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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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二心神一緊, 連忙抱拳表示忠心,“大公子說的哪裏話?我汪二知道是非對錯,他們忘恩負義在先, 我沒有這樣不忠不義的朋友,他們就算死了也不足惜。”
元裏審視地看著他。
在他的目光下, 汪二竟然冒出了一頭細密的汗珠,手心也因為緊張而變得滑膩。這樣的感覺,甚至比他當初截殺那狗官財物時更為忐忑。
片刻後, 元裏收回了眼神,揚唇笑道:“汪二,你忠肝義膽, 有俠義之心。我身邊正缺少你這樣的有識之士, 不知道你是否願意跟在我的身邊?”
汪二一愣, 隨即便是大喜, 剛剛的緊張全被喜悅衝走。他強忍住欣喜,竭力鎮定地道:“我自然願意追隨公子。”
元裏當即讓管事的送來一匹馬、一副玄甲以及一盒金銀珠寶, 他將這些東西盡數交給汪二, 出手大方豪爽。
這三樣東西中,最普通的反而是金銀珠寶。馬匹與玄甲都不常見,馬是重要的戰略物資,並不會被平民所接觸, 而玄甲更加珍貴, 這可是鐵質盔甲,極為難得。元裏籌備了許多年才搞到買馬的渠道,但到了如今, 他手裏也不過隻有二十匹馬和五副玄甲。
汪二激動得麵色通紅, 他受寵若驚之餘, 又羞愧地道:“公子,我並不會騎馬。”
元裏看向了林田。
林田牽住了馬的韁繩,控製住馬匹教導汪二上了馬。汪二坐在馬上被牽著走了一圈,他逐漸適應了騎馬的感覺,低頭一看,下方的同伴們望著他的眼神正含著羨慕或嫉妒,汪二心中緩緩升起了股興奮自豪之意。
元裏含笑看著這一幕,忽而似有所覺,側頭看去,和楚賀潮四目相對。
楚賀潮扯唇,“嫂嫂大氣。”
軍中隻有精銳部隊和軍官才有玄甲可穿,可元裏卻出手就給了一個連馬都不會騎的人。
元裏朝他溫和地笑了笑,唇角紅潤,眼角輕輕彎曲一瞬,便轉過了頭。
處理好汪二的事情後,元裏將郭林和趙營留在了農莊,讓他們夜中轉移那批銀錢貨物後,便快馬加鞭帶著有可能發現不對的楚賀潮回到了縣令府上。
當晚深夜,元裏收到了係統的回饋。
【萬物百科係統已激活。獲取漢中郡守贓款任務已完成,獎勵已發放,請宿主自行探索。】
元裏就知道那批銀錢已經轉移好了。
雖然對《母豬的產後護理》這個名字很有吐槽欲望,但元裏還是忍不住好奇書中內容。他靜靜等著知識填充大腦,但幾秒種後卻毫無動靜。
“嗯?”
元裏從床上坐起身,確定自己沒像接收到香皂配方一樣接收到其他信息。
他反複看了幾遍係統,寫著的字確實是任務獎勵已發放啊。
難不成係統還把書的實體版給他了?
元裏站起身找了找,但一無所獲。這一找就找到了天邊隱隱透著霧光,郭林風塵仆仆而來。
郭林將貨物統計的單子交給了元裏,並告訴元裏白日被他重傷的四個人都已經死了。
“趙營抓住的五個人也已經處置完了,”郭林道,“進行威懾後,難民營裏的人變得聽話許多。”
元裏淡淡道:“如果有人不滿以工代賑,就讓這些人離開難民營,趕出汝陽縣,之後也不必再管他們的死活了。”
元裏經過此次,也明白自己想得太過簡單。
除了農莊裏已經成為他們家仆的災民,其他的難民營中,絕大多數的災民都懂得感恩和慶幸,用以工代賑的方法會讓他們獲得糧食時更加安心。但也有些市井無賴油滑至極,至死不改。人心難測,災民並非是沒有思想的提線傀儡。
這沒什麽傷心和不傷心的,元裏隻是又學到了一些東西,並想要把這些東西化作經驗,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
郭林應下,又神情興奮地從懷裏掏出一個行囊,將聲音壓倒了極低,“大公子,我們在那絹布中發現了幾本藏起來的書。”
“書?”元裏詫異,連忙伸手接過。
在北周,書是比金銀財寶更難得到的東西。知識和絕大部分的經書都被士人貴族所壟斷,能送書給旁人絕對稱得上是大手筆的豪氣。
這幾本書被布匹包裹得很嚴實,這麽珍重的態度讓元裏不由升起期待。
他心裏暗暗祈禱,如果能是幾本孤本就好了。
很快,布匹被拆開,元裏滿心期盼地看過去,笑容下一瞬就凝在了臉上。
這是三本書,書名分別是《母豬的產後護理》、《母豬高產高效的飼養技術》、《新農村養殖技術大全》。
元裏:“……”
郭林疑惑道:“公子?”
元裏深吸一口氣,“你先出去吧。”
這係統厲害。
原來這就是“請宿主自行探索”的意思,借用那批貨,合情合理地將獎勵送到他的手裏。
元裏一言難盡地打開書看了幾眼,卻沒想到一不小心就看得入了迷,越看越是精神。看得他連連點頭,時不時露出思索之色。
雖然名字不怎麽高級,但內容是真的管用!
元裏看著看著,甚至蠢蠢欲動地無比想親手試一試給豬接生是什麽感覺。
等天色大亮後,元裏才意猶未盡地將書給收了起來,同楚賀潮一行人踏上了回洛陽的路。
路上閑得無聊,他找個感興趣的話題問楊忠發,“將軍此次回洛陽,身邊沒帶著人嗎?”
楊忠發咧嘴一笑,“怎麽可能不帶著人?我們這次回洛陽,身邊可帶著一千騎兵!”
一千騎兵,別看數量少,這實則已經是一股不小的勢力。甚至很有可能是因為楚賀潮打算來京中要糧,直接將糧食護送回北疆,才帶了這麽多人回到了洛陽。
就像是洛陽中央軍,常年駐守的五個大營中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多人。
一個騎兵能頂數個步兵,北疆的騎兵騎術精湛,戰鬥力隻會更加強悍。
元裏若有所思,“那怎麽沒見到這些騎兵?”
“他們都被安置在屯騎大營裏了,讓屯騎校尉養他們一段時間,省了我們耗費糧食。元公子自然瞧不見,”楊忠發嘿嘿一笑,搓著手道,“元公子對我們北疆騎兵感興趣?不如等有空閑,我帶你去屯騎大營裏瞅一瞅!”
元裏笑容體麵。心想,你以為我信?
或許北疆的騎兵確實被安置在了屯騎大營裏,但絕對不是全部。元頌曾和元裏說過這幾日在汝陽縣看到了很多生麵孔,恐怕這些生麵孔就是楚賀潮的人。
楚賀潮雖然跟著他離開汝陽了,但明顯還沒放棄尋找那批貨。
關於狗官的錢財,元裏並不準備據為己有。但他有合適的打算將這批貨物盡其用,並不準備現在就拿出來。
在這之前,絕對不能讓楚賀潮的人發現貨物在哪。
元裏笑眯眯地道:“那就先行多謝楊大人了。”
這一路回程,眾人中途並沒有歇息,倒是比去時更快地回到了洛陽。元裏先行下馬,還仍有餘力,精神奕奕地大步走入了楚王府中。
楊忠發在楚賀潮耳邊嘖嘖感歎,“將軍啊,元小公子真是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就已經能做到這種程度,若是好好教導,以後不難成為一代名將。”
他也聽聞了元裏以一敵四的事情,若是讓楊忠發說,他還覺得元裏有些心軟,就應該當場砍死那四個人才對。不過元裏還小,他有這樣的表現已經令人鼓掌叫好,讓楊忠發一時也有些惜才。
楚賀潮幹淨利落地翻身下馬,拿著鞭子輕輕敲著腿側,嗤笑一聲,“恐怕他還不止如此。”
說完,他抬步進了府中。
楊忠發看著楚賀潮的背影,納悶,將軍這是什麽意思?
他摸著下巴琢磨著這句話,半晌沒琢磨出來,索性調頭往自己家走去。
元裏在府裏休息了一日,次日便被楊氏抓著開始管家。
元裏推拒不成,便暫時接過了手。他用了半日時間翻看完楚王府的賬本後,對楚王府的財政之亂簡直瞠目結舌。
楚王府在洛陽有許多鋪子和田地,封地每年也有稅收。按理來說也是鍾鼎之家,應該家財萬貫、毫不缺錢才對。但看了賬本才知道,楚王府上上下下全是漏洞,每年的稅收更是被幽州地方豪強和上下官員中飽私囊,竟然隻能維持表麵上的繁榮了!
元裏喝了一杯濃茶,起身拿著賬本就去找了楊氏,委婉地將楚王府的情況說給了她聽。
楊氏麵色卻出乎意料地鎮定,她拉著元裏坐下,拍拍元裏的手,“好孩子,你看這些賬本辛苦了。娘就知道以你的聰明,一定能看出這些問題。”
她輕歎口氣,“自從豐兒病了,我無心掌管府中後……情況便越發嚴重了。裏兒,我知曉你心有大誌,不會長留府中。但試著掌管一個王府,對你來說也有益處。這些富貴人家、風流名士,你若是想要結交他們,總要知曉他們吃什麽、穿什麽、每日又做些什麽,交談些什麽。娘說得對不對?”
元裏抿唇笑了,“夫人說得是。”
楊氏輕聲道:“這賬本上的東西,無需指望稅收,隻要府中安好,那便是幫大忙了。”
元裏是個聰明人,他聽懂了楊氏的暗示。恐怕楊氏也知道他們位於洛陽,與幽州遠了十萬八千裏,哪怕有心想要整治也毫無辦法,隻能放任不管了。
元裏頷首,又含蓄地道:“府上有不少老奴和家生子,我初來乍到,恐怕不好處置他們。”
楊氏語氣淡淡,卻堅定極了,“你盡管去做,我看誰敢?”
得到了楊氏的支持,元裏便徹底放開了手腳,雷厲風行地開始整頓楚王府內外。
沒過幾天,楚王府的各個主子便感覺到了明顯的變化。
府內的奴仆做事變得更加勤快,每個院的奴仆申時一過,絕不在其他院子中亂轉。伺候人時低眉順眼,規規矩矩,府內各處也變得幹幹淨淨。鋪子和農莊的管事各個繃緊了皮,恭恭敬敬地重新上交了賬本。
乍然一看,楚王府仿若煥然一新。
就連楚王在用早膳時,看著手腳利落的奴仆,也不由偷偷和楊氏說道:“夫人,咱們家娶了一個好兒媳啊。”
楊氏捂唇笑道:“老爺,您這話可別讓裏兒聽見。”
楚王摸著胡子小聲道:“我知曉。”
整治好了楚王府後,元裏便打算將管家權還給楊氏。可是這日一早,聞道院卻收到了楚明豐派人傳來的口信。
楚明豐想要見一見他的“妻子”元裏了。
黑暗之中,楚賀潮的目光好似緊緊凝視著元裏。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
好就好在,元裏並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元裏無聲苦笑,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剛剛的那一幕被他心大地拋在了腦後,全心想著楚賀潮此時問出這句話的目的何在。
楊忠發丟的貨,元裏確實不知道在哪。
托楚賀潮步步緊隨的福,他雖然懷疑汪二和那批貨可能會有關聯,但根本沒有時間來查證是否如實。
“楊忠發丟了什麽貨?”
元裏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柔和,合著雨聲,如泉水入春溪,“將軍與楊大人總與我說丟了批貨,但是貨是什麽時候丟的,怎麽丟的,貨物又是什麽,卻一概沒有告知我。楊大人說這批貨是軍餉,按我朝律法,盜劫軍餉、攔截百裏加急信件乃是死罪,甚至會株連九族,連累旁人。我實話實說,將軍,我沒有那麽大膽子派人截取軍餉。”
元裏歎了一口氣,“將軍既然軍餉被偷,怎麽不上報朝廷,帶著兵官大肆搜尋?”
這正是元裏想要瞞著楚賀潮獨自去見汪二的原因。
如果汪二真的帶著災民劫持了軍餉,那必然就是死罪,甚至連收留災民的元裏一家人都會受到牽連。
但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可楚賀潮卻偏偏選擇秘而不發,暗中探查。
要麽他是確定截貨的人與元裏相關,看在元裏是他“嫂嫂”的份上,他才選擇如此低調行事。
要麽就是這一批貨物根本就不是什麽軍餉,且來路不明。哪怕是楚賀潮,也隻能窺間伺隙。
按照楚賀潮這冷酷無情的脾氣,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後一種。
元裏甚至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楚賀潮沒準也是和那些災民一樣,是準備做一次搶走這批貨充作軍餉的土匪行當!
狹窄的小木屋中,角落屋簷漏著雨水,滴答滴答。
元裏看不清楚賀潮是什麽表情,寂靜之中,男人的手指好似在輕輕敲著大腿,思索著他所說的這些話。
良久,楚賀潮終於開了口,他淡淡地道:“那批貨是古董字畫,黃金絹布。”
這絕對不會是正常的軍餉,楚賀潮告訴元裏這句話,相當於已經承認那些災民非盜劫軍餉了。
元裏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更加從容,“我想問一問將軍,這批貨若是運到北疆,能供北疆十三萬士兵多長時間的口糧?”
楚賀潮道:“勒緊褲腰帶,夠吃兩個月。”
“那兩個月後呢?”元裏追問。
楚賀潮冷聲,“我回洛陽便是為了軍餉而來,朝廷即便是拖,也不會再拖兩個月。”
元裏步步緊逼,“如果朝廷當真不撥糧呢?”
楚賀潮冷笑一聲,剛想要說些什麽,又聽元裏道:“或者是撥了糧,卻又隻有以往軍需的三四成呢?”
楚賀潮沉默了。
“將軍,您身處北疆,比我知道千裏饋糧的艱難,也知道後勤運輸補給有多麽重要,”元裏琢磨著從哪裏切入,一字一句都格外慎重,“前方輕型戰車數輛、重型兵車數輛,車輛盔甲都需要保養補給。軍隊十三萬戰士的口糧、器材物資的供應、軍官的用度,光這些每日就要耗費千金之數。”
元裏頓了頓,沉聲繼續道:“軍餉運送北方,兵器、車輛、紮營物資、牛馬草料……從裝車開始,一路運送的護送隊伍與馬匹牛羊等畜生同樣會耗費一部分的軍需,而送糧之路也並非一帆風順。車輛的損壞,馬匹的疲病,敵軍的騷擾,盔甲、箭弩、戟盾、蔽櫓都需要及時補充。最終運到軍前的軍需,至少要損失十分之六。即便一年隻為北疆送軍需一次,耗費也極為巨大。而這,還不包括各級官員一層層中飽私囊,以及軍需官監守自盜。”
最後一個字落下去時,元裏的聲音已經壓得極低,若不仔細聽,恐怕要被風雨所掩蓋。
楚賀潮眼中閃過驚異的光彩,他不由坐直了一些,在黑暗中沉沉盯著元裏的方向,“你怎麽知道這些。”
元裏把早已準備好的借口拿出來道:“家父為我請了一位並州老兵做武師父,他曾經做過千裏饋糧的護送隊伍。”
楚賀潮不知信還是沒信,“你想告訴我朝廷不會對我北疆的軍需如此上心?”
元裏忍著沒翻白眼,楚賀潮明顯是明知故問,“您覺得呢?”
楚賀潮笑了兩聲,含著嘲諷之意,沒有說話。
“將軍若是覺得朝廷會上心,就不會緊抓著那批貨物不放了,”元裏道,“您是位好將軍。可我要在這裏仗著嫂嫂的輩分說上將軍兩句。”
楚賀潮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嫂嫂請說。”
元裏咳了咳嗓子,就聽到男人拿起了杯子,喉結吞咽茶水的聲音接著響起。他本來就渴,忍不住跟著咽了咽口水,“將軍,勞煩遞給我一杯水。”
楚賀潮摸了摸桌上,整個桌上喝茶的隻有他用過的這個杯子。他隨便用壺裏的涼茶敷衍地洗了下杯子,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元裏。
等喝夠了水,元裏抹抹嘴,擺正長輩姿態,“將軍,你如果沒有做好以後的打算,就算找到了那批貨也隻是拆了西牆補東牆。如果這批貨充作軍餉用完了,之後還是不夠,將軍還準備再搶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