傷患伺候,一路上得到許多驚恐眼神。
    “軍師怎麽了?”
    “標兒,別嚇叔叔我啊!”趙德勝抓著頭發慘叫,“你沒事吧!”
    鄧愈急得已經說不出話,雙手揮舞著不知道要幹什麽。
    陳標趕緊製止住他們:“別急別急,我隻是累狠了,身體有點軟。燕叔叔就操心過度,不肯讓我自己走路。”
    鄧愈鬆了口氣,不再胡亂揮舞雙手。他掃了一眼那群還對峙著的人,道:“標兒,你下個命令就得了,何必出來。”
    陳標道:“有些事,我想親眼看著他們做。”
    陳標的到來,讓領導學生的兩位助教有些尷尬。
    劉璉也說了和鄧愈同樣的話:“你下個命令就得了,何必過來?我們隻是商討,又不是什麽大事。”
    陳標平靜道:“是大事。”
    劉璉和朱同心裏頓時一突。學生們也慌了。
    陳標道:“我理解你們的意思。擴廓帖木兒是一員值得尊敬的猛將。既然他已經死亡,不應該褻瀆他的屍體。這樣既能展現出大明的氣度和道德,又能招降其他元將,減少殺戮。”
    助教和學生們眼睛一亮,將領們眼神瞬間黯淡。
    吵得最厲害的趙德勝撓了撓頭,道:“既然軍師也說這麽對,那就這麽做……”
    陳標打斷道:“但就一定要按照正確的做嗎?”
    趙德勝:“啊?”
    陳標下命令:“你們還有力氣,隨我去打掃戰場。我們還有許多同袍躺在雪地裏。遺體不好運,今日能火化就火化。這是一項大工作,你們今日很激動,恐怕睡不著,那就連夜做。”
    兩位助教和學生們道:“是!”陳標又道:“擴廓帖木兒的身體火化,和首級放在一起。等收殮好同袍屍骨後,用來祭奠同袍。”
    將領們心裏舒坦了:“遵命!”
    他們也知道拿擴廓帖木兒去喂狗不太可能,隻是說些泄憤的話。但那群人的“尊敬”二字惹惱了他們,他們才吵了起來。
    陳標對一臉懵的助教和學生道:“如何處置擴廓帖木兒的屍骸,該由皇上決定。你們的討論,是越俎代庖。這是你們的錯之一。”
    “你們的錯之二……”陳標停頓了一下,拍了拍燕乾的肩膀,“放我下來,這事我該走著去了。”
    燕乾不動。
    陳標無奈:“我是不是又該把令牌項鏈拿出來?”
    燕乾更無奈。他隻好把陳標放在地上,道:“你若再累了立刻說,我背你。”
    陳標道:“知道,我不逞強。”
    燕乾滿臉不信。
    陳標當做沒看見,對助教和學生們道:“跟我來。”
    他抱著二弟塞到懷裏的暖手爐,帶著助教和學生們走到不久前還在廝殺的戰場。將領們也跟著過來。
    他們走到一堆“鐵罐頭”的地方,打掃戰場的士兵們正拿著火把烤著一動不動的“鐵罐頭”。見上官們來了,趕緊行禮。
    “教他們如何為同袍收殮。”陳標阻止士兵的行禮,道,“抓緊時間,爭取別讓他們在雪地裏過夜。”
    士兵們抹了一把臉上眼淚結成的冰碴子,使勁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