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三分涼薄七分譏笑...)

字數:10827   加入書籤

A+A-




    九重山月宗平靜了許多年, 難得有這種一波三折還反轉連連的熱鬧,看得弟子們津津有味。
    唯有棠芳掌門看著平邪峰不靠譜的這師徒三人,隻覺得頭疼。
    “……原本我們宗門就已經窮得人盡皆知了, 你們幾個為了蓋新房子還碰瓷……”
    沉璧深覺自己給大家添了許多麻煩,剛要道歉, 就聽棠芳掌門話頭一轉:
    “不過早知道還有這種思路,就該多碰瓷點, 我們宗門還有好多地方都舊了,正好砸壞了蓋新的!”
    這個宗門好像從上到下都有些不太對勁。
    “不錯,芃芃師妹入門不過一月, 已頗有我九重山月宗的風範。”
    “我們宗門的準則就是,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 他橫由他橫, 明月照大江——”
    “但強歸強, 橫歸橫,真正的大虧吃不得!”
    “臉麵哪有真金白銀重要!這個淮夷家就是太要臉麵才會被芃芃師妹敲詐,這點小錢就當我們芃芃老師收他們的一點學費吧。”
    挨誇的芃芃紅光滿麵, 她若是有尾巴,恐怕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姬殊見芃芃如此得意, 怕她今後越學越歪,忍不住潑她冷水:
    “這次多虧了淮夷家顧忌著兩方勢力沒有拆穿,若是下次你又拿這招去對付其他宗門, 人家可不一定吃你這套, 而且, 你小孩子家家,少學些外門邪道。”
    芃芃頂嘴:“為什麽小孩子就不能學歪門邪道?大人學就可以了嗎?”
    “大人可以用歪門邪道是因為要對付這肮髒的世界。”
    “那小孩子學, 就是為了保護沒有辦法對付肮髒世界的笨蛋大人!”
    被姬殊一巴掌捏住小腦袋瓜的芃芃咿咿呀呀地大叫起來。
    “有時候,做個剛正不阿的人是會吃大虧的。”沉璧仿佛想到了什麽,抿出一個淡淡笑容,“人有時候就是要自私些,卑劣一些,才不會讓自己受到傷害。”
    但聽在月無咎和姬殊耳中,則完完全全是在預告孤雪道君即將麵對的慘痛教訓。
    “姐姐你可千萬別誤會我!我不自私我不卑劣!我敲詐他們隻是權宜之計,等我長大了變強了必定堂堂正正地打得他們哭爹喊娘!”
    沉璧彎唇一笑:“好,我等著芃芃長大變強。”
    說完,她抬頭對著身後的月無咎、姬殊,還有棠芳掌門道:
    “今日給諸位添了不少麻煩,我知各位心中有許多疑慮,煩請諸位再寬限我一夜,明日之後,我定會回來給諸位一個交代。”
    拿到了金風玉露丹的沉璧向眾人深深鞠躬,隨後便在眾人矚目下翩然離去。
    至於她去幹什麽了。
    月無咎和姬殊不敢細想。
    “行了,此事就算暫時告一段落,你們還是趕緊想辦法修你們破房子吧。”
    撂下這句話後,棠芳掌門和華容長老就跟趕鴨子似的,把一眾看熱鬧看得意猶未盡的弟子們也趕下了平邪峰。
    今夜,有的人預備顛鸞倒鳳,有的人卻是注定沒有屋子住的。
    月無咎一撩衣擺,席地而坐:
    “……先點點手頭的靈石吧。”
    首先是從淮夷家手裏拿到的三十萬靈石,其次是之前月無咎接任務拿到的十萬靈石,後麵這十萬靈石又拿去買了製作傀儡人的材料。
    已知孤雪道君之前答應要以市價三成收購他製作的傀儡人,那麽剩下的三十萬靈石,是拿來做孤雪道君的訂單更賺,還是給別人定製特殊傀儡人更賺?
    月無咎的筆頓住了。
    在兩個徒弟的注視下,他的額頭漸漸冒出了汗。
    芃芃有些疑惑,小聲跟姬殊交頭接耳:“師尊怎麽不算了,他是不是算不出……”
    “偷偷聊什麽呢?”月無咎放下筆,輕咳一聲,“芃芃,就你了,為師考考你這道數術題如何計算。”
    芃芃痛苦地啊了一聲。
    平日白天在華容長老的課上就要學數術,怎麽這個時候也要學啊。
    但礙於師尊的淫威,芃芃還是不得已拿起筆算了起來。
    “師尊,我算好啦!”芃芃拿著演算紙遞給月無咎,“答案是分二十萬給孤雪道君的訂單,再分十萬用來做定製最劃算!”
    姬殊湊近看了看計算過程,竟然意外地過程清晰答案準確。
    姬殊:“沒想到,芃芃平日看著不靈光,這方麵倒是有點天賦。”
    芃芃:“哼哼,這些題我生來就會,怎麽會難道我這個天選之子……等一下,師姐你是不是說我不靈光?”
    姬殊:“你聽錯了。”
    糊弄過去的月無咎鬆了口氣。
    這種題,放在他年輕的時候,連演算紙都不需要,十秒內高低給他們整個答案出來。
    但現在,腦子空空,不會算就是不會算。
    眼下暫時不愁靈石的問題了,不過要修房子還得明日先向棠芳掌門賒一筆賬,再去仙坊轉轉買些材料順便雇人,總之急不來。
    更重要的是,今晚他們還得找個地方睡覺。
    月無咎偏頭問芃芃:
    “屋子今日來不及修好,我和你師姐隨便尋個樹根底下倒是都可以睡,不過你的話,今晚就去和樂瑤一起湊合睡一晚如何?”
    芃芃毫不猶豫地搖頭。
    “我要和師尊師姐待在一起!我不介意睡樹根!”
    小姑娘一手一個,死死扒拉著他們大腿。
    師徒二人剛要寬慰,就聽芃芃下一句道:
    “就算是師尊,也不可以搶我老婆哦。”
    “……”
    “……”
    果然,什麽感動,不存在的。
    最後師徒三人搬出了月無咎之前收進芥子袋中的寬大玉床。
    姬殊合攏十指,施術令纏繞樹上的藤蔓瘋長,與另一棵樹連起來,做成了遮天蔽日的傘蓋,三人就擠在
    點點星光從樹藤間隙透入。
    數著星星的芃芃忽然想起了沉璧。
    “誒,姐姐現在應該在和那個孤雪道君激烈打架吧。”
    原本已經快睡著了旁邊兩人聞言瞬間睜開了眼。
    “希望姐姐不要受傷,希望隻有那個凶巴巴冷冰冰的冰塊道君會受傷,但也不要傷得太嚴重,隻要給他心裏留點陰影就可以了。”
    小姑娘說者無心,但旁邊兩個男人卻聽者有意。
    為什麽偏偏要在睡前提起這個話題!
    腦子裏都要有可怕的畫麵感了啊!!!
    月無咎和姬殊同時露出痛苦麵具,剛想讓芃芃再說幾句別的分散注意力,再一回頭——
    睡著了。
    還在打小呼嚕呢。
    姬殊:“不然……還是把孤雪道君提的三成價格減作兩成吧?”
    月無咎:“可。”
    而始作俑者芃芃完全沒察覺到她師尊師兄內心正在經受的道德煎熬,不僅晚上睡得橫歪斜倒,腳踢姬殊手打月無咎,還睡眠質量超好的一覺到天明。
    醒來時,平邪峰天光大亮。
    平日就是起得晚的月無咎和姬殊都還在睡,唯有芃芃坐了起來,耳邊還聽到了劍鳴聲。
    她穿上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浮島懸崖處,身著一身玄黑勁裝的劍修正在執劍而舞,清瘦身段如遊龍靈動,劍光在日出曦光中浮動,揮劍成河海,劍氣淩九天,修為雖隻有金丹,但境界已露元嬰鋒芒。
    不過這些芃芃看不懂。
    她呆呆看著出現在這裏的練劍的沉璧,隻覺得——
    她老婆真帥!
    “姐姐你回來啦!”芃芃見沉璧收劍,立馬衝過去興衝衝問,“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將孤雪道君打得滿地找牙!?”
    沉璧愣了愣,下意識摸了摸頸間留下的痕跡。
    不隻是她的脖頸,藏在衣襟下還有許多昨夜的印記,多得令沉璧都不太敢相信是她那位凜若冰霜的師尊能做出來的。
    “嗯……一點點小傷吧。”
    芃芃大驚失色。
    “不過,他的傷更多一點。”
    沉璧回憶了一下孤雪道君清醒後的模樣。
    他本就重傷未愈,又經一夜放縱,舊傷疊新傷,更重要的是,待他重新尋回理智之後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麽,臉色霎時慘白如金紙,還怒急攻心嘔出一口鮮血。
    他第一句話,便是不敢置信地叱罵她——
    你從何處得來如此下作之物,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
    沉璧看了眼地上已經不能穿的衣服,一邊給自己取了一件新的換上,一邊緩緩道——
    金風玉露丹隻令有情人動情,若是有罪,這罪也是師尊自己默許的,您應該問問您自己,為何會對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動情?
    說完這句話後,沉璧沒再看孤雪道君那張冰霜封凍的臉驟然出現裂痕的模樣,走出了天樞門。
    芃芃滿臉擔憂:
    “那、那姐姐現在出氣了嗎?要是沒出氣,你等芃芃再長大些,長大了我定給你出氣!”
    沉璧看著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樣,笑了笑:
    “不必了,已經不氣了。”
    她負劍眺望著眼前日出雲海,天地遼闊。
    “男人,不過如此。”
    芃芃看向沉璧此刻大徹大悟的背影,腦海中浮現的全都是沉璧方才揮劍時氣貫山河的精妙劍法。
    她懂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心中無男人,拔劍自然神!
    芃芃麵色凝重,似乎經過了一番心裏糾結:
    “姐姐。”
    沉璧低頭看向她。
    “是一定要受男人的情傷才會變強嗎?可我比較想受女孩子的情傷,女孩子效果也一樣的吧?”
    沉璧:“……”
    實話說,雖然她經常被人說腦子有點怪,但她明顯覺得,芃芃的腦子比她怪多了。
    回到九重山月宗的沉璧見過芃芃之後,就去了雲滄殿,與棠芳掌門交代她與宿懷玉之間的來龍去脈,並且,她向棠芳表明了自己想要留在九重山月宗的心願。
    棠芳掌門倒是沒什麽意見,天樞門掌門的首徒那是什麽樣的實力,能來他們宗門簡直是他們燒了高香……
    咳咳。
    是如虎添翼。
    棠芳將沉璧——如今正式改名的宿懷玉,交給了月無咎。
    “拜托了,月仙尊,既然收了兩個弟子,也不差這一個,用心培養你的新徒弟,以後你的好處大大的有。”
    月無咎睨她一眼。
    兩個就已經讓他累如老狗了,再來一個,他看起來有那麽多錢嗎?
    “那我以後就叫你師兄好了!”
    芃芃完全跳過了月無咎的意思,已經自顧自地喊上了師兄。
    “我也覺得叫師兄好,姐姐你花容月貌,穿上男裝都這麽好看,得好好保護自己,不能被臭男人調戲去了……師姐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姬殊皮笑肉不笑地偏頭看著芃芃,那雙瀲灩桃花眼笑起來時格外勾人心魂,又因他笑得不走心而顯得若即若離高不可攀。
    “沒什麽,就是發現,你也知道扮成女子容易被臭男人調戲啊。”
    那她還從一見麵就一口一個姐姐地叫!
    他今天被迫穿女裝還要時不時被男修搭訕,都是她的錯!
    芃芃被他陰陽怪氣說得一頭霧水,半響才反應過來:
    “師姐你吃醋了啊!不要生氣,就算我有再多姐姐,你也永遠是我溫柔賢惠的大老婆!槽糠之妻不可棄!”
    姬殊:“……是糟糠。”
    月無咎歎了口氣。
    “收不收徒的事暫時放在一邊,今日重中之重,是先得把屋子修好,此項工程浩大,雖說專司造屋的修士可一日之內起高樓,但還要畫圖選材,且要費不少時間,趕緊動身吧。”
    仙坊通常設在幾個宗門所轄地界的交匯之處,收四方保護,經商之人自然聚集於仙坊。
    月無咎一行人至仙坊後,他便徑直帶著徒弟們去了他熟悉的造屋樓。
    “……內殿四所,丹藥房、劍閣、廚房……林林總總加起來要蓋的屋子可不小,至少需要十名修士合力,方可在三日內造好。”
    月無咎取出向棠芳掌門賒來的靈石。
    “今日便造好。”
    老板笑眯眯地收下了那一百萬靈石,目光逡巡一圈,落在了芃芃身上。
    眼前的小姑娘穿著九重山月宗的粉白門服,膚色雪白,杏眼顧盼明亮,似一顆粉嫩的水蜜桃,一看便是家中最受寵的小孩子。
    於是他道:
    “諸位有何要求盡管提,不管是想要什麽樣的屋子,我們都會盡力完成,小姑娘,你有什麽要求嗎?”
    芃芃愣了愣,看向月無咎:
    “我可以提要求嗎?”
    月無咎頷首:“這是你的家,你自然可以提要求。”
    聽到這一句,芃芃忽然有些怔愣。
    她可以做主,可以提意見,是像公儀琅那樣,高興的時候便挖個水池釣魚,不高興的時候便把花園鏟平作演武場的家。
    姬殊也似乎聯想到了什麽,聲音放柔了些:
    “想要什麽就隻管說,不必擔心錢的問題。”
    芃芃眨眨眼。
    “那就……我想要一個冰做成的城堡可以嗎?就是那種我一邊唱歌,地上就會一邊升起冰牆地磚,然後蓋成一座豪華大房子的那種冰雪城堡……”
    姬殊捂住了芃芃的嘴,沒有絲毫溫情的冷漠道:
    “多蓋一個可以養靈寵的園子,還有小姑娘的房間離廚房近一點,別的沒了。”
    被捂嘴的芃芃無比委屈。
    幹嘛呀!
    不是他讓她說的嗎!
    鑒於芃芃所說的屋子實在過於離譜,月無咎和宿懷玉都對姬殊的行為表示了理解。
    圖紙還要繪製一段時間,眾人決定趁這段時間在仙坊中轉轉。
    月無咎又采購了一批傀儡人零件,姬殊也買了不少仙草靈植,就連宿懷玉路過法器鋪也給自己挑了一柄銀光赫赫的新劍。
    “仙君好眼光,此劍乃鑄劍大師淮夷元化所製,需元嬰以上修為……”
    宿懷玉拔劍出鞘,隨手挽了個劍花。
    月無咎有些訝然。
    上一次在遊仙鎮時,她還是金丹二重境,今日一見,已隱隱有破境之勢,這麽短的時間,她是如何辦到……
    月無咎的思維一頓,明顯是聯想到了昨夜之事。
    算了,還是不要深究吧。
    芃芃並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隻給阿雪和秋秋買了些他們愛吃的食物,正當她站在一家糖畫鋪子前流口水的時候,身旁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小姑娘,你知道黑市演武場嗎?”
    人潮擁擠,芃芃略有些掉隊,隻隱約看到前麵月無咎的後腦勺。
    大約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布衣老頭沒有敵意,所以月無咎等人也並沒有察覺。
    芃芃眨眨眼,重複了一遍:“黑市演武場?”
    布衣老頭從宿懷玉揮劍的時候就注意到他們了。
    那位仙君修為不低,劍氣凜然,一看便不是凡俗之輩,若能去他們黑市演武場打擂台,必定吸引不少看客。
    不過直接去問多半會被拒絕,不如向他這個看上去就好騙的小師妹下手。
    布衣老頭給芃芃買了一根糖畫,哄誘道:
    “黑市演武場就是打擂台賽的地方,不論來曆的修士們在此處切磋交流,和普通鬥法不同,黑市演武場不論生死,因此更為刺激,贏了還能有極品仙丹,小姑娘,你……”
    能不能將你師兄哄來?
    然而還沒等這個布衣老頭說完,就見嘎嘣嘎嘣嚼糖畫的小姑娘恍然大悟,變了臉色。
    “哼,我就知道。”
    布衣老頭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這小姑娘,好像和他想象中的粉嫩軟萌小姑娘,不太一樣。
    咬碎了糖畫的芃芃悵然長歎一聲,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每一下都沉甸甸地,拍得老頭心裏直打鼓。
    這……這是個什麽路數?
    小姑娘還帶著糖渣的唇邊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其中三分涼薄,七分譏笑,還有兩分他看不明白的高深莫測。
    “你這人有幾分眼光,竟能看穿我的潛力,不過,這對你來說不一定是件好事,老爺爺,你知道得太多了。”
    老頭大驚失色。
    嘶——
    難不成他誤打誤撞地,找到了什麽大宗門藏而不露的天才修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