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一時間, 斯科特還有兩位亡靈先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聲音主人的身上——
    少年在看清楚對方的樣子時，忍不住愣了一下。
    隻見一個灰撲撲的光團漂浮在他的身後，剛才那“拍了拍肩膀”的動作, 八成也是這隻毛絨線團一樣的東西拍打在他身上時所形成的錯覺。
    這是什麽東西、
    或者說，這是什麽人？
    斯科特一呆，可那光團卻相當自來熟地湊了過來。
    “剛才我還覺得你這小子的理論有點意思，結果就看到你跑來選擇我了——我都快要開始相信命運這回事了。”
    灰色的光球在他的身上左拍拍、右拍拍，像是在估量著什麽東西。
    對方沉吟了一下, 似乎變得更加高興了：“腦子不錯, 骨相也不錯, 相信我，你絕對不會為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結合對方剛才的話，再加上初見麵時它說的什麽“接受傳承”這樣的句子, 斯科特幾乎是瞬間就能斷定，這光團也跟那些書本們是同樣的性質。
    學院塔之中來自某個前輩的傳承？
    雖然對方的形態和那些書本們不太一樣，但斯科特還是禮貌地搖了搖頭，打斷了對方興奮的喋喋不休——
    “很抱歉, 這位前輩。”斯科特說,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讓您誤會了，但我並沒有打算接受前輩的傳承。”
    “隻要把手······哈？？”那灰色的光團說了一半, 然後才明白過來斯科特的意思。
    它發出了詫異的聲音, 像是不能理解對方的選擇。
    “你不是來接受傳承的，為什麽要跑到我的地盤上來？”
    “您的地盤？”斯科特看起來比它還要詫異。
    “當然是我的地盤, 如果不是我開放了允許, 你根本不可能來到這裏。”光球示意對方向周圍看。
    少年這才發現, 距離這兩座墳墓幾百米的地方, 隱隱有著某種黑色的、差點跟星空融為一體的屏障。
    而剛才的他, 顯然就是被學院塔傳送到這屏障裏麵來的。
    斯科特：“······”
    難道真的是他在默念選擇的時候出現了什麽問題？斯科特對於自己穩固的記憶產生了些許的懷疑。
    但是，不管怎麽回憶，少年都可以確信自己在心中呼喚的就是菲爾先生的名字，更何況，他的心中隱隱有一種直覺，總覺得自己所找的正是這裏。
    沉默了兩秒後，斯科特決定先開口試探：“我是呼喚了菲爾法師的名字才來到了這裏，為什麽會來到您的······”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
    因為在少年提到菲爾法師這個名字的時候，對麵的光團一僵，然後發出了一聲極其響亮的咂舌聲。
    “&￥——”
    它飛快地嘀咕了一句什麽，斯科特沒有聽清，但對方的下一句話就已經變得震耳欲聾：
    “本大爺就知道，那個麻煩的人類崽子就不可能安什麽好心！！”
    憤怒似乎燃燒了它的思維，連自稱都從‘我’替換成了另外一個名詞。
    “菲爾那個臭小子沒有跟你說過嗎？”
    那光球在半空中憤怒地跳動了幾下，刷的一下飛向了遠處那座矮小的墓穴，像是熒光果一樣掛在了那棵唯一的墳頭草的上麵——
    “這地方就是本大爺的地盤，就連那臭小子也不過是受本大爺庇護的的不速之客而已！”
    高高的墳頭草跟著它的怒氣大幅度晃動著。
    如果它有一雙腿的話，八成已經是盤腿坐在王座上的那種傲慢的氣勢，隻可惜，不管怎麽看，斯科特眼前的都隻是一個灰色的光球。
    ······最開始看到的那又破又小又普通的墳墓，竟然是屬於這個灰色光團的住所？
    斯科特沉默，思維跑偏了那麽一瞬。
    不過，看著對方這樣的表現，斯科特就更能確信了——對方果然是認識菲爾先生的。
    “請問，您知道菲爾先生留下的物品是在哪裏嗎？”少年禮貌地問道。
    那灰色的球原本並不打算說話，但還是抵不住斯科特執著的目光，氣咻咻地擠出來了一句：“如果你想知道，就接受本大爺的傳承吧！”
    “那個臭小子明明說過······”
    他看著眼前這個怎麽看怎麽覺得喜歡的小家夥，記憶一下子被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的他像平時那樣在自己的地盤睡覺，結果睡著睡著，自家的地板卻忽然被人鑽了個洞。
    再一看，一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臭小子從洞裏探出了頭，然後旁若無人地原地伸了個懶腰。
    “喂，你是誰？”灰色的光團聲音中蘊藏著怒氣。
    無論是誰家的地板被人憑空搞出一個大洞出來，都絕對會像他一樣充滿了怒氣。
    可對方表現的卻比他這個主人看起來還要鎮定。
    “終於找到了，這個地方。”那人慢條斯理地整理好了法師袍的邊角，然後看向了光球的位置：“先生，或許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這塊地盤嗎？”
    “哈？本大爺憑什麽要把地盤借給第一次見麵的家夥？”光球覺得荒謬極了。
    “我在等待，你也在等待。”那家夥笑了笑，“剛好就一起等待做個伴吧，你覺得怎麽樣？”
    ······
    ······
    不怎麽樣！！！！
    光球回憶起過去的片段，氣惱地原地又蹦躂了幾下。
    當時的他不知道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被這種話給說服了，結果那銀毛的家夥就直接在他的墳墓對麵蓋了一座更大的——
    墳墓這種東西不是能住就行了嗎？！為什麽還要在上麵添加那種沒用的裝飾跟花紋！！
    把墳墓蓋得比他更好也就算了，什麽叫做你在等待我也在等待啊！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一句持續了幾百個年頭的詛咒，直接從過去貫穿到了現在——
    他，堂堂一個能在學院塔裏擁有一席之地的存在，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個傳承者，結果卻被告知對方是那個菲爾混蛋預定好了的傳承人？？？
    這就是所謂的“一起等待做個伴嗎？！”
    隻是想想，光球就恨不得拉著對方的墓穴一起爆個炸先。
    其實他沒有必要表現得那麽激動，但實在沒有什麽辦法——誰讓這個幼崽不管從什麽地方看著都那樣符合他對於傳承者的標準呢？
    光球原本在百無聊賴地沉睡，而就在前不久的時候，某道聲音穿越了周圍的屏障，仿佛就響起在了他的耳邊——
    “我想要存放進去的知識，是一種新職業的可能。”
    光球睜開了一隻眼睛，為這難得一見的情況感到驚奇：隻有未成年的幼崽進到塔裏，才有可能將內心的聲音傳遞到其他知識的耳朵裏；而對方的精神力越強，能夠傳遞的範圍也就越廣、聲音也越清晰。
    現在，竟然出現了一個能夠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擅自將聲音傳遞到他這裏來的小家夥？
    光球饒有興致地繼續聽了下去。
    “魔法與劍氣的結合······？”
    它隔著老遠的距離，把另外一隻眼睛也睜了開來。
    就像是菲爾曾經對斯科特的評價那樣，沒有一個老師會拒絕斯科特這樣的弟子——
    聰慧卻並不自大，大膽卻並不激進，強勢卻足夠冷靜，再加上對於知識的熱愛和對於實力的不斷追求，這簡直是行走的絕佳弟子人選，讓人恨不得直接把衣缽都丟到對方的跟前！
    當然，這是誇張化的說辭，但足以反映出光球當時的心情。
    從斯科特踏進星空圖書館的那一刻開始，光球就興致勃勃地發出了邀請的信號。結果那信號還沒來得及傳遞到對方的那裏，就先一步看到了少年出現在自己領地的背影——
    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本大爺選了他，他也選擇了本大爺！
    光球甚至還花費了半分鍾的功夫來回憶起更禮貌的說辭：聽說在交流的時候用‘我’這樣的代稱會顯得更加和藹可親。
    結果讓人怎麽也想不到的是，這個少年的確是專門衝著這裏來的；
    可對方的目的卻不是他，而是他對麵那座礙眼了那麽多年的墳墓！
    光球惱怒地漲成了灰紅的顏色，晃悠的幅度越來越大，像是想要把墳頭草連根拔起當做錘子、去砸碎那個礙眼的墓穴似的。
    而他卻忘記了一件事——
    “很感謝先生的指引。”斯科特向他微微俯首，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走向了對麵的方向。
    光球：“······”
    “￥&！”
    他也顧不上拿喬了，整顆球猛地從草葉上飛了下來，急吼吼地追了上去。
    其實，就算是沒有光球先生的泄密，斯科特也差不多能猜到菲爾先生究竟會在哪裏。
    這個空間中有且僅有著兩個人的墓地，而排除了其中一個之後，剩下的一個顯然就會是最終的答案。
    斯科特站定在了那座巨大的石碑麵前。
    這石碑很有菲爾先生的風格，周圍哪怕是沒有什麽必要，也還是刻上了複雜又華麗的花紋，可最為重要的最中心的部分，卻被留下了光滑空白的一片。
    沒有名字，沒有生平，沒有歌功頌德的文字。
    可接下來的步驟，哪怕不需要菲爾先生的提示，斯科特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少年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曾經菲爾法師在記憶碎片裏麵劃出的那一連串字符，他那經過了強化、變得更加靈活與穩定的手掌，也在上麵塗抹出相應的痕跡。
    “這是······”他聽到了菲爾法師那詫異的聲音。
    “這是我曾經自創的文字，你是怎麽知道的？”
    正確的密碼被輸入成功，整座墳墓就像是被一切為二似的，緩緩地從中間分了開來。
    沒有嘈雜喧鬧的動靜，沒有寶物出世的刺眼光芒，也沒有眾人們猜測的筆記、珍寶、傳承。
    斯科特慢慢地蹲下身去，墳墓下露出來的那顆灰白的頭骨，正在隔著被打開的墓穴和他安靜地對視著。
    一顆幹枯的、通體呈現出毫無生機的灰白色的頭骨，乍一看簡直讓斯科特覺得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剛剛撿到克勞德先生的頭骨的那時候。
    克勞德先生和菲爾法師此時都沒有了聲音。
    誰也沒有想到——就連菲爾本人也沒有想到，他存放在學院塔的東西竟然不是別的，而是自己傳聞中和知識一起腐爛在住所裏麵的屍體！！
    雖然說是屍體並算不上嚴謹，但墓穴中哪怕隻有一隻頭骨，這事情也太過離奇！
    一個人要怎麽才能做到，在活著的情況下把自己的頭骨寄存在別的地方呢？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那光球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擠了過來。
    “那個小混蛋隻留下了一具屍體在這裏，根本沒有什麽見鬼的傳承——”
    “謔。”
    光球看到了墓穴裏麵的狀態，發出了驚訝的吸氣聲。
    “他怎麽就剩一個腦袋了？”
    斯科特下意識的向對方看去，光球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急忙撇清了關係：“別看本大爺——事先聲明，本大爺可是連半條花紋都沒有給這家夥動過！”
    他緊跟著小聲咕噥了一句：“······雖然本大爺早就想把那花裏胡哨的墓碑給磨平了，切。”