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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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床旁地上, 還跪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奴仆。
    元裏看到這個奴仆後,不由微微驚訝。
    這人正是楚王府中負責采買的劉管事,他已經在府上待了二十年。這兩日元裏管家時, 他仗著資曆不聽元裏的吩咐,甚至私下埋怨元裏太過嚴厲。被元裏捉住當眾懲罰後,他才安分了下來。
    這人怎麽會在這?
    老奴低聲道:“大人,元公子來了。”
    床上響起了兩聲咳嗽,一道虛弱卻含著笑意的沙啞聲音響起, 促狹道:“原來是夫人來了,為夫這就起身恭候,還請夫人稍等片刻。”
    說罷,床上當真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元裏一愣, 隨即便忍俊不禁道:“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還是好好躺著歇息吧!”
    楚明豐這才停了下來,歎息道:“為夫身子不好,倒叫夫人看笑話了。”
    他的語氣戲謔,這一口一個“夫人”、“為夫”卻不含絲毫男女曖昧之情,隻有打趣之意。
    元裏沒有想到這位小閣老竟然會是這種性格, 明明是將死之人, 還能如此幽默地和旁人談笑風生。
    他對這樣的人一向欣賞敬佩,“大人如今該好生修養才是,怎麽將我叫來了?”
    床帳內又是一陣短促的咳嗽, 那陣勢像是要將肺一起咳出來似的。過了片刻,楚明豐才止住咳嗽,他從床幔中伸出一支瘦削修長的手, 指了指床旁跪著的劉管事。
    “這刁奴不滿你的管束, 來找我告你的狀, ”楚明豐語氣淡淡,“他說你心存私心,對下打壓仆人,對上欺瞞父母親為自己牟利,闔府上下都對你有所不滿。”
    楚明豐頓了頓,忽然輕笑一聲,“自我病了後,總有人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了,什麽謊話都敢遞到我的麵前。”
    他聲音越來越低,字卻吐得清晰。劉管事聽得止不住發抖,汗如雨下。
    最後,楚明豐側了側頭,朦朦朧朧地朝元裏看了過來,“這刁奴便交給夫人處置了,夫人想怎麽罰他?”
    元裏看向了劉管事。
    劉管事渾身一顫,神情變得驚恐懼怕,他咬咬牙,沒有在這時轉為向元裏求情,而是急促地膝行上前,砰砰磕著頭,涕淚橫流地咬死元裏,“大人,小仆說的都是真的啊,沒有半字虛假!小仆為楚王府盡心盡力二十年,求大人看一看小仆這顆為楚王府盡忠的心吧!元公子是外男,楚王府如此基業怎可交在他手中,他會謀取您的家產啊!”
    元裏靜靜聽著,不由笑了一聲。
    劉管事哭嚎的聲音猛地停了,他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元裏。
    元裏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東西似的,失笑搖頭,“你為何會覺得我會圖謀楚王府的家產?”
    劉管事看著他的雙眼滿是怨恨,語氣篤定,“楚王府名下單是鋪子便有米糧鋪、油鋪、肉鋪、布帛鋪等諸多鋪子,又有良田上萬,如此家業,你怎能不貪心?”
    元裏啞然失笑,在他看來隻能維持表麵繁華的楚王府竟然在劉管事看來如此惹人覬覦嗎?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他感歎地道,“我與你看到的東西何其不一樣。你覺得這已然是無法想象的財富,覺得所有人都會為此而動心。但在我的眼裏,這點小小的東西,當真值得我去圖謀嗎?”
    他看著劉管事,俯下身,雙眼裏好像躍動著火,“天下之大,功業之偉,我眼中看到的,不是這一畝三分地。”
    劉管事愣住了。
    元裏直起身,看向了楚明豐,“我隻是暫代管家之權,這人就交給夫人處置吧。”
    楚明豐不再多言,輕輕拍了拍手。有人上前,拽著渾身癱軟,目光呆滯的劉管事離開了臥房。
    楚明豐讓人扶著自己坐起,又令人將床帳束起,慢吞吞地問:“元公子不喜歡管家?”
    隨著他稱呼的變化,元裏也明白談話正式開始了,“並非不喜歡,隻是並不想在此事上多浪費時間。”
    奴仆在楚明豐肩上披上一道外袍,楚明豐這才朝元裏看去。他長著一張風流名士的麵孔,眉如點漆,眼中含笑,和楚賀潮有三分的相像,透著股文雅灑脫之意。隻是他臉色蒼白,格外消瘦,臉頰瘦得甚至微微凹陷,笑起來的唇也透著股有氣無力的青色。
    任誰看著他,都會覺得此人已經時日無多,藥石無醫。
    “在下病後便胃口不好,恐怕消瘦良多,形貌醜陋,”楚明豐微微一笑,又調笑道,“夫人見到為夫,是否心中失望,恨不得就此休夫了事?”
    元裏抿唇一笑,也跟著開玩笑道:“還好,別有一番風味。旁的不敢說,在大人麵前,顯得我又俊俏了幾分。”
    楚明豐低低笑出了聲。
    透過昏暗燭光下的浮塵起伏,楚明豐早已看清了元裏的模樣。
    少年郎身姿筆挺,唇紅齒白,眉清目朗。這孩子不過十八,卻“嫁”給了他這個將近而立的人,著實算得上委屈。
    楚明豐靠在床柱上,胸口起伏近乎沒有,宛如是個死人,“元公子既然覺得浪費時間,又為何要接下管家之權?”
    元裏道:“自然是要來見大人您。”
    楚明豐“哦”了一聲,好奇道:“見我?”
    元裏道:“不是大人讓夫人將管家權交予我,想要借此來試探我的能力嗎?”
    楚明豐驚訝一瞬,忍不住笑了,“元郎聰慧。”
    元裏先前還以為楊氏隻是借他的名頭從趙夫人那裏拿回管家之權。但之後又發現不對,因為楊氏想將管家之權交給他的態度太過堅決。
    元裏很難理解楊氏為何要這樣做,他與楚王府的關係本質不過是一場交易。楊氏認識他也不過幾日而已,怎麽可能會如此相信他?
    楊氏不是個蠢人,她這麽做,背後總要另有原因。
    猜出來背後有可能是楚明豐的授意後,元裏便毫不藏拙,用最快的速度整頓好了楚王府,充分展現出了自己的實力。
    楚明豐戲笑,“你我二人也算是夫妻同心,我想要見見你,你也想要見見我。若是我身體尚好,定要和你把酒言歡。”
    元裏正要說話安慰他,楚明豐已經看出了他想說什麽,微微搖搖頭,“不必再說什麽寬慰我的話了,我已經聽得足夠多了。人生來哪個不會死?我都不再介懷,你們也無需再為我憂心。”
    元裏餘光一瞥,看到角落裏那白發蒼蒼的老奴在默默擦拭著眼淚。
    楚明豐緊了緊肩上的衣物,“元郎又為何想見我?”
    元裏讓林田上前,捧著個精致的盒子走到楚明豐眼前。
    盒子中擺放著四塊放在模具裏的梅蘭竹菊四君子模樣的香皂,各個嬰兒拳頭般大小。四塊香皂雕刻精美,栩栩如生,乍然一看,好似白玉雕刻而成,透著細膩溫潤的光澤。離得近了後,還有隱隱清香傳來。
    楚明豐不由伸出手想要觸碰,卻被林田躲過。林田低聲道:“大人,這香皂還需風幹上一個月,此時未到時候,還不能碰觸。”
    楚明豐收回手,稀奇道:“這東西名為‘香皂’?”
    元裏掏出一份詳細的計劃書交給了他。
    楚明豐接過計劃書看了起來,不久之後,他的笑意漸漸消失,神情變得嚴肅,完全沉浸在了計劃書之中。
    這份計劃書上並不隻是香皂的販賣包裝路線,還有元裏總結的一些整改幽州、飼養兵馬的計劃。
    但這份計劃他並沒有寫的很深入,屬於旁人能看懂,並知道可以行得通,但沒有元裏就會卡在重要環節上的程度。
    許久後,楚明豐看完了。他下顎緊繃,並沒有和元裏說話,而是讓老奴拿了燭火來,將計劃書一張張紙燃燒殆盡。
    火光驟亮幾瞬,又匆匆滅了下去。灰燼飄落在白紗上,染上一層髒灰。
    楚明豐緩慢地擦過手,“元公子想要什麽?”
    還未立冠的少年郎表情平靜,眼神明亮。
    他一字一頓地道:“我要全權負責北疆十三萬軍隊的後勤。”
    楚明豐動作一停,輕歎,“元公子的野心真大啊。掌控一個軍隊的後勤,無異於把控了整個軍隊。”
    元裏不置可否。有句老話說得好,在冷兵器時代,打仗打的並不是戰術和人數,而是後勤。
    北周因為朝廷財力不夠,除了一些常備軍外,其他的兵馬都是征完就散,甚至是讓將軍自己征收兵馬來為朝廷出力。北周的絕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了邊防處,但因為皇帝並不放心楚王府,所以牢牢把控了邊疆大軍的軍餉。
    對兵馬來說,誰給糧食誰就是爹。
    楚明豐道:“掌管十三萬大軍的後勤可不是一件嘴上說說就能做成的事。”
    元裏揚眉,難得露出了點點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反問,“如果我不負責北疆軍隊的後勤,那你又打算交給誰呢,是內閣中的其他大人?亦或是監後府?還是天子?”
    元裏減輕了聲音,“你生了病,而我又與楚王府綁在了一起。隻要我不想背上不忠不義的名聲,和楚王府的立場就會永遠一致。你用楚王府的管家之權來考驗我,不正是為了楚賀潮北疆大軍的後勤一事嗎?”
    楚明豐沉默了一會,“你說得對。”
    他讓人拿出了三封信封交給了元裏。輕輕笑了,又歎了口氣,“元公子,讓你嫁入楚王府為我衝喜,委屈你了。”
    元裏不在意地笑了笑。
    楚明豐低聲咳了咳,“我不喜歡男兒,可衝喜若是找個女子,那她以後日子就苦了。我思來想去,男兒受到的拘束要少上許多,衝喜的人這才變成了你。隻是我楚明豐一生問心無愧,卻唯獨對不住你,我知道你也不喜歡男兒,你且安心,等我去後,我會吩咐家人讓你自由娶嫁。”
    元裏默默聽著。
    楚明豐聲音越發飄虛,“隻是在辭野麵前,我們要掩下‘夫妻不實’的秘密,我會告訴他我把你當做我真正的夫人看待,讓他將你當成親嫂子。他那脾氣也就肯對家人退讓幾分了,無論是我還是他,也隻放心將籌辦軍餉一事交給自家人。我死後,有他護著你,替我看你兒女成群,也算是一樁幸事。我所求不多,隻求你幫我看顧著點楚王府,幫我護好幽州和北疆邊防,這一地一兵,絕不可被旁人拿走。”
    “好,”元裏終於道,“我答應你。”
    楚明豐所說的騙過楚賀潮的建議直戳元裏內心癢處。
    去往汝陽縣的時候楚賀潮為何下水救他?為何願意幫他下田?又為何隻有言語上對他進行衝突和試探?
    還不是因為元裏是他名義上的嫂嫂。
    為了以後共同合作掌控軍隊,元裏肯定不能摘下“楚賀潮的嫂嫂”這個名頭,隻有頂著這個輩分,楚賀潮才會聽他的話。
    這些話說完,楚明豐便精神不濟地閉上了眼睛。
    有仆從端藥上前,輕聲細語地勸道:“大人,吃藥吧。”
    楚明豐輕輕擺了擺手,手背上青筋繃起,仆從欲言又止地退了下去。老奴從櫃子中找出一份包著的五石散展開喂給了楚明豐。
    察覺到元裏的目光後,楚明豐側頭看來,微微一笑,吐出兩個字:“止痛。”
    元裏心中複雜,他帶著林田告辭離開,等走出院子後,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幽靜的院落。
    楚明豐在等死。
    或者說,他是在故意活活熬死自己。
    元裏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收回目光,將楚明豐給他的三個信封打開,發現這是三封給當朝大儒高官的拜帖。
    印是楚明豐的印章,內容則是對元裏的誇讚。
    這是三封含蓄地托人收元裏為徒的推薦信。
    日頭昏黃。
    元裏風塵仆仆往縣令府走去。
    好似知道他要回來一樣,縣令府前已經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時不時有百姓竊竊私語地指著元裏道:“這位就是咱們縣令大人的大公子。”
    “就是這個少年郎啊,長得真是俊俏,人還這麽孝順,縣令大人和縣令夫人真是有福分嘍。”
    元裏麵對這些誇獎,已經能夠做到麵不改色。
    林管事帶著幾個仆人匆匆趕來,見到麵色憔悴的元裏後,眼睛一紅,撲通跪在了大門口,哭著道:“大公子,您總算平安回來了!”
    元裏連忙上前扶起他,“我找到了母親急缺的那一味草藥,母親如今身體怎樣?快帶我去見她!”
    林管家大喜,忍不住喜極而泣,“太好了、太好了,夫人有救了……”
    主仆兩人忙不迭回府,縣令府門一關,隻留下府外感慨不已、交口誇讚的百姓們。
    府內。
    聽著府門外的聲音,元裏擦去臉上的汗,微微窘迫地鬆了口氣。
    一進門,林管事就收起了哭臉,嫻熟地擦了擦眼淚,“大公子,老爺在書房裏等您呢。”
    元裏疑惑,“嗯?”
    林管事低聲道,“老爺昨日收了封來自洛陽的信,看完後就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裏。特地吩咐您回來就去書房,應當有要事商議。”
    聽到這,元裏不再停留,快步往書房而去。
    輕輕叩響房門,父親元頌略顯疲憊的聲音響起,“裏兒?進來吧。”
    元裏推門進去,就見父親有氣無力地坐在書桌之前,眼窩深陷,眼底青黑一片。
    “聽說您一夜未睡?”元裏打趣道,“是什麽樣天大的事能讓您這樣折騰?”
    元頌幽幽歎了口氣,“你先坐下吧,我讓人給你送了茶水和糕點,等你填填肚子再說也不遲。”
    話音剛落,就有人將東西送了上來。元裏也不跟他客氣,吃飽喝足順便洗了把臉後,才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好了,您說吧。”
    元頌又歎了口氣,“在三頭山上待了三日,你可有受傷?”
    元裏忍不住笑了,“每日晚您與母親都會派人來瞧我,我受沒受傷,您豈能不知道?”
    說著說著,他真的好奇起來了,“究竟是什麽事,讓您三番五次不想開口?”
    元頌沉默片刻,從桌前公文底下抽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元裏,“昨日正午,洛陽楚王府送來了一封信。”
    “就是那三世兩閣老,與開朝皇帝一起打下天下,被封為異姓王之一的楚王府?”元裏問。
    “正是。”
    元裏拆開信封,隨口問道:“什麽信?”
    父親閉目,沉沉地道:“求親信。”
    楚王府的信是楚王的夫人所寫,章卻是楚王的章,這便是說衝喜一事也得到了楚王的同意。信中言辭懇切,幾乎快要聲聲泣淚。
    元裏未曾聽清楚父親這低低的三個字,已經看了起來。隨著信中內容,他的神色緩緩從困惑變為震驚,最後徹底忡愣。
    父親道:“楚王府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他們不知道哪裏弄來了你的生辰,想讓你給他們家的長子衝喜。聽著是不是可笑至極?”
    他側頭,看著坐在對麵仍未回神的大兒子。
    還未立冠的少年郎長得唇紅齒白,眼似繁星眉似弓。鬢角發絲調皮亂翹,怎麽瞧怎麽討人喜歡。
    元頌心中複雜良多。
    元裏將信封放下,直視著元頌雙眼,“我不同意。”
    元頌苦笑道:“我也不想要同意,但楚王府給出的條件,卻讓我猶豫不決。”
    元裏眉頭皺起。
    元頌平日裏最為看中他,將他看做是元家的未來。到底是什麽樣的條件,能夠讓元頌也猶豫不決?
    信封中並沒有寫明這些條件。
    元裏問道:“他們給了什麽條件?”
    元頌閉上眼睛,將早已嫻熟於心的話不落一字的說給了他聽。
    楚王府言明,雖說是“衝喜”,但元裏與長子楚明豐並不會發生實質的關係。元裏隻是相當於借住在楚王府家,無論衝喜之後長子的病好不好,楚王府都會好好答謝元裏。
    若是元裏同意,楚王府即日便運作國子監中的關係,讓元裏入學國子學或是太學。並且會找來名儒收元裏為徒,今後的孝廉名額再也不用擔心,他們自會為元裏保駕護航。
    甚至名聲,楚王府都已為元裏考慮到了。元裏入王府衝喜,是為救人,是為心善,如此忠義之舉,隻會讓眾人譽不絕口。
    這樣的條件,不止元頌難以拒絕,隻怕家有底蘊的世族也無法拒絕。
    北周民風開放,律法並不嚴苛,名士風流,娶男兒郎這事雖不多見,但也絕不少見。如元頌這般早已在官場浮沉的人看到這封信,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同意。但元裏還是少年郎,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對少年郎來說,隻怕會覺得受到了折辱。
    “為父不逼你,”元頌艱難地道,“你若是覺得為難,那便拒絕就是。”
    元裏垂眸,長睫落下一片陰影,他靜靜地思索著。
    亂世將近。
    如果按照他正常的速度,至少也需幾年才能當上官,手裏才能開始有些權力招兵買馬。
    但幾年後,他已經失去了先機。
    元裏倏地睜開眼,目中堅定而清明,“爹,答應楚王府吧。”
    元裏擁有著現代人開明的思想,他雖不喜歡男人,但楚王府長子並不需要他真的衝喜。既能解決入國子監的問題,又能拜名師,還能讓楚王府欠一個恩情,況且名聲還不會受損,百利而無一弊,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而且,如果真的衝喜有用,或許還能救一個人。
    “你——”元頌一驚,猛地睜開眼睛看他,目中逐漸濕潤,“裏兒,你不必為了我和你娘……”
    “爹不用多想,”元裏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唇角翹起,“男子漢大丈夫,以建功立業為己任,何必在乎這些小事?”
    這話說得豪氣萬分,元頌隻覺得心中鬱氣盡消,他長呼一口氣,“我兒說得對。”
    元裏笑出了聲,將信遞給父親,“楚王府可有定下衝喜時間?”
    “送信來的人還沒走,就等著你的回複呢,”元頌苦笑道,“一旦你同意,他便會在今晚快馬加鞭回去,明日楚王府的車輦便會趕來帶你前去洛陽,後日,就是你拜堂成親的時間。”
    元裏驚愕,“怎麽這麽著急?!”
    元頌低聲道:“楚王府的長子怕是不好了。”
    元裏了然,也不再糾結,“那便這樣吧,我今晚好好陪陪母親。”
    “去吧,”元頌擺擺手,“你放在農莊裏的那些災民,我都會一一按你的意思安排好,你莫要擔心。”
    “爹都這麽說了,我自然不會再操心。”
    元裏抿唇一笑,朝父親行了個禮,轉身離開書房。
    但當他快要踏過門檻時,父親在身後忽然道:“裏兒,為父對不起你。”
    言語間滿是愧疚與心酸。
    若是他的身份再高一點,又怎麽會讓孩子受這種委屈?
    元裏一愣,隨即便揮了揮手,瀟灑地往前走。
    他從小就沒有父母同胞,重活一世,家人對他如此已然補足了父愛母愛。年輕人自然要用自己雙手雙腳來謀一份前程,掙得自己的功勞,這才不愧於重活一世。
    城外,群山重巒疊嶂,高聳入雲。
    官道上,數具屍體從山中一直連綿到路旁,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血液從草縫之中蔓延,蜿蜒成了一條細細河流。
    不遠處,有成群的馬蹄聲快速靠近。不過幾個瞬息,一群威武雄壯的士兵就來到了屍體前。
    領頭人臉色難看地翻身下馬,查看這些人的樣貌特征後,當即罵出一句髒話,“誰他娘的截了老子的胡?”
    “大人,這就是漢中那貪官派人送禮到洛陽的車隊?”副將瞠目結舌,趕緊下馬走了過來,“我的老娘呀,這是誰做的?銀子呢!古董呢!絲綢呢!我們要搶的東西都哪去了?”
    “我上哪裏知道!”楊忠發罵罵咧咧,“這讓我怎麽去和楚賀潮交代!就指望這次能補充一下軍需呢,結果銀子沒見到,死屍倒是擺了一地!要是楚賀潮問我要東西,我上哪給他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