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國公朝堂斥奸賊(四更一百二十三萬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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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文正接了堂弟們回來, 朱標和李文忠就不再說什麽皇帝不皇帝的話。
    朱標隻好切下肉,先挨個喂了弟弟們一塊,弟弟們才心滿意足去換衣服洗手。
    朱標惡狠狠給他塞了一大塊肉, 差點把朱文正噎死。
    朱文正雙手捧著吐出來的肉繼續吃,也不嫌棄髒。
    朱標本來是惡作劇, 但他再次發現,對正哥惡作劇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之後兄弟幾人吃著烤羊啃著瓜果唱著歌, 好不快活。
    除了朱標不是太快活。因為哥哥弟弟們的鬼哭狼嚎實在是太吵。
    兒子侄兒外甥吃著烤羊啃著瓜果唱著歌的時候, 朱元璋正坐在龍椅上, 一隻手肘擱在龍案上, 手背托著下巴, 看台階下的大臣吵吵鬧鬧。
    大朝會的時候,大臣們都會站著,朱元璋的龍椅前麵也沒有桌子;小朝會上,朱元璋和大臣都有椅子和桌子, 桌子上還有筆墨紙硯, 有些公務在小朝會上就解決了,提升了許多效率。
    後者是朱元璋在當豪商的時候學到的經驗。
    大朝會隻是走個過場,一般小朝會才是維持大明日常運轉的最高會議。
    現在空印案已經被查得差不多,該定下第一批處罰名單。小朝會吵得不可開交。
    但滑稽的是, 和支持處罰空印案的大臣吵架的不是另一批朝廷重臣,而是一個“草民”。
    朱元璋坐在最上首處, 大臣們坐在兩側,出列的人就在中間站著說話。草民不是官,他得跪著。
    鄭士利跪在地上, 常遇春站在他身旁,兩人的爭論已經到了末尾。
    鄭士利身為文人自然能言善辯, 但常遇春居然真的能辯駁得他啞口無言,臉上清高的表情全無,連連磕頭辯解自己沒有不忠之心。
    還真讓標兒說對了,講理的說不過胡攪蠻纏的。常遇春這個屯田元帥一入朝,幾乎就奠定了這場朝議的勝負。
    除了朱標出的主意,常遇春自己的口才也至關重要。
    在朱元璋渡江攻占集慶南京)的時候才以匪徒之身獨自投靠朱元璋。到了大明建國的時候,即使他不是屯田元帥,曆史上功勞也僅次於李善長和徐達,越過一眾朱元璋的老鄉成為朱元璋的心腹,靠的可不隻是打仗厲害。
    當初朱元璋下定決心殺邵榮,常遇春的勸說就起了決定性的因素。
    所以如何以言語殺人,常遇春真的很擅長。他讀過書後,能夠引經據典,對此就更擅長。
    常遇春先質疑鄭士利道德,然後質疑鄭士利的忠誠,最後他含淚俯身和鄭士利並排跪著,質問老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時候,為什麽運輸路途中能少他們多?
    鄭士利一臉正氣淩然,身份地位比他高得讓他仰望的鄂國公常遇春卻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臣在山西屯田,一石糧,一石糧是一畝地辛辛苦苦耕種一年的產出。臣也運糧,糧怎麽幾百石幾百石少的?幾百石,那就是幾百畝地一年的產出。”
    常遇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形象全無。
    “幾百畝地,一個村就幾百畝地。那是一個村子的一年的收成,能活一個村子的人!陛下!臣是個粗人,臣也沒在元朝當過官,不知道什麽元朝官場人人皆知的潛規則,臣隻是心疼消失的糧食啊!”
    常遇春哭得淒慘,和常遇春共事的同僚將領臉上有的憤怒,有的悲傷。
    打仗的時候,他們這群武將死死壓著那群文臣,文臣們見他們都得點頭哈腰。
    大明建立後,朝堂上講規矩,要看口才。他們說不贏辯不贏,甚至聽不懂文臣們含沙射影說的什麽話。在朝堂上漸漸沒有了話語權,隻有少數幾個武將勉強能夠跟上朝議。
    常遇春是其中之一。常遇春不常回南京,即使已經是鄂國公仍舊奔波於各處荒野屯田分田每次回朝,常遇春都能在朝堂上引經據典,以文臣的身份,代表武將說出武將嘴笨說不出的話。
    他們都很敬佩常遇春,敬佩常遇春的勇猛,敬佩常遇春不慕名利仍舊在四處為百姓奔波,敬佩常遇春和他們一樣原本是文盲現在卻能和文臣們辯得有來有往。
    現在鄂國公常遇春卻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他身邊的“草民”跪得筆直,神色淩然,好像有罪的是鄂國公,不是他。
    他們完全不明白。他們當百姓的時候,官員都比百姓厲害。百姓見到一個小官,也要戰戰兢兢。
    為什麽一介草民,能和鄂國公並排跪在地上,還讓鄂國公哭成這樣?
    文臣們都說這是民心的體現,是官民一心的體現,是皇帝善於納諫的體現,是明君的體現。
    可他們以前怎麽完全沒有見過這種事?
    別說武將們,出身低微、不懂什麽元朝官場其他朝代官場潛規則的文臣也不懂。
    事情怎麽就到了這一步?
    “鄂國公請起。”朱元璋等常遇春說完之後,讓人把常遇春扶起來,在朝會上替常遇春洗臉整理衣冠。
    朝臣們沉默又恐懼地看著一臉平靜的朱元璋。
    如果朱元璋發怒,他們還敢再次辯駁。但朱元璋神情過於平靜,一句話也不說,他們心裏就有些慌了。
    因為朱元璋此前這副表情的時候,南京朝堂可是血流成河啊!
    朱元璋手從桌子上放下來,坐直身體,淡漠的眼神掃視了一眼群臣,然後視線落在鄭士利身上:“照你這麽說,朕應該先徹查,為何朝中官員運糧核對必有錯漏?”
    鄭士利恐懼:“陛下!路途遙遠……”
    常遇春大吼道:“我運的糧路途不遠嗎!”
    鄭士利被常遇春一聲怒吼,吼得腦袋嗡嗡響,幾近眩暈。
    常遇春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滇南侯從雲南運到南京的糧還不夠遠嗎?還有比滇南侯更遠的嗎?滇南侯為何不用空印!滇南侯為何能核對一致!他們在說謊!”
    鄭士利幾次想說話,都被常遇春大聲搶先,咬死了“朝中運糧多有錯漏必有問題”。
    這朝議居然向著“為何運糧會有錯漏,為什麽別人運糧沒有錯漏”上去了,空印不空印,似乎都沒人關心了。
    鄭士利和支持鄭士利的官員心裏焦急無比,很想把話題轉回來,但常遇春說話又急又快嗓門還響亮,讓他們推出的代表鄭士利根本沒機會說話。
    背後之人終於忍不住,互換幾個眼神之後,想要起身出列,代替鄭士利與常遇春辯駁。
    鄭士利可以死,空印案上上下下幾百官吏都能死、能流放。但他們至少要在輿論上占領上峰。無論是民間,還是後世,都得說朱元璋濫殺才行。
    這就是君臣的博弈。
    當朱元璋被罵了許多次,他就會退縮;
    就算朱元璋不退縮,繼任者是被他們這群人教大。在繼任者眼中,朱元璋就是殘暴,他才會當個仁君。
    太子弱冠才歸位?這不算什麽。弱冠其實也是個孩子。等太子入朝,他們一定會好好教導太子。皇帝也隻能讓他們教太子。
    能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朱元璋這個泥腿子要讓朱家王朝變成一個真正的正統的優秀的封建王朝,就隻能讓太子拚命讀書,拚命和文臣交流。
    武將?等天下平定後就沒用了。
    這就是封建王朝的規律。
    但當他們準備起身的時候,發須斑白的劉基卻靈活得不像個讀書人,一下子竄到了中間,也高聲悲痛道:“陛下!不可以以此為官吏定罪啊!”
    文武百官都嚇了一跳。劉基不是站在要求出發空印案涉案官員那邊嗎?
    朱元璋也嚇了一跳。劉伯溫這老小子又要做什麽妖?難道他還死性不改,非要再試試看能不能罵死人?
    朱元璋沉住氣,沉聲問道:“為何?”
    劉基沉痛道:“西漢時,府中若藏有盔甲,便視作謀反。漢初,多有官員府中藏有盔甲,以謀反罪論處。他們真的府中有盔甲嗎?”
    朱元璋雖不知道為何劉基突然轉移話題,但他還是配合道:“不一定。”
    劉基道:“對!不一定!其實史書中有透露,漢帝殺他們,大多是因為他們侵占良田、欺壓百姓、上下勾結,可為何漢帝不能以此定他們的罪?陛下啊,因為這樣的罪,罪不至死啊!”
    朱元璋:“……嗯?”
    劉基沉痛道:“鄭士利說得沒錯。官場有官場的潛規則,空印是,運糧核對不一致也是。為什麽運糧時要縣、府、省、戶部四重核對?因為這樣有一個環節核對不上,就知道哪個環節運糧出了問題。”
    朱元璋微微頷首:“朕知道。”
    他當過商人,知道貨物運輸怎麽運轉。層層核對,才能算準貨物運輸的問題。
    至於有錯漏,需要路途遙遙回去改?這個措施本就是增加更改的麻煩!
    以陳家當年運貨為例,店鋪核對一次,倉庫核對一次,陳英運輸的時候核對一次,入庫再核對一次。四次核對就是確保無誤。
    如果使用空印文書,等到了檢查的時候再根據現有的數目編寫表格,這核對還有什麽意義嗎?還能檢查出運輸的錯漏嗎?還能查出誰在中間貪汙嗎?
    劉基道:“但是陛下,官員運糧辛苦,需要層層打點,這也是官場潛規則啊!”
    朱元璋:“……”劉基想要幹什麽?
    劉基跪下,老淚縱橫:“從古至今,官場都是這麽運作。陛下剛當皇帝,不明白這些。法無禁止便不能懲罰。陛下可以治官吏謀反罪,但千萬不可因此治官吏的罪。這是暴君的行為!”
    “是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